[代誌] 哈佛設計學院的高端現代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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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號 2019.07

No49 120 NT$

城市風情醞釀在春天走近的時候 (上)/ 慢遊。義大利 /隱身嘉義公 園新亮點 『昭和 J18 』美麗轉身 / 倚

山理水的嘉義公園 / 哈佛設計學院的 高端現代主義者:貝聿銘、葛羅培斯、

以及建築師合作社的華東|東海大學

於上期刊出黃健敏建築師整理華裔建築巨匠聿銘建築師事務所所獲 重要獎項及作品作為紀念 。

本期再刊出英國倫敦大學學院•巴雷特建築學院•建築歷史與理 論博士候選人-張晉維先生探索貝氏與其老師葛羅培斯、布魯耶一 脈相承的創作理念,也述及東海教堂貝聿銘與陳其寬在創作權上的 爭議。

賀昌申建築師仍從台灣文化主體性的角度詰難歐、美、中國宰制近 一世紀的建築教育乃至建築作品的認知觀點。對台灣文化來說,或 許還得加上日治 50 年的潛移默化,所以這絕對是一條漫長無盡頭的 思辨道路。但栽下那幼小的苗種又是何其重要啊!

吳雅婷漫步歐洲的城市春天;魏相曄建築師慢遊義大利都延伸了我 們的視野與生活,雖不能至,醞釀風情如醍醐灌頂,癡醉而清明。

整理並介紹我原鄉嘉義公園,紙短情長,必得分期,而嘉義神社整 修完好的齋館、社務所「昭和 J18」美麗轉身,或許接續上已煙消 雲散的高級料亭「清香亭」,讓嘉義公園再譜新章。

玩美客難得介紹自己的蘭陽傳奇,透過與萬富國小的合作,成為學 校特色教學主軸。引領孩子自我學習渴望與前進動力,在做中學裡 玩出美感、疊積底蘊。

魚夫本期介紹-日本古倫美亞唱機唱片公司在台灣如何成為近代流 行音樂產業的先驅。又如何透過由台灣人所創作的本土歌謠突破經 營困境,並網羅鄧雨賢、周添旺等音樂人才進古倫美亞唱片,才有 《雨夜花》、《碎心戀》、《河邊春夢》等膾炙人口的作品。

本期稿擠,世紀包浩斯ᅠ包浩斯世紀序列文章,再延一期,8 月份將 刊載〈包浩斯存在的那個甲子〉。 總編輯

2 編者 的話

放築塾代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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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建築旅遊

04 城市風情醞釀在春天走近的時候(上)

12 慢遊.義大利

地方札根

18 隱身嘉義公園新亮點『昭和 J18』美麗轉身

24 倚山理水的嘉義公園

反思建築

30 哈佛設計學院的高端現代主義者:貝聿銘、葛 羅培斯、以及建築師合作社的華東/東海大學 40 台灣建築世代七十二變ᅠLuce Memorial Chapel

魚夫繪葉

46 畫回古倫美亞唱片文藝部

兒建聯盟

50 兒童建築教育專文 7 -玩美客(FunMeiker)

Case Study 56 孝泉民族小學+西寶國小

出版日期/ 2019 年 7 月 5 日.售價/新台幣 120 元

中華郵政台北雜字第 2117 號執照登記為雜誌交寄 本刊所載內容之版權為本刊所有

非經本刊同意不得做任何形式之轉載或複製

3

撰文、圖

哈佛設計學院的高端現代主義者:

貝聿銘、葛羅培斯、以及建築師合作社的華東/東海大學

High Modernists at Harvard GSD :

I. M. Pei, Walter Gropius, and TAC's Huatung / Tunghai University

張晉維 Chin-Wei Chang

英國倫敦大學學院.巴特雷建築學院.建築歷史與理論博士候選人

Ph.D. Candidate in Architectural History & Theory, The Bartlett School of Architecture, 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 U.K.

“Too many good architects, too few important ones.” I. M. Pei (1917~2019), per his interview in AIA’s journal <Architecture>, 1990

重思貝聿銘:研究疑旨

Rethinking Pei:Research Problematic

由香港 M Plus(M+)博物館主辦、C Foundation 贊助,於 2017 年盛大舉辦的「重

思貝聿銘:百年誕辰研討會(Rethinking Pei: A Centenary Symposium)」分為三部曲:首

先是 3 月 30 日為貝聿銘(生日為 1917 年 4 月 26 日)在哈佛大學設計學院進行祝壽晚會的暖 場座談,正式宣佈接著分成上、下半場兩次進

行的國際研討會:10 月 12、13

設計學院;12 月 14、15

日在哈佛大學

日在香港大學建築學

院。必須說明,本文係翻譯自筆者在香港場次 發表的專題論文ᅠ00,同場發表者包括:Barry

Bergdoll、曾若暉、張永和、陳伯康、陳丙驊、

Thomas Daniell、杜鵑、黃明威、關晟、林 兵、劉琳璠、劉太格、Eric Mumford、Kamran

Afshar Naderi、成美芬、Sara Stevens、Janet Adams Strong、曹慰祖、吳光庭、楊敏德、朱 濤(按姓氏英文字母順序安排)。他們多是著 作等身的教授或業界資深的前輩,決定性的任 務應該交給他們。而我比較想提出幾個發問的 角度,也作為研究疑旨(problematic)。

Ieoh Ming Pei 對於建築的認識根植二十世紀初 以降歐美「大寫的」現代建築(Euro-American Modern Architecture),尤其戰後大蕭條時 期之後的功能主義理性論述。重新思考 Pei 最 後一位高端現代建築大師(last master of high modernist architecture)拘泥僵硬的名號 (rigid title),本文提出三個指涉相對鬆散的 理論假說,由建築史的角度發問:

⑴ᅠ Pei 在甫離中國、初抵美國之際對於「現 代」的想法與認知為何?/ ⑵ᅠ離開德國後先到

英國的 Walter Gropius,在美國的哈佛包浩斯 (Harvard Bauhaus)如何教學?/ ⑶ᅠ台中東 海大學(原上海華東大學)移植(transplant) 了什麼現代性(modernity)?

30 反思 建築

貝聿銘的前現代地景

Pre-modern Landscape of Pei

即使考慮梁思成只有三年光陰的瀋陽東北大學

建築系(1928),Pei 1935 赴美之前,再早 一年中國已有南京東南大學建築系(1927)。

然而,從 Pei 在上海最喜愛的建築、László

Hudec 設計的二十四層鋼筋混凝土國際飯店

(Park Hotel)研判,他不會選擇當時致力法國 布雜美術(Beaux-Arts)、仿效渲染與表現技 巧的國內建築訓練機構,最初落腳多數中國第 一代建築師(楊廷寶、梁思成、童寯等)畢業 的賓州大學──巴黎美院在美國最具代表性的 「分校」──亦不合適。

轉學到麻省理工之後,當時正巡迴全美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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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Official poster of a centenary symposium �Rethinking Pei,� the H.K. session.

築系演講的 Le Corbusier 對 Pei 影響甚鉅,

將他出國前萌芽的前現代地景(pre-modern landscape)從想像層次拉進物理維度:形式、

空間、材料和技術,成為設計現實。Mardges

Bacon《柯比意在美國(2001)》記載,Pei 的 MIT 畢業設計「中國宣傳部移動劇院單元」係

受 Corbusier 郊區量產住屋的啟發ᅠ01。《柯比

意全集》在 Pei 就讀期間已為 MIT 圖書館藏,

甚至 Pei 的 GSD 畢業設計「上海中國藝術博物 館」靈感來自同樣收錄在 1934-1938 該期、

Corbusier 巴黎世博會的新精神館ᅠ 02。

Pei 從 MIT 到 GSD 其來有自。MIT 工學院院長

William Emerson 於 1937 波士頓 AIA 聚會介

紹由 GSD 院長 Joseph Hudnut 請來執掌哈佛

建築系的 Gropius,Pei 意識到終於有位現代主

義的精神領袖──即使不是 Corbusier ──可

以追隨;接著 GSD 學生雜誌《Task》1941 刊

登 Pei 在 MIT 的畢業設計;隔年 Pei 迎娶 GSD 景觀建築系學生陸書華。一位建築系教授、一 本學生刊物、以及終身伴侶,Pei 與畢業後還任 教兩年的哈佛似乎有著不解之緣。

葛羅培斯的倫敦/哈佛包浩斯

Gropius's London-/Harvard-Bauhaus

Pei 說過:太多好建築師,重要的卻很少。或 許自負,但錯不了。美國 GSD 催生了比德國

Bauhaus 更多有影響力的建築師,除了 Pei, 還有 Philip Johnson、Paul Rudolph、以及 王大閎,都是 Pei 同班同學。但將他們的貢獻 化約為現代形式的包浩斯風格化(Bauhaus stylization of modern forms)、譬如八零年代

早期後現代主義攻擊砲火裡所謂的 Glass Box、 Yale Box、Harvard Box,確有道理,然而它們 的設計過程與社會效果,仍需細究。在「一九三 零年代的國際風格(1965)」,William Jordy

直言 International Style 的代表作已在 1922 至 1932 全數落成。這個命題固然跟 Corbusier 《邁向建築(1923)》和 Johnson & HenryRussell Hitchcock《國際風格:1922 以後的建 築(1932)》對話,但更根本性的(radical) 提法是:《從包浩斯到我們的房子(1981)》 裡 Tom Wolfe 所揶揄從天而降的頭號白色上帝 (White God No.1)、「蒞臨」GSD 執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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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02
上:Pei�s MIT B.Arch. Thesis, 1940;下:Corbusier�s Massproduction Houses, 1934
上:
Pei�s GSD M.Arch. Thesis, 1946;下:Corbusier�s Temps Nouveaux Pavilion, 1937

Gropius 或許早有自覺,初期的包浩斯做法與 形式到了美國,已經難以滿足一個重視產品包 裝形象的資本主義消費社會對於建築形式的期 待,默不作聲的零度建築下異化空間的文化形 式(cultural form of alienated space)本身就 是值得精緻化的商品。

茲此,Gropius 在英國停留的三年時光、Peder Anker《從包浩斯到生態屋(2010)》指點的 倫敦包浩斯(London Bauhaus)正是轉捩點。

為躲避德國納粹的政治壓迫,Gropius 在 1934

移居英國,並和關注社會議題與都市貧民窟

的 Maxwell Fry 合作。他們一起完成的公寓跟

Gropius 過去自行設計的有明顯差異ᅠ03,誠如

Jordy 所言:具地域特性的設計品質於戰後變

得突出,在三零年代德國流亡建築師作品上清 晰可見。這個趨勢在 Gropius 赴美後更加明確,

就像他跟 Marcel Breuer 於東岸麻州共同操刀

的新英格蘭住宅,在擅長的現代空間語彙中, 和諧地融合了富地方色彩的石造與木工等構築

技法ᅠ04。

歷經戰亂和倫敦包浩斯洗禮的 Gropius 再也不

是 Paul Klee 口中那位德國包浩斯時期高傲專制 的鍍銀王子(Silver Prince),跨越大西洋後他

在 GSD 鼓勵 Pei 將現代(modern)技術升級,

形式淬鍊,以成就高端現代(high modern)。

定義若屬必須,不妨採納 Gropius 1948 在

《Progressive Architecture》對 Pei GSD 畢 業設計的讚譽:一位有能力的建築師可以在不

用犧牲進步設計概念的同時,非常完善地掌握 ──那些他發現仍富生命力的──基本傳統特 質。儘管在《發明美國現代主義(2007)》 Jill Pearlman 已為 Harvard Bauhaus 提供來 龍去脈,我們仍然需要 London Bauhaus 的知 識光線,方足以對現代建築的英雄時代(The Heroic Period of Modern Architecture)進行 解秘(demythification),這是 Alison & Peter

Smithson《Architectural Review》1965 特刊 的要害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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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上:High-rise steel-frame apartment, Gropius, 19291930;下:Apartment houses and hotel, Gropius & Fry, 1934-1935 04 Both by Gropius & Breuer, MA, USA,上:Hagerty House, 1938;下:Chamberlain Cottage, 1940

上海華東/台中東海大學移植的現代性 Transplanted Modernities at Huatung/ Tunghai University

GSD 校友創辦、Gropius 領軍的建築師合作社

(The Architects Collaborative / TAC)於

1946 接受基督教大學在華聯合董事會(聯董

會)委託,設計上海華東大學。Pei 和王大閎 都曾協助「以類型、構造與配置模式去追求融 合西方大學校園理念與在地中國構築文化的意

圖,適時地讓中國人熟悉的空間趣味與文化想 像得以隱身在現代建築的形式之中(郭奇正, 2017)」。1949 中國共產黨建國,驅逐教會 大學的外國從業人員以利 1952 全國院系調整, 華東計劃案作罷。隨國民黨移師台灣,聯董會 決定在政治上被稱為自由中國(Free China) 的寶島台灣,抑或是歐洲航海殖民者們眼中的 福爾摩沙,興辦流亡大學(joint institution‐in‐exile)延續未竟之業,亦即我們今日熟知 的東海大學。

弔詭的是,聯董會 1953 直接找上辭去 GSD 教 職、1948 前往紐約建商 William Zeckendorf

地產公司 Webb & Knapp 擔任建築部門主管的

Pei 執燈掌舵,而非 TAC。原因推估有二:其一, 擘劃上海華東藍圖期間,聯董會秘書長芳威廉

(William Fenn)與 Pei 過從甚密的交情使然;

其二,當時聯董會揚棄以往 Henry Murphy 或

Perkins, Fellows & Hamilton 在中國土地上與常

民生活扞格的宮殿建築(palatial building),

轉而尋求貼近百姓民居的全新形態之校園地 景,親炙 Gropius「現代血統」、兼備中華背 景的 Pei 自然成為不二人選,革新南京城市與 「民國建築」意象化了的意識形態(imaged ideology)。讓一切固定的東西都煙消雲散, 用 Marshall Berman 的話來說,這就是現代 性的經驗(the experience of modernity): 「指引著空間的文化形式(cultural form of space)的轉變,也關係著空間的經驗方式 (mode of experience)的轉變,它們在競爭

現代性(contesting modernity)(夏鑄九, 2016)」。

然而,歷史總是充滿「驚奇」。事實上,Pei 在 擔任總建築師之前只是東海競圖的須知擬定者, 並偕同 Henry Hussey 等專家學者組成評審團。

遴選出 Corbusier 學徒、來自日本的吉阪隆正。

當下,Pei 卻聲稱即便贏家並未從缺,但所有提 案皆未達標準。可想而知,當時已是聯董會首 席幕僚的 Pei 早對芳威廉在「我所欲見設於台 灣之基督教大學的形態備忘錄(1952)」中不

落俗套(conventionality)的校園意象有所掌 握,也因此獲得競圖主辦單位的完全信任與充 分授權。根據會議紀錄,Pei 在「放榜」當天便 從評審委員搖身一變成了東海校園的主持建築 師。回首斟酌,Pei 有備而來。由競圖評審「跳 級」成為東海總建築師的時候,貝氏立刻提名 能在紐約協助他的張肇康和陳其寬兩位華人建 築師(貝、張、陳合稱「東海三人(Tunghai Three)」)。根據 Pei 先前在華東大學的既有

05 Chen�s ink drawing of Tunghai University campus, 1954

pattern)的現象在東海發生:

經驗,加上他親自從台灣帶回美國的基地資料, 東海三人隨即在 1954 順利地提出整體規劃方 案,並於隔年成功大學「今日建築研究會」、 金長銘的《今日建築》刊登圖面ᅠ05。許多沿用 華東大學模式(

低矮的合院建築、長向搭接的量體、連貫室內 空間的雨遮迴廊,既是主要動線、也是活動空 間;伴隨著一座鐘塔的路思義教堂之雛形、以 及它們在校園裡的地理位置皆大致底定ᅠ06。

在這個特殊的營造經驗當中,「設計者本身的 價值與技藝,將為建築作品,加入業主意圖以 外的其它意涵。要更深入地認識東海校園與建 築,我們必須對這個做為詮釋的設計過程,進

一步地解讀(郭文亮,2017)」。Pei 在東海

的角色確實沒有先前在華東那麼吃重,1967

從陳其寬手中接下第二任東海建築系主任的漢 寶德指出,貝氏在校園裡僅僅下了兩個主要 的指導棋:一是比照維吉尼亞大學裡 Thomas Jefferson 巴洛克軸線組織下的文理大道;二是 如同南宋劉松年畫裡附帶方形基座的中庭屋宇。

《與貝聿銘對話(2000)》中文版(2003)譯

者林兵提供訪談逐字稿作為附錄「貝聿銘的中

國情懷」,關於東海大學 Pei 表示:當時我只

是對規劃方案提出了初步的藍圖,具體的規劃 則由陳其寬、張肇康兩位先生執行。即使上述 兩校雷同之設計措辭(design rhetoric)難逃 專業者的法眼,然且試圖鑑別今生東海和前世 華東有何出入?

Pei 在華東乏善可陳的空間容器(textureless containers of space)回溯他的 GSD 畢業設計,

上海中國藝術博物館的基地裡同樣安置了一個 人工水池,加上步道、植栽打造出一個擺弄拼 湊(bricolage)的中式園林ᅠ07。倘若東海校園

真有所謂中國性(Chineseness)的研究旨趣,

大多聚焦在貝氏 GSD 學弟張肇康的建築細部設 計:他將所有單向斜屋頂改為雙披水的造形, 且不在屋簷尾端做一般傳統大屋頂起翹(飛簷) 的收頭處理;再者是傳統木構造的材料與結構 轉化,不以經濟導向的洗石子敷衍了事,堅持 澆灌混凝土模擬斗拱(bracket)的托架裝置,

包括構件收邊的線腳都不馬虎;以及,廊道上 舉目可見的雕花枋板,步移景易的視覺效果。

張氏將 Pei「挪用」到東海的華東草案提升至另

一層次,這些細節的講究至今在舊圖書館(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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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左:Tunghai University, Taichung, Taiwan, 1954;右:Huatung University, Shanghai, China, 1952

教務處)和理學院仍能親眼目睹ᅠ 08,相較晚些 時候才來台駐地的 TAC 職員陳其寬,和他更具 實驗性的「詩意白牆」文人氣質,例如浪漫的 女白宮與藝術中心,似乎張肇康灰瓦清水的工 匠手法,在中國情調上略勝一籌。

不過,1960 在台創立東海建築系的陳其寬無庸 置疑是當今「東海經驗」傳為佳話的第一要角, 甚或在台代言人。除了較張肇寬在地耕耘更久 之外,擔任首屆系主任的他當時也從貝聿銘手

上獲得更多校園設計的作者權(authorship), 尤其是路思義教堂。固然,這也使得作為精神 象徵的校園地標之著作權(copyright)在後 來受到一點內部合作者之間的小爭議,互有微 詞。Pei 在林兵專訪中聲明:路思義教堂完全是 我設計的。此點無可厚非,因為貝氏早在 1957 就擬妥教堂方案,同年三月《Architectural Forum》以「中國的教堂(Chapel for China)」專題報導ᅠ09。然而,該提案在 1959 卻遭業主路思義基金會否決,原因是 Pei 屬意 的鋼構木造教堂在悶熱潮濕的台灣氣候不易養 護,這時改採鋼筋混凝土工法的設計變更責任 便落到甫抵東海建築系掌權的陳其寬身上。

Pei

及 Corbusier 新精神館,兩者在結構原理上均 為預鑄元件(prefabricated element)的概 念實踐,是貝氏到 GSD 攻讀碩士與剛投入業

界都在發展的工程技術,作為哈佛包浩斯自歐 洲現代主義提煉出的美國化了的「國際風格」 (Americanized“International Style”)。這 種建築標準化的生產方式能滿足工地現場快速 組裝、甚至必要時方便拆卸的機動需求,對於 競圖隔年 1955 隨即招生開學的東海大學,不 失為解套辦法。然而,陳其寬費時三年才完成 設計變更,期間與基金會往返的信件中,有位 留學法國的台灣結構專家鳳後三的角色舉足輕 重ᅠ 10。

總而言之,東海三人的現代傳奇必須感謝王大 閎。當以台灣長老教會成員為主的建校董事會 仍傾向大型官式結構(large formal structure) 的時空背景下,是正在台北開業的王大閎從中 斡旋,大力為這支來自母校哈佛的設計團隊背 書、護航聯董會與從前大陸地區十三所教會 大學「有所區隔」的小規模建築群體(small grouping)訴求過關;此外,當 Pei 在紐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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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教堂草案溯及他的 MIT 畢業設計、以
07 左:
A Museum of Chinese Art for Shanghai, 1946;右:Huatung University, 1948 08 上:Chang�s 1957 working diary of College of Science vis-à-vis its current status;下:Original library, today� s academic affairs office

德國工程師無法處理造形已定、卻得將木造改 為 RC 的教堂結構燃眉之際,又是王大閎無私地 派出「御用」結構技師鳳後三,協同吳艮宗的 光源營造廠工班積極地協助陳其寬解決施工困 難。假設校園整體作為一種知識菁英移植的「現 代中國建築」之文化折衷表現、空幻的精神出

路,則其中「路思義教堂可說是東海最沒有鄉 愁、最現代的一棟建築(徐明松,2008)」。

漢寶德認為「東海大學的校園代表著一種精神、 一種教育理念」,透過建築作為象徵表現,反 映社會價值,鎔鑄於石,迂迴表意。鳳先生是 Pei 唯一親自對外證實過、東海三人以外的重要 功臣,但是貝氏卻絕口不提王大閎的貢獻,所 為何來?唯一的遺憾,或許從一封來自聯董會

執行秘書 Mary Ferguson 的信件,得以看出端

倪:當年對駐地建築師林澍民信心不足的 Pei,

對其行政大樓與文學院執行成效失望之餘,曾 經主動邀請王大閎到東海校園發號施令,不過 事實證明貝氏並未如願以償ᅠ 11。兩位同樣來自

中國、同時師承 Gropius 的 GSD 同窗彼此究竟

有沒有誤會?他們亦敵亦友的瑜亮情結到底存 不存在?這個設計圈內(esoteric)茶餘飯後的 軼事趣聞,卻是從事東海校園規劃史研究時必 須正視的嚴肅課題。

有個可能,是長袖善舞的 Pei 發揮了過人的交

際手腕,從聯董會與芳威廉方面「攔截」了原 本仍將屬於 TAC 的東海大學,而王大閎惟恐對 恩師不敬,所以沒有接受 Pei 的跨海委託?關

於這個臆測,王大閎在為《貝聿銘:現代主義 泰斗(1995)》中譯版(1996)執筆的序文「一 位最傑出的同學──貝聿銘」裡發言:事過多 年,這件工程不知為何最後竟落在 IM 手中。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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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Chapel for China, 1957 10 Archival letter dated April 25th, 1961

事當然使葛羅培斯極不愉快。距離傳奇般的東 海經驗自 1970 聯董會逐年退出財務援助而告 一段落,這個白紙黑字的「攤牌」舉措已經過 了四分之一個世紀。被 Nikolaus Pevsner 大寫 的現代運動(Modern Movement),歷史地 經由美國移植東亞落足台灣,魯莽地消化了西 歐花上五百年都顯倉促的現代性,「我們幾乎 有了〔現代〕建築師,卻忘了在前面早就有過 了王大閎(夏鑄九,2007)」。

東海作為「成為現代」的計劃:

Tunghai as a "to-be-Modern" Project: A

Tentative Conclusion

當年美利堅盛世(Pax Americana)在冷戰年 代的時空脈絡下,東海大學是韓戰爆發後美 援龐大物質支持下,「自由中國」教育事業 中最顯著的案例;抑或,建築現代性上一道 獨特的地景建構,作為一個「成為現代」的 計劃(“to-be-Modern”project),由台灣 向世界傳播現代建築的競爭論述(contested discourse of modern architecture )。推 敲東海三人、鳳後三、以及王大閎的集體 成就,自然在於該論述的制度化與空間化 (institutionalization & spatialization)。注意! 我們的眼光必須直視制度移植與空間構築的表 意作用(signification);亦即,現代性的再現 (representation of modernity)。也就是說,

讓東海大學成為現代建築寶藏的理由超越了設

計學科(discipline)或專業者(professional) 本身的範疇;更有甚者,是上世紀中葉特殊的 歷史時勢(conjuncture)下盛世美利堅版本的 現代建築論述之再生產,高端現代主義者們跨 國合作的折衝(maneuver)過程,孕育了面對 移植現代性的反身能力 (reflexive capability of transplanted modernity) 的一點可能性。

如此一來,才有機會釋明(decipher)主體 性缺席下,建築形式的創新(innovation of architectural form)不過是與客體層次上的斷 裂(break)。舉凡建築構造工藝的(archi/ tectonic)失衡,跟不上橫向「照搬」、而非 承傳的新形式,赤裸地體現在林澍民與東海三 人、台中與紐約兩個團隊對「設計精神」掌握 的演繹落差(discursive distinction)。原來, David Harvey《巴黎,現代性之都(2003)》 創造性破壞(creative destruction)的他 山之石、夏鑄九 2004 對漢寶德大乘建築觀 (Mahayana architecture)的入世提醒,都

11 Archival letter dated December 7th,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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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暫時性的結論

在此提供了我們可貴的反省力量:草創東海紅 砂壤土地上於焉浮現的現代建築師(modern architect),其實是藉由現代建築及其論述移 植台灣時,被賦予了制度性支持的建築專業者

(architectural professional);至於,路思

義教堂莫衷一是的著作權疑難,歸咎於作者權 vs. 合夥精神(authorship vs. partnership) 張力拉鋸下現代專業者、「東海三人」內部的 合夥精神竟然跨不過作者權的名利一關,現代 建築師其現代性根源必須面對無法掙脫的自我

(self),這件看似神聖斗篷、實則國王新衣的 致命吸引力。成為現代?自我實現的是創造性 破壞後不毛的建築荒原、還是東方自身早熟的 文化中,在反省與反觀之後,朝向圓滿的無我

(selfless)之境呢?

完全沒有在中國本土受過專業訓練的 Pei,無論 師生情誼是否因東海計劃案而變節,在建築教 育上他完整地吸收了哈佛包浩斯的養份。在英 國進化德意志聯盟(Deutscher Werkbund / DWB)素養、反對形式主義取向的 Gropius 絕 非要求 Pei 定於一尊、不假思索地臨摹「葛羅 培斯式的建築」,而是在美國傳授另類的設計

方法(alternative design method):不偏頗、

富獨創性且靈活地接觸真實的基地和使用者。

故 Anker 稱 GSD 時期的 Gropius 為環境主義 者(environmentalist),他出席普林斯頓大

學「規劃人類形體環境」會議並發表談話,為 風起雲湧的 1968 前後進步的(progressive) 空間專業領域──都市(城市)/環境設計 (urban (city)/environmental design)──

埋下火種,點燃與時俱進的社會運動和學院反 思ᅠ 12。同樣地,長年肩負「最後一位高端現 代建築大師」頭銜、功成名就的 Pei 在 1990

受訪時指出,希望被歷史評介為一位總是持續 地為現代主義挹注源頭活水的建築師,不願屈 居一位前衛運動的末代人物。排斥特定式樣 (Style/-ism)枷鎖的中心思想,係師徒兩人之 間無需過度神話、卻不容忽視的共通信仰。

最後,何不再次重思貝聿銘?他鮮少公開演說、 主動解釋設計理念,遑論行諸文字,但就在實 際上跟他交情比 Gropius 更好的 Breuer 傳記 (Robert Gatje,2000)開頭,Pei 罕見地給了

篇幅不長的出版文字,作為前言。結尾幾句是 這麼說的:Breuer 與妻子 Connie、以及書華 和我一起出海航行到希臘的島嶼。我們承諾彼 此在船上滴酒不沾,也不談論關於建築的話題。 結果,我們在海邊暢飲著茴香酒,沉醉在陽光 所帶來令人讚嘆的各種光影形式之中。難道, 這不是建築的本質嗎?以上大概是目前我所認 知、關於建築最引人入勝的一段描述。也許關 鍵從來不在於建築對 Pei 來說為何;反之,是 他賦予了建築什麼契機?一項學科,一個專業, 也是一種生活。

“Not as a late Modernist, because Modernism will continue long after I’m gone, but for giving new life to Modernism, taking it a notch beyond where it was.”

I. M. Pei (1917~2019), per his interview in AIA’s journal <Architecture>, 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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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Planning Man�s Physical Environment� Conference, group photo,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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