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可能少:菸霧中的阿爾瓦羅‧西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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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 大師
Upon receiving his RIBA Gold Medal, Álvaro Siza at Waterloo Station, London, UK, 2009 (image © Fernando Guerra, courtesy of FG+SG Fotografia De Arquitectura)

撰文、圖

盡可能少:菸霧中的阿爾瓦羅‧西薩 As Little as Possible: Álvaro Siza in Smoke

張晉維 1 Chin-Wei Chang

英國倫敦大學學院•巴雷特建築學院•建築歷史與理論博士候選人

PhD Candidate in Architectural History & Theory, The Bartlett School of Architecture, 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

全名 Álvaro Joaquim de Melo Siza Vieira, 阿爾瓦羅•西薩(Álvaro Siza)於 1933 年 6 月 25 日出生在葡萄牙多山的北部、名為馬

托西紐什(Matosinhos)的小鎮,那是靠近

波爾圖(Porto)一處重要的海港。從小立志 成為雕塑家的他素有過人的設計天份,15 歲

那一年在父母家的庭院裡建造了一個小棚屋

(a shed),供他的兄長作為讀書和遊憩場 所。家人們稱為亭子(the Pavilion)的空間

留存至今,Siza 近年還和拍檔卡洛斯•卡斯

達內拉(Carlos Castanheira)合力整修畢生 的第一個建築創作。

然而,貼心的 Siza 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前

景,在 1949 年上大學時選擇了波爾圖大學

(University of Porto,簡稱波大)的建築系。

照理說,由於該校的建築系隸屬於藝術學院

(School of Fine Arts),他還是有相當機會

涉獵其它美學專業,包括他最熱衷的雕塑。

不過,留在建築系的決定,自然有其歷史因 素:儘管比美國和歐陸中心晚了十年以上 2

,Siza 在學時的波大建築系由 Carlos Ramos

領軍,他得以躬逢其盛 Carlos Loureiro、

Octávio Filgueiras 、 Agostinho Ricca 、

Mário Bonito 和 Fernando Távora 等大將雲 集、集體向現代主義轉型的歷史階段 3。就讀 期間他學以致用,開始幫親友進行居家改造, 從空間單元逐漸累積實務經驗,項目包括祖

母的廚房、叔叔的大門通道、家族友人的浴 室等等。

甚至,早在畢業的前一年,他已經著手在 出生地幫家人打造四個毗連、卻又半獨立 (semi-detached)的房子(Four Houses, 1954-1957)。當時還在求學的他才 21 歲, 沒有其它業務所以幾乎每天到工地去監工, 長期與石匠和木工的溝通刺激了他的設計思 想,成名多年後至今受訪時仍會提及當年的 啟蒙之作。1955 年大學畢業的時候,Siza 如我們所知沒有離開建築,他隨即加入老師 Távora 的事務所,也因此拿到了大部份人 誤會是他第一個作品的 Boa Nova 茶屋餐廳

註 1 ���(Chin-Wei Chang),國立��大�� ��城鄉�碩士,������������內 ���師��務�劃,現為�國倫�巴雷��� ��歷史�理論�士�����國��大��� �������研�員�

註 2 以�國�浩�(Bauhaus, 1919-1933)�� �� Walter Gropius �����大��� ���主�的 1937 年為基�,see: Walter Gropius, �Architecture at Harvard University,� Architectural Record (May 1937), 9-11.

註 3 Álvaro Siza, � Fernando Távora (Porto, May 1993),� in ÁlvaroSiza:WritingsonArchitecture, ed. Antonio Angelillo (Milan: Skira and London: Thames & Hudson, 1997),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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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a House & Restaurant, 1956-1963)。

事實上,該案由 Távora 在競圖中拔得頭籌,

才交由麾下的 Siza 執行,但他也確實把握了

良機,證明了自己初生之犢卻不亞於前輩的 設計火侯,不到三十歲便交出生涯代表作。

這個雋永的建案歷久彌新,今天看來也一點

都沒有過時,同樣來自南歐的西班牙建築師

Rafael Moneo 用英國建築師 James Stirling

爵士做過類比:Siza 是位相對非常早熟

(precocious)的建築師,前、後期作品有

著明顯的連貫性。

葡萄牙在七零年代中葉以前的法西斯獨裁政 權統治之下,對外一向保持半隔離的狀態, 外界也從來不知道葡國境內的建築師做了什

麼,在 1992 年奪下普立茲克建築獎之前幾

乎沒有人認識 Siza。在紀錄片〈Having a Cigarette with Álvaro Siza(2016)〉裡, Siza 提到自己在四十歲的時候(已經從事建 築實踐大約二十年)才第一次出國,他和恩

師 Távora 特別喜歡往芬蘭跑,或許這說明

了為什麼 Alvar Aalto 對他有如此大的影響。

說到天份,Siza 肯定是富有的,除此之外, 波大建築系的專業訓練也十分關鍵,該校至 今還培育出除了 Siza 之外,目前唯一一位

來自葡萄牙的普立茲克建築獎得主 Eduardo Souto de Moura(2011)。但是,我們不

能忽略了特定時空條件下複雜的環境因素給

予的養份,錯失 Siza 提醒我們從歐洲邊陲向 歷史發問、反身建構理論的契機。

離開 Távora 的事務所之後,1958 年 Siza 在波爾圖獨立開業,隨即又在故鄉交出傑

作:位在 Leça da Palmeira 海濱的游泳池

(Swimming Pool, 1960-1966)。化約了

環境脈絡的抽象幾何如果是現代建築最不 堪的記憶,這些被後現代史家修理得體無

完膚的做法在 Siza 手上卻是絕地逢生,彷 彿偌大的人工泳池及附屬設施自遠古就已橫 亙,他總是能透過英國建築史家 Kenneth Frampton 所謂在基地上進行的考古學詮釋 (“archaeological” interpretation of the site)4,有效地在人造與自然對話的過程中,

經由建築在達成業主目標的同時滿足使用者 的需求。從不為風格所困,合作逾四十年的 Castanheira 說道:「Siza 在柏林做設計時

就成為德國人,在海牙做設計時就成為荷蘭

人,在首爾做設計時就成為韓國人,而只在 被允許的情況下當個葡萄牙人」5。

原來,沒有在廿世紀初歷經現代運動 (modern movement)洗刷、始終尚未過 度開發的伊比利亞半島上清楚的歷史肌理, 讓人對歷史與地方(place)多了份尊重。

法國建築師雙人組 Anne Lacaton 及 JeanPhilippe Vassal 拿下 2021 年普立茲克建築 獎的三十年前,二戰後歐洲可貴的社會主義 實驗已有個巨大身影,正是 Siza !左派共 和政府上台後他接受較為謙卑的委託案, 譬如立竿見影的 SAAL da Bouça(19751977),隨後柏林、海牙、威尼斯當局都 相繼在八零年代邀請他指導民眾參與的住宅 政策。歷史的錯位讓葡萄牙在後現代的語境 下直接汲取了現代建築經濟合理的初衷, 看似落後的發展軌跡反倒成為特殊地緣政 治下遺留給南歐小國的文化資產。此外, 大師亦不吝傳授經驗,和結構藝術家 Cecil Balmond 操刀里斯本世界博覽會的葡萄牙

國家館(1995-1998)堪稱經典;與 Souto de Moura 在聖蒂爾蘇的當代雕塑國際博物

館(2010-2016)高手過招;移師英國,他

們三人更曾在 2005 年聯手設計倫敦肯辛頓 公園內的蛇形藝廊之夏季展亭(Serpentine Pavilion),師法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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Álvaro Siza at Mimesis museum, Paju, South Korea, 2013 (image © Fernando Guerra, courtesy of FG+SG Fotografia De Arquitectura)

比利時建築師 Kersten Geers 以頂級陳年好

酒(vintage Siza)來比喻大師媲美英國新

古典建築師 John Soane 爵士史詩般的建築

閱歷 6 01 02,理論深不可測,然而他本人

甚少行諸文字,精彩的篇章唯有親自走訪方

能領略。或許,相較於曾經參觀 Siza 作品 的訪客,更加幸運的是他的學生。在 1966

到 1969 年期間,他曾回到母校提攜後進,

並在 1976 年獲聘為構造教授(Professor in Construction),迄今參與 Siza 大部份海外

建案的 Castanheira 便是在那一年成為他的 學生。此外,大師也在瑞士的洛桑聯邦理工 學院、美國的賓夕法尼亞大學、哥倫比亞的 洛斯安第斯大學都有教學經驗,更曾任美國 哈佛大學設計學院的丹下健三(1987 年普立 茲克建築獎得主)講席教授。出席過的學術 論壇或講座遍及阿根廷、奧地利、巴西、加 拿大、哥倫比亞、法國、德國、希臘、冰島、 義大利、日本、荷蘭、挪威、葡萄牙、羅馬 尼亞、西班牙、瑞士、英國和美國等地,受 邀參與的展覽和競圖更是不勝枚舉。如今, 台豐高爾夫俱樂部(Tai-Fong Golf Club, 簡稱 TFGC)也為我們在台灣留下了大師的 足跡,這比客座講學更加珍貴,因為呈現在 我們眼前的是「做」,而非「事情是如何做 的」(Of the “doing” of things, not of “how things are done”)。

獲獎無數的 Siza 最為人稱道的固然還

是 1992 年由芝加哥凱悅基金會(Hyatt

Foundation)授予的普立茲克獎(Pritzker

Architecture Prize),建築界的諾貝爾或奧

斯卡殊榮。不過,1988 年在大師的心目中,

平均每四年才頒發一次的阿爾瓦•阿爾托 獎(Alvar Aalto Medal)份量或許更勝一籌

7;至於他生平的第一個獎項,則來自國際 藝術評論家協會之葡萄牙分會(Portuguese

註 4 Kenneth Frampton, � In Praise of Siza, � Design Quarterly, No. 56 (Summer 1992), 4.

註 5 Carlos Castanheira, �Introduction,� in Álvaro Siza: The Function of Beauty, ed. Carlos Castanheira (London and New York: Phaidon, 2009), 7.

註 6 Kersten Geers, �Siza�s Mother,� San Rocco, No. 7 (Summer 2013), 18-19.

註 7 ���立� 1967 年,由阿爾��阿爾托基金�和 �����物�������������師協� (SAFA)�赫爾�基�聯�授予����爐的是� 年�十��得主:�度��工作� Studio Mumbai 的主�� Bijoy J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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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a 的建築書目 Siza 的音樂曲目 01 02

Section,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Art Critics)在 1982 年遴選的建築獎。此外,國 際上最重要的專業機構諸如歐洲和美國文理科 學院、英國皇家和美國建築師學會以及法國建 築學院等都爭相延攬 Siza 成為榮譽會員,指 點江山。台灣則因為 TFGC 的努力沒有讓大

師缺席,未來除了是頂尖的國際級高爾夫球賽 事主辦場地,更將搖身一變成為 Siza 專屬博 物館園區,勢必成為全球建築迷與專業者朝聖 的地標。

同 TFGC 費時十年,Siza 早先在熟悉的 波爾圖精心打造的塞拉維斯當代美術館

( Serralves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1989-1999)是目前除了蒙特婁加拿大建築 中心(CCA)、里斯本古爾本基安基金會 (FCG)之外最主要的大師手稿收藏機構,

並在 2019 年盛大舉辦「ÁLVARO SIZA: IN / DISCIPLINE」展覽,內容囊括前面提及的早 期住宅、茶屋、泳池到近年在美國和亞洲的 三十個代表作品ᅠ03 04 05。活動主軸雖以「學 科(discipline)」命題,動員莘莘學子和建 築師從世界各地前來取經,期許滿載而歸。不 過到了現場,有人卻驚覺一本速寫簿上 Siza 用極為自省的口吻留下他對建築的定義:「盡 可能少(tão pouca quanto possível / as little as possible)」ᅠ06 07 !顯然,他沒有

把「建築」當成一門專家把關的知識體系,而 是保持開放的終身學習。

一個多月前,筆者在台豐球場的會所空間裡 苦惱該如何記錄全部 Siza 設計細節的時候, 這個場景於焉浮現,隨之建築硬體化為無形, 只留下一個煙霧彌漫的詩意空間:「當設計 越是精確時,它也將是越脆弱的(the more precise [a design] is the more vulnerable it will be)」8,大師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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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cquisition of [architectural] skills—skills are always transitory and insufficient—requires us above all to learn how to ask questions, to have a constant openness and a critical spirit, the opposite of an ABC, a Text-book or a Bible…… Architecture is a revelation of the hazily latent collective desire. This cannot be taught, but it is possible to learn to desire it.

建築的專業養成——先說好,它們一向都 是暫時性且不足夠的——最重要的就是學

習提出問題,並永遠保持開放的心胸和敏

感的神經,切勿以為有像字母順序、教科

書、聖經般的金科玉律……建築,是所有

人隱約潛藏的需求被集體揭櫫的過程,這 件事其實沒有辦法在課堂上傳授,但我們

可以試著去理解並促成它。9

所以,Siza 建築裡一切空間腳本不是為了拼 湊童話故事裡唯一的永恆,而是集結每一位 使用者從不一樣的角度出發、感受都不盡相 同的片刻。煙霧繚繞的灰濛濛氛圍中,燃點 一根又一根的香菸,一邊畫著草圖、一邊做 著設計的 Siza 告訴我們從來沒有非黑即白的 建築和人生:與其尋覓(實際上並不存在的) 已知答案,不如期待未知的驚喜?當然,速 寫時的一筆一劃都是考驗耐性的研究過程, 這樣我們就知道他為何菸不離手,因為他是 叼著菸的建築詩人。

註 8 Álvaro Siza, � On My Work, � in Álvaro Siza: CompleteWorks, ed. Kenneth Frampton (London and New York: Phaidon, 2000), 71.

註 9 Álvaro Siza, � Educational Journeys (Porto, October 1995), � in Álvaro Siza: Writings on Architecture, 29-30〔�者�〕

images © Raul Betti, courtesy of Dumbo Design Studio (Curator: Nuno Grande and Carlos Muro / Date: From 19 Sep 2019 to 02 Feb 2020 / Venue: R. Dom João de Castro 210, 4150-417 Porto, Portug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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