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ice & Verse Poetry Magazine Issue #52 聲韻詩刊 第52期 - Special Feature “Bullet”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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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try Magazine

Voice & Verse

洋小漫 插畫

聲韻 詩刊

總第

52

March 2020

March 2020 Issue 52 2020 年 3 月

二 〇 二 〇 年 三 月

總第 52 期



卷首語

在詩中自覺異鄉 文 宋子江

秉鈞在〈非典時期的情詩〉中寫到一個正在 隔離的人,他寫信時感到「文字只能面對無 盡的孤獨」。今年春節,大家都在新冠肺炎疫情中 度過,就算不用強制隔離,也自覺地半自我隔離。 詩人常常需要處於半自我隔離的狀態,倒也習慣 了,但是自我隔離不等於自我封閉。寫詩總歸是言 志,人以之抒發情思,就算沒有特定的言說對象, 就算言說時孤獨的。寫著寫著,在詩中自覺異鄉, 也不鮮見。 通過電郵問候遠方的朋友,大家都覺得這個時 代愈來愈缺乏理性討論的空間,狹窄的心胸限制人 的視野,仇外的情緒滋生保守的文化趨勢。詩歌在 香港能夠生存下去本來已經夠困難的了,面對近年 的文化困境,大家仍堅持閱讀、寫作、評論和翻譯, 真是讓人感到鼓舞。 重 新 開 幕 的 香 港 藝 術 館 舉 辦「 從 糞 筐 到 餐 車 —— 吳冠中誕辰一百週年展」。展牆上有一段 吳冠中的藝術宣言:「我想造一座橋,是東方和西 方、人民和專家、具象和抽象。」我想,《聲韻詩刊》 (Voice & Verse Poetry Magazine)便是一直充當著一 個造橋者,以開放對話的態度,連結不同的語言、 不同的聲音、不同的地方。 今期我們推出中國大陸著名詩人西川的重要評 論〈新詩百年〉。他在文末總結,當代中國詩歌「在 被塑造、被選擇的同時,的確在某種程度上塑造了 人們感受時代、表達自己、思考世界的方式。」從

今期開始,我們和澳門別有天詩社合作推出澳門專 欄,由澳門詩人洛書主編,以後香港和澳門的詩人 便能夠常常在紙面上相遇了。另外,今期繼續推出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和大家回顧這 場在滿城風雨中舉辦的國際詩歌盛會,涉及翻譯、 人工智能、女性寫作、電子音樂、詩歌節籌備等各 方面。 詩刊一直發表許多詩歌翻譯,當然也常常面對 各種質疑,最 cliché 不過的就是美國詩人羅伯特. 弗羅斯特(Robert Frost)那句著名的話:「詩是在 翻譯中失去的東西。」姑勿論這句話的原意和闡釋 的可能,這句話的確很容易被利用。美國詩人和翻 譯家弗羅斯特.甘德(Forrest Gander)很好地回答 了這個問題,本期「世紀對話」中有所紀錄:「翻 譯作品極大地豐富了我自己的語言。……這些翻譯 作品使我得以超越自己,超越我所處的文化,想像 其他人的想像,它們使我成為了更廣闊的人。最後, 我認為翻譯將會是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隱喻,我們 身處前所未有的跨邊境、跨空間移民潮中,我們比 任何時候都更需要翻譯,來邂逅不同於我們的他 人,來發現我們自身當中的異鄉人。」 本期英文版的主題是「子彈」(Bullet),繼 續以詩歌回應狂亂的時世。下一期我們將更緊貼時 事,中英文版都會推出關於本次新冠肺炎疫情的特 別專輯。洋小漫率先以此為題畫了一幅畫,作為本 期封面,是為預告。 V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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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N 2308-2216 第 52 期 ISSUE 52 2020 年 3 月

MARCH 2020

出版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香港新界沙田 香港中文大學 何東夫人堂 cup-bus@cuhk.edu.hk 電話 3943 9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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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MMAR OFFSET PRINTING LTD MS. ALICE WOO awoo@lammar.com.hk TEL: 2597 6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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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建中

主編

LIU KIN CHUNG

EDITOR-IN-CHIEF

宋子江 CHRIS SONG

署理主編 評論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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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門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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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MMY HO LAI-MING

MACAO EDITOR

洛書 ININ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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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江 CHRIS 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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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國強 DEREK CHUNG 廖偉棠 LIU WAI TONG

王良和 WONG LEUNG 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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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目錄 卷首語 1

在詩中自覺異鄉 文 宋子江

本地創作

澳門專欄

5

邢凱婷/盒子內的靈魂

22

賀綾聲/稀有動物

5

村正/曆

22

甘草/夢與魚

6

梁璧君/來晚了的我們

23

雪堇/寵物

6

鄭政恆/願望

23

鳴弦/數碼暴龍

7

夏月/迷宮

24

甘遠來/電影

7

施勁超/被殺的七種寓言(選其六)

24

蔡雪敏/撈金魚

8

余文翰/山火之後

25

莊志豪/蟋蟀

8

鄭潔明/痱滋

25

鎧鈃/撒網者

9

呂少龍/行者.黑帳篷

26

蘇曉怡/夜蚊

10

周漢輝/龍捲風

26

李采瑜/我是誰

10

姚慶萬/黑犬非黑

27

洛書/饕餮

11

邢鐵/柏拉圖如是說

27

詩子/島上站著一頭牛和一個我

11

卡卡/遺傳

28

邢悅/未發表的情詩及其他

12

水先/一位長者靜坐於夜色

29

幽子/摩西的礁縫

12

李浩榮/訪錢穆故居

29

作業/愛人的魚

13

熒惑/醒來

30

盧傑樺/鬥獸棋

14

水盈/無期徒刑

14

水盈/諷刺

31

貓 —— 追懷澳門詩人、作家胡曉風先生

14

千雲/老鼠

14

李妾/哀亡的旅人

14

陳禮莉/舌尖上的孤獨

15

嚴瀚欽/猛浪

15

尹文羽/致海港•請珍重

16

靡木/金屬和海洋般的藍色

16

吳見英/零碳天地

17

黃敬源/下午三時後

17

曾繁裕/暗瘡頌

18

奈斯/睡了又睡

19

紅紅/生活的瑜伽練習

19

白水/起身不要打飛機

19

白水/剖腹手術

20

席輝/時間的女兒

20

席輝/比悲傷更悲傷的事

21

莊元生/時光的影子

21

莊元生/雨後

文 陸奧雷

詩歌評論 32

新詩百年 文 西川

詩人遊記 35

零至一 —— 一張從愛荷華寄回家的明信片 文 劉偉成

詩史鉤沉 41

回望香港歲月 —— 再訪原甸先生 訪問、整理 沈舒

專欄 46

角落羅卡 Jorge de Sena

詩十首

譯 夏簷 畫 洋小漫

歌詞探微 51

藏乎?仗乎? —— 評〈依山觀瀾〉的「俠」之意境 文 栩晉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59 59 59 60 61 62 63 64 64 65 65 65 66 66 67 67 67 68 69 69 69 70 70 71 71 72 72

Rae Rival / Jennifer Rae Rival / Beverly

Dongli Liang / Toothache

Dave Drayton / Andrew Jackson, 1829–1937

Dave Drayton / James Buchanan, 1857–1861 Siobhan Hodge / Clean-up

Gavin Yuan Gao / Dreaming Mask Paolo Tiausas / Sidewalks

Emmanuel Lacadin / Sentence

Shikhandin / Our Brother’s Come Home Shikhandin / Obituary

Andrew Barker / There’s More Than One Way To Kill An Idea Alfonso Manalastas / Agriculture in Navotas

Alfonso Manalastas / The Invention of Guns Came Before the Invention of Sliced Bread Dennis Andrew S. Aguinaldo / Neighbours of the Ashen Couple Dennis Andrew S. Aguinaldo / Scented, Corrugated Envelopes Alan Wong / To Catch a Bullet Ralph Fonte / Ballistics

Paul Lobo Portugés / Gun

Paul Lobo Portugés / “bullets curse barrio poets”

Noel Christian A. Moratilla / Gwangju Blues Reprise Chan Kwan Ee Tom / Dodgy Bullets

Piera Chen / You Seem to Have Forgotten

Nerisa del Carmen Guevara / The Uncommon Becoming Looking Back Shawn Hoo / They Won’t Stop, Shawn Hoo / Inability

They Believe in Red

Koel Chu / Bleeding and Death are Two Different Things

譯介天地 73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詩六首

譯 陳永財

專欄 76

形象觀詩 色彩的假名詩 文 梁冬莉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 78

世紀對話「言說與沉默」—— 安娜.布蘭迪亞娜 (Ana Blandiana)與弗羅斯特.甘德(Forrest Gander) 文字翻譯及整理 馬文康

86

黑暗時代的新新不息之力 —— 人工智能與心靈密碼 文 郭婷

93

當寫作與言說是一種「優勢」 —— 專訪苡若瑪.恩梅彬憂(Ijeoma Umebinyuo) 文 何曉瞳

98

音樂與詩的距離 ——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回聽 文 鄧卓華

114

北島、香港和一艘「詩人船」的十年 文 胡濤


盒子內的靈魂 邢凱婷 說故事維生的, 也許總是帶點淚眼。 害怕時間終結, 只怕是惡夢, 每夜深深想念 妳的影子, 妳的回憶。 妳每夜躲於盒子中, 不能發出聲音 在製造幸福 她們被驚醒, 則會懼怕影蹤 就是月夜了 我被箭所迷惑 躺在樹林中 凝視月光; 別人看見一朵花 附近是蝴蝶的居所 在形成紛爭了

曆 村正 你們說,要探尋 陰晴不定的七月,幽微的石頭森林 牆,呈幾何的表情比人臉還豐富 時代的建築群,反光的玻璃 隱藏了無數雨天。於是有人說 她抑鬱了,早上扯著被單,掩臉 晴天。星期五 窗外掛了黑色的衣衫 有人說跨越籬笆 羊消失了,只留下蹄印 像胎記般印在濕濡的草地上 一些呼喊聲揚長而去,像難纏的記憶 火,就像錯過秋季的作物 在憤怒的柏油路面開花 磚頭斷開了,爽脆的胡蘿蔔代替了諾言 有人記起九月,是入學的佳期 石頭壓了青草,那是私密的擬聲詞 今年好好藏著 讓瘦小的影子長大,剪滅街燈 又撞破昨夜的窗框 縱然冬季,長街星火落索 宜移徙,忌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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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晚了的我們 梁璧君 而我們還是來了 受到傍晚黃昏的感召 在鳴槍起跑的時間 過了許了, 所有人已經衝線了之後。 埋在風裏的歡呼聲 蒸發而乾掉了的汗臭 青春隨之落幕 我們各自 錯過某一班車 搭乘了一輛壞車 下車後又被胡亂指點 在路上迷路亂晃…… 因而耽誤了許多年月 以為來不了的我們 終究還是來了 然而一切卻已結束 有備而來的我們 卻甚麼都用不著了

願望 鄭政恆 差人的手槍 有六發子彈 差人有五隻手指 用一隻手指發射子彈 手槍和子彈 都沒有願望 抗爭者沒有手槍 也沒有子彈 他的左右手各有五隻手指 右手藏著五個願望 左手抓緊五個訴求 無遮蔽天空下的 喜鵲、鴿子與麻雀 不撒種、不收割 也不積蓄在倉庫裏 雀鳥只有一個願望 在沒有催淚彈的日子 隨風順勢拍翼 在無遮攔天空的視線中 繞圈飛翔 [2019.12.12,詩誌 612 半年 ]

贏輸、獎項與歡呼聲 都已不再有了 來晚了的我們於是 一起手挽手直接 步行到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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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宮 夏月 地下有一個迷宮 他住在裏面 不缺吃喝 卻每天東奔西跑 忙著尋找出口 按指示牌前行 卻在轉角處遇到一道高牆 走回頭 指示牌已消失 幾個遊人 嘴巴掛著碩大的唇環 左右擺動 在地上吐了幾口痰 丟下幾句粗話 便轉身離去 吃的喝的依舊豐盛 迷宮已消失 他依舊在打轉 三百六十轉的一天 十三萬一千四百轉的一年 一轉 一生

被殺的七種寓言(選其六) —— 被投進深海裏的妳 施勁超 繩索把雙手緊緊捆綁 像包裝某件無法寄出的貨物 嘴巴被牛皮膠紙遮蔽、封鎖消息 所有秘密沉澱到水裏 分解成魚兒日常的糧食 (在海裏換一種生活方式) 應急車輛早已準備就緒, 但黑箱車緊隨其後 他們等待打撈妳 —— 發脹的屍體 (飛魚幾曾溺水?) 有人說妳是為情自殺 年輕人的情感不至於笨拙 也許有一群人 掉下 他們已付費的眼淚 為你的生命草草結帳 試圖污蔑你的人性、愚弄良知 電視劇卑劣的橋段。 明天以後 妳只是一具寂寂無名的浮屍 等待被海的漩渦攪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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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火之後 余文翰 誰也搞不清楚,炎炎夏日 分泌了樹脂,非要連枝帶葉付之一炬 成為自己以外 我們這些旁觀者繼續 成為我們的代價 燃胸腔燥熱,迎頭撞上晴朗的生活 火,燒不到眉毛 只燃莫須有的黑暗,或者微風不著調 仍堅持歌唱的甚麼 歷史計算它的損失,必然 不包括灰燼 的餘溫,必沒有人,比傷口更懂 它的疼,以為沒有人不為復活 而乾枯,可它緊緊握拳 又緩緩鬆開,火焰,火苗,火星 如果一定要撲救,誰去留下 內部所以根深的疑問 它已經知道身體壞了 焦頭爛額 沒有強撐笑臉也不帶著仇恨 每當我從案前清醒過來 去聽現實愈老愈冗長的說辭 便試圖攔住讀了一半的句子 夾進這當初未曾被燒毀、最堅固 也更脆弱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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痱滋 鄭潔明 我不知道在何時 又惹怒你 是我鋒利的牙齒 割破你纖薄的面皮 還是我熬夜工作 遺忘了你 你總是鼓起蒼白的臉 要我正視你 我向別人打招呼 你在我的舌根拔河 我吃一口她送我的巧克力 你逼我咬出 另一個你 我用冰涼的藥膏為你按摩 你說我又弄痛了你 我終於決定 不再理你 你在外頭繞了一圈 又回到我嘴邊


行者.黑帳篷 呂少龍 雲端有光,在遠方呼麥 鴻雁隊隊排成行,萬里翱翔 在拉薩通往聖湖納木錯的公路上 落單的汽車停下腳步,駐留 當雄,藏人傳說裏的天選牧場 以一身疲憊投宿,人世間 澄澈心靈的驛站 卸下鞋底的泥濘與累贅 向內信步,穿行下沉的廣場 漆黑的牆體自兩側進逼 形體已愈行愈遠,透明的呼吸 褪色還原,隱滅往日 髒亂的語彙而側耳諦聽 此刻寂靜,彷彿旅途中 最寬敞的開放,漸漸歸隱於 最狹窄的收藏 隨著拖長的腳步遞升 斜埗道在光影相涉的長廊裏 滑下陌生的時間 陽光開啟頭上的小小窗戶 偶爾裂天而降幾朵雲影 觀照前途或後路 雜音悄然,僅僅留下風聲 與氂牛聲繞過我身 如何抖落行囊上的積塵 能讓前身離開腐朽的參與 如何保持勻勻心跳行進永遠 有氂牛與藏文化的壁畫 預留線索,有盡頭靜觀的光點 久候著頓悟的轉念,像此時 此地的靜止,不經意 已抵達長廊的末端

行者淨空、低吟 漫長的黑夜已留在身後 肉身裏的老者全然 枯死,放牧靈魂而無需 目的地,純淨的湖泊 浮貼眼眸,草原千里 在半空懸浮,海拔 4300 米 空氣如此稀薄,銜在缺氧的唇間 罪孽,一片一片地篩選 我頷首無語,生與死 輕輕的,靠在一起 我坐下,呷一口酥油茶 伸手比劃遠山的崚線 念青唐古拉山脈橫跨全境 以指尖轉山,拈出羽毛的步伐 化身新綠的僧侶,凌空打坐 默觀萬象輕淺而柔軟 如風中搖擺的羌塘草原 山巔的融雪流成河川 流過時光的源初,潤物無聲 遠眺飲馬踱步河邊 有羊群馱載日照咀嚼草苗 眼底一支古老的民族數千年來 帶著黑帳篷千迴百轉,游牧 逐水草,移徙肉身的淨土 沿石階而下,成為他者尚存的 過客,而驀然回視 人世間,所有後退的景致 途中的甜美與苦澀 已無足輕重,在牛糞乾 與石頭環形堆疊的生命盡頭 遇見一名行腳僧,俯仰天地間 以投地的五體丈量 亦步亦趨的,持續變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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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捲風 周漢輝 晴天容不下一朵雲 藍色稀薄 透明 你沿途看透它 卻透視不了 龍捲風隨後鑽破 天空的表皮 暴露血肉 比烈日下你的影子 更暗 汗水流出髮端 愛荷華河跟你錯開 仍在平原邊緣圍抱你 像日程表上 翻過父親的喪禮 翻過一趟長程飛行 你沒有記下新事 留白 給水鳥和松鼠 北美橡樹 構想一首詩 把生命仔細分行 來不及書寫下來 風雨搶先替你 塗抹改動 起草了死亡 而在一場溫水浴中 你回想剛才 逃命奔返旅館的腳程 已橫跨一生 活下去已入來生 像水帶著餘溫 流進浴室排水口 流作後來連場冷雨 下於母地香港 你回去待業 拮据中遭逢長雨 才沒有淡忘那天 關掉蓮蓬頭 抹身更衣 隨各國作家圍攏 生辰的燭火 後記:2018 年 8 月 29 日傍晚於美國愛荷華河畔郊遊遇險

1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黑犬非黑 姚慶萬 自鱷魚眼淚跑出的盛夏 漆黑得惹人發寒 溫度如同死亡那般真實 天狗盗 取 了月色的蒼白 來到人界玷污色彩 甚至顛倒色彩的含義 迫使我們為未來的歷史矯正黑白 白色過分詮釋純潔 白霧辛辣了我們的眼睛、鼻子以及心臟 氣味刺痛神經 白晝與黑夜由此交換位置 黑犬咬著警棍藏於日光下胡亂揮舞 自以為是白的使者 妄想在餿臭的時代扮演神仙,吃掉太陽 影子留下遺書 只想保護屬於自己的陽光 黑犬身上塗抹髒亂的異色 試圖污衊黑色賦予我們的眼睛 強光蒙蔽良知的方向 牠們用笑容割開了城市才剛癒合的傷口 血色從每棟大樓湧出 黑色的四足帶著血跡踐踏在都市每個角落 矇矓的天開始落下黑雨 洗清柏油路面的腥紅 未來黏在黑與白之間的夾縫中 黑犬重新解讀白的邪惡 只有黑,能夠彈奏良知的迴響 世間沒有黃與藍色 僅有入世的黑與亂世的白 黑影會黑得更無瑕、純粹、光燦 幽黑引領我們走出夾縫 影子在黑暗中,等待未來到來


柏拉圖如是說 邢鐵 你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裏 脖子像插滿向日葵的花瓶 無法回望 也不知回望 你的雙腿也如生根的樹幹 無法移動 也不願移動 洞穴成了你苦戀的家園 一束束光從背後頭頂上方灑下 浸潤著你的身體 也投射在 矗立在你面前的那堵牆壁上 扭曲的影子彌漫了你整個視野 那曾經晶瑩剔透的淚水 便開始滴入那平靜的死海 呼喊聲也在這海裏湮沒 而臉上怒放的幸福 卻如 花瓶裏拒絕陽光雨露的笑容 你已經習慣了被綁縛的姿勢 忘記了曾經站立和奔跑的感覺 而遮擋在你身後的那堵牆下 忙碌的人們正在導演一齣齣皮影 這影子佔據了你的雙眸 你也漸漸和這影子融為一體 於是 把苦難塗抹給過去 把幸福講給現在和未來 把血雨腥風牽進外面的世界 你被陌生的手鬆開了繩索 尋光而去 你看見了神秘的火炬 钻 出 狭 小 的洞口 耀眼的陽光 讓你無法睜開習慣於黑暗的眼睛 河流 山川 森林 草原 在你的腦際虛幻如陷阱 甚至鳥語花香也被想像成陰謀 此刻 你多麼渴望回到 那只屬於你的虛假的真實裏

道路被阻隔 你只能在海的另一端 與藍天白雲苦苦地搏鬥 那綴滿夜空的繁星 成為了你夢靨裏的幽靈 啃噬著佈滿你心頭的陰影 終於 在一個半夢半醒的時刻 你的雙眼重又滿含熱淚 你對著自己的軀殼喃喃自語: 「遮住眼睛 哪還有黑暗與光明」

遺傳 卡卡 老人院的電視前 老人終日看鬼魂演 無關痛癢的戲 酒吧的卡座 男人在情人節晚上 無法停止打嗝 週末的郊野 男孩用盡風箏的線 索性乘風而去 醫院的產房 有嬰兒剛出生 就被縫上一道影子。 然後你消失了 將面孔都丟到照片的舊日光裏 自己躲在視角後面 永永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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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長者靜坐於夜色 水先 他坐在公園長椅上 三個座位的長椅 他一個人不貪,漸朽的身體 只佔用一個 靜靜坐著,冬夜的燈照著 高熾的白光燈照在青年廣場上 柔和的黃燈負責路旁 他半白的頭髮在黃燈下 像一場薄薄的冬雪 他們是從日光中走向雪 再從中深雪中走出來的人 他們理當被嘉許,但通常沒有 此刻,他獨坐一個小小的角落 身後有一棵老樹,地上枝影寂寂 不是太多人留意 它的葉子落空了 它的軀幹坐直不動 敞開的樹枝在風中顫顫 為底下的人 舉托著重重的黑夜

訪錢穆故居 李浩榮 坐在藤椅上看窗外的山景 遠處是一幅水墨 濛濛的雨粉飄落在國畫裏 寒流吹來漫天的烏雲 庭前曲徑落葉遍地 我們拾起紅葉,通紅的枝脈 保存著歷史的暖意 老松盤糾於南天 樹幹硬朗不朽的氣節展現 針葉青青,竹竿 秆 煌 煌 抵禦北方的霜凍 走回書房翻讀滿櫃 緊鎖的經史,歷代興衰 從來就不是容易參悟得透 觀瞻殘黃的書影,像一襲長袍 躺睡在桂林街冰冷的地板 悽惶奔逃,一箱箱苦難的記憶 輕易又被我們遺忘 湊近玻璃細看手稿的蠅頭小字 我嘗試辨識馬列主義的鐮刀 如何不適用於中國的農田 客廳傳來幾聲咳嗽 太多讓人憂憤的世事 照片裏,錢先生一手持煙 一手提著粉筆,書寫故國 當下的問題,九二、統一、本土、自決 黑板乾乾淨淨 沒有留下片言答案 只剩下新舊學生 一桌子的爭吵 北風吹得愈發緊了 青天隱隱,白日無光 我將要離去回港 臨別往先生的臥室告辭 但見兩張粉紅的木床 分靠牆壁兩邊,共享暖燈一盞 台海的波瀾,也可相處得如此安然? 天冷了,先生,請抽一根煙吧 文化的薪火,讓我們繼續點燃

1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醒來 熒惑 醒來 而萬籟都在等待 三個戴面具的人走過馬路 小船進入狹窄的支流 有誰會現身 有誰會消聲匿跡? 一匹染布在黎明的風中 暗藍漸漸散去 我開始聽見聲音 時間是 拓印在布上的古老文字 戴面具的人在路上 一人握住火 一人握住晨風 還有一人 他扛著一面黑色的旗幟 醒來吧 這是你的城市了 是你的國家 醒來啊 你從廢墟中站起來 太陽在升起時熔化成血水 我看著雲彩虛偽地哀悼 當海港蛻皮 有那麼一瞬間被閃現的靈魂嚇倒 如此龐大,如此深沉 埋在城市的底層 像一個勞動的巨人 在暗房中終身推著他的石磨 是的,我終於聽見風說話 當它拍打著命運的船身 向前,向前 我們向永恆揮舞旗幟 像一句沒有回應的暗語 當落葉在宇宙裏旋轉 黑暗與光明迅速交換能量 你醒來了沒有

明日的島 需要新的海圖 你聽見明日的風向沒有 眾神開路: 三個戴面具的人 在霧裏消失了 海裏消失了 在熹微的晨光裏 我們醒來 代替他們走下去 代替他們鬧醒這個早晨 來啊 革命此其時 這是你的國家 你的時代 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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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期徒刑 水盈 漫漫長夜 你零零碎碎地睡 夢也零碎 碎滿一床 輾轉成了受刑 明明關好的水龍頭 滴滴答答地參與 你居然乞求惡夢 這樣至少成眠 醒來的你 驟眼看太陽破碎 其實是眼睛破碎 殘缺的知覺 才是真正的夢魘 每每入夜 方知刑滿無期

老鼠 千雲 錯亂的街道,散落 在摩托車上,已沒有目的地 被偷走的黃昏不知所蹤 老鼠沉迷著過敏的法包 在死亡的叢林 有人呼喊著耶穌 來不及禱告 藏身的地道只剩下空洞 客觀的人說戰爭是殘酷的 武器卻主觀地留下畸型後代 老鼠終於逃回黑暗 當歷史井井有條地走過 早上溫柔的貂鼠咖啡

哀亡的旅人 李妾

諷刺

當兩人緊擁 肋骨敲響肋骨 就不必說話

水盈 剝落的眼淚 補上任何顏色 都空洞莫名 墜落的當下 總是想起當初 用寂靜做遺言 無數次凋零之後 匯成無量大海 沙灘在一旁 斗量的沙礫 用它的乾燥 不留情面地諷刺 海量的眼淚

1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舌尖上的孤獨 陳禮莉 麥當勞的愜意午後, 氤氳了朱古力泡沫的咖啡溢了出來 鬆餅蛋糕是最佳伴侶, 味蕾上的滿足在蔓延, 而孤單卻無處遁形, 孩童們的歡樂派對, 情侶的深情凝視, 活脫脫將一個吃貨的春天 撕得粉碎。


猛浪 嚴瀚欽 若奔 早晨是孩子 ,夜晚已是香港的秋 然後是小舟駛向寒冬的地平線 從披雪之地放逐至此 —— 油麻之地,切割大海的皺紋 我們持續誤讀詩的包袱 誤解裝載其中的波濤和半個舊中國 而後散落…… 漂浮在狹長的水路上 一如多變的海岸線長年擠壓歲月 在你走後的第二個半年打濕了更多年輕人的身體 而放眼是更蒼老的海 以及木漿拍起的碎時間 ……讀浪讀詩讀不安的魂靈 那些在冬季隨意寫下的句子撕破滿月的天空 詰問久旱的人間是否還有人記得 觸礁時候潮濕的叫喊聲 —— 墓地盈缺,虛構的死亡面前我們如是從容 在掉落百慕達三角之前早早地 把關於海的神話和鬼話讀完 2019 年 12 月 13 日凌晨作於孟浪追思詩歌朗誦會後

致海港•請珍重 尹文羽 海岸線被搓揉粉碎 你,輕輕拍打 吐幾口白沫 無力地 訴說一個百年故事 故事中 世界從母親 願意擁抱陸地開展 細胞分裂出百種人類 但不包括你 因為屬於你的 身分被褫奪 你甘願作為港口長存 可惜這樣苟活也難逃迫害 藍色消亡了只剩下水銀般 波譎雲詭的菱鏡 照不出這寸土結局 卻 映出烏鴉撕開尖喙 大叫 樣子恰似 舊街市賣不出的田雞 於濕漉污穢英泥地上 指責買家移步到室內市場 呱呱、呱呱 「新不如舊」是他們 廿一世紀最偉大發明 他們酷愛掩耳盜鈴 以為全身發黑就能將醜陋屏蔽 啊!可憐你被偷去了顏色! 他們竟敢披上海洋絲巾 飛到東方女神前盤旋 你下定決心抽乾自己在他們面前 下整整六個月的大雨 終於 讓他們看清麻雀才是沉默的大眾 麻雀卻被煙霧吞噬得七零八落了 這邊廂 天文台才剛打算 發出 一號颱風訊號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5


金屬和海洋般的藍色 靡木 那是一段我們無法攀登的 生活有各種各樣的名字 給你挪用為海的形容方法: 白浪或砂礫 然而欠缺一組詞語屬於汗流挾背 寫作及失去寫作的能力 假若死亡的恐懼盤纏你腳下的海鳥 警察和警察止步的懸崖 你拒絕選擇更不聲張的惶然 寧願繼續拍攝路程盡頭 燈塔有時照亮取鏡器錯過的風 你知道這座小島並非彼岸 但依然有人朝雛菊撒了泡尿 暫忘城市對顏色超乎敏感 當然氣味大不如流言般湛藍或鮮黃 否則淺灘將湧現兩代被棄置的文明 你卻擅長示範 向泥土展現原初性慾 於潮漲間遺下腥臭綠色膠手套 夢魘偶爾自山崗對面的過山車 凜冽吹拂我們如廝年輕且混帳 日復日,年復一年 夕陽從黑夜騰升 菲林再度流行 黑膠唱片取代數碼 人類回歸四足 當星球逆行旋轉至萬物始源時 這世界泛起金屬和海洋般的藍色 我們以劇痛開墾尚未抵達的荒原

零碳天地 吳見英 午後在寧靜的公園呼喘片刻 圍繞四方是林立的商廈,還有 飯後害怕遲到徬徨疾走的打工仔 零碳天地有傾斜的太陽能上蓋 於陰翳的天色下畜養寒風,值班保安員 在我走近時緩緩按動手機兩側 收斂遊戲的音效,大概正收割農作物 或挪動糖果,成功清空了一列 嘴角便沾上一點甜。一群小學生 隨疲倦的老師前來參觀,導賞員 架上麥克風呢喃環保的定義 面向聽眾,一面後退而不絆倒 我同樣習慣把麥克風扣上皮帶,只是 更習慣穿梭於街道,走了冤枉路 終究又拐回來,幾個年輕人 在戶外圍成小圈,屈膝盤坐草地上 手提電腦擱在腿上進行研討,彷彿 寒風能喚起枯葉似的思緒,菠蘿腸仔 缺席,野餐墊子和四個角落的背包 缺席,旁邊有一枝弱小的樹幹 由三根竹竿扶持,築成帳幕的形狀 讓靈感和養分得到充分的睡眠 渴望有天能攀越彼端的旗桿,旗子 順著風向招搖,像小學生 握著派發的綠色單張,在風中搖曳 或渴望摺成紙飛機,擲上太陽能上蓋 逆風飛翔,直至多年後前來 贖回自己的足跡,他們的笑語漸遠 擋在旅遊巴門後,保安員返回崗位 讓屏幕悄悄把臉染上陽光,我踏出 影子蒙黑的地方,走向草地上的長椅 坐下,椅面的木條磨蝕,木紋深淺分明 一塊枯葉清脆墜落兩根木條之間 的空隙,似墜仍未墜,擱淺 在日子的縫隙,風中片刻呼喘 寫於 2020 年 1 月 13 日,九龍灣零碳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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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時後 黃敬源 時鐘轉過了三時 鍵盤便開始咀嚼一個太陽 熱力從喇叭蒸發 大概是一首爵士曲 我無意地將聲量放高 將彈性加入空氣 鉛子筆的鋒芒終於剮不開白皮 A4 紙 音樂的迴盪 也要被剛寫下的墨水吸乾 小學放學的鐘聲 終於淹沒了下午三時的城市 沿著被追趕的巴士 為孩童吟誦公園和嘻笑 我望著平行木上幾個孩子 雙手平開,雙腳直立 比快的走過此端與彼端 我又望著鞦韆 順著鐘聲的尾巴漸漸放棄掙扎 我說:「孩子當心,你們要走得慢些,再慢些!」 而當腳步停止 車窗卻要快播整個城市 但車子不時的停剎撕扯我身體的紋理 磨摺然後龜裂出幾道裂縫 皮膚便開始痕癢 似乎是當日的鐘聲 在迴盪裏敲打著我的皮 我便嘗試加快呼吸 或閉氣

暗瘡頌 曾繁裕 我的臉是您的大地 豐沃的油脂為祭 漫山孔洞棲居細菌甲與乙 白肚子脹如另一種生命雛型 如卵如蛋如種子 您以火親吻森林 葉子失去夜晚 平滑的表面暴現氣息 即使剩下焦土 瘀紫的塵跡也曉得呼吸 醜惡沒有美麗 正如您只應永遠消失 不再踱步於左耳與右耳之間 然而您堅強且無恥 絢爛且彆扭 您癡情如此 走了又回來又走了又回來 比刺針銳利 綻血紅的鮮花結玉白的果 這是瑪 𤥶 的 樂土 萬歲萬歲 無不應許之地於是 呑 進 一排又一排 A 酸 淋乾驕傲的死肉 便追戀醜日子

直至 幾圈車輪收伏平地 平行木換成了班馬線 到時公園裏的鞦韆 會否還在搖播放學的鐘聲?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7


睡了又睡 奈斯 (一) 漫長的鐵軌 並沒有路 前方轉乘 前方終站 乘客們請下車 你們要去的地方 抵不到 偽造的日照下 擦起了零星燃光 野獸懼怕營火 沒收閃雷 捻熄電光 但留下火石 作為揮掌的權魔 許多人醒了 卻植著帶色的瞳鏡 觀火 (二) 他們是神 餵給我們牆上的投影 沒有不幸 吞下安眠的藥吧 「你只要信,不要問」 (三) 世界沒有白晝 我們失去了眼睛 滿目盡是血色 心臟與大腿 流出濃稠的繁榮 海港平靜 浮起黑色的物 寂寂無聲

1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原該孕育生命的海啊 叫你睡吧,睡吧 摘下真實的面具 蒙上昧昧 虛榮 (四) 今夜長夜漫漫 一隻手 將世界熄掉了 有人睜眼卻成為瞎子 有人閉眼看進黑暗 摸索黎明的光 一絲 今夜長夜漫漫 深淵中的城市逐漸亮起 生的火把 以為醒著的人們 都睡去吧 睡著的瘋子 才是畫家


生活的瑜伽練習 紅紅 不停地拜日,在大樓間隙 我是一隻追逐陽光的貓 反覆對折 以為就要親吻到果實 鼻尖仍隔著一片海洋 偶爾收起腳順風滑翔 大浪來時水母漂 累了,就成為植物 夜晚拜月 將自己彎成一把弓,拉 再拉,射向深沉的夜 最後擬態 躺下,把生澀的靈魂打開,靜置 於方格內。直至鬆軟香甜 有時在睡眠模式裏假寐 有時清醒地裝死

起身不要打飛機 白水

剖腹手術 白水 剖白要比墮胎更為落伍 縱慾的外科手術、器具、操作者 刀鋒坐落虛點盈滿的第四維度 失去指標。任意切入、絞盡 腦汁。衰竭臟器胎死腹中 一一親手挪出 空洞 竟沒有變得更痛。 「如同你籌拍已久的 那輯遺照,始終缺乏 一個比你健康的鏡頭」 光線稀薄的病床上 懼怕再次甦醒已成影子 而久久 沒能閉目 但是刀子業已出發 一舟罪孽終點未定開渡紅海 新生,即被醃成標本 悼念那些將告逝去的 種種逝去。 而刀腹照理順皮劃過 病歷如是記錄:沒有 風暴沒有嚎哭、沒有 掙扎,竟也 「沒有痛。」

也曾渴望保有天真 草地上睡一個午後 要有陽光、風,和紙飛機 要有眼罩要有自由 但我很快起身也許還站不穩但至少 不能睡成 你其實也都知道 知道一街之隔只剩煙霧、水炮,和破傘 沒有哪架紙飛機可冒雨穿巷而行 家中那套童裝雨衣早已晾成黴黃 久久沒有穿上靈魂 也知道總有人要繼續摺紙、繼續投擲 躺臥著也就算了 你怎麼忍心繼續打飛機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9


時間的女兒 席輝 城 病了 这 這 個夏季 急救車、警車聲徹夜不停 城 變換著顏色 混 杂 著 各種聲音 彌漫著各種氣味 我日夜不安 在母親的子宮裏反側難眠 母親在歎息 憂鬱的她走過城中每一處 撫摸著城的病體 細數城的每一道傷痕

急救車、警車…… 各種聲響 遮蓋了我的聲音 人們朝著「我」的方向遠去 我放棄回應 不再試圖證明我的存在 城 病了 在這個詭異、欲語還休的夏季 城內、城外的人 们 呼 喊著「我」的名字 談論著關於「我」的故事 而我 在故事之外 我 病了 如城

她默默思忖這傷痕 哪些會是我的頭髮、哪些將成為我的皮膚 哪些將長成我的骨胳、哪些最終滲入我的血肉 母親歎息著 有一次我聽見人們高呼我的名字 我興奮莫名 人們愛我 母親你聽 人們愛我 母親在流淚 他們呼喚的是「你」卻不是你 我困惑 可我 只有一個

比悲傷更悲傷的事

人們的呼聲又響起 我奮力回應 是我 我在這裏 我在這裏 ——

那是何時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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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輝 觀影 當選情節感人或驚悚恐怖 抹乾眼淚 失聲尖叫後 總會感恩現實的美好與幸運

昨日已逝 如今 我們藉著影中人呼吸


時光的影子 莊元生 天空終於全暗下來了 街燈下影子 漸漸點亮一盞盞回憶 入夏最熱一天 晩 飯 後河邊散步 影子拉長 人影踏著影子 拉長街燈的空間

雨後 莊元生 雨後,雙腳踏在舊時 走路上學的麻石小徑上 濕涼空氣瀰漫野草氣味 田裏傳來隱約而響亮的蛙鳴 時遠時近的童年 生活氣味種植記憶 感觀灌溉不同的活水 一一流回心田 泛著蕩漾餘波

滿頭熱汗 在路邊公廁洗把臉 回憶也是潮濕 當年小學體育課後 排隊低頭喝著水喉水 大家都一樣貧窮 沒有同學帶水壺 健康教育只寫在課本 回憶是一條混濁的河流 從河邊走路回家的路上 在樹蔭與時光的空隙 黃昏慢跑的人都已經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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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有動物 賀綾聲 失明以後 陽光變成稀有動物 我的槍法再好 也無法把牠獵殺 我們只好河水不犯井水

夢與魚 甘草 一個女人,忘掉時間 整天無所事事 喜好是收集照片

狂風暴雨過後 牠突然膨脹如巨獸 越過窗子 佔據了我所有的空間

她喜歡旅行 她是一名素食主義者 她喜歡戀愛 她習慣獨居的過程 讓她總將身上的傷痕 一道又一道遺忘

一場實力懸殊的博弈 我每天以身體的黑暗餵養牠 就像餵養一頭寵物

她是我的母親,我是她的魚 初生的過程 手與手都是如此相像 是的,如今 我游了出去 她卻變成了魚 一直困於泡沬之中 走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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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 雪堇 我們習慣了 一切陳列好可供選擇 例如寵物 例如要不要用報紙 樹立一座墓碑 從大龜被扔的位置開始悼念 那是位於湖畔大廈的震央 在填平裂縫之前 我們先點起二千把火焰 從塔石廣場出發 努力把未發芽的悲劇 燃燒殆盡 火焰未免太危險 家長們如此談論著 「一部不需低頭蹲身的法律已經足夠」 如此射著水柱宣佈 是的 我們自小就被教導 我們是萬物之靈 因此不需低頭蹲身 也就沒有聽見 牠們就算能夠也只能在腳邊的 低喃

數碼暴龍 鳴弦 你從不怪責我 把你關在一個電子籠牢裏 只因我也活在保護罩中 陪伴著你 每當碰壁的時候 只會裝模作樣地吼叫一聲 然後回頭 接受重複的謊言、訓練 在說服與妥協中成長 只能在帶骨肉與維他命中作出選擇 進化,原來只是一種累積數字的儀式 原來達成條件 就能成為社會的暴獸 墮落就要害怕得顫抖 變成哭笑不得的鼻涕蟲 一切為了證明這個世界 就是一個虛擬的遊戲 黑白分明 零或者一 如果沒有信仰,就立起墓碑 便只有不斷逃離現實的 戰鬥

「生命不是為了討喜」 因此我們都甘於彎腰 留言和轉貼織出一個個狗窩 貓砂和魚糧寫下一頁頁契約 我坐在地上看著滿城死灰 兩隻幼龜在旁邊悄悄蛻皮 小嘴開合 那是近乎不可聞的話語 「世界小如瞳仁 你就是我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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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 甘遠來 蒙太奇。 記不清了,魚如是說 燈塔的燈光忽明忽暗 家鄉的老樹下 大狼狗流著口水 總喜歡追逐 追著、追著便走不動了,老了也病了 哭了也瘦了 風中的柳絮薄了 白雲聚了又散了 回字型的廊道兜兜轉轉 兜兜轉轉,枇杷樹旁的碑刻 早已模糊不清 也許是十年前的某個瞬間 人便長大了 不會哭了,不能哭了,不懂哭了。 給銀幕留下一個背影 衣衫獵獵作響,始終沒有轉身 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是既薄且厚的 21 公克 鮮花應該在杯子中搖晃 烈酒應該在田野間綻放 風、海水或是雨、擴散的蒲公英 我在長堤的一端 在海浪擠擁而成的泡沫裏 在攏緊的大衣之中 海岸線一望無際,痙攣成一團 「那團雲好像一條狗啊。」 鏡頭在大風中結束 最好的電影,善於玩弄時間 也是永不落幕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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撈金魚 蔡雪敏 夏日祭典 一顆顆燈籠隨風搖曳 吵鬧的鼓聲如雷貫耳 水面倒映著絢爛燈光 諷刺的 這猶如大逃殺開幕的警報 四處逃脫 生存下去 早就領悟 身為魚 生而為被打撈 總渴望 在每留下記憶的七秒間 尋找逃生的方法 可是腦海無情把希望熄滅 只能在這 小小的塑膠袋中 伴隨著煙火 度過一瞬即逝的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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蟋蟀 莊志豪 我走到邊緣,擂台的怒火已被點燃了 一顆顆頭顱正在觀看牠們的憤怒 我問,為甚麼 牠們為甚麼吸納了一整個宇宙的憤怒 他說,為了牠們的愛人 世界安靜,聽不見一聲人類的耳語 打牙、拚爪、 進攻、進攻、再進攻⋯⋯ 牠們一次又一次地撲向雲上的星斗 不,他說:牠們不會死去 春天以後,牠們就會重新在泥土裏醒來。 死亡或許與牠們無關, 大自然的哀號或許與牠們無關 世界的變動,與牠們無關 求救者的鳴叫,與牠們無關 金錢、名譽 所有的利益,與牠們無關 牠們拖著僅存的腿 繼續無止的戰鬥

撒網者 鎧鈃 你是一名撒網者 高舉一張精心織成的大網 撒下海中 以為能捕上豐盛的佳餚 還有可觀的利潤 收網時 這沉重的網壓不下你心中的喜悅 你露出勝利的笑容 用力拉著、扯著 好不容易才把大網下的俘虜拖出水面 寶藏卻成了一堆人皆唾棄的垃圾 你!閃亮的雙眸頓時放出了一刻的怒火 然而,不消一秒 又由發出火光的雙眸變成一雙如探燈般凌厲旳眸子 你高喊自己是一名環境保護者 熱心地用一張網來清理海洋 大海翻騰 滔滔的巨浪拍打著岸邊的石頭 發出如雷鳴般的響聲 你說:這是世人給英雄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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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蚊 蘇曉怡 是夜的喃喃細語, 吵醒我酣甜的妄想; 是被窩的溫暖, 安撫我緊皺的眉。 但、誰也做不了預言家, 眼皮的一點瘙癢, 教我從黑暗裏找光, 要我懺悔。 親愛的格林呀 —— 房間的窗又出賣了你和兄弟的心肝, 凡是名為孩子的, 今夜都將受到夜的教誨, 快叫孩子逃亡吧, 除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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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李采瑜 最初 我是綠色的 無聞也無邪 生活在他的筆下 後來 我是彩色的 悲傷而快樂 風靡而憂傷 寄居在 他 她 它 的口裏 卻被口中熾熱的岩漿吞噬 拉到仇恨的深淵 淹沒 最後 被他賜死 回到筆中 現在 我重生於黑白之中 是一個代表正義的擋箭牌 擋下偏激 擋下失控 卻擋不下人心 被賦予愛與自由的我 卻未聽見一句詢問 我是誰 如果可以選擇 我會是一隻在池中的一片荷葉下 清閑的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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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 洛書 我看見 鹿的雙耳 如懸掛在檐角的風鐸 風靜下來時 雪花落在它身上 它散發出濃濃的青草味 在遠古的森林裏 矯健的四肢曾踏過高山和低谷 它站在那裏 河流的水洗過它的雙眼 星辰在身後低垂 而此刻 經脈、骨肉、血水 在精緻的玉盤上 交織融匯出一幅絢爛的地圖 它傲然於生物進化的高處 卻敗給了人類的貪 嗔 癡 銀製的刀叉 白色的餐盤 輕易劃出一道血紅的口子 汨汨的鮮美的湯汁噴湧 粗暴地侵蝕了唇齒 衝刷過食道 衝破了心中唯一留守的 最後一道防線 那道防線叫良善

島上站著一頭牛和一個我 詩子 島上站著一個我 天已黑得讓瞳孔盡情放大 再放大 島上站著一頭牛 牽著一身驚動與鎮定 無聲 我們在黑夜中對視 十秒 或數十秒 看出了前世的一些端倪 「Sa bai dee」一個男人踏過草叢對我說 「Sa bai dee」我繼續走在滿天星之下 流星是精神病幻者的患覺 來不及鎖進星星尾巴內的願望 被關進一頭牛的眼光裏 看穿世情 2014 年末期 我奔到一座島上 在孤立中孤立 風被凝固成一把利刀 刺穿我的秘密 一頭牛站在一座島上 靜靜地將我看成一座鮮紅色的雕像 然後吸進兩顆深黑色的黑洞裏 等 待 未知的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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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發表的情詩及其他 邢悅 青春 是記憶的捕鼠器 是我忘記緊閉的窗 有昨天打進來的雨水 課堂之外的實驗室 快樂而純淨的鹽永遠無法結晶 我的戀愛像告密 我的信只有抬頭不見署名 確鑿的句子,像一棵又一棵理性的樹 我說:泥土和雨水都是你帶來的

樹葉 高掛在晾衣架上的夾子 遠山是今晚被掛進窗台的衣服 湖泊平靜 像被踩踏過無數次的地毯 荷塘裏 一隻青蛙是浩瀚宇宙的衛星 月亮隨我回去 像一個側身拿著滿盆子濕衣衫的浣衣女

我為風寫下一部備忘錄 沒有始末的大海

顛簸,就是容許走在它上面的人 將崎嶇走成雪地

就像「你們」和「我們」之間 是億萬年時光的距離

我唯一的焦慮是當我成為詩人 每一首詩都誕生於修辭難以判斷的悲傷

擺動的不是搖籃 而是無法停止爭奪的手

谷川俊太郎說:我把活著喜歡過了 活著叫人如此歡喜 因為我們不曾以實現悲傷為滿足 悲傷是人世間最長和最短的音軌 每個人都曾經作淺淺的歌唱

你說:守候從來不曾墜落的天空能得到甚麼? 不,它正在試探你身上最深的口袋 —— 眼睛 那麼,最深的傷口呢? 此刻對望的眼睛 浩瀚 就是眾多沙子爭坐在風的王座 另一陣風吹來 王位便要讓座 我的詩意存在而透明 正如我把一棵樹 看成空氣中的珊瑚 我的詩意也是一種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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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唯一的焦慮是當我成為情人 我將成為郵差、司機和傳譯員…… 如此,當女人的愛深切得不再言說 男人便是躺在沙發上一個純粹慵懶的單身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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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西的礁縫 幽子 岸頭有雨天的聲音 滴落時間 凝留珊瑚礁的盛宴 魚群的鰭高舉著 敬賀遠風送來的潮 觀光船靠邊 不用驚慌不用笑 晃晃身子 收到豐足的飼料 旅客返港 浪花帶走了笑臉 小丑魚憩息在藻裏 享受如常的貢品 看船越過遠處的礁縫 如摩西作弄 一次次上帝的玩笑

愛人的魚 作業 圍捕,從脖子滑落 一種質感隨著時間逐漸增強 直線進入胃部深處 尋找一段記錄 愛人的魚在缸中左右擺動 咖啡杯放著香煙 被日光折射得曖昧不明 大海的聲音,從喉部脫出 那遙遠的,不定的風景 通過眼前水道,緩緩落下 雨水一直滑落 流過赤裸身軀 貓在屋簷下發出低聲哀號 魚向上浮升 我確信水箱早已種下印記 嫩芽卻從屍體中長出 鳥在海外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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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獸棋 盧傑樺 棋盤經已展開 棋子經已各安其位 此刻的生物課堂 我們先不談論 動物的骨骼標本 牠們的習慣與屬性 不妨直接談談在大自然中 牠們食物鏈的關係 以及這種關係的要領 誰先出場均不重要 只是開局確實令人疑竇全開 大象如何吃掉一頭獅子 若果面對真正的廝殺 牠對一棵成熟的香蕉樹 較容易全力以赴 而這裏的鬥爭 似乎與香蕉早已劃清界線 獅子是森林之王,卻因為瀕臨絕種 移居動物園已經有幾個世代 牠只見過乾淨的紅肉 至於這些肉本身有沒有皮毛 跟童軍煮泡麵拆包裝袋的爭論一樣 可以昇華到一個形而上的高度 因為在牠的成長史中 牠的森林只是牠的牢獄 老虎和花豹不用涉水過河 隨意一躍經已有違大自然法則 現在只要遇上一隻過河老鼠 這種跳躍就會受到阻撓 世上那有這種常理 家貓已經很怕老鼠 終日只顧呆在窗台上打呵欠 吃魚和捉老鼠 這些傳統小食和非物質文化遺產 早已變成失傳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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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就更加不用多說了 如廁需要看護沖洗和擦屁股 隨街大小便會遭到票控 冬天要穿著比皮毛要厚的衣服 流浪永遠不獲批准 只能入住露宿者之家 外出已沒有開口辯說的能力 除非在家自說自話 鬥獸場上「品」字陷阱的格局 設計上是如此周密精細 具備典型性和公共性 令人難以相信背後沒有策劃者 這種設局牽連甚廣 好像富人對著窮人 上司對著下屬 你對著我 我們還是不要問討論如此艱深的問題 我們只是在動物園裏 熱愛動物的見習馴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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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 —— 追懷澳門詩人、作家胡曉風先生 文陸奧雷

就是那隻你彌留期間經過的貓,在你孤獨的 床前,憤怒如像靜默的心電圖,我安然地走 過,打了一個並無特定意義的呵欠,那是我們貓咪 的專利。只有沒心沒肺的人才能贏得愛情,只有口 蜜腹劍的人才能置人死地,你靜靜地看著窗外藍藍 的天空,沒有高廈,沒有客機,但並不是說高廈沒 有超越警戒,並不是說客機已經順利起航。你有你 自己思考的方式,社會有社會運作的規則,你們彼 此對立多年,總有一天我們將因為衰老無法繼續走 上街頭,所有的和諧和不和諧都成了主觀設想,沒 有人因為我們的堅持而流過同情的眼淚。行惡的人 繼續用良知向魔鬼購買運氣,直至死還沒有受過上 帝懲罰。我們曾經想過的說過的做過的,始終沒有 改變這個世界的運行軌道。貓在看你,只用了半隻 眼睛。 我們一生的追求是甚麼呢?貓說,夏天的時候 最涼快是樹蔭下的石梯;還沒有死掉的魚最合我的 胃口;我沒有特定要棲息的居所,沒有非要找到不 可的人;浪子成了騙子,一心騙自己一輩子;貓不 用癒合情傷,我們舔淨四肢,為的只是更利落的狩 獵。

沒有一種愛值得廝守半生,沒有一種恨值得奮 不顧身,我們義無反顧地按自己認為對的方式活在 這個世界,直至倦透了,只求一塊平整的石頭,能 讓我們靜靜安坐,告別漂泊。那一刻,我們身邊沒 有幾個人,我們只餘下寂寞和孤獨,無限的大與無 限的小,結果殊途同歸回到一片混沌。也許就在那 彌留的一剎那,我們看到了相同的上主,看到了同 一條有光的道路。無論我們快樂也好,不快樂也好, 貓終其一生,孑然一身。 那扇門打開了,他進來了。剛才我說的話你有 聽懂嗎?貓在他進來以前,像箭般跳出了窗外,沿 著冷冰冰的水管,掉進無人的後園窄巷,消失於黑 暗中。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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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評論

新詩百年 文西川

們應該怎樣理解一百年的時光?它到底有多 長?我想,從今天回顧這一百年的感覺,可 能與從未來某個時間點上回顧這過去一百年的感覺 略有不同。兩百年、三百年甚至更久遠的將來,人 們回看這一百年的詩歌寫作,可能有點類似於從今 天的時間點回看唐代詩歌的第一個百年、宋代詩歌 的第一個百年。 唐朝開始於西元 618 年;我們公認的唐朝最偉 大的詩人之一李白生於 701 年;這也就是說,李白 生於唐朝立國之後的 83 年,而他活躍於詩壇時, 恰好也是唐朝開始後的百年時期。而從 1917 年胡 適首次發表白話詩算起,到現在恰好是一百年;但 若從 1949 年算起,卻只有約七十年的時光。再看 看宋朝的情況:宋朝開始於西元 960 年,那麼蘇軾 生於 1037 年,即宋朝立國後七十七年,而他作為 一個文人活躍起來,應該也在宋朝立國百年左右的 時間。而李白或者蘇軾好像都不曾紀念過唐詩百年 或者宋詞百年。所以我們現在做的可是一件嶄新的 事 —— 開個玩笑。我知道我這樣作比較肯定多有 不妥,因為古詩寫作的歷史模式不同於新詩寫作的 歷史模式,在無論是李白還是蘇軾前面,古典詩歌 的寫作已有相當長的歷史。我提到他們與他們各自 朝代創立的時間距離,是想反觀我們與我們生活的 這個歷史時段之間的關係。我們誰都不能倖免於時 代生活,不論你有多麼「高潔」,多麼封閉,多麼 刀槍不入、百毒莫攻。 在過去的一百年或者一百多年中,中國和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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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們經歷了民國取代清朝、第一次啟蒙及新文化 取代舊文化、軍閥混戰、共產黨革命、外來入侵、 內戰、新中國取代舊中國、移風易俗、社會主義計 劃經濟、文化大革命、改革開放、第二次啟蒙及市 場經濟的引入、經濟的快速增長、傳統價值觀念遭 遇挑戰、消費主義的興起、全球化和互聯網時代的 到來。這是一段相當跌宕起伏的歷史。其劇烈和密 集程度在現代世界上可稱罕見。我們的詩人就是在 這樣的歷史背景中展開寫作的。從某種意義上說, 這一百年來的詩歌寫作,我個人認為,不完全是詩 人們主動選擇的結果,儘管有些詩人個性很強。在 討論詩人們的工作成就時,我們應該注意到,他們 的題材、語言方式、寫作觀念、寫作抱負、他們所 發展出來並且影響到部分大眾讀者的審美趣味和寫 作風格,有被選擇的成分。因為「被選擇」,這裏 面就包含了某種宿命的因素。無論詩人們做得好做 不好,甚至寫出了禁不起歷史審視的糟糕的作品, 這其中都包含了歷史的明示與暗示。 中國一百年來的新詩寫作,是現代漢語寫作的 創世紀。由於語言的變化,更具體地說,在社會和 歷史危機的刺激下,在外來文化的影響下,由於語 言的節奏感、音樂性、詞彙表、語法或句子結構、 句子長度、語言敏感點,以及它們背後歷史觀、價 值觀和世界觀的變化,我們感受世界和我們自己的 方式、我們思考問題的路數,已經與古人不完全相 同。漢語從古漢語經白話文演變成現代漢語,被寫 出的詩歌也從文白夾生的所謂「新詩」演變成了現


代漢語詩歌。這是現代漢語寫作創世紀的一百年。 但是我不太習慣總是以創世紀的口吻談論問題。 我本人從一九八○年代初開始現代漢語詩歌寫 作,正趕上了國門剛剛重又打開。那個時代的年輕 人帶著問題和懷疑瘋狂地讀書,討論,組建社團, 印刷小雜誌,然後又發現了更多的問題。作為詩歌 作者,我們努力學習、揣摩剛剛被解放了的二○年 代到四○年代的中國新詩和外國古典與現代主義詩 歌,希望自己成為與世界並肩前進的人。我們都經 歷了一個自我現代化的過程 —— 自我現代化,這 一點很重要。不過後來隨著文學經驗的增加,我意 識到一個問題:我們在八○年代讀到的東西,居然 與中國詩人們在四○年代讀到的東西是一樣的!我 曾驚訝於這樣的閱讀「重複」。一百年的時間不算 長,但不同時代的中國詩人們在閱讀、寫作、表達 中居然已經在圍繞著一些相同或者近似的堅硬問題 打轉轉了。一些我們現在遇到的問題,幾十年前就 已經存在,相信幾十年後它們也依然會存在,對將 來的詩人們構成困擾。當然,我們一邊打轉轉,一 邊還是在向前走。 讓我試著列舉出這些問題中的一部分: 傳統和現代的問題(換個說法,現代和前現代 的問題;而說到傳統,還要包括大傳統與小傳統的 問題)。 現代與當代的問題。 現代性與反現代性的問題。 現代主義與浪漫主義和後現代主義的問題。 民族性與世界性的問題。

中國與西方的問題(有時被表述為東方與西方 的問題,但其實我們對伊斯蘭教的東方和印度教的 東方並不了解)。 漢語的主體性與翻譯語體的問題。 語言作為工具和語言作為家園的問題。 為藝術的藝術(純詩)與為人生的藝術、為社 會的藝術的問題。 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的問題(經常被置換為懂 與不懂的問題。大眾文化又分農民文化、小資文化 和市井文化)。 主流文化與支流文化或者亞文化的問題。 文化與反文化的問題。 格律詩與自由詩的問題。 現有詩歌形式與對形式的破壞和再發現的問題。 詩與非詩的問題。 詩與跨界的問題。 守成與實驗、建設與破壞的問題。 詞與物的問題。 書面語言與口語的問題。 普通話與方言寫作的問題(有時被置換為北京 與外省的問題)。 南方與北方的問題。 中心與邊緣的問題。 青年寫作與中年寫作的問題。 身體書寫與精神書寫的問題(身體書寫連帶著 日常生活、生活方式書寫;精神書寫連帶著真真假 假的流亡書寫和拯救與徒勞的話題)。 血性書寫與智性書寫的問題(血性書寫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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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是:生命、青春、反抗、愛、孤獨、流浪、苦 難與死亡)。 抒情與敘事的問題。 抒情、敘事與思想的問題(詩歌思想不同於思 辨式的思想)。 直覺與知識的問題。 知識與特殊知識的問題。 獨白與互文性的問題。 短詩與長詩的問題(總會被引申到簡潔行文與 口若懸河的問題上)。 美文學與野蠻的文學創造的問題(有時被置換 為高雅與粗鄙的問題)。 市場、消費與精神持守的問題。 城市與鄉村的問題(作為氣質,作為題材。鄉 村問題中包括了農業文明與自然的問題;城市問題 中包括了環保問題)。 現實主義與底層書寫的問題。 男性書寫和女性書寫的問題。 文明、普遍性與地方性的問題。 時代和永恆的問題(包括此地與遠方的問題、 此刻與未來、過去的問題)。 個人與集體的問題(其中包括個人記憶與集體 記憶的問題,以及記憶的標準化的問題。另外,集 體又分大集體和社群集體)。 個人與非個人的問題。 我與時代的問題。 我與國家、體制、意識形態的問題。 政治與去政治化的問題。 政治正確與不正確的問題。 娛樂與挑戰道德底線的問題。 民間與官方的問題(換種說法:江湖與廟堂的 問題)。 好詩和壞詩的問題。 有無詩歌標準的問題。 等等。 所有這些問題,到今天幾乎都沒有塵埃落定。 3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在不同的時刻和環境,有些問題會被特別拎出,有 些問題則略顯黯淡,但時候一到或者條件成熟,那 些黯淡的問題便會像疾病一樣重新發作,構成歷史 的重複瞬間。儘管這些問題幾乎都沒有被消化,沒 有被解決,但我們帶著這些問題,或者說被這些問 題裹挾著滾滾向前,更形象地說,是屁滾尿流地滾 滾向前。興奮,疲憊,魂不守舍,自我感動,有所 發現,有時破口大罵,有時呆若木雞,有時默默無 語,這些感覺和狀態每一位詩人都遇到過。我們被 問題所塑造,我們被我們說話的物件所塑造 —— 所謂說話的物件包括你、他、自己、影子、文學大 人物、時代和歷史。我們有時自謙地說自己在「玩 兒」,而我們又「玩兒」得過於認真,過於辛苦, 我們有時甚至能感到自己被「玩兒」捆住了手腳。 中國現當代詩歌寫作裏充滿了問題。甚至可以說中 國現當代詩歌由問題構成。但正是由於這些問題的 存在,我們的寫作才充滿了可能性。 我個人認為在當今世界上有四個地區的詩歌寫 作充滿活力:拉美、北美、中東歐和中國。這種局 面與二十世紀上半葉的世界詩歌地圖略有不同。如 果從語言的角度看,一般說來,中文、英文、西班 牙文都是最活躍的詩歌語言 —— 中東歐大多數語 言屬於斯拉夫語族,但它們各自都是小語種。—— 這不是說二十世紀下半葉以來,特別是一九七○年 代以來,其他語言沒有精彩的詩人和詩歌,我只是 從大的方面作整體觀察得出這樣的判斷。 說到這裏,我要對中國現代詩歌的先行者們表 達一下敬意。我們的寫作趣味和寫作觀念與他們有 共同和不同之處,但沒有他們就沒有我們。 或許外界對當代中國詩歌的評價與我們對它的 評價有所不同,但它在被塑造、被選擇的同時,的 確在某種程度上塑造了人們感受時代、表達自己、 思考世界的方式。在這個意義上說,現代漢語詩歌 不僅是現當代中國文學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它也是 現當代中國文化史、社會史、政治史、思想史的一 部分。 V


詩人遊記

零至一 —— 一張從愛荷華寄回家的明信片 文劉偉成

愛荷華參加國際作家工作坊可說是離家時間 最長的一趟,於是答允你會每星期寄一張明 信片回家。明信片似乎比和鴨子(WhatsApp)的 片言隻語和罐頭表意符號多了點程序手感衍生的温 感。只是這項承諾一直推到最後一個月才實踐,原 因不是太忙或甚麼,只因那裏售賣的明信片太醜, 全是很罐頭的圖像,毫無地方特色,這樣寫明信片 時也不知從何說起。於是勉強買了兩張,卻連寫的 勁兒也沒有,最後我決定不如自己動手去做。手工 再差,相信也比罐頭圖好,況且只要選對了畫面, 在後面托上白卡紙,再裁成合適的尺寸,失敗機率

有將未寫的衍生成這篇文章,不變的是還是以「你」 為說話對象。那就繼續說故事了,Bread Garden 也 有各式的水果、疏菜售賣 —— 三大條甜度相當高 的栗米,才 1.5 美元,買一包回去足夠當兩餐的主 糧了。另外,還有很大顆的乾棗子,買了一磅來當 乘長途車的零食真是人見人愛之選。還有 1.5 公升 裝但價錢是香港 1/3 的蘋果汁……這些農產品令我 想起愛荷華城給農田包圍。那些農戶,因擔心輸入 的農產品價格偏低影響本地作物銷情,所以這裏的 農戶在總統大選時都把票投予主張貿易保護主義的 特朗普,而處於中心的大學城的居民,口裏多是反

應該很低。

對特朗普,無論孰真孰假,總之最後特朗普在此州 分勝出。 記得主辦單位帶我們一群作家到農莊參觀,吃 午餐時農民坦言矛盾,子女長大後,當然會進入城 中心的大學就讀,覺得家就在外圍保護著,但子女 畢業後都往外闖,都不願繼承農莊。我想起園子裏 的蘋果多得任我來採摘,還有不少落在地裏爛,樹 下的黑瘢令猶掛樹上的都黯然滄桑起來,空氣中也 瀰漫著果肉初露的酸味,氣質倒不及那在高速公路 旁怦然而起的蘋果樹 —— 每天仰著長貨車呼嘯的 鼻息,未熟透的果實卻像顆小太陽一樣把午後的日 光染成淡雅的金黃。這城就像一顆乾棗,外圍連同 胸襟收縮、乾癟,內核卻堅挺而兩端銳成藏著針的 蜂尾狀。

一、Bread Garden 的蔬果 第一張手作,是旅遊手冊內的一張繪製得相當 可愛的名勝地圖,尺寸剛好跟明信片相若,於是 它成了我第一張手作明信片。我所住酒店就是最左 邊愛荷華河旁邊那幢紅磚建築,而平常購物的那 家 Bread Garden 不單是賣麪包,還有一個相當具規模 的超級市場,裏面還有一部可以將花生現製成醬的 機器,那是台灣作家的至愛。他有一次,特意買了 一盒送我並推銷說醬很鮮味、順喉,有時他會不配麪 包,直接用粗指頭挖來吃!(這真的在推銷嗎?一 笑!)寫到這裏,大概已用光明信片的空間了,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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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Hamburg Inn 的蛋 除了 Bread Garden 的按重量選購的自助午餐 外,如果想吃經典的美國早餐,可以走五個街口到 著名的 Hamburg Inn。這家在 Linn Street 上的舖是 此品牌的 2 號店,在 1948 年開業至今,一直是這 城市的主要歇腳點。這裏有各式雙蛋菜式,你可以 吃到最傳統的「火腿蛋鬆餅」(Eggs Benedict), 製法很簡單,就是在略略煎過的鬆餅和火腿上加水 煮至半熟的荷包蛋,再淋上一層黏稠的吉列蛋黃 醬,相當美味但也相當高熱量。這菜式有許多變 體,名字隨配料不同而改變!如果以煙燻三文魚 取代火腿則會變成「海明威蛋鬆餅」(Eggs Hemingway),至於此菜式是否小說家海明威的摯愛而 得名便不得而知了。如果以五花腩煙肉(Streaky

Bacon)代替火腿,再加香煎厚切蕃茄片稱為「黑 石蛋鬆餅」(Eggs Blackstone)。點好了餐以後, 不妨細看牆上掛著歷來不少來此州拉票,順道造訪 此餐廳大打親民牌的歷任總統照片和簽名,包括共 和黨的列根、民主黨的克林頓和奧巴馬。奇怪的是 奧巴所屬政黨的前身,不少是支持奴隸制的分子, 但在選舉時卻不斷消費共和黨的林肯。鬆餅上的兩 隻半熟雞蛋就像共和、民主兩黨,捅破了流出的是 一樣的肚腸,不慎濺到衣服上,便是一樣霸道難纏 卻又假裝金黃如向日葵的污漬。 三、文學散步徑的「雋語碑」 在 Hamburg Inn 門外的就是一個書的銅塑,上 面是某位作家的簡歷,打開的書頁上則是節錄自作 家著作的警句。在愛荷華街頭有許多這樣的「雋語 碑」,最初是刻在幾本疊起的書銅塑上,後來大概 覺得這樣既花地方又呆板,所以改為刻在燈柱上, 再進化出最漂亮的第三款,就是按節取雋語內容設 計裝飾框,並鑲在路面。其中一個刻在燈柱上的是 Christopher Merrill 的句子。Chris 是愛荷華國際作 家工作坊的總監,平常見他說話温文,碰見人會很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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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鬆開眉梢,擠出笑意。記得有作家跟我說覺得他 有著行政人員的城府,我認為那大概是到過戰地後 的遠慮神情。他的著作中,許多都寫到戰爭。印象 中我曾在圖書館裏翻過一本他的戰爭著作名為《僅 餘釘子 —— 巴爾幹戰爭場景》(Only the Nails Remain: Scenes from the Balkan Wars)記錄自己 1992 至 1996 期間的見聞。單看書名,大概可猜到其主要信 息是美國夷平了敵對勢力,只剩下偏執的釘子,釘 子將以往爭出頭的力氣集中來挺起大恨的腰板,釘 頭小得連詰問蒼天的口也容不下,只好將怨懟、詛 咒輻射上天。這書在 1997 年出版,三年以後,在 2001 年那輻射上天的仇怨聚結至一定份量,竟從天 而降去敲世貿那兩枚「出頭釘」。我相信 Chris 挑 來刻在燈柱上的句子就是來自《僅》書:“I wanted

to explore a place where literature is more than a decorative art.”(「我試圖發掘一處不以文學為藝術裝飾 的地方。」)這令我想起魯迅棄醫從文的心志,不 同的是那時魯迅是身處被侵略的國度和社會文化秩 序均潰散的時代,但美國卻是,怎樣說呢 —— 是 略奪者?是隱性殖民者?文學不是裝飾,要像席勒 和蔡元培所言,以美育代宗教嗎?只是當人傾向了 尼采所云的酒神的狂醉,並因而自信在「上帝已死」 的空虛中仍能將自己進化成「超人」,我們中間的 釘子數量會是增加還是減少? 記得 Chris 在歡迎會上對作家說,愛荷華可能 是少數會尊重詩人身分的城市。啊!詩人在別的地 方真的會成為眼中釘?我腦中倏忽從戴厚英的《詩 人之死》聯想開去:在愛荷華帶來巨大震驚的「詩 人之死」,大概是國際作家工作坊的創辦人保羅 ‧ 安格爾(Paul Eagle)的溘然辭世。他的警句裝置屬 第三類,即直接鑲在路面的那款。那是一個呈波浪 型的 “Poetry” 字樣,句子集中在 “O” 字上:“Poetry is boned with ideas, nerved and blooded with emotions, all held together by the delicate, tough skin of words.” (詩是以意念為骨架,以情感為血脈,最後以文字 的肌膚整合成體。)保羅 ‧ 安格爾曾在 1980 年 跟妻子聶華苓到中國探訪,之後寫成了《中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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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Image of China)這本詩集。銅板那個包括了 整個句子的 “O” 字令我想起他詩集中那首〈零〉 (“Zero”): 在中國,零是最狂野的數字 因它被加到這麼多的數目上 統計的人口,稻米的產量 豬口的總數,文化承傳的年歲 田跟田疊出的千千萬萬畝 所促成的婚姻,催生的孩子,無數噸的鋼 …… 我們全部,孩子、男人、星星、女人、山羊 住著鳥的樹,在高與天齊的山中 都在它環臂的虛懷中打轉。 本來以為香港這個城市是在中國「零」字懷抱的邊 兒上,還可以看到更開闊的東方日出,怎料卻是愈 來愈給往裏甩,這個零的魔法愈來愈厲害,可把所 有虛渺的願景一下子都變成可規劃的宏圖,無論是 在「一帶一路」,還是「大灣區」,我們的城市是 個比零字的中心懷抱更小的釘頭罷了。它像流沙一 樣不斷往下陷,就像蕭紅筆下呼蘭河鎮村口的大泥 坑,可以把一切產值都拖進去活埋。蕭紅說七嘴八 舌、說三道四的人多的是,卻沒有一個人提議設法 將它填平。我讀時還笑呼蘭河鎮的反智,現在我不 是同樣沉默著嗎?大概知道即使喊破了喉嚨也沒有 用,只能靜靜在陷落中拖緊你的手。 四、鬼屋書店的《少於一》 記得梁秉鈞在詩中描述過自己寫明信片因不夠 空間而把文字寫入了畫面的街道。在這個城市,文 字早已刻入了街道。踏著街道上的「雋言碑」,便 彷彿感到句子會像「黐頭芒」一樣黏附著腳步, 再 伺 機 發 芽。 這 裏 鑲 有 最 多 雋 語 碑 的 街 道 該 是 “Linn”,發音就跟你的名字相近,沿此街可通往這 城的兩家我常逛的書店。一家是 “Prairie Light” 就 3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是「草原之光」的意思,每逢星期日中午,國際作 家工作坊都會在這裏舉行作家的朗誦會。書店共三 層,地庫主打兒童書,朗誦會一般在上層舉行,這 裏有咖啡店,不少作家在朗誦會後會在此流連,繼 續話題。你囑我買回家,好壓在飯桌玻璃下的花草 彩圖拉頁手冊,全都是在裏購買。其中一本專門介 紹出現於莎士比亞詩中的植物,除了淡雅的手繪彩 圖,還括引了相關的詩句,悅目又耐嚼。體例有點 像那本以前我不時翻閱的《詩經植物圖鑑》,只是 圖片都是黑白線圖,不及這本時尚新穎,只是較之 莎翁詩句,我還是喜歡傳統的詩經句子。 另一家較遠的,名字跟「草原之光」的晴朗舒 泰的氣息相反,叫「鬼屋書店」,可幸這家古老複 式磚屋並不陰森恐怖,推門進去,甚至有種回到點 著壁爐之家的暖意。甫進去,便見到兩隻幸福貓貓 蹲在透窗的慵光中。黑白貓紳士在窗台的小書堆上 耍酷,無論如何逗牠,還是擺出一臉雕像的高傲; 至於淺棕色的貓球寶寶陷在軟枕上展示大饅頭的姿 態 —— 可飛快滾動卻又不動如山,好讓陽光依附 長出茸軟的歲月。「草原之光」是賣新書的,而鬼 屋則主要賣二手書。雖云舊書,但書都保養得很好, 有許多跟新書差不多,卻是半價。我在這裏買了有 羅拔 ‧ 勃萊(Robert Bly)親筆簽名的散文詩集和 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的隨筆 “Less than One” (《少於一》),集內領頭的便是同名的自況文章。 文中多以 “one” 作主語,這可譯作「一個人」,或 「一個民族」,而布羅茨基指尾巴於動物是重要的, 因它有把持轉向的功能,人在進化過程中甩棄了尾 巴,並以回憶來替代,發揮相同的功能。布指即使 像他那樣流亡海外,改以英語代替俄語寫作,只要 還保有回憶,那麼便知道自己往哪裏走。 朱自清 1928 年寫的那篇〈那裏走〉便很明確 反映了那時代知識分子的掙扎,文中他承認自己是 “Petty Bourgeoisie”(小資產階級),而他承認自己 身份不因其家財,而是看重自己的「才能資產」, 而重點就在「小」這個前綴詞上 —— 因無論說的 是「財富資產」,還是「才能資產」,都只能盡力


在高牆的陰霾中尋找自己可擠進去生息的隙縫。朱 自清在長文結尾中道:「我想找一件事,鑽了進去, 消磨這一生。我終於在國學裏找著一個題目,開始 像小兒的學步。這正是望『死路』上走;但我樂意 這麼走,也就沒有法子。」朱所謂的「死路」,就 是「死心眼」將所有精力都耗在一樁事業上,務求 可將之成就推到極致。事實上,有多少知識分子願

比簡體字多了筆劃的數目:雖然不是親身經歷,但 記得爸媽為躲避戰亂和文革而來到香港,當上了一 家中西藥店的掌櫃。平常放學後,我會到店內做家 課。記得櫃台上放著一個鹿茸頭蓋,它的雙眼緊合 著,那時年紀小,也不覺得特別恐怖,反而覺得它 是在凝神細聽甚麼,我就在它旁邊寫生字,每寫一 陣子我便會看看它,彷彿它眼睛的弧線會因滿意而

意專注推動文化普及,又能竭力鞏固並革新傳統文 化成「現代傳統」,正是一個社會量度「現代性」 的一個準則。如此立願,我不知在心中許過多少遍, 只是我總刻意撿拾失望的瑣屑,加以放大,以便自 己可以為自己的怯畏和退縮找開脫的藉口。

上翹如微笑的嘴角,甚至會突然睜開,露出水汪汪 的眼珠兒。在它旁邊寫字,便覺得分外的平靜。它 的形象就這樣烙在我的成為「零至一」之間的一節 尾巴等待擺動。每當遇到文化大我的形象受到不肖 國民污衊時,我便會想起它的淡定。之後讀魯迅的 小說〈藥〉,我便想起寂然躺在爸爸藥店中的它, 我不禁將之跟小說中的革命烈士夏瑜疊合起來:

五、墓園中的鹿 如果回憶可以當作平衡前進的尾巴,那麼即使 我們未能完全還原多年來逐點逐滴丟失了或為了止 痛而狠心割捨的自我,所謂「少於一」意味還未跌 至「零」值,還未致於因中心虛空而膨脹懷抱,要 將流經身邊的日與夜吞噬,將自己墜成黑洞。由 於 2017 年是國際作家工作坊的 50 週年慶典,特別 請了許多過去的訪問作家重臨,我們一班華語寫作 人,有瘂弦、畢飛宇、董啟章等一起去墓園祭祀保 羅 ‧ 安格爾,就是地圖右邊「黑天使」所標示的 位置。他的墓碑是一塊厚碩的黑色雲石大圓碑,真 的像極一個大黑洞,但寫在上面的墓誌銘卻是 “We cannot move the mountain, but we can make light.” 這 句話彷彿在鼓勵我即使面對大黑洞,但依然有光芒 可擺脫它的吸力。聶老師奠過摻了冰的威士忌後, 對我們說我之後也會葬在這裏,畢飛宇機敏地應對: 「這事不急!」我不禁想身後我們還會在黑洞中認 出對方嗎?這墓園除了亡者,還有許多跳脫的鹿, 如此近距離的對望,令我感受到布羅茨基所謂的 「回憶的尾巴」開始拽動。 布羅茨基流亡以後,依靠在故鄉的回憶而保有 「少於一」,但卻「大於零」的文化身份,對於我 來說,那「零至一」的身分線索就是學寫繁體字時

你眼窩的四周拉起一條條緊閤的皺褶 給冷眼旁觀的時間添抖顫的陰影 感謝你甘為無名的我而犧牲 抗日時,你為我死了一次 文革時,你代替我給鬥死了一次 六四時,你變成了我給輾死了一次 孤苦的日子,因你賜予的句號的圓亮 而變得迷人,內心的依戀 舉起悔疚的槍枝向自己 ——〈中藥店的鹿茸頭蓋〉 在愛荷華朗讀了這首詩的環節,聽眾大概只因 抗日、文革和六四事件而感受到面對苦難時的悒 鬱,那麼他們只讀出「零點幾」的我。魯迅筆下的 人血饅頭救不了積弱的華小栓,同樣李翰祥導演的 《火燒園明園》中有一幕是把鹿趕入欄陣中,最後 在窮巷中給騎在兩壁上的侍衞捉住雙角,強硬鋸角 放血。盛滿一碗猶帶温熱的鹿角血,就送給咸豐帝補 身。革命烈士的血,救不了黎民,也救不到皇座上 老去的龍圖騰……這麼多年來,我是否還像魯迅一 樣迷信只要中國文字中有血肉便可衍生出藥性?但 藥性是否對準了症?即使幸運地都對上了,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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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了,那些病毒又是否己進化出頑強的抗藥性?當 我在異國思考這連串隱喻時,陳安琪導演把車慢慢 停下來,原來就在聶華苓老師的「安寓」前的斜坡 路上有鹿在徘徊,安琪把車子停下來沒有響號,靜 靜等鹿踱回路邊的樹叢。車頭燈令牠的眼睛微微發 亮,我突然感到雷殛貫體,望著牠的眼睛,我彷彿 看到童年的鹿茸頭蓋復活,真的張開了眼跟我對 望,提醒我不要忘記寫中文字時的恬悅,以及魯迅 「藥」的暗喻……畢肖普(Elizabeth Bishop)把檔 路的巨大駝鹿(Moose)神格化,形容牠「高若教 堂」但卻「平和如房舍」,不帶脅迫,而眼前匆匆 一瞥的牠,於我,則是童年的伙伴,是為我開路的 先鋒,回到酒店我雖累得很,還是急不及待寫下這 首〈鹿〉: 啊!那頭蓋上的靈目 緊閤多年,終於再次睜開 風靜止,時間垂軟下來 原來戴著那鹿茸頭蓋的 一直是我,當牠悠然走進樹林 進入我滴溜出來的漆黑 時間重新流動,而我的珍惜 終於完成,我的筆劃如是,字母亦然 六、自然科學博物館的「行走之蛋」 我突然感到母題在體內快速成長,要我用一生 去孕育,我成了一隻奇異鳥。在我們住的酒店旁邊 有愛荷華的自然科學博物館,裏面有一隻奇異鳥標 本,展品說明指蛋佔了鳥體積三分之一,是所有鳥 類之冠,故此鳥又有「行走之蛋」的稱號。從解剖 圖中可見那蛋反而像「零」的虛懷,不像是包括了 民主、共和兩黨內藴的蛋黃,也不像是將外在東西都 納入誇耀的黑洞。原來朱自清所謂的「小資產階級」 的「小」,乃相當於奇異鳥的體積而言。那麼,「行 走之蛋」所印下的深刻步蹤正是「那裏走」的啟示: 牠成了一枚獨立蒼茫的孕育 我成了回聲,以疊合的混淆 4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勉力擦掉恐懼,我要以筆尖作喙 敲開蛋殼,在天的純淨中 甘心為寂寞作遺書,卻始終 決定不了 —— 大蛋的歸宿

—— 〈奇異鳥〉

哪裏可以不計較蛋裏的內藴,可以讓奇異鳥專注所 有,孕育大蛋,哪裏便是歸宿,如果從小我到大我, 就是由零至一的間距,如能讓這間距自由地佈滿不 同的奇異鳥孕育的大蛋,哪裏便可產出最好的藥。 七、雙河的中秋 我住的酒店後方就是地圖中所標示的愛荷華 河,就像我們的家後面是林村河一樣。之前我們每 每在晚飯後挽手散步。林村河蜿蜒如一節回憶的尾 巴在輕擺。細看眼前黝暗的河景才知原來林村河沿 岸有著許多的閃光,有反復在不同地點劃起待修範 圍的工程燈,有岸邊公屋走廊上壞掉不絕閃動的走 廊光管,有那經過精心配置得像幽浮的夜光風箏, 還有那可以打開後門放出小模型車的遙控貨車的輪 廓閃燈線,還有泊在橋躉旁的船頭警號燈,我還打 趣說如這裏會飄雪,直可媲美小樽的河景,你還笑 我誇張。記得有一年見過蝙蝠不斷圍著一盞路燈 飛,令燈光不絕眨動,之後也沒有見到這奇景,不 知這些蝙蝠從何處來又往哪裏去……這些閃燈,就 像從零到一的掙扎紀錄,全都是注滿了躊躇的奇異 蛋。啊!差點忘記,還有那像螺殼一樣的回歸塔的 螺旋燈線不絕在強調自己的存在。偶然林村河上有 快艇劃過,在黏稠的污染河面留下一道白帶久久不 散。現在站在這裏的橋頭只見一根浸得發白的漂 木,不知從哪裏漂來,這是愛荷華常見的情景,聽 說因這裏有海狸(beaver)之故。吖,如是中秋節 林村河上還會有小孩不絕揮動掩映的螢光棒,我想 今年肯提傳統蠟燭紙花燈的小孩更少了,定睛凝望 一陣子,會發覺眼前的那根漂木竟然會像螢光棒一 樣明亮起來…… 寫於 2019 年 5 月 30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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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史鉤沉

回望香港歲月 —— 再訪原甸先生 訪問、整理沈舒

甸先生,原名林佑璋,1940 年出生,新加坡 著名作家。1965 年原甸先生從大陸來港,為 生活營營役役,曾停筆十年,1975 年從新發表作 品,至 1984 年離港。居港期間,先後出版《原甸 詩選》(1976)、《寫在中國的詩》(1976)、《詩 的宣言》(1978)、《水流千里》(1978)、《新 時代前夕》(1980)、《香港風景線》(1981)、 《香港窗沿》(1983)、《銅鈸與絲竹》(合著, 1983)、《掌聲集》(1984)共九種詩集,亦開始 撰寫文學評論,出版了《香港・星馬・文藝》一書及完 成了《馬華新詩史初稿:1920 至 1965》書稿,又

主編大型詩刊《詩與評論》,並積極參與文學交流 活動。本訪問稿經原甸先生審閱定稿。(沈舒按) 日期:2019 年 2 月 18 日(星期一) 時間:上午 10 時至 12 時 15 分 地點:新加坡國家圖書館地下 Hanis Cafe & Bakery 原:原甸先生

沈:沈舒

沈:謝謝原甸先生今天再次接受訪問,1 談談居港 時期的文學工作。原甸先生 1965 年 12 月聖誕 節隔日抵港,翌年 10 月 26 日完成長詩〈孕婦 島的傳說〉的初稿,到 1975 年 5 月 10 日才有 定稿。可否談談創作此長詩的緣起?後來有沒 有在刊物上發表? 原:我剛到香港後的日子最艱難,生活最困乏,甚 至朝不保夕。不過,我對文學有一股傻勁,不 輕言放棄,始終想繼續創作。但寫甚麼呢?那 時候,我對香港的了解仍然很片面,而且文革 又快來了,於是我從馬來西亞的傳說中尋找靈 感。後來,我在香港找到一本關於馬來西亞傳 說的書籍,從中讀到孕婦島的傳說,很喜歡這 個故事,便寫下這首長詩。我當時與友人謝紹 榮合租深水埗九江街一間唐樓的閣仔,空間狹 小而且翳焗。為了寫〈孕婦島的傳說〉,我找 來一個蘋果紙箱作為書桌,在夏天炎熱的高溫 下揮筆直書,全身大汗淋漓,辛苦之處不足為 外人道。我曾經把〈孕婦島的傳說〉寄給《大 公報》老總費弊民,希望透過左派陣營出版, 籍此打開局面。可惜,我沒有收到他的回覆, 於是再寫信給他,不過仍然沒有甚麼回應,我 一怒之下寫信駡他。這首長詩最終沒有在刊物上

1 第一次訪問的內容見沈舒:〈生活與創作——訪問原甸〉,《文學評論》第57期(2018年12月),頁8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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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只收錄在我的詩集內。 沈:1967 年,原甸先生為甚麼改編奧 ‧ 亨利的小 說〈最後的藤葉〉為劇本? 2 原:香港受文革的影響,社會氣氛很緊張,我當時 腦袋空空的,無法寫詩。我想起奧 ‧ 亨利的 小說,很同情他筆下的小人物,大概有些共鳴 吧,於是決定改編他的小說〈最後的藤葉〉為 劇本,其中摻雜了他其他小說的一些人物。劇 本寫好後,沒有人願意出版,只好向朋友吳瑞 興借來三百元辦起出版社來,並出版了這個劇 本。我拿這本書給發行商看,他們看後囑我把 書全拿回去,說銷路不行。我對著這五百本《最 後的藤葉》,不知如何是好。後來,我搬屋時 不得已丟掉了好幾百本。

會服務版答讀者來信,可否談談此事的始末? 讀者喜歡問哪些東西? 原:那時候,《星洲日報》社會服務版的編輯是曾 勉之先生。其實,我前後兩次為《星洲日報》 解答讀者來信。第一次寫這個專欄時還未離開 新加坡,以兼職的身分工作,賺一點外快,每 星期刊一版,每版寫大概三千字;到了香港後, 我寫信給當時在《星洲日報》工作的前輩方修 先生,表示有意再次為社會服務版解答讀者來 信,藉此賺取一些收入,他請曾先生把讀者的 來信寄來香港給我。我每次收到一疊一疊空郵 寄來的讀者來信,只能選一些有代表性的來解 答。青年人都有愛情的煩惱,所以這些信箱很 受他們歡迎。老實說,我當時也很年輕,對愛

沈:後來,香港「青雲話劇團」曾演出這本劇本, 請談談這段往事。 原:1982 年某日,有一位朋友,名叫王大鵬,是在 澳洲國立大學搞歷史的,到香港來度假,跑到 統一碼頭我售賣沙嗲的小店,找我說:「你今 天不去看話劇嗎?」我說:「看甚麼話劇?」 他說:「你的話劇呀。」我聽到後只覺一頭霧 水,還問他有沒有弄錯了甚麼?他拿出戲票來 說:「我幫你買了今晚在大會堂演出的門票, 趕緊去看。」當晚,我看過「青雲話劇團」的 演出後十分感動,於是到後台找導演,向他表 明我是該劇本的作者「司馬心」,他連忙向我 致歉,並說只知道「司馬心」是新加坡作家, 不知道作者住在香港。我接受他的道歉,並與 各位演員分享創作此劇的經過和心得。後來, 新加坡資深戲劇工作者郭寶崑在 1983 年 7 月 為實踐藝術學院策劃的「十駒試蹄 —— 導演 講習班發表會」,亦選中《最後的藤葉》作為 結業學員其中一個演出作品。 沈:1980 年 8 月,原甸先生在《海洋文藝》第 7 卷 第 8 期發表〈原甸與衛生官〉(詩劇),之後 還有沒有寫劇本? 原:我當時在統一碼頭經營沙嗲小店,不時有衛生 督察巡查店內的衛生情況,經常按照他們的要 求改這改那,心裏面敢怒不敢言,於是寫了這 首詩來諷刺他們。我刻意用一些新手法來寫這

情沒有知道多少,只能紙上談兵而已。我先後 用「閃」和「們」兩個筆名來寫這個版。 沈:1968 年原甸先生創立「地帶出版社」,並擬出 版「馬來亞(華族)新文學叢書」。除了原甸 先生以另一筆名「司馬心」出版的《最後的藤 葉》外,「地帶出版社」就沒有出版其他書籍。 原甸先生曾說「地帶出版社」的「出版計劃未 能順利」,當時遇到甚麼困難呢? 原:我成立「地帶出版社」的時候,不僅沒有任何 經費支持,而且要問朋友借三百元才能成事, 根本沒能力聘請助手,所有工作如寫稿、排版、 印刷、發行等大小事情都是我孤家寡人去做。 但這種出版方式怎可能長期做下去呢?我擬定 出版「馬來亞(華族)新文學叢書」,原本希 望讀者對出版社的發展有信心,可惜事與願 違,《最後的藤葉》出版後讀者沒有甚麼反應, 出版社就無以為繼了。話雖如此,叢書中開列 的原甸《孕婦島的傳說》和司馬心(原甸)《掙 扎》雖未出版,但我當時手上確有這些作品。 沈:1979 年 8 月,原甸先生與幾位香港作家應邀前 往廣州,與《花城》編輯相聚於白雲山莊,交 流文學工作和創作經驗,請憶述此行的緣起和 經過。 原:那時候中國比較開放,時任《文匯報》副總編 輯的曾敏之先生組織幾位香港作家到廣州,包 括彥火、杜漸、陶然、海辛、陳浩泉和我,與

個詩劇,希望有些突破。我發表〈原甸與衛生 官〉後,至今也沒有再寫劇本。 沈:1967 年原甸先生再度為新加坡《星洲日報》社

廣州文藝界朋友見面交流。這次活動由廣州作 協和花城出版社主辦,接待我們的包括蘇晨、 易征以及幾位大陸作家。我們在白雲山莊留了

2 奧‧亨利原著、司馬心(原甸)編劇:《最後的藤葉》。香港:地帶出版社,196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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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舉辦了座談會等交流活動,期間引發我 創作的靈感,寫下了〈白雲山抒情〉、〈中國, 願你富強〉等作品。後來,他們向我約稿,出 版了《香港風景線》。3 易征不僅幫我起這本 詩集的名字,還幫我寫序,可以說與我惺惺相 惜。 沈:原甸先生 1963 年 3 月 5 日至 7 日在新加坡完 成長詩〈寡婦山〉的初稿,請談談創作這首長 詩的緣起。 原:1962 年我出版第一本詩集《青春的哭泣》後, 讀者反應很好,自己也很滿意,以為找到了未 來創作的方向。出版這本薄薄的詩集後,我受 到左傾思想的影響,一時間感到很苦惱,因為 他們要求作品涉及社會生活的內容,而且要反

望留下一些個人的記錄。但是,我不覺得這是 一首很好的作品,所以一直很少談到這首詩。 在我的長詩中,最喜歡的是〈普希金之死〉。 沈:為甚麼特別喜歡〈普希金之死〉? 原:年輕的時候,很喜歡普希金的詩。他對愛情和 生命的情懷,添加浪漫主義的濃彩,我寫的時 候,常有「移位」的處理,很投入。 沈:原甸先生在《萬福士雜文 ( 二集 )》〈罵作者〉 一文中提及在香港曾編過副刊,並在〈撈外 快〉、〈托老編的大腳〉、〈編者•作者•改 稿〉、〈改稿雜談〉、〈創作態度〉等文章中 談及編副刊的見聞軼事。我知道原甸先生 1981 年 6 月曾供職《爭嗚日報》副刊,可否談談當 時的情況?

應意識型態的鬥爭。我當時只有二十來歲,沒 有多少社會經驗,面對這些主張感到無所適 從,實在不懂得怎樣寫下去,勉強寫出來的 詩作如〈Malaysia No! No! No!〉、〈被塗掉的 字〉、〈我披上星光閃閃的徽章〉、〈社會主 義在召喚全人類〉等。雖然缺乏寫作題材,但 我不甘心放棄寫作,於是轉為寫一些民間傳說 的作品,後來從零零碎碎的材料中讀到東馬最 高山 Gunung Kinabalu(即寡婦山)的傳說, 我就決定把這個故事寫出來。1964 年 2 月我離 開新加坡,〈寡婦山〉的初稿雖然隨著我到中 國去,但一直沒有修訂亦未有發表。 沈:為何到 1978 年 1 月 17 日才在香港修訂這首差 不多十五年前的作品?後來有沒有在刊物上發 表? 原:這首長詩一直沒有發表過,第一,因為篇幅太 長,沒有發表的場地;第二,自己對原稿並不 滿意,一直想修改,但又沒有時間,因為自己 生活很動盪,在 1972 年到 1976 之間,我與一 位朋友在澳門開了一間店舖售賣新加坡肉乾, 每天的時間都耗盡了,沒時間修改。所以一拖 再拖就是十五年。 沈:1978 年 6 月 1 日至 19 日原甸先生寫成長詩〈水 流千里〉,可否談談這首長詩? 原:我寫這首詩的時候,已經走過很多地方,對人 生有一些體會,於是透過一個虛構的故事,希

原:我在那個報社服務時間很短,是陳浩泉推薦的。 在那段時間,我一天打三份工:每天三點鐘前 我在中建大廈的遠東公司辦公,三點到晚間七 點回到自己的小店,晚間八點鐘又趕去報社上 班。很忙啦。 沈:我們談談原甸先生 1983 年年底完稿的《馬華 新詩史初稿:1920-1965》(簡稱《馬華新詩 史初稿》),4 請問書中的歷史分期是否參考 了方修先生《馬華新文學史稿》(1962-1965) 和《戰後馬華文學史初稿》(1978)二書? 原:對,我確實參考了方修先生對馬華文學史的分 期來寫我的《馬華新詩史初稿》。方修先生是 編寫文學史的前輩,我作為後輩很自然借助他 的研究成果。我寫《馬華新詩史初稿》的時候, 人在香港,找資料十分因難。但我很幸運,不 單止買到方修先生這兩本文學史著,而且在北 角皇都戲院附近的書店買到一套他編的《馬華 新文學大系》,5 給我很大的幫助。其中,《馬 華新文學大系》是我最主要的參考資料,再加 上零零星星的作家詩集及其他資料如《南大 頌》等,6 足夠我寫新詩史了。不過,我參考前 人的意見之餘,也提出自己的見解,希望這本 書有些新意。譬如方修先生在他的文學史中十 分肯定東方丙丁的作品,我雖然也認為他「在 抗日救亡運動中是一個頗受觸目的詩人」,但 同時指出他的作品有「平鋪直敘甚至口號化的

3 原甸:《香港風景線》。廣州:花城出版社,1981年。 4 原甸:《馬華新詩史初稿:1920-1965》。香港、新加坡:三聯書店香港分店、新加坡文學書屋,1987年。 5 方修:《馬華新文學大系》。星洲:世界書局,1970-1972。 6 星洲1953年華文中學畢業班同學藝術研究會編:《南大頌》。星洲:人間出版社,195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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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向」。7 我還記得寫《馬華新詩史初稿》時, 每朝早上送女兒回聖保羅女校上課後,定時到 維多利亞公園小食亭,攤開資料把馬華新詩史 一章一章寫出來,現在回憶起來也覺得很有意 思。 沈:原甸先生在《馬華新詩史初稿》〈跋〉中提及 方修先生的「書信體文章」,8 可否談談此事 的始末? 原:方修先生這篇「書信體文章」是談詩史的問題, 其中有評論我這本書,後來收入他的文集中。 他對於我沒有將詩人作品分期評述,以及把周 粲列為反殖作家,都有不同的看法。我同意他 的意見,但可惜已無法修訂書稿了。 沈:原甸先生有沒有計劃續寫 1965 年後馬華新詩 的發展 ? 原:新詩史從來不容易寫,單打獨鬥式的書寫方式 尤其困難,所以我沒有續寫的計劃,此事還是 留待別人來做吧。 沈:1983 年原甸先生與陳浩泉先生和秦嶺雪先生出 版詩合集《銅鈸與絲竹》,為甚麼有這個構思 ? 原:有一次,我們三人飲茶碰面時聊起,提議一起 出版一本詩集吧。我記不清楚是陳浩泉還是秦 嶺雪提出這個想法,總之不是我提出來。秦嶺 雪總是把工作推給我,所以我只好代為寫序。 沈:編書的時候有沒有約定收哪一類的詩? 原:我們沒有甚麼刻意的安排,一切都很隨意。出 版費用由秦嶺雪負責。 沈:我們談談 1984 年創刊的《詩與評論》,請介 紹創辦這本雜誌的緣起? 原:大概是 1983 年吧,魯鈍先生到訪香港,找我 見面,閒聊時說希望辦一本詩刊,他可以找老 闆支援這份刊物。我當時已經寫了不少詩,也 寫過詩論、詩史,覺得應該要辦一本關於詩的 雜誌,決定創辦《詩與評論》。我希望辦好這 份詩刊,把很多材料放進去,所以才這麼厚。 沈:原甸先生在〈《詩與評論》的風格〉(代發 刊詞)為何對香港文壇有下面的議論:「萎縮 的詩壇,這裏浸淹著白開水,那裏朦朧著夢囈 與謎語,詩壇上充斥著大量的分行的文字,蒼 白的敘述,空漠的吶喊,作態的抒情,破壞語 法的文字拼湊,違反閱讀常規的神經質語言以 及眾多的無法理喻,無法解析的神秘性字句和

猜謎式的東西……。《詩與評論》是一面掙扎 著而舉起的旗幟,我們看到這樣那樣的瑕疵, 但並不等於我們就可以避開這樣那樣的瑕疵, 我們就可以完美。然而,我們希望這樣那樣的 瑕疵能逐漸的減少,《詩與評論》能逐漸的向 比較完美邁進。……我們不偏袒任何的派別, 我們相信有生命力的詩歌派別必能戰勝時間的 沖洗。……因此很想搞一份無幫無派的純作品 派,因此便策劃出版一份大型書刊,訂名為《詩 與評論》,希望兼收理論與詩作……。」? 原:坦白說,這種情況到今天還是存在的,我也不 知道怎樣解決,可能要等將來再有李白、杜甫 出現吧。 沈:現在重看《詩與評論》,作者中有不少現在是 著名作家。原甸先生如何約他們寫稿? 原:我主要寫信給香港以外的作者約稿,沒有透過 別人代為聯繫。 沈:為何出版了一期後就停刊? 原:《詩與評論》創刊後不久,我就回到新加坡定 居。魯鈍先生希望我繼續辦下去,我還有一些 待發的稿件隨身帶到新加坡。我原來也希望在 新加坡繼續出版,曾通知過一些作者投稿到新 加坡,我記得曾經在信箱收過一些稿件。不過, 情況改變後沒有辦法繼續編《詩與評論》,單 槍匹馬的事畢竟是很難持久下去的。 沈:1984 年原甸先生參加香港作家代表團到深圳, 與由周揚率領的中國代表團見面,交流文學工 作,可否談談此事?兩地有哪些作家參加? 原:那次活動在深圳的一家酒店舉行,由周揚率領 的中國作家到深圳與香港作家見面,大陸作家 包括艾青、田間、辛笛、歐陽山,規模很大。 參與這次交流活動的香港作家包括李輝英、劉 以鬯、彥火、陶然、東瑞、我。我還記得詩人 田間在會上說:「我們需要一份像《詩與評論》 這樣的刊物。」我們當天就回港了。 沈:原甸先生在《萬福士雜文 ( 二集 )》〈澳門文 學界行動了〉一文中提到曾與九名香港作家訪 問澳門並參加座談。請問參與這些活動有甚麼 作用? 原:我參加中國大陸、澳門的文化交流活動,對創 作當然有幫助。 沈:上世紀八○年代,原甸先生曾經發表〈悼夏果〉

7 原甸:《馬華新詩史初稿:1920-1965》,頁84-51。 8 原甸:〈跋〉,收入原著《馬華新詩史初稿:1920至1965》,頁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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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甸先生受訪時攝。

和〈夏果與《文藝世紀》〉二文,憶述夏果先 生和《文藝世紀》。9 請談談一九五○至六○ 年代《文藝世紀》在新馬地區的流通和影響。 原甸先生對夏果先生有甚麼印象? 原:上世紀五、六○年代新馬地區的文學發展緩慢, 所以青年人喜歡看香港出版的書,譬如上海書 局的「世界文學名著」等,也喜歡在香港的雜 誌上發表作品,例如《文藝世紀》、《伴侶》 等。那時候青年人對文學的喜愛,是今天很難 想像的。夏果是我的前輩,但我跟他沒有接觸, 更沒有交往。不過,我對《文藝世紀》的主編

非常崇敬,因為《文藝世紀》一直關懷而且幫 助新馬地區的作家,刊登他們的作品,所以很 受青年讀喜愛。到今天為止,我仍然覺得《文 藝世紀》是很有水平的雜誌。觸發我寫這兩篇 文章的原因,是因為香港作家犁青告訴我夏果 逝世的噩耗,以及他們交往的舊事,特別是夏 果如何愛護他這位青年作家的軼事,所以我對 夏果的印象特別深。 沈:今天十分感謝原甸先生分享了旅居香港時期的 文學工作,讓讀者更加了解你與香港文學的關 係。謝謝! V

9 萬福士(原甸):〈悼夏果〉,《萬福士雜文(二集)》。新加坡:勝友書局,1987年,頁32-33;又〈夏果與《文藝世紀》〉, 《萬福士雜文(二集)》,頁3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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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角落羅卡

Jorge de Sena 譯 夏簷

詩十首

洋小漫

若 熱• 德• 塞 納(Jorge de Sena,1919-1978), 是葡萄牙著名詩人、小說家、劇作家、文學評論 家及文學教授。塞納獲獎眾多,有多國語言譯介, 其中包括意大利「埃特納•陶爾明諾」國際詩歌 大獎、葡萄牙的殷王子勳章和聖雅各騎士軍團的 大十字勳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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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吻

創世紀

接吻令人難忘 雙唇張開 舌頭在齒間 顫抖 交纏 愈吻 愈渴求 牙齒的碰撞 舌頭填滿口腔 交疊 喚醒身體 感受箇中的美好 發現鬢髮裏的星火 要吻上多少雙唇 才能滿足慾望

我不談自己:我甚麼都不要 我不談上帝:沒有其他歸宿 我亦不談遠古世界 它生滅在每個黎明 不存在就是背叛生命 感受時間與我同行 活著是錯誤的自由 追求的愛全都離我而去 多少個少年追求 不曾知曉的正義 卻終徒勞! 永恆…… ⋯ 延 續世代的人民! 真理不存在:世界沒有掩蓋 一切皆可見:只是你不知道在哪 逝去的、不朽的,皆為謊言

命名

我命由我

最困難的愛情詩 是對於愛的沉思

我拒絕他們給我的 拒絕真理 拒絕在永恆中擱置的七把劍

愛在沉思中忘記 忘記它根本不存在 忘記在微風中 在無名的光芒下 迷人的樣貌 看!愛,看! 為這道光芒起個名字

我拒絕不曾沾血的劍 拒絕擅自揮舞傷人的劍 拒絕你們所見到的我 還有被征服的靈魂 拒絕清醒 購物 孤寂 陪伴 死亡 拒絕生活 拒絕純潔或罪行 自由或命運擺佈 我拒絕一切 分裂吧地球! Voice & Verse | 聲 韻 | 47


昇華 從未如此接近真相 真相與我相違背 我卻與真相同行 我多次說明 盡可能的否認 讓它們陷入真相之中 今天,真相是如此的陰鬱 我內心平和 我是水族館 我是氣球 盛載著世界的真相 我知道我與真相同行 卻與之相違背 又從未如此與之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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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 我多麼盼望 生命中只有我一人 漫長的夜 不再熱忱編織人生 光芒和好奇 像燃燒的稻草般黑暗 想知道 我會否在風起時 在萬天的灰燼中飛舞 萬物皆已混在一起 焦慮已被遺忘 生命周而復始 誰會在乎? 我不是 不自欺欺人: 生活不過如此 單純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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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鹽

按捺不住的身體

我嘗到鹽 在夏天的乾燥皮膚上 在冬夜躺臥的肉體上

身體不為我們 或愛情等候 摸索的手 沉默 溫暖、乾燥 因尷尬而顫抖 肆意地遊走 摸索不由得我們 是渴求、回憶 我們觸摸的 裸露的身體都等不了 摸索不知道的 看不到的 不敢害怕該要害怕的

嘴唇 吸吮奶液 心隨性愛的節拍跳動 你的黑髮 金髮或白髮 在你沉睡的時候 在靛藍的星光下捲曲 手中的鹽 如沙灘的海水潮退 香氣縈繞 在你的嘴裏 舌頭上 乳頭上 在你纖腰間的深處

身體太快了!一切都完結了 當愛情來的時候 當我們其中一個高潮的時候

兒子因你出世 我所嘗到的鹽都是你的 或是我給你的 或是你給我的 或是我們交纏的 結晶

永恆 你來到我這裏 細小如神 纖弱如土 死寂如愛 虛假如光 歡迎你 來到我創造的偉大 包圍我的希望 點燃星火 你在此刻出世 跟我來吧 50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兒子因你出世 你從此不再明白 生命的寂寞 你若不明白 你不會知道 在純潔的愛情裏 隱藏的痛苦 你會忘記 若你得悉孤獨的平靜 背離 傷感 如遠處的一幅畫 照亮更遠的風景 星辰終將永恆 當命運 或是死亡 認為能壓下一切 若歡欣到了盡頭 你可發出嘲笑的聲音 兒子終是永生


歌詞探微

藏乎?仗乎? —— 評〈依山觀瀾〉的「俠」之意境 文栩晉

直以來,筆者均喜歡聆聽網曲,既因其悅耳 的旋律、感人的故事,更因其豐富、具層次 的文學意境。近日,筆者有幸接觸網絡遊戲《劍俠 情緣 3》的主題曲〈依山觀瀾〉( 下稱「依」) 及其

MV,隨即被其歌詞所吸引,加上精心設計,與歌 詞推展配合無間的 MV,更讓聽眾更易領略「依」 的意境。對此,筆者以為僅「藏」、「仗」二字便 能盡括「依」的深意,再配合豐富而多層次的意象 描寫,兩者合而為一,便營造了極具韻味的「俠」 之意境。 在此,筆者欲先對「依」的意境作一概括說明,

徒具其形,未臻大成之境。然後,歌詞便進而指出 「藏」不如「仗」,欲求「劍法」、「心法」,絕 不能閉門造車,唯有「仗劍天下」,方能寓神於武, 成就「俠」之意境。 所謂「俠」,多指依仗武力,作出一些符合道 德行為 ( 未必符合法律綱紀 ),散發仁義氣息的人。 由此可見,「俠」為真正的用「武」之人,絕非呈 一時之快、血氣之勇的武夫可比。歌詞及此,便交 代了「英」悟及「藏」不如「仗」,決定走出山水, 投身世道,以武衛國,成一代劍俠之事。故此,隨 著歌詞的推展,可見填詞人以不同手法,逐漸將

後再以歌詞再作深度闡述。顧名思義,「依」作為 一款武俠遊戲的主題曲,其詞自然離不開「武」與 「俠」兩大要素。在此,「依」將兩者化作人生的 兩大階段,並藉此帶出「仗劍天下」的「俠」之意 境,這從「依」首的獨白中,能清楚明白得到。既 然如此,了解「武」與「俠」的理解及其中關係, 自是感悟當中意境的重中之重。 所謂「武」,泛指武功上的招式與進境,而 「依」的歌詞甫始便以獨白形式,交代主角葉英 ( 下 稱「英」) 的武功背景,再於歌詞的推進中,將抽 象的招式化作具體的景象,讓讀者及聽眾更容易投 入。然後,歌詞又提及主角修練武功的過程及心境, 提及「英」自少「藏劍西湖」,並與山水、花鳥為伴, 雖能從中習得無上之「武」。但如此閉門造車,實

「武」與「俠」合而為一,帶出「仗劍天下」的「俠」 之意境。以下,筆者便會透過分析「依」的歌詞, 詳細闡述其意境。 首先,獨白部分實如詩文的序言般,對整篇作 品起提綱挈領之用。獨白共分兩部,先交代了「英」 的武功背景及習武過程,後則訴說了「英」武學初 成,適逢「烽煙四起,九州作亂」,「英」驚覺「覆 巢之下無完卵」,決意投入亂世,保家衛國。第 一,獨白部分交代了「英」自少便以「格物之法」, 參透天地之妙,並從中領悟劍法的精髓,藉此帶出 「英」的劍法修為之高及其過人自信。同時,獨白 又指出「英」的劍法法自西湖,每招每式均蘊藏了 西湖的靈山秀水。此舉既道出了葉家劍法的底蘊及 特色,更隱含了中國傳統的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 Voice & Verse | 聲 韻 | 51


所謂「天人合一」,簡而言之,即萬事萬物均 有感應,且應取法天道 ( 亦可作自然 ),順天而行, 而不強行逆天為之。將此理論套用於武學,即無論 招式、境界均應與天道自然作對應及加以效法。據 此言之,則葉家劍法的每招每式均建基於江南山水 特色,實是其來有自。正因如此,填詞人便能融景 入招,以豐富的意象加以展現及描述,再藉此表現 「英」的武學及人生境界,此亦「意境」之用。 第二,獨白又交代了「英」武功初成後,便與 故人共赴前線,保衛家園。或許,有人以為這段只 是交代了「英」的人生發展,但若我們將之與歌詞 的推演同觀,便知道全曲精髓正在於此。所謂「經 世致用」,中國傳統絕不歌頌「自了漢」,故有「學 而優則仕」的優良傳統。正因如此,填詞人便於詞

分表現古人對鶯鳥的欣賞之情。故此,筆者以為填 詞人實有意仿古而書,除能側面營造江南柔麗的氣 氛外,更能借物喻人,以鶯鳥喻主 ( 應指藏劍山莊 莊主 ─ 葉英 ),帶出「英」的君子形象,且鶯鳥美麗, 以之喻武,亦可見劍招華麗眩目。 另外,「鶯鳴楊柳外」一句,讓人想像到「鶯 鳥」立於「楊柳」之上,向外鳴叫,聲音隨風而揚, 播於四周,構圖和諧、統一,且意境高遠。其實, 鳥鳴向有鳴志之意,則見此處實有意以鳥喻人,再 配合「楊柳」這景象,可見「英」自少隱於西湖, 練劍已久,今見劍學初成,志向外露,故欲劍指江 湖,一鳴驚人。最後,筆者以為這又可與歌詞第二 部作動靜之比。然,此部因需與後文作詳細解說, 故先容筆者留待後言。

中交代武學大成,不在學而在用,唯有「經世致用」 才是「俠」之所在。此外,筆者以為若將兩部合而 視之,則又能突顯禪宗的山水之喻。至於這部份的 論述,因需配合歌詞說明,故筆者將於後文詳加闡 述。 接著,本文將進入歌詞的分析部分。然而,正 如上言,「英」的武功與西湖山水有密切關係,而 「依」的歌詞又以展現武功招式為要,故當我們分 析歌詞的時候,實不妨視之為對山水景象及一般事 物的描述,並發掘當中的「武」的意境。 MV 甫始,便以快鏡進入一座甚具古典味道, 優雅、靈秀的莊院 —— 藏劍山莊。然後,歌詞便 將讀者及聽眾帶進一個集景、武為一的意象群中。 正如上言,藏劍山莊位於江南西湖之中,故莊中景 象又能與江南的婉約美景作高度對應。所謂「春有 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春夏秋冬各有勝 景,而花、風、月、雪又是當中代表。據此,填詞 人僅以四句,便將莊院早晚及四季美景盡錄紙上, 且四句之景均取自西湖十景,實是饒有深意。 「鶯鳴楊柳外,曲院風來荷花展」,前句寫春, 後句描夏,兩句便盡見莊院春夏。此句實取自西湖 十景中的「柳浪聞鶯」,意指該處多有柳樹,風吹 柳動,仿若柳浪湧湧;眾鶯起舞,鶯鳴處處,又如 君子相競。將如此美景融入劍招,意境實是深遠。 加上,鶯鳥鳴叫,春意盎然,且鶯鳥身小,鳴叫亦 多清而短,絕無霸道攝人之姿,甚配江南婉約之景。

至於「楊柳外」,則以江南特有的楊柳,更突 顯江南的綽約之意。所謂「迎風擺柳」,柳枝柔弱 而不能自舉,但正因如此,春風微至而能顯多變之 姿,實能配合江南委婉多變、靈氣流動的形象。但 正如上言,此句取自「柳浪聞鶯」,正是柳樹處處, 翠浪湧湧,不獨多變,又具排浪之勢,可知弱中見 強,正是葉家劍法的精妙之處。此正能呼應序言所 指,「葉家劍法」法自西湖之景,柳姿多變、靈活 無方;柳浪滔滔、堅剛強勢。兩者剛柔並濟,絕不 如北方大漠般,講究千軍萬馬、氣勢磅礡的硬朗形 象。 至於「曲院風來荷花展」,則能有兩個說法: 「麯院」及「曲院」。首先,若從「麯院」而言, 則此景實取自十景之「麯院風荷」。據歷史記載, 西湖北岸原有釀酒坊,坊旁又有荷花池,實是遊人 嘗美酒、觀夏荷的勝地。再者,「風來荷花展」一 句,將風、酒、荷合而為一,實為讀者及聽眾提供 了嗅覺、視覺及觸覺的滿足。麯院釀酒,酒香本濃, 再經夏風輕送,漸漸瀰漫四周,遊人先為美景而醉, 再為酒香而醉,正是「暖風燻得遊人醉」的意境。 加上,酒香隨風而散,荷花又隨之而展,霎時,夏 風、酒香、荷香合而為一,不獨香氣四溢,且層次 多變豐富。以之喻劍,則可見劍招環環相扣,往來 不已,層次多變,難以捉摸。 另外,此句若以「曲院」作演繹,則可將焦點 從院外拉回院內。眾所周知,傳統庭園擅於運用空

另據〈詩經 ‧ 小雅 ‧ 桑扈〉有載:「交交桑扈、 有鶯其羽。君子樂胥、受天之祜。交交桑扈、有鶯 其領。君子樂胥、萬邦之屏。」當中,古人以為鶯 鳥擁有華麗的羽毛及外表,故將之與君子作喻,充

間,以提昇空間感,既能豐富空間的內容,又能讓 人渾然忘卻世俗,投入自然之中。當中,「曲院」 正是運用了這種手法,讓讀者及聽眾能隨風而入, 在彎彎曲曲的庭園走廊中,迴盪不絕,既可忘卻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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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之事,又能專注山水之中,一為感受庭園美景, 二為領悟當中之妙,練就變幻無定的葉家劍法。 對此,筆者以為除顯示葉家劍法層次豐富多變 外,更藉此強化「英」的君子形象,並表露其「藏」 「仗」之志。所謂「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 上之風,必偃」,古人向以「風」喻君子,「風來 荷花展」,實有意說明「英」的君子之名遠播四周, 不僅能感化小人,更能化育地方,便如「風來」而 「荷花展」般。 加上,荷花同為君子之徵,則此既呼應上句的 鶯鳴之喻,更使「英」的君子形象得以強化及具體 化,從側面說明「英」絕非明哲保身之人,而是能 夠「立己立人」,講求經世致用的君子。序言提及, 當時世道混亂,故「英」不再「藏劍西湖」,絕非

謂「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寒梅君 子,正因其承受得嚴寒,在無花敢開的惡劣環境中, 盛放其花;又乘霜雪漫天、萬物俱寂之際,使花香 益清益遠,這又正好說明了「英」能抵受長年孤寂, 無負寒梅君子之名。另外,「探」有隱約、探尋之 意,而詞又以梅喻「英」,可見其心中隱然意欲; 既然他正藏劍在內,即其欲一探江湖,亦是情理之 內。 綜觀上言,可見填詞人以四時十景入文,不獨 寫景,更以之喻人,出景入人,極具言外之音的韻 味,成功造就深遠的意境。此外,根據官方 MV 指 示,上述四句實又暗引劍招之名,如「鳴柳鳴」、 「風吹荷」、「泉凝月」、「雪斷橋」、「探梅」 及「梅引響」,這既可引證葉家劍法與西湖山水的

無的放矢。唯有「仗劍天下」,方能撥亂反正,內 外俱靖。由此可見,「英」的「藏」「仗」之志實 是明顯不過。 後句「月凝聽泉臺,斷橋雪隱梅香探」,前句 合取十景之「平湖秋月」及新十景的「虎跑夢泉」 而成,描述其秋景,並藉此描繪「英」的招式特點 及心境。「月凝聽泉臺」一句,前靜而後動,先以 「凝月」作背景,交代時值秋晚,夜深人靜、月皎 雲消,四周就如皓月般,凝定於夜色之中,營造極 度寧靜的氣氛。「聽泉臺」則為此極靜之景,注入 聲音與動態。月夜雖靜,但泉流有聲,動靜相映, 月泉成趣。據此,筆者以為「英」的劍招既有春夏 之動,亦如秋月之凝,靜動交濟。由此可知,「英」 的武境亦能收放自如,面面俱到,且能相互交融, 變化無窮。進而言之,則不難預見「英」心境實如 夜空朗月,光明磊落,且動靜有致,絕不如小人般 幽暗用險、城府莫測。 「斷橋雪隱梅香探」乃作冬景,取自十景之「斷 橋殘雪」。相傳,西湖北部白堤東端的段家橋一帶, 為西湖賞雪的最佳勝景。加上,隆冬之時,大雪紛 飛,整座段家橋都被厚雪覆蓋,直至翌日清晨,晨 光映照,厚雪消退,唯橋陰之處仍有殘雪之痕,故 使橋身有半顯半隱之姿,故曰「斷橋殘雪」。以之 喻劍,則可見劍招時顯時隱,難以預測。此句雖多 作景用,但當以之與後半句合看,便知其深意,實 在人而非景。

關係,又能合「人」、「事」、「物」、「景」、 「時」五者為一,大大提昇了歌詞的可閱性。 接著,填詞人便以「四季輪迴轉,君子年少獨 憑欄,抱劍觀花西湖畔」作小結,讓讀者及聽眾更 了解葉家劍法的精妙之處,亦詳細說明了「英」的 武境及其藏劍之路。觀乎上言,可知葉家劍法不獨 法自西湖之景,「四季輪迴轉」既言簡意賅地描述 了此特點,同時亦說明了葉家劍法既據四時而成, 故能圓轉無限,且絕不因循守舊,一成不變,間接 突出了劍法的精妙之處。另外,「英」自少練武, 春去秋來,從無間斷,且悟及四時之妙,武境已是 收放自如,靜如秋冬,動若春夏,恰符「四季輪迴 轉」之意。 最後,「君子年少獨憑欄,抱劍觀花西湖畔」 則呼應了上文。傳統而言,「憑欄」一景,多描述 主角苦思前事及考量將來的情形,加上「獨」字, 則說明了「英」自少便於莊中練武,且獨自承受了 多少個孤寂春秋,才能成就如斯武境。合而為一, 讀者及聽眾便不難意識到「英」獨自憑欄,苦思武 學進境,而「抱劍觀花西湖畔」正是答案。正如上 言,葉家劍法法自西湖山水,則「英」於西湖之畔, 靜心觀察四時之精、山水之妙便是其中的不二法 門。另外,「憑欄」遠眺亦見「英」的目光絕不僅 限於當下之事,「藏劍」並不能滿足「英」的心境。 既然如此,「仗劍江湖」,甚至放眼家國自是其志 之所向,亦即俠之所在。

「梅香探」一句,用意深遠,既用以喻「英」, 又交代了「英」練武之苦,及其意欲「仗劍江湖」 的雀躍之心。此句承自「斷橋殘雪」,為後半句設 定了隆冬之景,更藉此深化了「梅花」的形象。所

觀乎上言,填詞人用四季十景,以況劍招,並 藉此形象地描劃「英」的形象和心境。然後,填詞 人便更詳細及形象化地描述葉家劍法的精要。根據 歌曲推進,緊接的是兩雙成對的句子:「雲棲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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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歸山,斜陽夕照雷峰晚;龍吐驚濤潮拍岸,玉泉 魚躍花港灣」。此兩句不獨構圖極具韻味,且蘊含 深遠的意境,實在令人驚嘆不已。正如前言,葉家 劍法法自山水,靜動交濟,且四季輪轉,無以歇息, 可見其精妙之處。此處則以前句言靜,後句況動, 具體交代劍法之靜及動。 「雲棲青松鶴歸山,斜陽夕照雷峰晚」當屬靜 景,且同樣取自西湖美景,前句應取錢塘八景之「九 里雲松」,後句則為西湖十景之「雷峰夕照」。松 樹身高,其葉像針,向有孤高、凌雲之意,向為君 子之徵,此句實亦暗應「鶯」、「荷」、「梅」的 君子之喻。另外,松立道旁,仿如蒼松迎容,其勢 既險峭又嚴肅,完全帶出了葉家劍法嚴謹莊重的一 面。但同時,雲棲青松則又為山景、劍招添上幾分

承上而言,「黃龍吐翠」、「六和聽濤」及「浙 江秋濤」本無關係,但為文學效果,填詞人竟能合 而為一,確是匠心獨運。對此,筆者以為「吐」字 正是精華所在。眾所周知,龍為剛強之物,氣勢非 凡,且多與「水」應,具呼風喚雨之能,而「潮」 與「濤」正是傳說中,「龍」的吐息。正因如此, 填詞人以「吐」字為介,既聯繫了「龍」、「潮」 及「濤」三個意象,更強化了三者的氣勢和效果。 此時,可見 MV 中的「英」微吐內息,簡單一揮, 即能催動湖水,成驚濤之劍。如此一劍,則又見 「英」心境亦有激如浪濤的一面,必欲吐氣揚眉, 「仗劍天下」。 「玉泉魚躍花港灣」則專取游魚生機勃勃之 態,兼具柔和、動態之美。據資料記載,玉泉位於

飄逸、顯隱有時的一面。加上,向來松鶴並舉,填 詞人於雲、松之中,加上與之相襯的白鶴,不獨使 構圖更見完整、深遠,而「歸山」則又突顯了山景 之靜、劍招之藏。 「雷峰夕照」曾被譽作十景之最,實在令人神 往。夕陽赤霞,配上金光塔尖,天人相映,確是一 絕。此外,「晚」一字,尤見匠心。「晚」表明已 屆黃昏之時。斜陽落霞已是日色之盡、夜起之時, 則萬物同隱沒於寂靜之中,雷峰塔亦必如是。此情 此景,實讓讀者感到一股寂靜之意。以之況劍,則 劍招實隱含萬物俱靜之感。此句既能呼應前句,更 能同時強化構圖的山景之靜,以及「英」的劍招之 藏。同時,這又可以將之喻作「英」的心境。正如 上言,「英」自少藏劍於西湖之中,苦練劍術,未 有過問塵世之事,這猶如置夜之塔,未有照耀東西; 但「英」畢竟修作君子,必欲濟世安民,故待時機 成熟,即如夕照雷峰,光芒萬丈。 「龍吐驚濤潮拍岸,玉泉魚躍花港灣」則為動 景,盡顯景色及劍招的驚人氣勢。前句乃合取西湖 十景的「黃龍吐翠」、「六和聽濤」及錢塘八景的 「浙江秋濤」而成。後句則來自西湖十景的「花港 觀魚」及「玉泉魚躍」。誠然,「黃龍吐翠」、「六 和聽濤」及「浙江秋濤」,前者在山,中、後者於水, 三者關連不大,但若合而觀看,則構圖一致,且甚 具氣勢。「黃龍吐翠」與慧開禪師為民求雨有關, 而石開泉吐,則極見氣勢,且惠澤黎民,實能相應

西湖西北,水質清澈、晶瑩如玉,故曰「玉泉」, 而「躍」一字,讓人聯想到玉泉游魚,跳出水面的 一刻,水花四濺,游魚、水花與春日相映,甚具生 機之美。另外,眾所周知,游魚喜以圓轉之態,於 水中暢泳,故 MV 中又見「英」舞劍成圓,甚合游 魚圓轉之姿。「玉泉魚躍」不獨生機處處,甚具感 染力,能使旁人同感生意,這亦如「英」之心境般, 展現無窮活潑的一面,未有因藏劍多時,而顯得晦 暗不已。與之相反,「英」實躍躍欲試,絕不自滿 一隅。 除此之外,填詞人在四時、早晚之外,亦添上 一景,再加上 MV 的特效,增強了劍招與景象的關 係。「掌中流霞」又取自西湖十景的「寶石流霞」, 表示劍招如流霞飄逸、輕盈且有綿延之勢。然後, 「劍招飄散落英千萬」一句,又配合了 MV,讓 「英」於演練劍招之後,竟見落英飄飄,甚具意象 之美。 綜觀上文,可見填詞人不僅同以早晚及十景喻 劍,更能以 MV 作配合。同時,官方 MV 又明確 指出當前劍招之名:「雲棲松」、「鶴歸孤山」、 「夕照雷峰」、「流霞寶石」、「黃龍吐翠」、「斷 潮」、「玉泉魚躍」,可見劍招實與十景相通,讓 讀者及聽眾更容易感受到「人」、「事」、「物」、 「景」、「時」的關係。 然後,填詞人以「身外韶光,心燈依然苦禪慘 淡」一句,為上文作一小結,並藉此帶出「英」的

「英」的君子形象,並暗藏仗劍江湖,救人於水火 之意。至於,「六和聽濤」及「浙江秋濤」則明顯 不過,直取錢塘聽濤、觀潮之意,以浪濤多變及氣 勢逼人為態,甚見劍招之動若驚濤。

練劍之況。根據上文,透過景象的描述,可知葉家 劍法的確取自山水,且無論早晚、四時均能展現西 湖十景、錢塘八景的姿態,充分帶出「身外韶光」 的意思。同時,「韶光」又有美好時光之意,則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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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英」專注練劍,不惜犧牲自身的美好年華,燃 盡心燈,苦參西湖之景、劍法之妙。此處不獨呼應 了前文「四季輪迴轉」一句,且藉外景之美(景) 與內心之苦(情)的對比,深化了「英」的志向堅 定,使其形象更加立體及強烈。 觀乎上言,全曲之詞發展至今,多以山水之景 為主,既能以之喻劍,亦能況人。於此,填詞人巧 妙地將劍招與西湖美景緊扣相連,再以招名入文, 既富山水之美,更見意象之豐,成功地將「人」、 「事」、「物」、「景」、「時」交融為一,層次 十分豐富,且隱然帶有意境的意味。由此可見,填 詞人功力之高及匠心獨運。接著,填詞人便嘗試為 上文所寫之景,添上人情的韻味,先細說「英」練 劍半生的心態,再進而指出「英」「求劍」及「求心」

法」的必要條件。 王國維曾以晏殊〈蝶戀花〉的「昨夜西風凋碧 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作為「古今之成大 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的第一種境 界。當中,王國維以「西風」及「凋碧樹」先營造 了一個較孤清、悲苦的環境,再指出「獨上高樓」 才能「望盡天涯路」,形象地指出,在求學 ( 求武 ) 的路上,初段總是凄苦、孤獨的,但這又只是進路 的第一階段,唯有熬過這種困苦的心情,才能漸窺 堂奧。這與「英」的武學進路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可見填詞人實欲藉此說明,儘管「英」悟出山水之 精、劍招之妙,只是「升堂矣,未入室也」,所以 填詞人亦直言:「誰將繁華來偷換」,指出「英」 之修武實是浪費繁華,到頭來只是一場空。

的不足,以開啟下文,正式凝煉景與情,成就全文 更深遠的意境。 「依山觀天瀾,無人與為伴」,呼應了上文的 「君子獨憑欄」,不僅強化了「英」的孤獨形象, 更能清楚地確定「英」憑欄遠眺,所重者絕非僅限 於參透武學劍招,而在於更遠大的目標。此外,這 亦能做到「欲揚先抑」之效,為下文提及「英」與 至友結伴江湖,作出鋪墊,大大提高「英」悟及「仗 劍天下」後,武境大成,進而成就「俠之意境」的 效果。 「所以藏劍沉澱了歲月流年」及「所以藏劍忘 卻了喜怒悲歡」,兩句直言「英」「藏劍」練武的 代價。正如上言,「英」自少「藏劍西湖」,加上 無人為伴,故只能寄情山水、專注練武。最後, 「英」雖能參透山水之妙,習得「葉家劍法」,但 犧牲亦大,其所得者「武」,所失者卻是「感情」 與「時間」,亦即如歌詞所指,。「歲月流年」及「喜 怒悲歡」正是成就武學的代價。 然而,填詞人又續言:「欲求劍中法,不在乎 高樓上,誰將繁華來偷換」及「欲求心中法,卻困 於山水間,就算將雙眼望穿,無法靠岸」,明言「閉 門造車」的不足,埋頭苦學絕非關鍵。誠如上言, 可見「英」的「葉家劍法」實能高度對應西湖山水, 可見其劍法已是形實俱至。而且從劍招的描述當 中,又不難感到「英」不僅劍法高超,且具君子之 風,應能承聖人之道,進而化育天下。但儘管如此,

接而論之,若我們再回顧上文,可見「心燈依 然苦禪慘淡」亦與王國維提出的境界論有所對應。 「獨上高樓」之後,王國維又以柳永〈蝶戀花〉的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作為後續。 承接「獨上高樓」後,不難預期王國維以為成大事 者因投入目標,專注上進,以致精神憔悴,形骸消 瘦,就如歌詞所指「沉澱了歲月流年」般,這一切 都見證了人物的付出及對目標的重視。正如上言, 「心燈依然苦禪慘淡」形象地說明了「英」一心求 劍,為之不惜付出「時間」與「感情」,以致忘形 於外,心神勞苦,這與第二階段的形容實是不謀而 合,可知「英」之武途已是有所長進。 承續上言,「英」已熬過「獨上高樓」的孤苦, 正處於「為伊憔悴」的專注,但始終未能再進一步, 入室窺奧。對此,筆者以為正在於「困於山水間」 一句,這不僅呼應了王國維的最終境界,亦帶出了 禪宗的山水三喻。據《指月錄 ‧ 卷二十八》載:「青 原禪師語門人,曰:「老僧三十年前未曾參禪時, 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後來參禪悟道,見山不是山, 見水不是水。而今個休歇處,依然見山是山,見水 是水。」對此,多少古賢前哲都以之為修禪悟道的 進境,但若以「天人合一」觀之,則這亦是練武進 境的準確描述。 所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指出主體踏進 修道始境,因「執著」、「自我」、「無明」等原 因,故為萬事萬物的表象所迷惑,以為表相便是一

填詞人認為「英」雖以「感情」與「時間」為代價, 但無論在武學劍法,還是心性修養,「英」又未臻 大成之境,更遑論「俠」之意境。對此,填詞人便 明言「高樓上」及「山水間」均非求得「劍法」及「心

切,背後再無其他,未能領悟藏於背後的本體,困 於「色相」之中。據此,容或有人會以為曲詞明言, 「困於山水間」,可見「英」因藏劍已久,加上長 年以山水為伴,故未能超越其身處的客觀環境。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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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如此,「英」面對西湖山水,便只有欣賞或厭 惡此等表面而直接的情感,應無可能領悟天人合一 的要義,超越山水的表象,練成以山水為基要的「葉 家劍法」。 至於,「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作為續境, 則指主體經過修道之後,日子有功,漸能釋放自我, 放下「執著」、「自我」的規限,接受更深層次的 思想,窺見「色相」背後的「本體」,悟及萬物表 象雖異,但「殊途同歸」,均由同一本體而來,故 山水已不再是山水,而是經過透表入裏的目光所見 所慮的本體。承上而言,則可知在「英」的心目中, 山水早已不是山水,而是與武學相通,且具有生命 力的劍招,故「山水不是山水」正是「英」的心境。 最後,「依然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便是「英」

學及心境亦隨之「困於山水間」,難有所進。所謂 「解鈴還需繫鈴人」,「英」唯有尋回那迷失已久 的「山水」,方能有所突破,成就更高的人生意境。 只是此山水絕非那藏劍時的「西湖山水」,而是 「英」經歷過後,決心悍衛的「故園山水」,故此「仗 劍天下」正是「英」的進境之匙。若「英」仍是汲 汲於山水之表,未能重拾初心,回到「山水」的擁 抱,長此而往,即使望眼欲穿,亦必無法達到彼岸。 總結而言,填詞人先景後情,將「英」的武學 及心境修為,融入豐富的山水景象,並配合禪宗的 山水之喻及王國維的境界理論,將「仗劍江湖」這 有關劍法及心法的修行的「弦外之音」,形象化地 表現出來,為下文能刻劃深刻且極具韻味的「俠」 之意境作鋪墊。接著,歌詞正式進入「俠」之意境

「獨自憑欄」,苦思人生及武學進境的答案。所謂 「見山仍是山,見水仍是水」,其山水實異於「見 山是山,見水是水」的意思。經過修道的續境,可 知主體已具有超越客觀表象的眼光及思慮,亦有人 可能滿足於此,執著於窺見本體的成就,但儘管如 此,又不免於落於「空執」之中。禪宗講究倫常日 用,注重入世修行,故反對一切虛妄的行為。為此, 青原禪師才認為現象世界正是其「休歇處」,唯有 入世修行,將本體安頓、落實於「倫常日用」之中, 方能成就「依然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終境。 根據以上有關「英」的分析,可知修作君子的 他,於武學有成之後,便會獨自憑欄,苦思往後的 進境,又理想往外而「探」,以「仗劍天下」,成 就更高的人生意境。但儘管如此,「英」卻是心在 漢營身在曹,未有正式將其武功及理想落實於倫常 日用之中,足見無論武學、心境,「英」均確乎未 臻「見山仍是山,見水仍是水」的至境,而其再上 層樓的關鍵,便在那驀然回首的「山水」之中,亦 即王國維境界論第三階之所指。 所謂「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燈火闌珊處」,王國維正希望指出成大事者經歷首 兩階段,可能迷惑於色相或執著於空相之中,與其 初衷及出發點可能已是失之毫釐,甚至謬以千里。 而且,未能將所經所學,應用於倫常日用之中,亦 是枉然。因此,王國維希望成大事者在追逐那虛無 飄渺或不切實際的進路上,能適時回眸,發現最後

的描述部分。於此,「依」的歌曲旋律與前部相同, 但填詞人竟能匠心獨運,巧妙地以發音相若的字, 改動部分歌詞,尤其是每句的尾字,即能將曲意由 「藏」入「仗」,再配合相若的意象,即成就全曲 精要 ——「俠」之意境。 「鶯飛楊柳外」,僅改「鳴」作「飛」便見「英」 決意離開藏劍已久的西湖山水,將「仗劍之志」, 附諸實行。正如上言,「鶯鳴楊柳外」實有喻人之 意,然「鳴」字卻又顯露「英」僅具仗劍之志,未 有與之相應的實際行動,就意思而言,仍偏屬靜之 一端。然「飛」則能化靜為動,指出「英」已突破「藏 劍」之「靜」,昂首江湖,進入「仗劍」之「動」。 此前,鶯先據柳而鳴,楊柳之外,皆先聞其聲; 如今,鶯靜極思動,離柳而飛,在陽光映照之下, 翱翔天際,不獨生氣盎然,且雄姿颯颯,就如「英」 自少藏劍西湖,練就法乎「西湖山水」的葉家劍法, 但修作君子的他,為捍衛其心中的「故園山水」, 毅然與友人離開其熟悉的西湖,仗劍天下,將其所 得所學,致用於世,達到「見山仍是山的」的境界, 成就真正的「俠」之意境。另外,根據《漢語拼音 方案》,「鳴」的拼音為「míng」,而「飛」則為 「fēi」,可見兩者在韻母及聲調上,均不甚相配, 故在同一旋律背景下,歌曲理應顯得突兀,但主唱 者卻以輕聲演示,將違和感壓至最低,盡力維繫整 首曲的統一感。 至於「曲(麯)院故人何聚散」,則進一步提

的拼圖便在那純粹無雜的初心。 觀乎歌詞推演,可知「英」之武學法乎山水, 加上其心早欲平定亂世,可知「山水」實早深植於 其血脈、骨髓之中,只是「英」畢竟藏劍已久,武

昇「英」「仗劍天下」的氣氛,以更加有力地開啟 下文。所謂「煮酒論英雄」,無論是閒時暢飲,還 是舉事豪飲,「酒」向是豪傑之物,而「麯院」作 為釀酒之地,更是「英」與豪傑歡聚、起事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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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這無異為故事推展,營造適當的氣氛,大大 提昇「英」「仗劍天下」的決心和意志。加上,正 如上言,「英」自少便「藏劍西湖」,且為練就葉 家劍法,更是熬過多少個孤苦的年頭,但「故人何 聚散」清楚指出「英」決意「仗劍天下」後,已不 再孤單,且相識滿天下,故人聚散於藏劍山莊,舉 杯酣飲。加上,「風來荷花展」一句,不獨顯出「英」 的君子修為,更有「物以類聚」之意,指出「英」 能吸引志同道合的友人,故「故人何聚散」又能呼 應上句,使故事推展更完整。另外,同樣根據《漢 語拼音方案》,兩句之尾:「展」及「散」同以「an」 為韻,實有呼應、押韻之妙,既穩定了全曲的和諧 感,更大大增強了句子的音樂感,使歌曲更具韻味, 而全詞的意境亦不會因聲調的突兀而受到破壞。

足見「英」再次憑欄遠眺後,便驚覺「故園山水」 已被波及,故決定「仗斂天下」的心理轉變。此舉 不獨能讓讀者及聽眾領略「江山有難」正是「仗劍 天下」的契機,亦是「英」得以成就「俠」之意境 的原因,實有畫龍點睛之妙。最後,兩句之尾:「畔」 與「山」均以「an」作韻,又使全段具押韻之妙, 既和諧又流暢,十分悅耳。 「英」既已決意「仗劍天下」,故事背景亦由 柔美、安穩的西湖山水及藏劍練武,轉換成剛強、 波動的沙場殺敵及浴血奮戰的畫面。首先,「鶴歸 山」及「雷峰晚」承上文指出戰場正在藏劍山莊的 不遠處,加強了「英」「仗劍天下」,悍衛「故園 山水」的理所當然及義無反顧的形象。「風動旌旗 鶴歸山,殘陽鼓角雷峰晚」一句,則擺脫與之相應

接著,「月影聽泉臺,斷橋雪隱硝煙探」,便 進一步將環境與戰事合而為一。正如上言,「月」 與「泉」一動一靜,相映成趣,既道出了劍招的精 妙,亦反映了「英」的心境修為。而「月影聽泉臺」 則先營造了一極靜的環境中,泉面平靜,能完全映 射出依然皎潔的月影。然而,後句的「硝煙探」卻 表示戰事已近,故園山水更受波及,已不能置身事 外。據此,實不難想像地動山搖,殺聲四起的景象, 而泉亦隨起波瀾,泉中月影更因漣漪波動,而變得 不凝不靜。此句與原句一動一靜,氣氛完全不同, 既為「英」「仗劍天下」營造背景,亦為全詞的「俠」 之意境作出鋪墊。至於讀音方面,根據《漢語拼音 方案》,「影」與「映」的聲母與韻母完全一樣, 而兩句又均以「探」作結,這使演唱變得流暢而富 層次,讓讀者及聽眾渾然不覺當中變化,能自然體 會意境的轉變。 接著,「四季輪迴轉,君子如今再憑欄,適逢 何人改江山」則同為上四句作了一小結。回顧前 文,前部的「四季輪迴轉」主要描述了葉家劍法與 山水的關係,以及「英」自少便「藏劍西湖」,過 著刻苦的練劍生活,從而帶出「英」靜極思動,苦 思武學及心境的進路,以及極欲「仗劍天下」的雄 心。然而,根據後部有關四季景象的分析,便見歌 曲已從「藏劍西湖」的「靜」轉換至「仗劍天下」 的「動」,描述「英」的決意「仗劍天下」後的生 活及環境轉變。加上,填詞人以「再」代替「獨」,

的上文的江南婉約之氣,取而代之,便是沙場肅殺 之感,刻畫了一幅戰事慘烈,令人唏噓不已的沙場 之景。「風動旌旗」為經典而常有的畫面,常出現 於戰事之中,多作軍隊開赴戰場之意。加上,「殘 陽鼓角」則描寫當時軍隊正鼓動士氣,整裝待發。 合而觀之,可知填詞人有意以黃昏之時的肅殺、昏 暗之氣,再配合白鶴歸山的意象,與軍隊起拔的場 景作一進一退的對比,營造更為遼闊的畫面,藉此 強化「英」與故人及軍隊那份誓死悍衛「故園山水」 而一往無前的凌雲壯志,甚至令雷峰塔亦為之黯然 失色,意境甚是深遠、悠長。 「莫笑偏安,一江熱血何妨流乾」則盡訴「英」 「仗劍天下」的熱情與決心。放諸歷史,「偏安」 一詞,多用於南方政權,尤以宋室南渡後的南宋政 權為最。當時,靡爛腐敗之風盛行,上自王室,下 至黎民均安於逸樂,失去矢志北伐,抗擊外敵的氣 概,故不少文人均以此為恥,當中又以林升的〈題 臨安邸〉最為膾炙人口,其詩有云:「……西湖歌 舞幾時休?……直把杭州作汴州」,極力嘲諷時人 的懦弱與不思進取。據此,可見「莫笑偏安」一句, 既呼應了上文極力描繪的西湖美景,更能以此為背 景,襯托出「英」能超越環境引誘,矢志捍衛「故 園山水的決心。再加上,「一江熱血何妨流乾」能 與「偏安」作對,以積極進取的「熱血」與消極畏 縮的「偏安」造成巨大落差,藉此強化「英」「仗 劍天下」的形象,鞏固其本已達「修身」的君子「內

一可說明「英」不再孤獨,能呼應「英」與友人暢 飲酣醉的畫面,二可使故事向前發展,配合 MV 中 「英」從小孩長至青年,再長成滿頭白髮的形象。 「適逢何人改江山」有「突然」、「恰巧」之意,

聖」境界,現更能進而達到「齊家、治國、平天下」 的「外王」境界,亦即「俠」之意境。 「劍吐驚濤潮拍岸,赴身弓刀向樓船」同樣承 自上部,唯前句僅改「龍」為「劍」,而後句則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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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較多。填詞人以「劍」替「龍」,除有意以將畫 面從美景、劍招,發展至沙場、境界外,更能呼應 上文,突出「英」學武有成的驚人場面,並藉此指 出其誠能以「武」行「俠」,憑其超凡武藝,在前 線與敵人短兵相接、浴血奮戰,以捍衛家園,從而 強化其「俠」的進境。而且,「赴身弓刀向樓船」 更直接帶出了「英」不畏鋒芒,義無反顧地投身戰 場,與敵人正面交鋒的形象,以此突出「仗劍天下」 的偉大與英雄氣慨。另外,「灣」與「船」同以 「uan」為韻,既能兼顧演唱的統一感,避免過於 違和,又能使歌曲更具韻味。 「莫道癡纏,今宵生死已經看淡」則以「情」 為引,總結「英」自「藏劍西湖」轉而「仗劍天下」 的心理轉變。回顧上文的對應句子,可知「英」心

經驗,讓「英」得以突破「藏劍西湖」的局限,擴 闊心中的山水,並使其武學致用於世。求得「劍中 法」、「心中法」的「英」,進而「一劍平天下」, 與故人「共守土一方」,為天下黎民「撥開愁雲」。 凡此種種,都給予「英」寬懷、快慰的感覺。儘管 「英」為此付出沉重代價,失去寶貴視力,他亦無 憾終生,因為他雖失去「眼中山水」,但卻換得由 心觀看的真「山水」,以成就其武學終境,並修悟 「俠」之境界。 觀乎上文,可知全詞分作「藏」與「仗」兩部。 「藏」部極言西湖美景,以及「葉家劍法」的精妙 之處,詞意雖只隱含「藏」不足以言「俠」的深意, 但正是如此安排,填詞人便能簡單以「藏」字總結 「英」的前半生,為「仗」部作足夠的鋪墊,使人

境本已超脫,能忍受孤清之苦,又能抵抗美景之誘, 潛心練劍,充分描述了「藏劍西湖」的意境。現在, 「莫道癡纏」則進一步肯定了「英」不再眷戀西湖, 離開那「藏劍」已久的山水,絕不沉醉於那紙醉金 迷的安逸生活,盡顯「仗劍天下」的豪氣萬丈。同 時,「英」決意離開那明媚山水及安穩生活,投入 凶險萬分的軍旅生涯,面對如此巨大的落差,「英」 竟能淡然處之,寧為「故園山水」,拋頭顱、灑熱 血,完全置生死於度外,可見「英」不獨超然山水, 更具有「一生死」的胸襟、氣量,突破了「心燈慘 淡」所形容的「為伊銷得人憔悴」的武學續境,尋 回心中的「故園山水」,成就「驀然回首」的武學 終境,亦即「淡然生死」的「俠」之意境。 接著,「依山觀天瀾,故人與為伴」則簡單地 交代了「英」與故人同遊山水,登高遠眺的情景。 回顧上文,可知「藏劍已久」的「英」初無良朋在 旁,只能獨自觀瀾,而苦思的除卻劍招,便是那空 具理想的遠大目標。如今,「英」已走出山水,並 廣結志同道合的豪傑英材,不但與之同遊山水,更 能一掃昔日的孤絕感,以及將那徒具理想的目標, 附諸行動。由此可見,此句不獨呼應了上文,更引 出了「所以仗劍走出了歲月流年」及「拋下了喜怒 悲歡」,描述「英」正式改「藏」為「仗」,不僅 「求得劍中法」,突破了「獨上高樓」的武學始境, 更已「求得心中法」,能拋下私人感情,一心為「故 園山水」而「仗劍天下」,展現公而忘私的氣魄,

感到「藏」的不足,再開啟下文。接著,填詞人再 藉美景的轉換,帶出「英」的心境已有轉變,決意 走出山水,改「藏」為「仗」,不再困守於一隅山 水,而能放眼家國,成一代「武俠」。然後,填詞 人再以「仗」字總領下文,使前後兩部得以通貫為 一,營造深刻而具韻味的「俠」之意境。簡簡單單, 僅「藏」、「仗」兩字便能融合全文的景之意 ( 西 湖美景與劍招精妙 ) 與意之境 ( 藏劍西湖與仗劍天 下 ),進而指出唯有能心懷天下,方能成就「俠」 之意境。 總合全文,雖洋洋灑灑一萬言,卻難抵「依」 為我帶來的感動。填詞人能將西湖山水與武學劍招 相互融合,並隱滲「英」的修為已是難得,但歌詞 並未滿足於此,填詞人進而將「英」的心境再一次 與美景相融,並藉其中變化,帶出全詞的「弦外之 音」,令讀者及聽眾得以意會「英」的成長,以及 由「藏」至「仗」的「俠」之意境,其功力之高, 實是令人嘆服不已。 V

故其心境亦得到飛躍性提昇。 最後,無論武學、心境均臻大成的「英」,更 清晰宣示了其當時的目標和心境,展現其無悔無憾 的壯烈情懷。縱觀上言,可知正是「仗劍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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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Jennifer by Rae Rival

Toothache by Dongli Liang

At 35, she was declared dead on arrival, gunshot wounds on her head and chest.

You never see a dentist. A mild but gnawing toothache swells your jaws day by day. Speech becomes painful. Every phrase carries some degree of metaphors and inconvenience, skirting around the big questions. I’m very concerned— the bullets grow between your teeth will pierce through a twisted tongue, and eventually tearing your eloquent lips apart. With blood spitting, media boom surging, a beaming persona blows bubbles to your pleasure of sadistic defense, triumphant vengeance, and a heart of falsity. Before that happens, would you please apply some lipstick? Some lipstick in Baker-Miller pink to contain and pacify aggression between these decaying teeth.

Abaca crops were infested and typhoon came turning farmers and lands into casualties and calamities. In our country, a memorandum targets activists in Samar, Negros and Bicol. At 35, Jennifer was the 35th victim under the Memorandum Order 32 in the region. Her island was a “hotbed of the New People’s Army,” says the regime that red tags peasant women demanding for land rights and relief. In our country, peace comes in the form of bullets: a memo orders state forces to raid houses, plant evidences. Peace comes in the form of hunger, pests gnawing the harvest season away, soundless. Shanties burning in slumber as paramilitaries bulldoze plants, military men march in their combat boots saying hush, hush. Peace is a landless peasant woman declared dead on arrival.

Beverly by Rae Rival Once, I wrote a poem about Beverly, who was with her 8-year-old child. They were on their way back to their barangay when unidentified men fired upon them. I remember reading about her in a newsletter, never the newspaper. There are deaths that never make it to the dailies, like those of peasant women buying notebooks, pens and school materials for Lumad children. I remember erasing phrases from the news article to leave just her name, the bullets in her body, and the bullet that entered her child’s arm and her shooters. I remember leaving the phrase peasant leader, Tabing Guangan Farmers Association, officer, 27-year-old mother, seven gunshot wounds, 12 noon, motorcycle, alleged members of 15th Infantry Battal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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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Andrew Jackson, 1829–1937 by Dave Drayton 10 deceased 9 dear 8 drawn 7 cocked 6 cowards 5 & 4 no 3 no 2 dares 1 as 1 Jackson 2 assassin 3 war 4 swords 5 weak 6 no 7 Nock 8 & 9 so 10 &

A poetic reflection on Jackson’s assassination of Charles Dickinson. The poem is structured and should be performed as a duel, with each step taken between adversaries accompanied by a new word. See: H.W. Brands (2006). Andrew Jackson: His Life & Times, Anchor, New York Andrew Jackson & Charles Dickinson (1806). Charles Dickinson to Andrew Jackson, January 10, 1806. 1806. Manuscript/Mixed Material. Retrieved from the Library of Congress, https://www.loc.gov/item/maj023919/ Robert V. Remini (1998). Andrew Jackson, Volume One: The Course of American Empire, 1767-1821, Harper & Row, New Y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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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James Buchanan, 1857–1861 by Dave Drayton James beseeches USA Ambush Cuba Henchmen Succumb Amass Accuse Men A mess As much As such As James can He Jabs James beseeches USA: Ambush Cuba Henchmen succumb Amass, accuse Men – a mess As much as such As James can, he jabs

A “bucanon”, or contrapuntal poem, exploring Buchanan’s role in the Ostend Manifesto, an 1854 document outlining the rationale for the US to purchase Cuba from Spain, and declare war should Spain refuse. See: Samuel Flagg Bemis (1965). A Diplomatic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Henry Holt and Company, New York David M. Potter (1976). The Impending Crisis 1848–1861, Harper & Row, New York Voice & Verse | 聲 韻 | 61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Clean-up by Siobhan Hodge i. Hong Kong Baptist University

ii. Hong Kong Polytechnic University

Military voluntourism in uncontested zones, university cringe under uniformed khaki only t-shirts for now, black socks and straight lines pulling bricks to mortar shock and awe spooks leashed dog buckets and brooms jogged in matter-of-fact no border garrison’s salutation is red bucket diplomacy, clearing roads with gentle fist awkward applause preordained, camera nods to law and order, peace restored “We are spreading positive energy!” All energy has force acting upon this enactment, what scene will this be? “I’m not doing interviews!” Red-pressed—after all, he won’t say who he is, commander no surname, but this, he says must be trusted. It’s military goodwill, spontaneously positive, all goodness, positively goodwilled, trotting out on show, accepting charity where it is forced. But the cameras are pushed back when the questions start. Road is cleared, and the dust begins to rise.

“Dispersal and arrest” is the category where we have found Molotov cocktails students covered by assault rifles can’t be water when cannons leak tear gas blue spray meets arrows fire striking leg catapults on bridges medieval revolution when minimum force permits live rounds rubber bullets snap from rooftop posts on the Hong Kong Museum of History, dragged back. Police insist that assisting an offender is a serious offence, appeal to everyone to leave the campus. We can’t get out. Pardon the children arrest thousands destroy camera or hand over sticks of memory. They have blocked all exits. The banners waft in tear gas mists, phosgene fits with benzene snag pitched fortress on the upper floors, umbrellas roost in blockades the few students left hold down a dying fort be aware or be next freedom from fear before the affront of reaching back in time for new weap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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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Dreaming Mask by Gavin Yuan Gao “Death, being the inexorable fate of all men, is either lighter than the feather of a wild goose

his father cradles in his lap like a lantern made holy by its brokenness, rocking back & forth, humming a little, dirt-cracked lips perfumed with a lullaby

or heavier than Mount Tai,” writes Sima Qian, as if death is nothing if not beautiful: the soul falling—in a brief

as he tries to wipe the dust & blood off his son’s face. Death is either lighter than the feather of a wild goose or heavier than Mount Tai.

trance-like dance—from the tree of time like a wilting dream of a leaf, or arching against history, majestic & snow-peaked.

Indeed, nothing is lighter than the death of a boy fallen on the sword-edge of a war: not feathers nor leaves nor the dream of

But today, in Yemen, death is the swift kiss of a bullet on a child’s cheek, is the indifferent hand of the wind shoving sand into the open

snow drifting onto the battlefield & ice sheathing the grass billowing like a sea of green candle flames around the boy’s

graves, is the dust-mantled face of a seven-year-old boy carried in the bruised arms of a war-

grave, a tiny mountain in the desert, which is heavy—but not so heavy as his death— & just as snowbound as the red tent

wearied father, captured & frozen in time by the cold eye of an American lens. Except for the dust & a streak of dried blood,

of his father’s heart.

the child’s face was so lifelike & peaceful you’d almost mistake death for a mask that life wears in its dreaming. & behind his dreaming face, stillness must fall like centuries of snow through which his father will trudge, like a pilgrim staggering toward a sacred shrine, to unbury his small body again & again—lifting it limb by limb from the ruins that had crushed his skull, whi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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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Sidewalks by Paolo Tiausas

Sentence by Emmanuel Lacadin

It wasn’t seeing, but better believe it was the shoulder blade as a bow, the word jostle as the crowd thickens into human fog, the night turning into a final slice of pongkan left in the dark ocean of a fluid demise. My resolve is to never walk this city because this city hates me. So swim. Everywhere I turn it’s always the same unfocused gaze, plain as day this sickness, the untempered sigh sinking into the music of this belched lyric. My ship is here. Home is a heave away. Everywhere I turn this city makes me sing into the person next to me, sing eternal, sing inevitably this cement-wall hymn, then breathing feels like thieving another’s property and then a jeep arrives and I am pushed forward, backward, then unfurled into the scene of seafaring indefinitely, dared by the waves of light impatience. I am hungry. No. I’m hungry. I am fruitdeprived. This smoke feels like home but the kind where you light the kitchen on fire and never come back. I am so sick of seeing, so sick of the sea and its scurvy oath, so untethered by the long drawl and wait. By the time of this poem, the sky is dark. The pongkan is gone. The seeds litter what little’s left of the wind. So I bite into it.

i. In the dead of the night, red and blue lights from police cars intermittently sweep the darkness of dark alleys. Gunshots signal the wailing of a mother now orphaned by her son. Blood of Young Boy Warms the Cold Pavement of Caloocan Innocence or guilt, now unknowable, the boy serves its final purpose: be a tick in the presidential body count to success. Once a ( □ son, □ student, □ person), Now reduced to oblivion in a tabloid headline, in a statistic, in a poem. ii. Extrajudicial judgment has been rendered, written on cardboard: “Pusher Wag Tularan.” Extrajudicial sentence has been decided: a bullet to the head while running, the bullet running much faster, appearing to be but a period as it approaches and much like a period in a sentence at the end of the final arbiter’s decision, a fired bullet is irreversible, final, and execu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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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Our Brother’s Come Home by Shikhandin

Obituary by Shikhandin

Our brother’s come home let us rejoice. He has come bearing unwrapped gifts and untold stories while we circle around him like a chant.

He swallowed bullets, a whole lung full of them. He got written about in national dailies.

His wife is quiet now, her steps determining her iron will that will not bleach the shroud while we circle around him like a chant The boy is agog at the hum of people crowding to see our hero, now quiet and grim medaled in shrapnel, while we circle around him like a chant Mother is heaving her breasts that are so dry you can’t squeeze tears from them, and her eyes are as stony as unexploded shells, and we dare not now circle around him like a chant No, we dare not now that we have forfeited our grief for the right to be a hero’s heroes; and we have to hold on to his gifts and stories, his hopes, his memories; we have to carry on.

All of twenty-seven, with an old father to mull over his son the hero. When he should’ve been mulling over things like possible names for his possible grandson. But that’s how it is. You get shot and they run columns on you. You die and the Nation wakes up, tries to remember what it had been dreaming of. And then shakes its head saying, “Oh. He shouldn’t have. He really shouldn’t have. Oh, how this country needs more young men like him.” Everybody is saying that. But the young man is dead. And his frail father is left shaking his head. Ideals in old age slows down the heart so.

There’s More Than One Way To Kill An Idea by Andrew Barker The links we thought connected fact and truth Became unshackled, wedged, then torn apart. Believing our ideas were bullet-proof Has blinded us that those who have them aren’t. Ideas that come, protected by a vest From penetration, still get rendered sick, Diseases draining energy extract The life that drives the body-politic. And bullets aren’t the only way to kill. Assassins need no stealth or silencer, When whispers make the host of ideas ill. This poison can be self-administered.

And what cannot be cracked and rent by force Is coughing, cells corrupt and cancero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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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Agriculture in Navotas by Alfonso Manalastas “Siapo, who was born with clubfeet, was taken by around 14 armed men on motorbikes who shot him twice in the head. They asked him to run but he could not because of his condition so they asked him to sit down.” —Philippine Daily Inquirer, 10 April 2017 They say man is forged from earth and what is earth but a place to cultivate life; we plant bullets in a soil where nothing grows —torso ripe and young, arms thin and lanky, legs held together by crooked feet— we mistake bullets for seeds of trees that bear sweet or crops that form fields, we kneel so close and pray for abundance we can almost hear the soil whisper Take it! Take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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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Invention of Guns Came Before the Invention of Sliced Bread by Alfonso Manalastas A man in uniform steadies his pulse coils his fingers around the cold steel as he tilts his body for the perfect aim: point-blank and between the eyes hot breath simmering just below the nose coaxing the bullet at the muzzle where a rush of heat engulfs, startles at the thud of a warm, falling body like a clump of dough bruised and beaten to perfect roundness, tossed and turned on the cold surface of a linoleum countertop before it earns its place inside the oven and who are we to argue with history when the invention of guns came before the invention of sliced bread, how humans looked towards gunfire for survival long before they ever sought the tenderness of bread, warm and soft each bite a revolt against hunger, pre-sliced for convenience, enduring the weight of even that which punctures and burns.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Neighbours of the Ashen Couple by Dennis Andrew S. Aguinaldo

Scented, Corrugated Envelopes by Dennis Andrew S. Aguinaldo

asked to apply for transfer documented the forced

Come on. History’s not done photoCopying itself for its future self, the operator’s Allowance running out of breath.

succeeding the termination of both had surely volunteered under the Doctors invited to a closing reception learned community and did not budge opposed to the entry of extractive served pandesal from the Bakery afterwards then opened fire committed to water the roots with sweat the telephone wire curling to a third who accused them of being New will assume lead of a walk-through

Was it a click ago, an empress of the annuals Called it quits—call it pulp, squeeze my palm before You cancel all these debts and sweet-nothings. Vacuum would have you and me chanting right Off the pave, you guard my lip movements As I match your back. Flattened carton boxes once laid out a motif for parks National and roofless, but it’s about time We wanted shirts wet and the sentence written. Our age But some bubblegum color splashed over the scratches of Their unwound reels. Maybe We do best looking at this moment as serious blessing Rather than motive, assertive and forceful as Majorettes, winds aching to prove themselves southerly. My hope is you’ve had a share of the moonviews… Light is not up ahead, but what if around the corner A paw of sun sweeps over the manifests, settles well Past our hi, only to lunge once we hello.

To Catch a Bullet by Alan Wong To stop your bullet I have my gigasport bicycle helmet a pair of scuba diving goggles To stop your bullet I have a foamboard swimming floaty from 7-eleven To stop your bullet I have a body of sinews Hot and brimmed with blood To cease your bullets I have a heart charged with ideas That turns your gunpowder into a carnival of flow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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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Ballistics by Ralph Fonte “Go there and you are free to kill everybody. Putangina, start killing there.” —Rodrigo Duterte In December 2018, the Philippines’ 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s estimated the number of drug-war killings could be as high as 27,000. In March 2019, the police told media this figure was over 29,000. —BBC News If only the black ring of the wound or the dark star of its shape could tell you: death comes not from gunmetal grinding against skull but from another muzzle far from the blood. To tell this story, you must know ballistics, the graceful arc of thrown objects: stones, bullets, missiles, and the mechanics of their flight, launch, bite, death designed to float almost weightless on air after anger, after spittle, after gunpowder, the knowledge that everything begins with an explosion. Trace the slug from grave to birth. Then, insert the thin metal rod into a shattered skull, a cold lance defining where perforation interrupts bone and brain matter. Consider the aerodynamics of ruin. Let the science speak as exit wounds and lead. Every contact leaves a trace. Map the scars on a bullet’s skin. The topography leads back to the muzzle of its birth. Remember: the pistol wounds the round it spits, the fanged barrel bites into a bullet as it fires, and etches its dentition onto the slug. But the rifling will not match the shape of a gun’s throat as much as the teeth of an old 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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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fter analysis, the ballistics of a bullet: somewhere an old man spits out death threats on television, and men in black masks explode onto another dark alley like shotgun pellets. Firearms shout flocks of bullets into the night, perforating a sky, until another body until another body becomes a study of pathology.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Gun by Paul Lobo Portugés

Gwangju Blues Reprise by Noel Christian A. Moratilla

the bullets had his face in the dove of his blood he begged God to take the soul from his body so he wouldn’t cry about his exile from time he thought of all the empty shoes in his closet

It must be the onset of winter & the sun is nowhere to sear the soul in Dong-gu.

all that was left were the ashes of a solitary bird he worried they wouldn’t spell his name right feared forever and the shattered light without love while bullets crushed their sorrows into stones into dust he couldn’t feel his face as they joined the club of funerals all the cells became embers as he saw a star in his hand he thought about his mother whom he loved like a mountain he’ll never forgive the shooter for forcing them past the door of chains he swore he could smell snow as he watched his garden green heard mourning doves cry out his name on a t.v. screen

“bullets curse barrio poets” by Paul Lobo Portugés bullets curse barrio poets who eat them like dulces then spit out histories of pain

The day is dragged at every turn like rust-ridden memory unable to shake off the jitters. Every now & then, someone hawks up phlegm or snorts or complains about the chill. I decline cigarettes from fellow travellers— I need them like a hole in the head, certain they won’t dispel the longing for home. They don’t come & go talking of Michaelangelo. They talk punk music, cassette tapes, anarchic art— a day’s loot from a record store in Buk-Gu while I ponder revolutions & ruptures & jottings for a verse about sadnesses in the belly of brief exi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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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Dodgy Bullets by Chan Kwan Ee Tom Dodgy bullets fleeting from metal bore barrel spilling smoke shot tracing a long silver tail. Chambers click to the ringing screams that spread across open streets. It only takes a second on the clock to ready and fire again at your name tattooed on the back of your head: a bloody prescription of a peacemaker from the man who gave the order and the man who pulled the trigger. Their peace behind every piece were made not by fine lead but weaponized determination to kill another man by another man’s hand. Whose shady authority covered their eyes their blindfold justice actualized with sinister arms. Where broken bodies farmed and filled, licensed killers glorified in kangaroo court of hearsay puppets and shadow puppeteers. These turning heads who willingly part on separate ends place their children on butcher’s blade where dodgy bullets play a familiar course in history: back alley waterboards in exchange for peace in our time. Who to call when missing persons come knocking at your do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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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hildren’s crusade marches on a duty-song will sing before dodgy bullets fly, where: Dodgy bullets come dodgy claims. Dodgy claims come dodgy blames. Dodgy blames come dodgy bullets scattered everywhere. Dodgy bullets come dodgy bodies nowhere to be found.

You Seem to Have Forgotten by Piera Chen You seem to have forgotten that your breath will never know the shape of my name, that for the rest of your days, you can declare over your Ponsot and Jobs’ tears porridge, I couldn’t even say her fucking name. You are therefore safe, very noble, and kind of course (but no kinder than me, no less either). It has simply slipped your mind, briefly, or have you taken me for somebody else? Someone with a face like a hologram— those postcards that beguiled our childhoods, scent of almonds, more insidious than bullets, name like a song. Unlike me. Her name is Hong Kong.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The Uncommon Becoming Looking Back by Nerisa del Carmen Guevara Small ball of steel singing through air, through a softness around the neck, piercing through bone, knots of tendon, the tight light of vessels making the breath stop as if in shock or awe, rendered breathless as in a pleasant surprise. Before the fall as is Paradise, the hindsight, the soft collapse through the air, the arc of surrender, head first, then shoulder, then body, the eyes widening into a sadness never to close again. Pavement shallows and bottoms out with your own blood, a surface reflecting the night sky, incandescent lights, and darkness. Your hand outstretched with nothing to ask or have, hardening into the end of fear, the pebbles against it glistening with the stars, warm with the life of the working day as you lose your life. There is a painting a poet wrote about and he was not wrong about suffering. It is my own, not yours as you have left this life without it. You glow with the glow of sleep but your chest never rises. The deep inhale holding on to the best dream in this world, never to wake. You glow in the last softness of your lips I kiss. I lift the coffin lid to meet you there.

They Won’t Stop, by Shawn Hoo

They Believe in Red

In the city where everyone wears an exit wound anticipating a

• bullet

is a civilian wearing an exorcised wraith in anticipation of a

• bulletin

There is clamour, everywhere wears an expendable wrestler: antiantianti-

• bully

The clampdown wears even an experienced wretch down. See see see: a

• bullfight

of clairvoyants an experiment of wreaths the patient bright breast of a

• bullfinch Voice & Verse | 聲 韻 | 71


Voice & Verse Special Feature: “Bullet” Inability by Shawn Hoo

Bleeding and Death are Two Different Things by Koel Chu

for Orlando, 12 June 2016

There are seven orifices on the human head: the eyes, ears, mouth and nostrils. We have bled through all of them—our bodies made up of holes. Our hearts are hollowed out by ambulance sirens, each disappearance a shot at close range.

Halfway across the world, right in my backyard, a gun goes off, along with death whistling to a row of bodies dancing in line. The misaligned are lucky, and are let off in place of the rest who are strung in sleep. New faces fling their shadows on the cubicle floors, lie in the shape that only ordeal could have cast. The footstep, the gun-step, the foot lifts a kick towards the door, lifts the gun. What goes off, goes off between the gun and the gunned and the gunning pen of this poem. It stutters, everything stutters; even the pen does not move, it kneels against the page, mouths mad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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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phen Chow says in a film: “Bleeding in seven orifices and death are two different things.” Our city was pronounced dead twenty-three years ago, long before the red drained out of flags, flooding into streets oblivious to pain. Let us replace it with the forbidden colour of their ruptured eyes. A city of vigilance is not a city of surveillance, but a city without bullets. Some deaths are colourless, silenced. Some deaths live in the form of muffled cries, bodies drifted ashore. Some deaths are gusts of ocean wind, here to carry away the saltiness of our eyes. Bleeding and death are two different things.


譯介天地

William Carlos Williams

詩六首

譯陳永財

我只是想說

俄羅斯舞蹈

我吃了 放在 冰箱裏 的李子

如果我當我妻子在睡覺 而嬰孩和凱瑟琳 都在睡覺 而太陽是一個白色火焰的圓盤 在柔滑的霧中 在閃亮的樹上面,—— 如果我在我北面的房間 赤裸地跳舞,怪誕地 在我的鏡子前面 圍繞著我的頭揮動我的襯衣 輕聲向我自己歌唱: 「我孤獨,孤獨。 我生來就孤獨, 我最好是這樣!」 如果我欣賞我的手臂,我的臉 我的肩膀,側面,臀部 對著拉下來的黃色捲簾,——

相信 很可能是 你留作 早餐的 對不起 它們很美味 那麼甜 又那麼凍

誰會說我不是 我家裏快樂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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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am Carlos Willia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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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意象派

喚醒一位年老的女士

我想我從未這樣被高舉 好像現在被你高舉那樣, 啊,被凍傷的花朵, 展開你們的翅膀 從羨慕的黑樹枝中出來。

老年是 吱吱地叫的 小鳥在飛行 略過 一層雪上 光秃秃 的 樹。 取得和失去 它們受到 黑風擊打 —— 但甚麼? 在嚴酷的雜草上 鳥群在休息, 雪 蓋著破爛的 種子殼 而風被 眾多尖銳的 笛聲緩和。

快快盛開,好好利用陽光 樹枝合謀對付你! 聽聽它們! 它們從後面抱著你! 你不應飛走 除了一隻一隻翼地,破碎地, 但是 —— 甚至它們 也不能永遠長存。

紅色單輪車

南塔克特

那麼多取 決於 一部紅色單 輪車

花朵穿過窗戶 董衣草和黃色

濛上雨 水 在白色的 小雞旁邊。

被白色窗簾改變 —— 清潔的氣味 —— 午後的陽光 —— 在玻璃托盤上 一個玻璃瓶,玻璃杯 朝下,在它旁邊 躺著一條鑰匙 —— 和那 完美無瑕的白色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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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形象觀詩

色彩的假名詩 文梁冬莉

語中的平假名借用漢字的草書演變而來,因 此稱為「假名」。對應五十音創作的四十五 首具象詩,反借平假名的形態,以漢字字源為詩 「頭」,並與顏色結合賦予詩的意義。

第一組:白色 平假名あ行 (a, i, u, e, o) 白色是一種令人敬畏的色彩,不論莊嚴、純潔或困 厄,它與光的關聯深植人心,同時引發人的仰慕和 恐懼。在中國,白色與疾病、死亡和哀悼相聯。以 下組詩描繪五種白色背後的故事。

あ a 字源(安) 乳白色 Milky white 初生之眼不識白夜 安靜的嬰兒抱著母親的乳房 她把家裡的窗嚴實地關上 不讓簾外煙火穿過高牆 浴袍裹住了純淨的雪山和乳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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い i 字源(以) 鉛白 Lead white 以鉛白塗脂抹粉的女人們容光煥發 跨世紀的慢性自殺

う u 字源(宇) 象牙白 Ivory 宇航員找到了長毛象 住在月球上躲過了基因重組後的獵殺販賣場

え e 字源(衣) 石灰白 Whitewash 衣衫沾染一片片恐怖 以石灰漿清洗街道 粉刷學校、病菌和長老 隔離區牆壁開始剝落

お o 字源(於) 銀白 Silver 航海時代到來 於是原住民在地獄的入口開採礦石, 為帝國建造橫跨大西洋的無敵艦隊 白銀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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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

世紀對話「言說與沉默」 —— 安娜.布蘭迪亞娜( Ana Blandiana )與弗羅斯特.甘德( Forrest Gander ) 主持:唐小兵 現場口譯:黃峪、顧愛玲(Eleanor Goodman)、薇奧麗卡.巴特雅(Viorica Patea) 文本翻譯、校對及整理:馬文康

唐:下午好。今天很高興有這個機會來主持兩位著 名詩人的世紀對話。首先請讓我簡單介紹一下 今天的兩位嘉賓。一位是羅馬尼亞詩人安娜. 布蘭迪亞娜女士。安娜是一位在羅馬尼亞,以 及世界範圍內都很有影響的詩人,迄今已經出 版了十幾卷詩歌,同時也寫小說。她在羅馬尼 亞的政治文化生活中也是很重要的歷史性人 物,獲得過很多國際獎項,其中包括 2008 年 法國政府頒布的軍團勳章。另一位詩人是來自 美國的弗羅斯特.甘德先生。他是詩人,也是 一位作家、翻譯家,同時在某個意義上,也算 我的同行,因為他也是比較文學系的教授。弗 羅斯特最近獲得了普利策詩歌獎,這在美國文 學藝術界可以說是最高的一個獎項。今天對話 的基本模式是,我先用中文提出一個話題, 再用英文向兩位詩人介紹,請他們用英文來回 答,然後再由兩位翻譯把他們的對話翻譯成中 文。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過程,因為我們這裏 有中文,英文,還有羅馬尼亞文。我還要介紹 一下在場的三位翻譯,一位是來自西班牙的薇 奧麗卡.巴特雅(Viorica Patea)。布蘭迪亞 娜詩歌的英文版都是她翻譯(註:她在現場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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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蘭迪亞娜的發言翻譯成英文)。另外兩位一 位是中山大學的黃峪副教授(註:她將布蘭迪 亞娜的發言根據英文翻譯成中文),然後是顧 愛玲(Eleanor Goodman)(註:她把甘德的 發言翻譯成中文)。謝謝兩位今天在這裏幫助 我們展開這次世紀對話。 下面,我把今天要討論的第一個話題介紹 一下。這個話題跟本次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的主 題應該說是密切相關,但是更具體的一個話 題,那就是翻譯。我們知道,甘德先生是一位 翻譯家,他把西班牙文和法文的詩歌翻譯成英 文並且出版,同時也跟人合作翻譯過日本的詩 歌,另外,我們也知道,他在英語世界裏積極 推動把中國當代很多詩人的作品翻譯成英文, 介紹給英文讀者。翻譯對他來說其實是很重要 的創作之一。在布蘭迪亞娜的創作生涯裏,翻 譯也很重要,她用羅馬尼亞語寫作,她的詩歌 作品被翻譯成幾十種文字,其中也包括中文。 她告訴我她有一本詩集被翻譯成中文在中國出 版,但是不記得譯者了,我想這應該是高興先 生翻譯、2004 年出版的《安娜.布蘭迪亞娜 詩選》。因此,我想請問,對布蘭迪亞娜女士


從左到右:薇奧麗卡.巴特雅(Viorica Patea)、 安娜.布蘭迪亞娜(Ana Blandiana)、黃峪、唐小兵、弗 羅斯特.甘德(Forrest Gander)、顧愛玲(Eleanor Goodman)。

來說,閱讀翻譯成羅馬尼亞語的世界文學,對 自己的創作有甚麼樣的影響。我的對這個問題 感興趣,因為我們知道,對很多當代中國詩人 來說,比如說北島,年輕的時候閱讀翻譯過來 的詩歌(無論是英文、法文還是俄文)是一個 很重要的經驗,對他們的詩歌創作有很大的影 響。另外,當自己的詩歌被翻譯成其他語言, 比如說中文、法文、西班牙、英語等諸多語言 之後,您對這些既是自己的作品,同時又被翻 譯改造過的詩歌有甚麼看法?也就是說怎麼看 待自己的詩歌跟翻譯作品之間的關係,尤其是 當很多人都是通過翻譯來閱讀您的詩歌的時 候?甘德先生,我想知道您是怎麼看待翻譯這 個活動,以及您和其他語言的關係,比如說在 您的詩歌中有時候會直接出現西班牙文,你對 不同語言的詩歌的閱讀,怎麼影響您自己的詩 歌創作。 甘:我來自美國,而英語如今已經「出口」到眾多 國家,成為一種在世界範圍內佔主導地位的語 言。在這樣一個許多語言正在消失的時代,我 感到有責任向這些語言致敬,並把它們帶到英 語中去。這一過程幾乎像是感染,使英語無可

避免地染上其他語言的韻律、意象和句法的可 能性。翻譯作品極大地豐富了我自己的語言。 如果沒有翻譯,我不可能讀到安娜 • 布蘭迪亞 娜、北島、或者其他詩人的作品。這些翻譯作 品使我得以超越自己,超越我所處的文化,想 像其他人的想像,它們使我成為了更廣闊的 人。最後,我認為翻譯將會是二十一世紀最重 要的隱喻,我們身處前所未有的跨邊境、跨空 間移民潮中,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翻譯, 來邂逅不同於我們的他人,來發現我們自身當 中的異鄉人。 布:甘德先生,我想說的第一點是,現今的全球 化即意味著翻譯,我們都知道,這種合作活動 會變得越來越重要,尤其是從其他語言到英 語的翻譯。現在我想回答您提出的兩個問題。 我自己不是專職譯者,只做過十分有限的翻譯 活動,並且只有在我完全愛上作者時我才會翻 譯她們的作品。我翻譯的第一部作品是一位比 利時作家的作品,他是弗蘭芒人,用法語創 作短故事。再有就是艾米麗•狄金森(Emily Dickinson)的詩作,我認為她是所有時代中最 卓越的詩人。從十九、二十世紀開始,幾乎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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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重要的法語、德語以及後來湧現的英語作品 都譯入了羅馬尼亞語。羅馬尼亞語的使用者不 過兩千萬,翻譯十分需要,好在所有偉大的法、 德、英作家的作品,包括詩歌,基本都有羅馬 尼亞語譯本,培養起了一批新的羅馬尼亞語讀 者。就我個人而言,我不懂德語,但我讀過裏 爾克的羅馬尼亞語譯本,我認為他是最傑出的 現代詩人。接下來是關於我的作品的翻譯問 題。我把它們歸為兩類:翻譯到我了解的語言 和翻譯到我不了解的語言。我更喜歡後者,因 為我可以想像它們翻譯得很好。至於翻譯到我 所了解的語言,我有種奇怪和矛盾的感覺。我 會講法語和意大利語,都屬於羅曼語族,它們 沒法像其他一些語言一樣體現羅馬尼亞語的色 彩。意大利語充滿光輝,十分生動,而羅馬尼 亞語有 17% 受到斯拉夫語的影響,充滿陰影, 詩歌正是從陰影之中誕生的。我認為太多的光 輝難以很好地傳達羅馬尼亞語的感覺。 唐:安娜關於語言、關於意大利語和羅馬尼亞語 不同之處的描述,真是很有詩意。她覺得羅馬 尼亞語有很多的陰影,而意大利語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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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種透亮的語言。這真是只有詩人才有的一 種語感。同時我也很認同甘德先生關於翻譯在 二十一世紀的作用和對我們生存狀況的隱喻, 這也是一個很中肯的觀察。確實,翻譯不僅 僅是讓我們能遇到新的、陌生的人,同時在讓 我們認識到存在在我們自身內部的他者。講不 止一種語言,或者說多語的能力,在二十一世 紀可以說是一種必然而且必須的生存狀態。下 面我想進入談一些具體的詩作。我得承認,兩 位詩人的著作都豐富,而我的閱讀有限,所以 我提出的一些話題可能只局限於一個很小的部 分,而不是對他們作品整體的概括。讀布蘭迪 亞娜的詩集有一種感覺,就是她對時間特別敏 感,甚至可以說對時間有一種深刻的焦慮。有 些詩的標題就直接點到時間,比如說在〈大時 鐘》、〈詩人船〉等詩篇裏,就有對時間的直 接叩問。〈老天使們〉這首詩想像天使們怎麼 變成和我們一樣的普通人。還有一首詩題為 〈一匹年輕的馬〉,我很喜歡,詩中對時間的 表述讓我深有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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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年輕的馬……〉 我始終不清楚自己身處甚麼世界。 我騎上一匹年輕的馬,它同我一樣歡快。 然後在詩的結尾,我們讀到: 急速中,那匹馬早已解體,揮發, 而我繼續騎著 一匹空氣之馬, 在一個並不屬於我的世紀裏。 也就是說我雖然不屬於這個世紀,但我仍騎在 這匹年輕的馬上飛奔。覺得自己不屬於某個世 紀,或者說某個時代,在我看來表達的是一種 深刻的時間焦慮。在甘德的詩裏,時間也是一 個很重要的線索或者說思考的對象。有時候時 間在他的詩裏體現為一種地質學意義上的自然 的時間,和人類和歷史是沒有關係的。但是有 些時候,也是很具體的歷史的時間,甚至可以 說是代表人類文明的一種結晶或者積累。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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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詩〈林中空地〉,還有〈牧歌:四處尋找 光明〉,這些詩我覺得都體現了對自然時間、 人類時間或者歷史時間的思考或者說觀察。 甘: 我 想 從 另 外 一 位 美 國 詩 人 格 里 高 利 • 奧 爾 (Gregory Orr)的作品〈晚餐〉講起,它讓我 想到安娜的詩歌。 〈晚餐〉 我邀請莫扎特來晚餐 前提是他 不會讓我難堪 吃到一半 他開始抽泣,不能自已 「你他媽的笨蛋」我大喊 「如果你無法忍受, 你幹嘛要在這個世紀待著?」 跟米若什(Milosz Biedrzycki)和雅拉(Yara El

Masri)一樣,我對地質學很感興趣。我修讀 過地質學專業,最初的工作也是在這一領域,


它訓練了我觀察的方式。身處田野的地質學家 首先看到的是大的結構,比如地層、隆起、褶 皺,但是只有與剪切區內晶體結構的微觀狀況 聯繫起來,你才能理解看到的東西。這訓練了 我在寫詩的時候從宏觀走向微觀,又經常從私 人的時間走向更大尺度的時間。回到我們討論 的超越人類時間的話題,我們都知道所出的時 代正經歷前所未有的環境危機,我認為危機的 部分原因在於,我們覺得只有我們自己的時間 才最重要,我們只能想到一世。我認為,只有 改變這種時間觀念,才能使人類這一物種存續 下去,而且幫助這個世界長久地存續下去。 布:我認為就某個主題沒有人能比詩歌說得更多, 關於時間,我要說的也沒有我的詩歌所說的有 趣。我能說的是,我的寫作發生在不同的時間 階段,我的詩歌也關乎不同的時間。我生命的 大部分時間都生活在獨裁統治之下,那段時間 裏,我詩歌中的時間是一種歷史性的時間。等 到我生活在自由社會,這一主題對我來說變得 不再那麼重要。隨著我越來越年長,我更多地 書寫生物性的時間。正如甘德先生所說,我們

還要關心地質學和宇宙意義上時間。 唐:在甘德先生〈牧歌:四處尋找光明〉這首詩中, 有一句特別讓我感動,這裏讓我直接引用宋子 江博士的譯本:「有些事,我們會做出來惡心 別人,因為他們並不知曉。」這樣直白的一句 詩裏,包含了很多的經驗和隱忍,表達著一種 悲情,但也似乎有一種承諾。 甘:可以將其理解為一種翻譯的情形,周日的時 候我會朗誦這首詩。這首詩寫的是一群美國 人,他們生活在烏托邦式的社區裏,現在人們 對這種社區有了其他看法。有的人來到這兒是 出於宗教原因,有的是環境原因,還有一些是 為了在法律規定外獲得更多槍支,美國有太多 的槍支。我與一位攝影師一起工作,他採訪了 美國南部各個此類社區中的人們,我聽了數百 小時的磁帶記錄,聽他們談論甚麼。我們可能 對他們感到厭惡,但我們並不了解,因為他們 擁有一種隱秘的知識,需要經過翻譯才能為人 共享,這就是我為甚麼說這是一個翻譯問題。 另外,我還想到作家凱文 • 康奈爾曾經寫道, 我們最享受的東西來自於起初我們最厭惡的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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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當我第一次談起性,第一次嘗肝醬(Pâté) 的時候,我覺得那很惡心(笑)。我們厭惡的 東西後來變成喜歡的東西也是出於某種翻譯。 唐:我也很欣賞安娜剛才講到對時間的不同體驗, 她自己親身經歷的從歷史時間到個人的時間的 轉換。那現在我們進入第三個話題,也是今天 最後的一個話題。我想請兩位詩人談談對詩歌 與大歷史的關係的看法,也就是說自己作為詩 人,與大的歷史變遷的關係。對布蘭迪亞娜來 說,您於一九四○年代出生,在羅馬尼亞成 長,然後開始發表作品,隨著冷戰的結束,您 經歷了兩個不同的社會形態,從柏林牆倒掉之 後到現在這三十年多年的歷史,給您帶來很多 感觸。而相對來說,甘德先生的生活經驗似乎 就顯得沒有那麼波浪起伏,沒那麼有戲劇性, (甘德插話:現在不就很有戲劇性嗎?當然, 和安娜比較起來,確實不在同一個層面上。) 但在他的詩歌中有很多對美國歷史不同層次的 反思,甚至是社會批判。所以我想聽聽你們兩 位的看法。我之所以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一方 面是因為這與本次詩歌之夜的主題 「言說與沉 默」有直接的關係。另外,「沉默」這個話題, 讓我想到上個世紀的中國,1927 年,當北伐 和國民革命如火如荼的時候,魯迅在為自己的 《野草》集做序言時寫下了這樣著名的一句話: 「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 同時感到空虛。」在不同的時刻,詩人可以發 出震耳欲聾的聲音,但有時候沉默也可以更加 有力量。 甘:我最喜歡的一位美國詩人喬治 • 奧彭(George Oppen)寫道:「我不沉默,所以我的詩很糟 糕。」沉默有許多種,但是大致可分成兩種, 自主的沉默和被迫沉默。強加的沉默會摧毀一 個人的心靈。在面對強加的沉默時,我們身為 寫作者,也作為人類一員,或許有責任開口言 說。身在納粹德國或皮諾切特時期的智利, 如果你不開口質問為甚麼你的鄰居消失不見, 那麼也許你也就參與了共謀。我把寫詩視作 一種道德行為,一種世界上最不具掠奪性的行 為。通過這一行為,一個人把自己交付給另一 個人,照亮他的內心,把從未表達過的感受和 心理與人言說。我覺得,決定成為一個詩人不 只是決定在紙上書寫文字,而還是一種道德軌 跡。巴勃羅 • 聶魯達在描繪智利的屠殺時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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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的血在道路上流淌,就像孩子們的 血」。他拒絕使用比喻不僅是一種審美選擇, 更是一種道德選擇。你能把它比做甚麼?能夠 使詩句更加有力,而不偏離真實? 布:對於詩歌與社會的關係這一問題,我想用柏林 牆倒塌的例子作為回應,我想說明的很明確的 一點是,詩歌,尤其是詩歌,在獨裁社會比在 自由社會裏重要得多。這聽起來很荒謬,但詩 歌正是基於隱喻才得以存在。一個比喻就是一 個對比,其中某個詞語缺失了,而缺失的詞必 須由讀者補全。因為這樣一種隱喻的語言,詩 歌與其他藝術相比,更能夠逃過審查。詩歌產 生於詩人和讀者相逢的途中,詩歌和閱讀者之 間建立了一種奇妙的團結和情誼。我來舉一個 例子,在我被查禁的時候,我的一本詩集印了 十萬冊,而在如今這樣一個自由社會,認識我 的人更多,那本詩集只印刷了七千多冊。這很 好地說明瞭詩歌在自由社會中的作用,自由變 成了一種漠不關心,與很久以前通過詩歌哺育 自由的社會非常不同。 唐:但是在以前缺乏寫作自由的時候,詩歌有很大 的能量與吸引力。這是非常深刻的洞察:自由 很容易變成一種漠不關心。以此作結,我希望 本次世紀對話至此帶來了一種深化和清醒的認 識。我希望來自不同社會的兩位仍然能夠幫助 我們了解、翻譯各種經驗,不僅是為了這一代 人,也是為了紀念二十一世紀的記憶。 甘:我想再為安娜 • 布蘭迪亞娜的詩歌朗誦做一點 推薦。她剛才談到了作品中的陰影,我尤其喜 歡她作品中陰影的轉合。你能體會到一種愉 悅,但是這種愉悅又錨定在一種悲哀之上。語 言學家說,所有的語言中,元音「o」、「u」 比其他元音更能傳達哀傷、深沈的情感。在讀 過安娜 • 布蘭迪亞娜詩歌的英文譯本後,我很 想知道羅馬尼亞語聽起來是甚麼樣子,聲音中 是否也有陰影。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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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

黑暗時代的新新不息之力 —— 人工智能與心靈密碼 文郭婷

幸在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主持「AI 與詩 歌」討論會,請到來自不同地區、背景迥異 的嘉賓:用人工智能寫作詩歌的 David Jhave Johnston、建造虛擬音樂人社區的 Ash Koosha 和 Isabella Winthrop、著名的漢學家 John Cayley。討論的焦 點有三:

•人工智能是否能替代人類在文化藝術上的創 作型思維? •人工智能作為一種文化或娛樂產品,而不是 純粹科技產品時,如何改變我們的文化生 態? •人工智能應該如何避免人類的偏見,包括種 族和性別?換言之,我們一直在普世共同人 性(collective humanity)的預設下討論人工 智能,但「人性」終究是一個複合的、複雜 的、包涵不同個體和群體的概念。 Jhave 其實希望通過人工智能製造出來的詩歌 告訴大家,人工智能並不能取代人類的創意和思 考。 這 一 點 也 和 John Cayley 的 看 法 不 謀 而 合。 Koosha 也承認,人工智能只是一個輔助性的工具。 關於第三個問題,因為 Koosha 的公司所製造的虛 擬音樂人多為女性,落入女性作為被觀看者、娛樂 8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大眾的工具、而不是創作者和思考者的老套路 —— 這也是電影《她》(Her)最受爭議的地方,電影 中的「她」被化約成賓格人稱代詞,沒有人格、自 我、甚至被去肉身化(disembodied),只是一個虛 擬的回聲,她的存在全為男主角填補人性的孤獨。 儘管 Koosha 解釋說其中一位虛擬音樂人是基於他 的合夥人 Winthrop 自己的樣子,但這個時代需要 更謹慎的反思。Koosha 事後表示,他成長在伊朗, 又是男孩,從小沒有性別和種族的意識。到了英國 確實遭遇到種族問題,也會把這些反饋帶到他們今 後的工作中。 這場討論引起的爭議和思考不止於此。那天 Jhave 帶來亞馬遜電子助手 Alexa,測試它是否在監 聽我們的對話,也希望大家能關注人工智能背後的 科技霸權和政治霸權。通過向人們展現人工智能並 不高明的詩歌創作,他希望我們能用愛,用人類情 感喚回真實的同理心和共情力,來抵抗科技發展帶 來的碳排放、環境污染、政治與合科技的霸權。 這與人工智能的創始人艾倫 • 圖靈(Alan Turing, 1912−1943)的初衷不謀而合。我本人的博士論 文就關於圖靈的生命歷程與基於人工智能的本體論 思考。圖靈之所以探討人工智能的可能性,是因為 他想理解人類自己是如何思考的。對他而言,通過 制造一個模擬人類思考方式的機器,可能能夠找到


「詩歌與人工智能」討論會主持人郭婷(右)。

「人類為何可以思考」這麼一個在當時看來魔幻問 題的答案。換言之,圖靈研究機器智能其實是想找 到人類理性的關鍵:人類如何具有理性?人類理性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人的思維是怎麼一回事?人性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所以雖然現在圖靈被認為是 「人工智能之父」或「信息時代的總工程師」,但 其實他的思考是對人的本質的思考。所以圖靈不僅 孜孜不倦地思考著如何去理解人類的思維,創造人 的思維、創造理性、創造人的智能,他甚至想研究 人如何創造人,非常像經典科幻電影《銀翼殺手》 (Blade Runner)中所提到的問題:複製人是否擁 有人性?人性究竟為何? 當然,圖靈的問題和解答 早了半個世紀。這也是他超越於時代的遠見。 人工智能的人文關懷 圖靈英年早逝。人工智能作為一個學科,在 他去世後才逐漸建立。人工智能的哲學討論中, 其實一直關注人類的創意或人性是否可以被機械 複 製 和 再 造。 英 國 的 瑪 格 麗 特 • 波 頓(Margaret

losophy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認為巴赫的音樂之 所以震撼人心,是因為複調音樂其實有非常嚴謹的 數學編碼,只是我們在欣賞音樂時通常不會用數學 方式表達。繪畫藝術也是一樣。米開朗基羅和達芬 奇都既是藝術家也是科學家,精緻分析過人類感知 「美」背後的科學。 半個多世紀前,圖靈也希望通過人工智能,找 到理性背後的人文、甚至靈性意義。1954 年,圖靈 給好友的明信片中寫道, Hyperboloids of wondrous Light Rolling for aye through space and time Harbour those waves which somehow might Play out God’s holy pantomime 宛若神妙之光的雙曲面 穿越時空中不停歇 給這些光波一個庇護的港灣 它們興許演一出上帝的啞劇 (本文作者自譯)

Boden),曾編著《人工智能哲學》手冊(The P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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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h Koosha 介紹 YONA。 圖靈給這一批明信片取名為《來自看不見的世 界的信》(Letters from the Unseen World)。這個標 題來自英國著名的神秘主義者科學家亞瑟 • 艾丁頓 (Arthur Eddington, 1882−1944) 的 一 次 著 名 演 講 〈科學與看不見的世界〉(“Science and the Unseen

World”, 1929)。艾丁頓與愛因斯坦一起發明了相 對論。他也是虔誠的貴格會教徒,相信冥想和神秘 力量。艾丁頓認為現代科學所運用的抽象符號表達 物理學概念,更推進了理性與神秘未知的交界,也 就是那個看不見的世界。 在寄出這批明信片一個多月後,圖靈在曼切斯 特的寓所自殺,當時才四十來歲。房東太太第二天 才發現他的屍體。圖靈盛年去世,去世前剛獲得大 英帝國勛章(OBE)和英國皇家學會會士(FRS), 原因一直眾說紛紜,近年也有證據表明他是在做實 驗時不慎發生意外。 2014 年, 以 飾 演 BBC 新 版 福 爾 摩 斯 而 紅 遍 全球的英國演員班尼迪克 ‧ 康柏拜區(Benedict Cumberbatch)主演了以圖靈為題材的電影《解碼 遊戲》(The Imitation Game),令這位在在盛年去 世的天才科學家再受矚目。這股圖靈熱順應了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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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的「圖靈百年誕辰」紀念活動,不僅各頂尖研 究機構都為此舉行研討會和系列講座,英國國家肖 像博物館等也以圖靈為主題舉行展覽。在 2015 年 的奧斯卡頒獎禮上,電影《解碼遊戲》獲得劇本改 編獎,其劇作者的一番感言在網絡上走紅,可以說 肯定了圖靈的邊緣化人格: 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想過自殺,因為覺得自己 太古怪、和別人不同。現在我站在了這裏…… 我保證你會被接受的。保持真我,保持獨特。 但圖靈並非為人怪異而默默無聞的無名小卒。 他在有生之年曾獲得多項令人仰望的榮譽,他的科 學研究曾獲得最高機構認可,他也曾有自己閃耀的 舞台 —— 英國皇家學會會士,大英帝國勳章獲得 者,年僅二十二歲就成為劍橋大學國王學院院士。 許多懷念圖靈的人也表示,他儘管笨拙,卻非常開 朗和幽默,甚至在同性戀被英國被定義為嚴重猥褻 罪(gross indecency)的一九四○年代,圖靈也敢於 公開承認自己的性向,甚至在法庭為自己辯護。另 一方面,康伯巴奇是那種在人群中會發光、天生具


從左到右:郭婷、John Cayley、David Jhave Johnston、Ash Koosha。 Voice & Verse | 聲 韻 | 89


有個人魅力的演員,他可以演出圖靈的古怪,卻無 法表現圖靈的樸素和平常,因此稀釋了圖靈對廣大 普通人的意義。 不過,電影提到了一個重要的方面:圖靈的科 學研究與他的人生經歷息息相關,且相互啟發。在 他因為同性戀行為而被捕和處罰後,圖靈曾在給朋 友的信裏寫道: 圖靈認為電腦可以思考 圖靈與男人同床 因此圖靈的電腦無法思考 我們從中可以看到,圖靈擔心自己的個人生活會影 響他的研究,而他的研究和思想是他向世人證明自 己的方式。當時,圖靈已經被判定要接受兩年的荷 爾蒙注射,以達到改造個人性向,將他「治療」成 「正常人」。諷刺的是,圖靈一輩子都致力於如何 用新的數理和機械的方式,重新定義人本身,而如 今他作為個體的尊嚴和存在卻被懷疑、否定和重新 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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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與「靈性」 如果說圖靈在《解碼遊戲》突出了他破解的德 國密碼,那麼他借機器大腦而作的本體論反思,則 可謂是一種靈性密碼。 靈性是一個非常現代的概念,其詞源,例如 希臘文「pneuma」和拉丁文「spiritualitas」都有人 類本身思維的意義。新時代運動(New Age Movement)以來,英國乃至西歐被認為是世俗化的代表, 「靈性」(spirituality)一詞逐漸取代了宗教信仰, 指代反抗基督教機制的其它宗教和信仰實踐,包括 佛教、太極、歐洲異教(paganism)等等,也指一 種情感和自我的自由表達和生活狀態。 但細究此詞 的原型「spirit」,其希臘文詞根「pneuma (πνεύμα)」 有以下涵義: 1. The spirit, i.e. the vital principal by which the body is animated a. the rational spirit, the power by which the human being feels, thinks, decides b. the soul


2. A spirit, i.e. a simple essence, devoid of all or at least all grosser matter, and possessed of the power of knowing, desiring, deciding, and acting. 可見,「pneuma」專注於人內在的理性思維 能力。再追溯這個詞的變遷,有拉丁文中的「spiritualitas」, 古 法 語 裏 的「esperitualite」, 以 及 諾 曼時代的盎格魯法語中的「spiritualité」。這個詞 逐漸被基督教會沿用,指代宗教靈性和神學名詞, 將「屬靈」與「屬欲」作為相反對立的概念。但在 中古英語中,「spiritūālitē」這個詞依然有一條與 相通、但指稱人在宗教虔誠、教會體制之外的理性 本質。德文較好地保留了這層意思,因為德語中與 現代英語「spirituality」對應的「spiritualität」一直 到 1958 年 才 出 現, 還 是 從 法 語「spiritualität」 來 的,是「spirituality」的舶來詞。德語中更常見的 詞是與「spirit」相應的「geist」,既有基督教或廣 義上的宗教意義(譬如用以指代聖靈),又保留了 「pneuma」中心靈和智力的意思。比如黑格爾的 著作《精神現象學》,原名就是 Phänomenologie des

Geiste(Phenomenology of Spirit)。 這樣簡短的詞源追溯,可以看到現在所說的 「靈性」一詞並非是宗教或廣義的感受性的信仰專 用,而有理性反思的意涵,與通常對宗教和理性的 對立恰好相反。 我們太習慣將科學與無神論歸為一談,圖靈在 英國也被作為「無神論同性戀勇士」而紀念。但細 看圖靈的作品,他從未自稱無神論者,反而經常談 及宗教,譬如前文提到的那封明信片裏。但另一方 面,圖靈的理論確實被當時的宗教觀視為大逆不 道,譬如聲稱人類智能與知識並不由神賜予,而是 一個訊息處理機器。 由此,圖靈重新定義了人們對大腦和心靈的理 解,也重新定義了人何以為人。這種富有探索性的 自我追尋、嬗變和重新定義,也生動的體現了靈性 一詞最初的意義。 人工智能也許是對理性與靈性複合意義最具體 的外化,因為通過學習和模擬人腦思維方式而製成 的現代科技,每一天都在提醒我們重新創造自我不 但可能,且不斷發生在類似 iPhone 那些機器的細 微處。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1


不斷重新定義自我:人工智能與人類的新新不息之 力 圖靈的「機器智能」(machine intelligence)概 念的背後有深層的個人與社會文化因素。 他所設想 不受物理條件限制的、理想化的機器智慧是模擬人 類心靈的概念化,這種概念化的模擬可以說是機械 化了人類心靈,也蘊含著他對自我認同的期許 —— 作為一個孤僻的天才少年及同性戀者,因同性戀當 時在英國違法且有悖社會道德,圖靈始終希望能 像他的智慧機器那樣自由。再者,有自我反饋、重 塑、再造功能的機器智慧,透過模擬和自我再創造 出在理論上不受物理世界的限制,從而超越人類生 存時空的局限。最後,他希望智慧機器能越其創造 者 —— 人類科學家,甚至成為一個新的種族,使 得人類作為一個族群自認卑微,這一點挑戰了「人 之所以為人」的既有概念。人工智慧作為一個建立 在圖靈的機器智慧理念上的學科,也寄予著人類自 我理解、再造及自我超越的意向。 圖靈在信件中運用的恰是「靈性」一詞,無關 宗教信仰,卻攸關對自我的理性反思。我們強調這 一詞義不但可以拓寬學界對世俗化現象的探討,亦 能深入探討高舉工具理性的訊息時代背後的文化與 社會意涵。回到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的討論 會,對人工智能與人類創作的探討,其實不必糾結 於人工智能是否可以超越人類。更重要的,是人類 不斷的思考和反思,也幫助我們更了解自我、更了 解人性、更了解創造力。這就是漢娜 • 鄂蘭(Han-

nah Arendt)所說的「新新不息之力」(natility), 來指人類所擁有的潛在能力,一種能不斷重新創造 他們所在世界的能力。 每一代人都需要面對新的世界和新的問題,也 註定要繼承舊世界的問題。史坦福大學的文藝復興 9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專家哈里森(Robert Pogue Harrison)在《我們為 何膜拜青春:年齡的文化史》(Juvenescence: A Cul-

tural History of Our Age)中說得好:只有年輕人的靈 魂才能讓歷史的常新潛力生根和萌芽,而活的記憶 只會在主動進行這種自我追尋中真正活起來。這種 追尋,就是 Jhave 呼籲大家重新珍視的「愛」。 愛有維繫世界的力量。愛進入到自我深處,使 得自我將過去、現在和未來結合成活的記憶。我們 所能體會的世界愈廣闊,愛的維繫力量就會愈發普 遍和有包容性,帶來新的生命。個人從這個源頭獲 得歷史性,但要觸及源頭,需要有某種程度的靜默、 抽離和孤獨,才能孵育出心理上的成熟與文化上的 成熟。對哈里森而言,這個充斥電子產品的時代是 個黑暗大陸,看似讓獲取信息變得更便捷,但所帶 來的信息繭房等現象又把世界不斷縮小。而我們體 驗到的世界愈小,那麼愛的力量也愈稀薄、愈狹窄, 不具有讓心理和文化成熟的包容性。確實,電子產 品已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且不斷地改變著 我們表達、認識與建構自我的方式,包括創作的、 詩意的;由此而來新的自我意識與社會認同,都是 基於人工智慧哲學的一項基本原則,那就是將人類 思維看作可以持續人為更新進化的機器。這種自我 反思、重塑與再造的意向,才是人工智慧哲學深層 的意義,不但由當代先鋒理論家繼承並積極實踐, 也因普羅大眾對個人電腦及智慧產品的密切使用, 甚至依賴而生生不息。只有通過觸動心靈的愛和思 考,理解同時抽離出這個時代,才能達到人與城邦、 人與人之間的對話,促進愛世界的力量。 V

註釋 1.http://www.biblestudytools.com/lexicons/greek/kjv/pneuma.html, last accessed 25 May 2014. 粗體由本文作者所加。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

當寫作與言說是一種「優勢」 —— 專訪苡若瑪.恩梅彬憂( Ijeoma Umebinyuo ) 文何曉瞳

若瑪.恩梅彬憂(Ijeoma Umebinyuo)是尼日 利亞女詩人,也是自覺的女權主義者,其詩 作被翻譯為多國語言。這些年來致力為女性發聲, 試圖揭示女性在國族、文化、性別話語中的弱勢 困境。2015 年,她出版了詩集《給艾達的問題》 (Questions for Ada),寫下了女性生命中因「被沉 默」而來的疼痛凹陷。各種曖昧的痛楚通過女詩人 的「聲音」化為紙上痛苦寂寞的絮語,難以言說的 卻在詩意的空間錚錚有聲,以言說對抗沉默,亦是 以詩歌來抵抗生命之沉痛。此書在亞馬遜網路書城 上獲得將近滿分(4.8 / 5)的評價,她筆下有色人 種女性所承受的沉痛與不公喚起了許多女性讀者的 共鳴,有讀者形容「這是必須被聽到的聲音」,並 留言說計劃購買三十本並把它們帶回尼日利亞。 2017 年,她受邀到庫伯聯盟學院作 TEDx 演講, 以「拆解沉默的傳統」(Dismantling the Culture of Silence)為題,說出她的期許 —— 以聆聽和理解、 及言說作為抗命的方式來瓦解沉默。即使承認受到 傷害並不等同軟弱,事實上卻是許多女性無法擁有 的勇氣,儘管如此,苡若瑪從來都堅定地相信那是 女性的權利,或許,說得確切點,是作為人應有的 權利。

去年年底,苡若瑪受邀來港參與享譽國際詩壇 的「香港國際詩歌之夜 2019」,引領讀者共同體 察女性被擠壓的邊緣處境。詩歌朗誦會的那個晚 上,會場內漆黑一片,柔和的燈光聚落在她身上, 令個子高挺的苡若瑪更顯自信亮麗。一把響亮的 聲 音 唸 著:「Confessions / Mother / I have pasts inside me / I did not bury properly. / Some nights, / your daughter tears herself apart / yet heals in the morning…」,唸到一半的時候,聲調不自覺地變 得沙啞,她笑了笑,繼續把未唸完的唸下去。環節 將要結束時,她笑著說了聲謝謝,輕擦了眼角的淚 水,轉身然後徐徐離去。對她來說,「黑人」和「女 性」是一種身分標記,但同時也是一種文化上的標 籤 —— 弱勢與邊緣。作為黑人女性的一分子,她 深刻地意識到這群體總是被置於不公的待遇之中, 她們承擔著共同的命運,不因為甚麼,只因為生而 為人無可選擇的性別與種族。縱使在離場一刻,她 的背影不禁摻雜著灑脫的失落,但她依然是堅韌而 強大的苡若瑪:「成為女性主義者(feminist)從來 不是一項選擇,是必然」,說著這句話時她的雙瞳 倔強果敢,在黑夜中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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苡若瑪.恩梅彬憂(Ijeoma Umebinyuo)

當寫作與言說是一種「優勢」:永不忘記我是誰 苡若瑪被譽為「當代非洲頂尖新晉詩人」的其 中一員,嶄露頭角的她在各大社交媒體中偏受關 注,對此,她形容是寫作將她帶抵此地:「背負著 黑人女性的身分,我更珍惜這種『優勢』(privilege),因此我永不忘記我是誰,也不忘記我為誰 而寫」。出生於拉各斯,具有伊博族的血統,卻沒 有走上傳統社會所期望的角色之路,她說「這或許 是由很多因素造成的」,但主要是因為「閱讀和寫 作」,更是後來移民到美國的生命經歷。小時候就 讀於尼日利亞的私立天主教小學,每逢周四她總會 到訪學校的圖書館,在書架間徘徊穿梭,自此形成 了閱讀的習慣。十歲時,她便展開了寫作的旅程, 直到今天。「最初會寫詩是因為一位比我年長三、 四年的世交好友。有一天,他來到我家玩,他做的 事情就是寫詩。」在懵懂歲月之中,這卻是苡若瑪 一段深刻的記憶,她還記得他笑著和她說「你知道, 你也是可以做到的」。從那時開始,她就開始寫詩 了,她視他為模仿的對象:「我學習和模仿他創作 的方法,儘管最初的時候我不太知道我在寫甚麼, 但我確是這樣一直寫下去。」一次機緣之下,被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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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玩伴帶到詩的世界,她學習到如何表達個人的情 感與思緒。回想過去,孩童時期的她雖只懂寫下她 對於世界的所感所知,但依然覺得那是「某些」具 有力量的東西,她著補充道:「想來也有點孩子氣, 但你要知道我當時還是個孩子」。重要的是,自此, 她找尋到一種「言說」的方式。 飄泊者的離散與邊緣之痛:「家」在何方 十七歲的那年,苡若瑪初次離開家園,舉家移 民到美國。她視之為她人生的重要轉捩點,因為她 知道如果不是來到美國,也沒有今天的自己。最初 決定要移民到美國是為了追尋更好的生活,來到以 後,離散與邊緣之感卻油然而生。那些聽說過的黑 人所遭受的不公不義成為了切身之痛:「我開始理 解更多人的生命經驗,那些黑人、非洲人,凡是黑 皮膚的……」如果說種族使人成為弱勢,那麼當中 的女性更是處於被擠壓的邊緣,「尤其是我這種外 來的、後來移民過來的黑人女性」,有關這一點, 總是苡若瑪所念茲在茲的。〈Diaspora Blues〉(離 散藍調)一詩便寫下了這種外來飄泊者的心情:「So, here you are / Too foreign for home. / Too foreign


for here. / Never enough for both.」 寫 這 首 詩 時, 她剛回了尼日利亞一趟,然而,那片土地再無法令 她感到親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邊緣化的感覺。 她便知道,自己不再是那個曾經的她。「我覺得我 再無法融入這個曾經的家園,或許自我變得喜歡提 問、發表個人意見以來,我已不再是那個視一切規 約為理所當然的小孩。」 當她回到美國後,卻又發現,作為移居此地的 黑人女性,她同樣無法融入這個社會。「似乎,我 在這兩個地方都被邊緣化了。在尼日利亞,我不再 是『女性』,不是那種被要求扮演著沉默角色的女 性;在美國,我不過是個從外地移民過來的『黑 人』。我不知道家在何方。」她形容「我不希望浪 漫化家的想像,因為我知道有些事情一旦改變了, 便無法回到最初。」正如她學會質疑,她再無法視 尼日利亞為家,即使那也是她無法否認的根:「我 永遠記得,我是伊博人」。也如她無法忘記一九六 ○年代的那場「尼日利亞內戰」:「那是一場深深 影響著我國人民的戰爭,二百萬人為此而付上生 命」。戰爭與創傷是民族的共同記憶,埋葬在土地 之中,成為血緣與身分無法割捨的一部分。家的方 向也許還沒找到,但在惘然和曖昧的痛楚之中,她 一再提醒自己要更堅定和勇敢地尋找可期的未知之 數 ——「家」在未來。 我為甚麼寫作?是因為絕望 每次談到性別議題或女性處境時,苡若瑪的立 場從來都堅定清晰,「我很清楚,我是為女性發 聲,尤其是像我一樣的女性」。詩歌不僅引領她探 討自身,也時刻提醒她去關注與她承受著共同命運 的女性,問她這種堅執從何而來,她說是亦來到美 國之後:「因為我閱讀,盡我所能地讀」。「我讀 過 Nikki Giovanni(妮琦.吉歐凡尼)、Toni Mor-

rison(托妮.莫里森)、Maya Angelou(瑪雅.安 傑盧)等的作品」,她滔滔不絕地說。這群傑出的 非裔女性作家致力書寫出黑人,尤其是女性,在白 人世界或「文明社會」中遭受的排斥與擠壓,在白 人男性作家為主導的美國文壇開闢出一片屬於非裔 女性的土地。Toni Morrison 更是首位獲頒諾貝爾文 學獎的黑人女性,她挑戰與審視了「種族主義」對 人所帶來不公與壓制。與其說能從她們身上學到甚 麼,不如說這些無與倫比的作品一再幫助了苡若瑪: 「從這些閱讀經驗,我得著了共鳴與力量。我彷彿

看到了自己。而我知道,沒有其他人、沒有男性能 寫出我們所寫的。」她形容那是黑人女性獨有的語 言 ——「那是由長時間以來所受到的非人道對待而 來的語言」。 苡若瑪指出「女性主義」予她而言,並非一門 高深的學問或理論,而是與實際生活無法分離的一 部分。「但其實我所關注的,更確切地,是由 Alice Walker(愛麗絲.沃克)所提出的 Womanism(女 人主義)的理念。」 「女人主義」一詞強調的是黑 人女性同時承受的種族、階級與性別多重壓迫的經 驗,令人深思不同的女性身分如何同時受到各種歧 視與不公。「我覺得這早與我自身的生命相交,是 我、我們無法迴避的。我很清楚我為像我這樣的女 性而寫,因為我們無可避免地分享著共同的經歷、 情感與痛楚……當詩歌與種族、性別的議題相會, 它提醒了我為甚麼寫作,那是因為絕望。」苡若瑪 慢慢地逐字說出。 詩是一種力量:女性在小閣樓讀過的詩 這時,她回憶起這些年來所受的責難與鼓勵: 「人們會寫信給我,也會在社交網站傳訊息給我。 我總會收到一些質問我的言辭,例如,『你不知道 自己做了些甚麼!』但同時,我也收到很多女性讀 者的回饋,我會知道有許多和我一樣的女性會閱讀 我的詩作,她會在自己的家、自己的小閣樓,把我 的詩句抄錄下來,貼在睡房的牆上。她們告訴我這 樣提醒了自己如何呼吸、生活與感受。我知道,她 們會因為我的詩歌而覺得沒有那麼寂寞。」不論是 批評還是共鳴,種種回應足以證明苡若瑪的詩歌具 有一種強大的力量,亦因如此,她自覺必須誠實: 「對我的感覺誠實,對我的位置誠實,對我所知的 事實誠實。因為我相信,詩歌會引領我們尋找和發 現真相。只要我一直寫。」 「但亦因如此,我必須時刻警醒我自己,可以 閱讀與寫作、可以敘述個人故事、可以言說,根本 是一種『優勢』,這不是所有人都能享有的特權待 遇。」她深知世上有很多被逼沉默的女性,她們無 法逃離生命中壓抑的經驗,沒有言說的話語、權力 或能力,唯能以緘默為最沉重的「言說」。她在寫 作的時候,總要反覆問自己:「我的作品是否可以 被接觸、閱讀和理解的?」讀過苡若瑪的詩,都會 知道她用字淺顯精確,力求言簡意賅,直陳女性無 法釋然的痛,以圖寫下了女性在男性與父權壓逼下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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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控訴與省思。如〈自愛的方法有很多〉(“There are many ways to love yourself ”)中寫道:「自愛的 方法有很多/不必為一個男人撕碎自身/即使你 的母親忘記這樣教導她自己。」 (There are many ways to love yourself / without breaking in half for a man. / Even your mother forgot to teach herself.) 以詩排遣絕望,尋求共情與感知 學習排遣絕望,最終大抵是希望汲取力量或勇 氣,但這並不代表要拒絕承認自己有軟弱的一面。 苡若瑪說:「在絕望的時候,我想應對自己寬容一 點,允許自己置身、甚至沉浸其中。」她認為絕望 是人必須承認的一種情緒狀態,而只有「認清這些 情緒從何而來」,才可以走過來。她想了想,又說: 「每當我環顧周圍,我仍然絕望。但這令我在寫作 上產生更大的決心。就如此刻,在這裏,香港,我 能坐在這裏與你談論著各種事情。是絕望把我帶到 這裏的。」每想到那些輾轉求生於現實夾縫的女性

總是受到「經濟、情感、言語或身體上的剝削」, 她都會覺得惴惴不安。 「人總會說他們是以『努力』來換取一切,但 不能否認,有些人連為自己奮鬥的機會也沒有。我 們說的語言、我們擁有的護照、我們的膚色、我們 的領導,這一切往往主宰了我們的生命和人生。我 不想淪為一個虛偽的謙遜者,我必須時刻提醒我自 己,我是幸運的人。因為這樣,我應該做得更多, 為其他生而沒有『優勢』的人而努力,所以我也更 加勇敢,即使看起來是如此的大膽。有時候,我們 不需要做太多,只要我們勇於捍衛真相。只要打開 了這樣的一扇門,便會有人緊隨其後。」通過對女 性創傷經驗不斷的書寫與反思,也許無法撫平所有 斑駁的傷痕,但卻是一項對讀者邀請:去了解種種 被簡單化淹沒與難解的疼痛。因為若要排遣絕望, 必須理解創傷。寫詩或許無法征服生命的悲哀,但 最少可以令更多人的情感受到觸動、承認苦難。大 抵,苡若瑪最初便是為人應有的同情共感與良知而 寫,並一直寫下去。 V Voice & Verse | 聲 韻 | 97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

音樂與詩的距離 ——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回聽 文鄧卓華

最後一粒電子的聲響消失在饒宗頤文化館, 歷 時 六 天, 籌 備 期 間 經 歷 香 港 最 特 殊 時 期 的第六屆香港國際詩歌之夜(International Poetry

Nights in Hong Kong,簡稱 IPNHK),也是該活 動的十週年,正式結束了。 北島為這屆詩歌之夜寫下的序,其實談到了距 離:「哲學家和詩人就這樣永遠錯過了,就像他們 各自使用不同的語言系統一樣:維特根斯坦旨在把 可說的東西弄清楚,而特拉克爾則是把不可說的東 西表現出來。或許換句話來說,在哲學止步的地方 正是詩歌的開端。」與哲學相比,音樂與詩的距離 則要曖昧得多。卜狄倫(Bob Dylan)獲頒諾貝爾 文學獎時引起的爭論,表面是詩與歌(樂)的界限 之爭,實際卻拉遠了兩者的距離。 然而,詩人並不承擔縮短兩者距離的義務。 即便如此,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從 2009 第一 屆開始,便有了「詩樂互文」的傳統。在那屆的閉 幕詩會上,古琴家姚公白在現場作了獨奏演出。此 後的第二屆增加了更多音樂的元素。讓音樂人在詩 歌朗誦會上為詩人的朗讀做現場的配樂,這成為了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的一個傳統。2017 年第五屆,在 李勁松(Dickson Dee)擔任音樂總監的策劃下,則 9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首次有了較為正式與具規模的開幕音樂會,邀請了 北島的老朋友崔健,有民謠歌手與詩人雙重身分的 周雲蓬,以及搖滾音樂新人仲佐出席演出。詩人的 朗誦會則延續傳統,由音樂家在現場即興配樂。 不論是因為本屆主題「言說與沉默」定下的 基調,還是因為香港社會不可預測的情況,饒宗頤 文化館便是因為原本定下的場地發生了特殊事件,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組織方臨時決定遷址的結果,音 樂部分的策劃與制作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延續上一 屆的做法:捨棄了不合時宜的開幕音樂會;詩人朗 誦時候沒有配樂,音樂人的配樂部分改為朗誦的間 隙,每次三、四分鐘的段落,是留白也是填空;香 港國際詩歌之夜期間每天的音樂會設在詩人朗誦會 之後,最後一場是電影的現場配樂。 高櫻:紅蓮盛放後的鄉愁 獲「委以重任」的高櫻,這次參演了三場詩 歌朗誦的配樂和兩場音樂會,除了音樂總監李勁松 外,出勤率是所有音樂人裏最高的。從 2012 年開 始,高櫻就受北島的邀請,陸續參加了香港國際詩 歌之夜及其延伸活動。2013 年,「時間的玫瑰 ——


高櫻 北島詩歌之夜」在香港中文大學舉行,高櫻在 600 多名學生和詩歌愛好者面前,演唱了《橘子熟了》, 一首由北島的詩改編成的民歌,收錄在她 2011 年 出版的專輯《Dai Di Dao》。 啟蒙高櫻愛上詩的,是小時候從電台的音樂 詩朗誦節目中聽到的俄國詩人萊蒙托夫(Mikhail Lermontov)的《帆》:「蔚藍的海面霧靄茫茫, /孤獨的帆兒閃著白光!……/它到遙遠的異地尋 找著甚麼,/它把甚麼拋在故鄉?」(顧蘊璞譯)。 當時的高櫻肯定不知道,這首詩的意象,竟也和自 己日後離開新疆到大城市,從在歌舞廳翻唱流行歌 曲開始,到能有自己的原創作品和出版個人專輯, 一路走來的經歷有某分奇妙的「言志」般的呼應。 《紅雪蓮》獲譽為新疆流行音樂走向大陸的開 山作,憑藉專輯《Dai Di Dao》,高櫻成為中國大 陸第一位獲得意大利魯尼茲亞最佳歌手獎的歌手。 這些榮譽本可以為高櫻帶來另一種生活。高櫻現時 生活在深圳,不混圈子,減少無謂的社交,在家練 字抄《心經》,讀詩,聽音樂,為自己第二張專輯 做準備。高櫻自言,過去這兩三年,一直在處理親 人和朋友離開所帶來的情緒。「我不是一個特別有 智慧的人,所以一直(從情緒裏)走不出來。但妳

也得自我救贖啊。我意識到不能浪費時間,於是去 做大量的閱讀,學習英語,既提升自己,也算作一 種寄托吧。我現在特別享受一個人的生活。」 在其中一場詩歌朗誦會的即興配樂演出,高 櫻臨時決定即興哼唱了一首新疆的小曲,電子音樂 的襯托,民族傳統的詩意,現場莊重漆黑的環境, 構成一種「古老的敵意」(第五屆香港國際詩歌之 夜的主題),讓人頓生敬畏。家鄉是高櫻魂牽夢繞 的地方。離開家鄉多年,高櫻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很 好地駕馭維吾爾那些古老的歌和旋律了。生活在大 城市,生活便利,信息發達,一切好像隨手可得。 但當面對從小就耳濡目染的傳統歌謠時,自不免用 上了城市的那一套方法,走偏了。在專輯《Dai Di

Dao》裏,除了〈紅雪蓮〉、〈橘子熟了〉等幾首 原創的歌曲外,其它全是新疆的民歌,「民族的歌, 本身就是詩」。 經歷這幾年的人事,高櫻也逐漸從過去的「小 我」創作,轉而思考更多人和世界的聯繫。高櫻決 定了,第二張專輯做完後,一定要回去新疆住一段 時間,采風,思考,發呆,去那些兒時沒去過的地 方,彌補如果有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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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凱宇 aka fish.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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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凱宇 aka fish.the:失聲後再出發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最後一場音樂會,是影像與 電影配樂專場,李勁松與來自台灣的 fish.the 的新 組合 df,在為張楚執導的短片《為妳存在》做現場 即興配樂前,有一個短時間的「沒框架約束」的表 演。df 是這兩位均有著超過二十年電子音樂演出和 創作經驗,尤其早年都從倒塌的新建築(Einstuerzende Neubauten)、悸動軟骨(Throbbing Gristle) 那一派工業噪音樂隊吸取過養分的老炮兒(EN 樂 隊那個經典的圖騰已經刺在 fish.the 的手臂上怕是 有十多年了),近年經過面談與網絡交流後的「音 樂決定」。可以想像,兩人「合體」所產生的音場, 必然是一派工業和迷幻的重型復古現場。如果妳也 是「上了年紀」的港台老中獨立樂迷,就讓肉身 留在 2019 年的饒宗頤文化館,靈魂則必定穿越到 一九九○年代初,意識恢復的時候,也許是在台北 的地下社會(Livehouse),也可能飄進了香港的高 山劇場。 fish.the 原名黃凱宇,投身電子音樂創作和在 俱樂部擔任 DJ 工作超過二十年,2011 年與林強一 起為侯孝賢導演的《千禧曼波》創作配樂,獲得了 台灣金馬獎原創電影音樂獎開始有了「幕前」的名 氣。年輕時的志願是當樂團的鍵盤手,也組過樂隊 「青銅時代」,後來受倒塌的新建築等工業樂團的 影響,逐步投入比較重型的電子音樂的創作當中。 要算他的音樂之路的開端,應該就是 1988 年在台 北的經典搖滾夜店 Roxy 與 Spin 擔任 DJ 開始,也 是從那個年代開始,台灣的電子舞曲和電子音樂的 場景,便漸漸從搖滾場域分枝出來。 在網絡還未發達的年代,因為熟悉英文和相關 雜誌,fish 曾經成為推薦電子音樂資訊的寫手,撰 寫樂評,唱片側標,1999 年,他與林強,林誌堅、 曹子傑等人的文稿集結成的《電子舞曲聖經》,現 在依然是台灣非常重要的電子舞曲專書。也在這個 時期,他結識了林強。已經發表過《娛樂世界》的 林強,已經不再是那個在台北車站用台語喊妳「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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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走」的春風少年兄。勇於創新的林強當時已經全 身心投入到電子音樂當中,他與 fish 合組了「流體 音樂工作室」,最知名的成果便是為侯孝賢的《千 禧曼波》做的配樂。 「《千禧曼波》拍好後先用了半野喜弘(日 本電子音樂人,也擔任過侯孝賢、賈樟柯電影的配 樂)的配樂,但侯導感覺不對。後來,他用林強的 一首〈A Pure Person〉搭配舒淇在基隆人行天橋那 段成功後,才換成林強和我做的音樂。《千禧曼波》 配樂的前身其實是林強的一張專輯,沒有發表過, 當時從裏面抽了幾首作品出來,後來就變成《千禧 曼波》電影配樂。當時我參與了創作和編曲 (用 Cubase,Reason,MC505,Prophecy 等軟硬體), 林強是制作人,常常提出編曲和音色的想法,我做 一些初稿,跟他討論和修改。」。 關於《千禧曼波》配樂的故事,多年後經當事 人之一的 fish 親自認證,終於釋疑。 參加香港國際詩歌之夜演出前一個月,fish 也 到了香港,在「M+ 放映:修復影像在台灣」的活 動上,為兩部默片《經過中國》(1916 年)和阮玲 玉主演的《戀愛與義務》(1931 年)做現場即興配 樂。那段日子,香港正值最焦灼的時刻(之一), 就在 fish 演出當天,香港全線地鐵停駛,街上明潮 與暗湧流動,是「言說與沉默」的現實世界版本。 「在無聲的戲院裏,只要一點聲響就會很明 顯,這在設計配樂時會很困擾。後來我在整部電影 底下鋪了一層空間音很小的噪音,真空似的無聲問 題才得以解決。《經過中國》是沒有故事線的,我 就試著從畫面失真,跳動或人物動作找出配樂節 奏。至於《戀愛與義務》是一部愛情悲劇,現場配 樂時我產生了一些樂句,以及 granular(指代電子 音樂裏把聲音切割成顆粒狀的音色)等音色變化。」 fish 被稱為台灣的「電音教授」,除了他具備 很強的電子音樂的學術性外,也與他一直在數位硬 體上的研究離不開關係,他也曾經擔任過幾款數位 軟件,硬件在台灣的代理銷售工作。fish 的現場演 出,不僅使用筆記本電腦與外接控制器,也使用工


從左到右:Dickson Dee、fish.the(作者攝影)。 業用訊號產生器、樂高科技積木乃至手工電路板之 類的小裝置之類。 說到喜歡的詩人和作品,fish 提到了艾倫.金 斯堡(Allen Ginsberg)的〈嚎叫〉(“Howl”)。金 斯堡是美國 Beat Generation 的代表詩人,〈嚎叫〉 更是垮掉一代最經典的作品之一。「坐在超自然的 幽冥裏,那沒有暖氣的公寓,飄飄然的在城市上方, 冥想著爵士。」金斯堡的詩向來沒有正規的語法, 在〈嚎叫〉裏使用的語法更是極具實驗性,這與實 驗性的電子音樂(非為舞池而生的跳舞音樂)有異 曲同工的大同目標。儘管在這次香港國際詩歌之 夜,fish 並沒參與詩歌朗誦會的配樂,如果他與詩 人一起演繹一首詩時,他會怎麼做呢?「音樂無法 跟文字直接對應。如果合作我會從詩歌朗讀找出節 奏。視情況也可以打破音樂的旋律,和聲,段落等 規則,用 Soundscape 或噪音配樂。」。 參加香港國際詩歌之夜之前,fish 參與的音樂 計劃「三牲獻藝」的專輯《家將》獲得了台灣金音 獎的最佳電子專輯和單曲的提名。三牲獻藝是由音 樂制作人、電子音樂家柯智豪發起的,被形容為 「台味廟會混種的電音樂團」,另外兩位成員便是

fish,與代號 Sonic Deadhorse 的電子音樂人鄭各均。 以「台灣廟宇音樂 + 電子音樂」為創作基因的 三牲獻藝,可以說是台味十足的新品種混血電音。 「怎麽 把 廟會元素轉化成音樂沒有一定公式」,fish 在介紹三牲獻藝和以 fish.the 為創作代號的區別時 自陳道,「三牲獻藝是電子音樂搭配廟會或民間傳 說元素,有時三人會分工做現場演出。而我自己的 代號 fish.the 則偏向純電子音樂或噪音,演出時會 用更多實體樂器,有時還會用 Max for Live 視覺元 素。」 三牲獻藝的新專輯《家將》將焦點放到了台灣 民間的陣頭體系(陣頭是閩南民俗技藝,是閩南地 區及台灣地區民間廟會喜慶不可或缺的民俗曲藝之 一),家將是廟會陣頭的一部分,走在隊伍前面 , 有威嚇和避邪等含義,家將身上的繫鈴、執掌的生 死簿都成為靈感來源。當被問到,台灣的廟會文化 與自己的創作的關係時,fish 說:「廟會音樂就像 是台灣的嘉年華,創作時腦海中有一幅廟會現場的 音景(soundscape),廟會環境的人聲、摩托車呼 嘯過的聲音等等,都是我會想在新作時表現出來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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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托弗.卓別林(Christopher Chaplin) 10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李勁松(Dickson D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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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托弗.卓別林(Christopher Chaplin)

卓別林:治療與身分 克里斯托弗.卓別林(Christopher Chaplin) 飽受耳疾困擾已有好一段時間,和他談話時,他會 建議妳站在他右側。讓人難以想像,他是如何帶著 不完整的聽覺,做出那些頻臨宗教神秘與現代實 驗藝術的聲響。「音樂對我就是治療」(music is

therapy for me)。卓別林早已把答案寫好了。 2016 年,卓別林發表了個人正式的首張專輯 Je suis le Ténébreux,在十六世紀文本的啟發下,他 做出的那些迷一般的實驗聲響,就像一個失落古城 的聲音迷宮,讓人深陷其中,無法抽身。 卓 別 林 的 第 二 張 專 輯《 失 樂 園 》(Paradise Lost)裏面用到的詩詞均出自十七世紀英國詩人約 翰.米爾頓(John Milton)。專輯的創作靈感來自 克里斯托弗的一位朋友,他當時正在準備一份關於 米爾頓《失樂園》的論文。當克里斯托弗聽到米爾 頓的詩,尤其那些詞語構建出來的「聲音性」(克 里斯托弗的形容是「something clicked」),他決定 了自己新專輯的主題。「《失樂園》像是我早前的 10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專輯 Je suis le Ténébreux 的延續。他們構建的方法是 相同的。我想兩張專輯都嘗試去捕捉表面之下,隱 藏的未知的陰暗感覺。」。 《失樂園》是米爾頓以《舊約聖經.創世紀》 為基礎創作的史詩,出版於 1667 年。內容主要是 描述墮落天使路西法(撒旦)從對神的反叛失敗後 再重新振作,他對人間的嫉妒,以及他運用他的謀 略化身為蛇,引誘亞當和夏娃違反神的禁令偷嘗智 慧樹的果實,導致人類被逐出伊甸園的故事。 米爾頓在詩中探討了多樣的主題,從婚姻、 政治(米爾頓本人在英國內戰期間是活躍的政治份 子)到君主政體;同時也辯證了許多困難的神學議 題,包括命運、宿命、三位一體、以及原罪和死亡 在世界中的出現。另外還包含了天使、墮落天使、 撒旦、以及天堂中的戰爭。 「和父親的關係是暖心的。我每天在晚餐的時 候,會在家裏的壁爐前看到他。我是他八個兒子裏 最小的,當我成長的時候他已經非常老了。他沒有 說太多話,但有一種力量的存在,一種難以言喻的 智慧。」


卓別林也沒法說清楚是否受到了父親的影 響,畢竟他出生那年,父親差利.卓別林(Charlie Chaplin)已經七十三歲。關於家庭的記憶與羈絆, 更多來自母親,烏娜.奧尼爾,這位十八歲就嫁與 查理 · 卓別林的女性,是八個孩子的母親。卓別林 的姐姐,維多利亞.卓別林(Victoria Chaplin)是 一位戲劇作家,她從來不願意提及父親和自己的家 族,她的作品之一《竊竊私語的牆》(Murmures des murs)沒有台詞,同樣難以說清默片是否在她身 上留下了基因。 如果卓別林是克里斯托弗的生命之父,電子音 樂家漢斯 - 約阿希姆.羅德里烏斯(Hans-Joachim

Roedelius)則是他的精神之父。羅德里烏斯是德國 酸 菜 搖 滾(Krautrock) 運 動 先 驅 之 一。2009 年, 克里斯托弗在奧地利的古根藝術博物館(Art Brut

Museum Gugging)演出時遇到了羅德里烏斯。當 時他與托馬斯.波茨(Thomas Pötz, aka KAVA)在 維也納電子音樂廠牌 Fabrique Records 發行了專輯 《七道迴聲》(Seven Echoes)。 羅德里烏斯邀請克里斯托弗參加倫敦 BBC 電 台的「Late Junction」演出,之後兩人合作了專輯 《心之國王》(King of Hearts)。由此兩人一同在 世界各地出席音樂節和舉行音樂會,羅德里烏斯負 責鋼琴和電子音樂器材的即興演奏,克里斯托弗則 負責合成器和管弦樂器。 「羅德里烏斯教會了我,在那個瞬間的當下, 聲音可以如何被實驗,以及人應該做出怎麽的反應。 這都是關於聆聽的直覺。他對我意味著所有,我現 在在做的這些事情都是因為他。他不僅給了我工 具,還有信心去從事如今的事情。」 一個好的消息是,卓別林與羅德里烏斯很有可 能在 2020 年把他們的合作演出放到中國。 蔡雅藝與陳志江:南音曲未盡 詩人鄭小瓊在詩歌朗誦會上,用家鄉四川南充 的「鄉下話」朗誦了她的詩集《女工記》,一部中 國底層女勞工的群像記錄。讀畢,陳志江在舞台另

一側,一個人,吹起了洞簫,孤寂,幽謐,讓我想 起了史提芬.米格(Stephan Micus),這位被認為 已通達神靈的德國音樂旅人,在他的專輯《流浪之 歌》(Nomad Songs)的扉頁上引用了美籍黎巴嫩作 家紀伯倫(Kahlil Gibran)的詩作〈房屋〉(“On

Houses”):「因為妳內在的無限,居住在天上的 廣廈,它以晨霧為門,以夜的歌聲和寂靜為窗」(錢 滿素譯)。陳志江作為創辦之一的藝團一才鑼鼓是 現時香港為數不多的致力推廣廣府南音文化的青年 藝術組織。廣府南音上世紀初盛行於香港,是以箏、 拍板、椰胡等樂器伴奏,用廣東話說唱的一種粵調 藝術, 2017 年被列入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 名錄。 蔡雅藝與南音的故事很長,且將書寫下去孜孜 不倦。雅藝與先生陳思來,古琴大師李鳳雲老師為 詩歌之夜的演出準備了一闕《植種》。這是高僧弘 一法師(李叔同)在五十六歲那年,在泉州惠安凈 峰寺留下的墨跡。望著自己夏天手栽、含蕾未吐的 菊花已是盈盈滿畦,弘一法師不禁惜別感嘆:「我 到為植種,我行花未開。豈無佳色在,留待後人 來。」關於古琴與南音,同屬非遺的珍寶應該如何 合作,蔡雅藝與李鳳雲老師有過多次討論,直到這 次詩歌之夜才有了第一次正式的實踐。 「關於古琴與南音應該如何合作,我與李老師 也多次探討,我沒學過古琴,而李老師有認真學過 些許南音,拿到《植種》的工乂([yì])譜後,在 古琴的彈奏手法上,她有在留意「古琴化」與「南 音化」的平衡,在二者之間,她也多次與王建欣老 師(筆者按:與李老師同為天津音樂學院教授)探 討。我其實不大擔心。本著最南音的唱法,沒在刻 意迎合,內心卻時不時因為有『非遺』比肩的古琴 的力量在補給與流轉。」 雅藝在自己的南音雅藝平台上為這趟合作寫下 的心情,為有緣人「植種」了一顆種子。無論是廣 府系,還是泉州系,借用雅藝的一句話:「南音是 屬於未來的」。人在,南音就在。 想去趟泉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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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雅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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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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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FIGURATE:一首詩三場青春 三位九○後的香港本土學院派音樂人組成的 TRANSFIGURATE 為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的演出準 備了一首詩,詩由朱芸編女友所寫。 我想為妳 或是我們 寫一首詩 關於眼睛 雙手 嘴巴 一座琴 一把烏克麗麗 一副耳機 一個一半的妳一半的我們 一張機票 一場雨夾雜一個冬天 剪下粘粘混合成標點符號 問號逗號問號省略號 或是句號 把半首詩寄存在妳的目光裏 右手寫詩左手接吻 交纏 每根手指都在呢喃情話 妳,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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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上:朱芸編、右上:葉冬賢、右下:張貝芝。

雖然以組合身分出現,三人卻甚少同台和合 練。在香港這個地方,既為生活,也為理想,大家 各有各忙,身兼數職。朱芸編(Wan)因為參與了 幾部華語電影的配樂,其中就包括了獲得了四十億 大陸票房的《哪咤之魔童降世》,收到邀約不斷, 加上本身的中樂背景出身,也參與了許多教學工 作。張貝芝(Joyce)有自己的爵士三重奏樂隊,剛 參加完西九文化區的爵士音樂節,之後又進入到草 蜢的演唱會擔任樂手,同時也在香港教育大學教授 爵士課程。朱芸編和張貝芝還一起擔任為香港電台 的節目《樂壇新秀 2019》擔任主持。放棄了政府公 糧投身流行音樂事業的葉冬賢(Wayne),則在為 自己的新歌〈尖山隧道〉做宣傳,以及忙於流行音 樂行業需要投身的各種事情。 據 說, 再 看 到 TRANSFIGURATE 的 合 體 演 出,將在 2020 年的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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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雲蓬 11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阿列斯•斯特格(Aleš Šteger)

離音樂最近的詩人 我們親愛的老周(周雲蓬),自然是離音樂最 近的詩人(也自然是離詩最近的音樂人之一),上 一屆他參加了開幕音樂會「天機」,這屆則以詩人 身份出席,彈唱與詩誦互搏,用《盲人影院》,作 詩人自辯。 韓國詩人黃有源,最喜歡的樂隊是英國神遊舞 曲(Trip Hop)巨頭大舉進攻(Massive Attack), 在朗誦自己的詩作〈蜈蚣之夜〉前,屏幕上便出現 了大舉進攻樂隊的專輯《夾層》(Mezzanine)的 封面剪裁,那只有著長觸角,彷彿擁有神秘的黑 暗力量的鍬甲(stag beetle),與專輯攝人心魂的 糜爛異境高度配合,被認為是大舉進攻樂隊藝術 成就最登峰造極的作品。2017 年,大舉進攻樂隊 在香港 Clockenflap 音樂及藝術節演出,當晚高潮 出現在《夾層》裏的一曲〈管型蠕動〉(“Inertia Creeps”),大屏幕接連播出一條條香港本地與國際 新聞(也穿插著如「鄧麗欣要拍三級片」這樣的無 聊娛樂新聞),屏幕最後留下的字樣是「we are all in this together」,我們都生存在這樣的世界。大舉 進攻樂隊的 3d 應該不知道,就在同年,第五屆香 港國際詩歌之夜同樣叩問了「all in this together」

的問題:「在全球化的新版圖的背後,構成文明、 宗教、意識形態以及權力與金錢等一系列的抗衡與 衝突。」詩也好,音樂也好,如何投射現實,又如 何成為人類精神的家園。 與美國詩人弗羅斯特•甘德(Forrest Gander) 的朗誦,同步出現的是一部充滿豐富音景(landscape)的詩影片《流浪海》(Immigrant Sea),影 片裏海浪的聲音,海鷗、海獅的叫聲,大自然的音 景,和詩人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大學主修地質學的 甘德非常關注人類與生存壞境的關係。他獲得普利 策詩歌獎的最新詩集《同在》(Be With),有一部 分內容就來自他長時間對美國和墨西哥邊境的田野 觀察。 斯洛文尼亞詩人阿列斯•斯特格(Aleš Šteger) 用木魚開始自己的朗誦;旅德日本詩人四元康祐朗 誦的〈團圓〉結合能劇的沖突與傳統日本民謠的音 律感;安娜•布蘭迪亞娜(Ana Blandiana)如祈禱 般的羅馬尼亞語,更像一首東歐悲歌;常年為愛沙 尼亞國家廣播公司撰稿的詩人馬圖拉(Mathura), 同時也是一位古典音樂電台節目的主持…… 「我們僅有的對手只是音樂」(our only rival was music)。甘德在他的詩作〈週年紀念〉寫下了 這麼一句。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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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

北島、香港和一艘「詩人船」的十年 文胡濤

在 2020 年的新門檻回望,幾乎每個人都會感 受到時間的重量。「十年」既可以用來劃分 代際,似乎也足以總結一個時代,而在熱衷於焚毀 與革新的年代,所有在「建造」之路上堅持了十年 的人和事都是值得尊敬的。 由詩人北島創辦的「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即是 這樣一個案例,去年底,詩歌之夜迎來了第十個年 頭。從 2009 年的蹣跚起步,到如今滿載啟航的「詩 人之船」,詩歌節已成為亞洲最具影響力的詩歌盛 事。從詩人遴選、文本翻譯,到舞美設計、跨界實 驗,詩歌節對內容和質感的要求幾近苛刻、不計成 本,而不為人所知的,則是它所面對的艱難、崎嶇、 邊緣的生存困境。在詩意與理想熠熠發光的主舞台 之外,一部香港詩歌節的籌辦史,幾乎演變成一部 與資本纏鬥的「血淚史」。 如今再回望作為八○年代符號的「鬥士」北島, 這十年,詩人經歷了漂泊的結束、病痛的考驗、時

代的轉變與媒介的換代,從「香港國際詩歌之夜」、 「國際詩人在香港」,到「給孩子」系列叢書,北 島的腳下有一條清晰的印跡,這既是他私人寫作狀 態的互補,也是他的社會理想。在文化與商業的關 係中,香港國際詩歌之夜提供了一個接近理想主義 114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的樣板。在這篇文章中,你將會看到「一小撮人」 的努力與堅持,他們是如何在時代的縫隙中尋求文 化的尊嚴的,一個「詩人烏托邦」的小奇跡又是如 何一步步成為現實的。 無論是詩歌還是詩人,小眾化和邊緣化是一個 世界性現象。詩歌從來不宜大聲喧嘩,但也並非僅 供賞玩與風花雪月之物,詩歌自有其尊嚴。阿根廷 詩人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曾寫道:「要從死亡中看到夢境,從日落/看 到痛苦的黃金,這就是詩/它不朽又貧窮」(陳東 飆譯)。 詩人們認為那是一條船 並紛紛登上了船 請讓我也登上詩人船 航行於時間的浪濤上 (高興譯) 2019 年 11 月 22 日晚間,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現 場,一場詩歌朗誦會正在進行。羅馬尼亞詩人安娜. 布蘭迪亞娜(Ana Blandiana)一身紅衣登場,輕輕


吟誦出這首〈詩人船〉。七十七歲的她嗓音清越, 似歌似吟,哀婉之聲如同一隻哭泣的雨燕,在舞台 上方層層盤旋。這位羅馬尼亞早年極權時代的人權 鬥士,是本次詩歌之夜的重量級嘉賓之一。 台下的觀眾中,有她的三十位詩人同行,以及 來自世界各地的譯者、學者、記者和普通觀眾。11 月 19 至 23 日的每天晚上,不同國家的詩人們輪番 登場,用母語朗誦自己的作品。自十年前詩人北島 在香港創辦首屆國際詩歌之夜以來,朗誦會一直是 詩歌節的保留節目。詩人們跨越語言、文明與地域 的邊界,試圖在傾聽與交流中獲得新的創造。 由於局勢問題,詩人們比任何時候都看上去更 像一個整體。每天早上,大巴準時發車,將全體 詩人從位於港島的酒店接送至九龍的饒宗頤文化 館 —— 白天的研討會和晚上的朗誦會、音樂會都 安排在那裏。晚間,再由大巴將詩人們統一送回酒 店。 大巴穿越海底隧道,穿過香港密不透風的樓 宇,穿過奔波忙碌的人群,如同一艘孤獨的陸地之 船, 航 向 詩 的 海 洋。 從 2009 年 到 2019 年, 已 有 一百餘位詩人登上這艘「詩人之船」。彈指間,船 行已十年。

詩人烏托邦 對初次抵達的詩人們來說,香港是一個巨大、 模糊、若隱若現的背景板,陌生感帶來了不同程度 的「文化震驚」(culture shock)和語言障礙。 塞 爾 維 亞 詩 人 安 娜. 里 斯 托 里 奇(Ana Ris-

tović)第一次到香港,她去過最遠的詩歌節是哥倫 比亞的麥德林,但香港已經離家足夠遠了。旅途持 續地給她靈感,哪怕身處喧囂之地,「我在頭腦中 寫詩」。剛到香港機場,安娜就來了靈感。提取行 李時她看見一個獨自來香港旅行的老女人,看上去 神情悲傷,她手裏拿著一個裝護照的小包,上面是 粉色的 Hello Kitty 圖案 —— 一個如此悲傷的老女 人,一個如此可愛的圖案,「我不禁開始思考她的 命運,誰在等她,她一個人準備做甚麼,也許她剛 失去了某人—我想為她寫首詩」。 德 國 詩 人 恩 尼 斯 特. 維 茨 納(Ernest Wichner)起晚了,沒趕上 22 號早上的班車,他跟太太 打了輛計程車去往活動地點。因為一直沒有機會 遊覽香港,只能坐在車里欣賞密密麻麻的高樓和路 網,他對香港產生了一種怪異的感覺:這裏幾乎看 不見任何人。「我在香港看到的是一座未來之城,」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5


恩尼斯特望著窗外,頭幾乎仰成四十五度角,「大 街上都是汽車,你穿過整個城市卻看不到人在哪 裏,對我們來說這很奇怪。」恩尼斯特來自廣場遍 布的柏林,一個在柏林主要靠走路出行的人,對「香 港人民是如何移動的」這個問題滿懷好奇。他跟太 太商量好,準備利用詩歌節空檔搭乘天星小輪去油 尖旺地區打個轉。 「Hello,我叫鄭小瓊,我來自廣州」。中國大 陸詩人鄭小瓊發現,在詩歌節的現場,不時有國外 詩人跟自己打招呼,她想多說幾句,可是英語不夠, 又害羞,就只好勉強回覆這一句。這讓她有點遺憾: 「其實我感覺大家有很多話想說,我對他們也蠻好 奇的」。 希臘詩人安納斯塔西斯.威斯托尼迪斯(Anastassis Vistonitis)和愛沙尼亞詩人馬圖拉(Mathura)是老朋友,兩人活動間歇只要有機會就聚在一 起聊天。有一次,人高馬大的兩人在位於半山腰的

居德國多年,說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加之性格極為 外向,喜歡找所有人聊天,他幾乎成了詩歌節最受 歡迎的詩人。本屆詩歌節一共邀請了三十一位詩 人,創歷屆新高。其中中東歐詩人高達九位,其他 歐洲詩人四位,北美洲詩人三位,南美洲詩人兩位, 非洲詩人一位,亞洲詩人五位,中國大陸詩人五位, 港台詩人各一位,語言極為混雜,宛若小聯合國。 不過對於大部分詩人來說,詩歌才是最好的交 流語言。以個體為創作單位的詩人們,在這裏大規 模遇見自己的同類,如同四散的星群突然聚攏。每 日晚間上演的多母語詩歌朗誦會,是詩人們展示自 己的主舞台。每個詩人既是朗誦者也是聆聽者,他 們被編排進不同的組別,通常每晚五人,每人朗誦 十分鐘左右,中間穿插音樂家表演的現場即興音 樂。舞台設計採用「暗黑」系極簡主義風格,一束 燈光直射在詩人身上,全場漆黑。身後的電子屏幕 上,詩句以中文、英文和原文三種形式陳列。詩人

活動外場扶梯上聊得手舞足蹈,被山下的攝影記者 生生拍出了「美蘇領導人」會面的大片感。 來自相同語種區的詩人更能自然而然地聚在一 起,而通常歐美的詩人都會說英語,這給了他們更 多的交流機會。但也有例外,日本詩人四元康佑旅

開始朗誦自己的作品,沉浸在黑暗中的觀眾感官逐 漸被打開。一首詩跳出書本,從它的創造者嘴中吐 出,獲得新的生命力。詩人以母語朗誦,帶著自己 的獨特氣息、節奏、韻律和語感,漢語、粵語、英 語、西班牙語、韓語、日語、俄語、葡萄牙語、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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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伯語……交替登場,聽眾通過詩歌這個秘密通道 進入全世界的生命現場。 有的詩人精心設計了獨特的環節。四元康佑最 懂得製造新意和舞台效果,觀眾不期然間在朗誦中 會聽出些微日本傳統能劇元素,誦讀〈我出門啦〉 時,四元一人分飾兩角,繪聲繪色地模擬父母與兒 子的語氣,讓一首詩突然變成了「故事會」。民謠 詩人周雲蓬彈起吉他,一曲深情遼闊的〈不會說話 的愛情〉結合了念白與吟唱,一句「我們最後一次 收割對方從此仇深似海」,讓觀眾落下了眼淚。驚 人的一幕發生在 2017 年,加拿大女詩人洛爾娜. 克羅齊(Lorna Crozier)在現場朗誦了一組「性愛 詩歌」,〈蔬菜的性生活〉:「胡蘿蔔在操/這大地。 一個永恆的/勃起,他們往潮濕與/幽暗之地推得 更深」(梁小曼譯)。獨特的意象關聯也把詩歌推 到了意想不到的深處。詩句一出,聽眾哄堂大笑, 掌聲和歡呼聲四起。 鄭小瓊在現場感受到了語言之外的東西:雖然 聽不懂,但聲音和節奏表達的情緒能強烈地感染人: 「作家需要現場朗誦自己的東西」。安娜.里斯托 里奇出場時,還沉浸在另一位安娜 —— 布蘭迪亞 娜催人淚下的吟誦中,她說自己「快要聽哭了」。

天水是詩歌節的大陸活動合作執行人,2013 年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首次設立大陸分會場,天水和同 事阿 CAN 負責廣州站的執行工作。讓她印象深刻 的是智利詩人勞爾.朱利塔(Raúl Zurita)的朗誦。 患有帕金森症的詩人在參加活動期間病情嚴重,而 他即將登台朗誦的是一首很長的詩,作為主辦者, 天水再三與詩人確認是否需要適度減少朗誦章節, 但詩人拒絕了。朗誦開始時,勞爾從側台一路顫巍 巍地走到舞台中央,花了很長時間。當〈大海〉響 起時,詩人突然聲如洪鐘,「就像大海一樣覆蓋了 全場」,那一刻對天水觸動極大,「對詩歌的現場 魅力有了最為直觀的認識」。這種感覺呼應了詩人 張定浩在〈取瑟而歌〉中的觀點:一首好詩,帶給 我們的,首先是一種非常強烈和具體的肉身感受, 這種感受,類似於愛的感覺。又恰如艾米莉.狄金 森(Emily Dickinson)的名言:「如果我有一種天 靈蓋被人拿掉的感覺,我知道那一定是詩。」 陌生感漸漸融解,詩人們惺惺相惜,朗誦會結 束,通常是新一輪友誼的開始。美國詩人弗羅斯特. 甘德(Forrest Gander)很欣賞德國詩人和加拿大詩 人的詩,特意買了他們的小冊子請他們簽名。希臘 詩人對中國女詩人余幼幼的詩讚不絕口,想找機會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17


弗羅斯特.甘德(Forrest Gander) 11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當面表達欣賞。最受歡迎的四元康祐一登場,全場 就響起長時間的掌聲和笑聲。活動間歇的酒會上, 越來越熟絡的詩人、嘉賓、觀眾們侃侃而談,氣氛 熱烈。 詩歌節執行總監宋子江參加過多次其它國際詩 歌節,他說,相比於巴塞羅那的戲劇感、麥德林的 狂歡性、河內的隨意性、台北的大眾性,香港更注 重儀式感,以及圍繞詩歌文本的純粹與質感。朗誦 會模式為全世界詩歌節所通用,但香港國際詩歌之 夜把它做到了「形式的極致」。這正是創始人北島 的良苦用心。北島幾乎每晚都會坐在觀眾席一個不 顯眼的位置,靜靜地聆聽朗誦,這也是他接近這些 詩人們最好的方式 —— 在私下,他與詩人的交際 並不多。在北島的倡議下,從一開始,香港國際詩

「詩人是要自由的,在創作上不能被命題作文。」 在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嘉賓們可以暢所欲言, 不必為言論尺度而恐懼或道歉;可以交朋友,也可 以提出不同見解甚至挑戰對方,詩人們形成了一個 互相獨立又彼此凝聚的群體(community)。一言 以蔽之:「自由的地方都喜歡自由」。 最能體現這種既獨立且凝聚特質的是學術研討 會。如果說朗誦會是以感性一面面對觀眾,研討會 就是詩人們學術交流的理性平台。北島為每屆詩歌 節都設置了主題:「言說與沉默」(2019)、「古 老的敵意」(2017)、「詩歌與衝突」(2015)、「島 嶼或大陸」(2013)……每位詩人都被要求提前準 備好一份至少五分鐘的主題闡釋發言稿,其後參與 互動對話。無論智力上還是體力上,詩人們似乎比

歌之夜就充滿濃厚的學術色彩。 除了最後一天帶領部分詩人乘坐天星小輪觀賞 維港風光,沒有集體的觀光行程,每天被密密麻麻 的學術論壇和朗誦會、音樂會排滿。但詩人們也有 絕對的自由安排個人活動,主辦方不負責詩歌節以 外的部分。在維港觀光結束後,波蘭詩人米若什. 別德日茨基(Miłosz Biedrzycki)一個人走丟了, 當他在街頭茫然四顧的時候,恰好碰到另一組掉隊 的嘉賓,他們剛要登上訂好的車。擠在車上的米若 什笑笑說自己並不慌張:「其實我自己在尋找各種 可能回去的辦法。」 中國大陸詩人余幼幼理解這種獨立行動具有潛 在的風險:「如果你是各方面都很獨立的人,你到 了一個地方,你肯定是自己想要去探索,如果你想 著便捷,大家都給你安排好了,那就不太能適應這 種活動方式。我肯定更喜歡自助。」這跟充滿了官 方色彩的大陸大多數詩歌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 當地政府「詩歌搭台,旅遊唱戲」的理念指引下, 詩人們往往成為一出旅遊經濟大戲的配角與註腳。 他們經常被安排集體參觀當地人文景點甚至工業 園、科技園,沒有人特別在意詩人朗誦了甚麼,思 考了甚麼。用詩人余幼幼的話說:「一群人把另一 群人圈起來,自娛自樂。」 「大陸詩歌節是以集體為單位,香港是以個體 為單位,它給予你充分的自由,你可以選擇性地來 參加活動,其餘的部分你可以自由安排你自己的時

參加其他詩歌節壓力更大些。 詩人們從各自經驗出發,發表相近或對立的觀 點。甘德與布蘭迪亞娜相會在「世紀對話」環節, 共談「言說與沉默」。雖然來自個人經歷與社會體 制完全不同的兩個國家,但詩歌理念卻極為接近。 安娜表示,詩歌產生於陰影之中,詩人要在自身之 內發現他人。甘德則認為,詩是最沒有掠奪性的行 為,可以通過寫詩,將自己內在的光獻給別人。「我 們應該找到一種道德性的方式,重新發現人類之間 的相關性,儘管人們有所不同,但仍有可共享之處。 我們必須這麼做,不然我們就會互相殺戮。」甘德 「寫詩關乎道德」的觀點,恰好在兩人的詩歌中都 得到了呼應:

間,這種權力關係是賦予你自己手上的,它更尊重 你個體的意志。在大陸就是拉著一群人,然後去這 參觀,去那參觀,你是服從性的被安排的人。」甚 至有大陸詩歌節組織者要求詩人當場寫詩,在余幼 幼和宋子江看來,這種要求違背了詩人的創作規律:

這種通過詩歌語言的對話達到不同語種詩人之 間的「融合」和「超越」,是北島格外看重的,事 實上,香港國際化的地理、政治、文化形態和多語 環境,為他的理念實現提供了一個理想的國際化平 台。但並不是所有時刻都充滿和諧的音符。2015

罪孽少些,但並非沒有罪孽, …… 我明白在生命的油燈里 總得不斷添加血液, 他人的血液 (布蘭迪亞娜〈動物星球〉,高興譯) 「最大的問題在於 失去了關聯性。海狸、水獺、鹿、浣熊。我已 吃過貓頭鷹。難以吃足一年。」 (甘德〈牧歌:四處尋找光明〉,宋子江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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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在主題為「詩歌與衝突」的第四屆詩歌節上, 就發生了一場因應主題的衝突。兩位巴勒斯坦詩人 加桑.扎克坦(Ghassan Zaqtan)和納捷宛.達爾 維什(Najwan Darwish)宣佈退出「中東詩歌」主 題論壇,理由是無法接受有以色列詩人同時出席。 巴勒斯坦詩人認為:「你們每天屠殺我們的同胞, 你們還佔領我們的土地,我們為甚麼要跟你坐在一 起?」這讓現場的嘉賓深感遺憾。以色列女詩人艾 棘·米索(Agi Mishol)回應說,原本非常渴望與 巴勒斯坦詩人展開對話 :「我們不是政客,我們是 詩人,我只是一個活在世上的詩人,我不為了政治 而寫作。」北島也認為詩歌應該超越政治:「(以 詩歌聯結兩方)是我最初的一個設想,沒想到最終 衝突還是發生了。」所幸衝突沒再延續,在當晚的

設計總監、柯夏智(Lucas Klein)和陳嘉恩擔任翻 譯出版總監,方梓勳教授則從各個方面提供人脈和 建議。這是一個鬆散而穩定的結構,籌委會成員大 多有其他專職工作。按照北島要求,詩歌節邀請的 詩人必須在學術層面保持國際一流水準,不能「濫 竽充數」。為此專門成立了獨立的學術顧問委員會, 由多個語種的權威專家和譯者組成,包括西川、高 興、田原、樹才、姚風、劉文飛、薛慶國、趙四等, 在詩歌節舉辦前一年開始,即負責向組委會推薦詩 人名單,詩人名單通過體討論決定,保證詩人水準 及學術上的純正性。宋子江隨後根據詩人名單逐一 收集、研究基礎信息,並跟其他國際詩歌節的同仁 多方打聽詩人口碑和背景信息。除了詩歌水準,也 要打聽個人情況和生活習慣,避免帶來一些麻煩:

朗誦會上,扎克坦沒再拒絕出席,她與米索一前一 後同台朗誦各自的詩歌,一段音樂演奏恰到好處銜 接起了兩人的朗誦 —— 那一刻,似乎誕生了一個 文本超越政治的樣本。「面對現實,反倒是說明瞭 『衝突』的必要性,在政治、社會、文化層面的衝 突中,詩歌是一條秘密通道,跨越各種障礙。」北 島回憶當時的情景,發出這樣的感嘆。無論如何, 「在這麼遙遠的地方能夠跟一群做著同樣事情的人 分享見解,感覺就像在家裏。」詩人里斯托里奇說。 詩歌節如同一個小型的世界主義烏托邦,平日 苦心孤詣地在各自世界里追尋「神跡」的詩人,在 這裏彼此組合成聚集的星群,各自發光,又彼此照 亮。沒有人會拒絕烏托邦。

Muldoon)、萊斯.馬雷(Les Murray)這樣的世 界頂級詩人,以及梁秉鈞、西川、于堅、歐陽江河、 韓東、翟永明、宋琳、陳東東、王小妮、藍藍、陳黎、

「比如如果打聽到某個詩人有酗酒等問題,就會避 免邀請。」 最讓北島自豪的,是詩歌節的出版物,這是香 港國際詩歌之夜最困難的部分,同時也是最大的特 色之一。北島是很多詩歌節的常客,他從詩人嘉賓 的親身體驗出發,發現它們存在一個共同的缺點, 即作品多以場刊形式發表,沒有正式的多語言的出 版物,詩人之間的交流非常有限,只能聊聊天,無 法深入了解其他詩人的作品。北島重視文本的交流 性和交流的有效性,他認為,詩歌節必須留下「乾 貨」—— 詩人作品。籌委會決定與香港中文大學出 版社合作,每屆詩歌節固定推出出版物,不僅有每 個詩人單獨成冊的迷你詩集,也有所有詩人的精選 合集,最後再將詩人單行本裝進一個小箱子,組合 成包裝精美的套裝合集。這樣一來,每個詩人擁有 自己的一冊詩集,就可以贈送給其他詩人閱讀,觀 眾也可以以很便宜的價格購買一冊,找作者簽名, 財力允許的話,買一套套裝合集即可收藏整個詩歌 節。出版物要面向公眾發行,在詩歌聲音微弱的香 港,面臨市場考驗。在組織者看來,種類繁多的詩 歌節出版物成本高而售價便宜,全部售罄也無法收 回成本。「小本十塊錢一本,去哪裏都買不到這麼 便宜的詩集」,宋子江感慨。 事實上,比起銷售量而言,出版前期的籌備工 作,尤其多種語言的文本翻譯更是一個極為繁複漫 長的工程。北島堅持,如果詩歌原文是其他語言,

廖偉棠等優秀華語詩人。 通常,詩歌節的籌備工作從一年前就開始啟動 了。北島拉來身邊的各種資源,成立了專門的詩歌 節籌備委員會,由北島擔任總監、宋子江任執行總 監、王淩任節目總監,李勁松任音樂總監、麥安任

一定要有英文譯本,又因為是在中國,一定要有中 文譯本。因而,詩集需要以三語形式出版。工作量 巨大,每位詩人需要提供 300 至 350 行詩句,總共 大約有一萬行詩等待翻譯:英語,需翻譯成中文; 中文,需翻譯成英語;非英語,則需要從各個語種

一萬行詩背後 過去十年,詩歌之夜總共邀請了全球 120 餘 位詩人,其中包括了阿多尼斯(Adonis)、谷川俊 太郎(Tanikawa Shuntaro)、高橋睦郎(Takahashi

Mutsuo)、蓋瑞.施耐德(Gary Snyder)、托馬斯. 薩拉蒙(Tomaž Šalamun)、洛爾娜.克羅齊(Lorna Crozier)、 安 妮. 華 曼(Anne Waldman)、 多 和 田 葉 子(Yoko Tawada)、 保 羅. 穆 爾 頓(Pa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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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翻譯成英文和中文,這需要極其有力的學術支 持。非英語詩人們通常會自己提供英文譯本,翻譯 總監柯夏智和陳嘉恩會先審閱一遍英文譯文,評估 譯文質量,如果質量過關就會直接採用,但很多情 況下都需要另外找譯者。譯者被要求有文學翻譯經 驗,通常由顧問委員會專家推薦各語種的翻譯人 才,中國各大高校的外語院系成為重點學術資源。 收集詩歌耗費時間很久,詩人們性情各異,有快有 慢。譯者交稿的時間也不一樣,一般在當年六至七 月左右基本完稿。譯稿回來後,編輯需要仔細審看, 評估翻譯質量,還要處理簡體改繁體等細節問題。 譯本整理好初稿後交給中大出版社,進行校對排 版,進入出版流程。等出版最終完成,已經基本花 費了一整年時間。 王淩介紹說,詩歌節組織的是全中文世界最好 的翻譯團隊,光是翻譯和出版一項就是一筆很大的 開銷,每一屆都要花費數十萬。天水認為文本和出 版物的意義重大,很多詩人作品沒有中譯本,僅在 很窄的範圍內傳播,非專業人士鮮少有機會看到, 它們打開了讀者對於當代國際詩歌的眼界。「在大 陸看到的永遠是經典詩歌,有些人還活著,更多人 122 | 聲 韻 | Voice & Verse

已經死了。現在才發現原來還有很多同時代的人甚 至更年輕的人寫得很好,而且活躍在那麼多詩歌節 上。」 音樂是香港詩歌節看重的另一個環節。2015 年,香港實驗音樂創作人李勁松在一個場合認識了 北島。北島跟他談起過去幾屆香港詩歌節,音樂都 是重要的組成部分,在朗誦會上尤其成為配合詩歌 文本的亮點。但北島敏銳地感覺到音樂「有些問 題」—— 不是音樂本身的問題,而是沒有人統籌音 樂的內容,請來的樂手只會表演自己風格的東西, 跟整個氛圍不搭。北島請李勁松擔任音樂總監。李 勁松的音樂不拘一格,糅合了工業噪音、實驗電子、 Avant Garde、舞曲等多種手法,「玩」到極致時, 甚至會加入二胡、南音這些純東方化的音樂元素, 試圖尋找東西方音樂溝通的可能性,他發現,西方 人「沒有想到二胡可以拉得像小提琴」。 李勁松加入後,要求詩歌節朗誦會和音樂會的 音樂必須全部原創,所有曲目均為第一次演出,且 具有即興成分。朗誦會上,音樂的作用是在朗誦與 朗誦之間「串場」,他要求樂手必須首先閱讀詩人 的詩,在詩歌基礎上創作音樂,與朗誦的整體氛圍


相配套,「否則就會不倫不類」。整場朗誦會設計 部分由資深設計師麥安操盤,省去了一切多餘的部 分,沒有主持人串場,沒有眩目的聲光化電,在「詩 人朗誦 —— 樂手演奏 —— 詩人朗誦 —— 樂手演 奏」的模式下無聲推進,詩歌成為絕對的主角。 李勁松動用了幾乎所有的人脈資源,幾年下來 已經合作了三十多位音樂人,最年輕的才二十出 頭。他甚至請來了同為實驗音樂人的克里斯托弗· 卓別林 —— 喜劇大師卓別林的兒子 —— 做專場音 樂演出。在卓別林的演出中,特意挑選了詩人詩句 由男聲女聲吟唱,穿插在節奏強勁的音樂中。卓別 林留著一撇小鬍子,沉默寡言,一頭灰白色的長髮 讓他看起來不那麼像他父親,在演出之外,卓別林 通常一個人坐在最偏遠的位置,靜靜地欣賞台上的 演出。 從前的朗誦會音樂僅僅是串場的配角,自從李 勁松加入詩歌節後,音樂的比重大幅增加了,從 2015 年起,每一屆詩歌節都舉行詩歌與其他藝術界 別跨界合作活動,包括藝術展覽、音樂會、電影放 映等。今年每晚六點半的朗誦會後,都設置了一場 專場音樂會。最大陣仗的一次是 2017 年,北島邀 請了老朋友崔健參加開幕音樂會「天機」,在香港 浸會大學大學會堂現場,崔健演唱了〈一塊紅布〉、 〈紅旗下的蛋〉等經典曲目,把現場變成了個人演 唱會,台下的人近乎瘋狂。 詩歌節通過文本和音樂延長了自己,這是北島 堅持的結果。某種程度上,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對於 「質感」的要求,以及籌備工作的繁複與嚴苛程度, 都與詩人冷峻凝練的詩風和追求完美的性格一脈相 承。「其他詩歌節基本沒有這麼做的,一來太貴, 二來人力不夠,要考慮的東西太多,工程太大,無 論是時間投入還是成本投入」,宋子江說。詩人、 學者趙四認為,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完全跟國際接 軌,做成了全方位的文化活動,非常考驗組織者。 詩歌節,很「南」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活動進行得如火如荼,但對 於活動執行總監宋子江和節目總監王淩來說,今年 的一切都來得萬分驚險。由於香港局勢緊張,直到 開幕前一天,活動場地才全部確定下來。原本分散 在香港各所大學舉辦的活動,被迫緊急更改了好幾 次地點,宋子江忙得焦頭爛額,最後一天,終於確 定全部轉移到饒宗頤文化館,「如果我決定晚一點 點的話,文化館場地就被人拿去了。」大陸分會場

的狀況也是險象環生,有些合作方臨時生變,突然 退出,深圳分會場最後一刻才確定下來。王淩介紹 說,團隊經歷了很多突發狀況,經常緊張到睡不著 覺,一邊擔心分會場出問題,一邊也擔心詩人簽證 出問題。 由於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的鬆散組織結構,導致 人力資源匱乏,整個詩歌節具體執行人員只有三至 四人,加之 2018 年香港詩歌節基金會成立之後, 基金會成為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的獨立主辦方,往屆 香港中文大學給予的人力、行政和財政等支持相對 減少,現場翻譯和志願者數量都嚴重不足。往年都 會安排優秀學生做譯者和助手,負責論壇現場翻譯 和中國詩人的陪同翻譯。但在今年,大陸學生都提 前返回大陸,本地學生又不來,導致論壇現場基本 無人翻譯,極為考驗現場觀眾的英文水準,而大部 分中國詩人都聽不懂國外詩人的發言。很多時候, 論壇主持人或主辦方人員都會充當救火隊員,臨時 上陣擔任翻譯。 「難」是詩歌節的常態。北島早年在回答記者 提問時說:「舉辦這樣的國際詩歌節,最大的困難 就是最大的滿足感。」2007 年,北島結束近二十年 的歐美漂泊生涯,定居香港,任教於香港中文大學 文學院。在歐美期間,北島應邀參加過大大小小的 國際詩歌節,他萌生了在香港創辦詩歌節的想法。 在中文大學的支持下,首屆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另 一種聲音」於 2009 年舉辦。七位國際詩人和十幾 位港台大陸詩人參與了盛會,現場聽眾總數兩千人 次。北島回憶:「這無疑是香港有史以來規模最大 的詩歌活動,我們決定把這一國際詩歌節固定下 來,每兩年一屆」。 在繁華的香港,詩歌的土壤異常貧瘠,辦香港 國際詩歌之夜面臨最大的實際難題是資金問題,具 體統計下來,包含所有詩人和音樂人的機票、酒店、 食宿、交通、場地、各界嘉賓和合作機構的費用等 等。而在寸土寸金的商業都市香港,舉辦大型活動 的成本異常高昂,對籌委會來說,這是一筆不菲的 開銷。前幾屆,除了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投入部分 資金,主要依靠北島朋友和民間人士的慷慨捐助, 過程異常艱辛,詩歌節在有限的資金下慘淡經營。 為了給詩歌節籌款,北島經常要親自出馬「廣求善 財」,他希望那些有情懷的「有錢人」把更多錢投 入到文化事業。多年來,在北島詩歌理想精神的感 召之下,匡時國際董事長董國強、廿一文化董事長 李威、斑馬谷文化創始合伙人蕭大忠等一批文化商 業人士,始終是堅定不移的支持者。詩歌節團隊一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23


直面臨著籌款壓力和艱難時刻,有一兩屆臨到舉辦 了,還有一二十萬資金缺口,北島只好臨時找錢, 這種情況時有發生。在王淩的印象中,北島這十年 做的最多的三件事就是:賣字、賣畫、到處「化緣」。 在艱難的資金狀況下,詩歌節撐了下來,規模也越 做越大。 2017 年詩歌節過後,北島有個感受,希望能持 續做下去,打造成亞洲最好、最有影響力的詩歌節。 但 2017 年成本花費巨大,而北島即將從香港中文 大學退休,資源方面無法再主要依託文學院。為了 尋求更多的資金渠道,也為組織工作更加規範化, 北島與團隊決定參照國外各大文學節的做法,為詩 歌節成立專門的基金會。2018 年初,北島、王淩、 宋子江三人註冊成立了香港詩歌節基金會。王淩原

的一部分。至於資本、權力和文化藝術劃分得很清 楚,沒有『勾結』的背景。」 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 的人士評論道,如果時代要求北島一定要保持他從 八○年代以來一直以來的某種精神標桿形象,或一 直保持某種鬥士的姿態,「這是很蠢的」。「每個 人有自己的選擇。在一切為了『詩』的前提下,這 十年北島把自己的價值從另一方面最大化,他有這 個能力,既聚攏詩人,也找來資金,這是新的時代 背景下另一種創造和反抗」。

本在香港中文大學翻譯系做講師,是北島的同事, 對錢的事情幾乎一竅不通,接觸到相關業務才了解 到,很多基金會一開始就有龐大的理事會,有資金 注入才去打造品牌,而相關詩歌節基金會則是個特 例 —— 先擁有品牌,卻一分錢都沒有,連辦公室 都沒有,需要找香港朋友的地址作為基金會地址去 註冊,用王淩的話說,一窮二白。「後來北島老師 奇跡般地化緣化回來一間辦公室,我們才有了辦公 地點。」 從 0 到 30,王淩說「過去想都不敢想」。她感 謝理事會理事的付出,「這兩年經濟不好,他們真 心熱愛文化,尊敬北島老師,出錢出力。大家都在 北島的人格魅力和使命感感召下,以理想主義情懷 去做事。」她感慨:「你發現想保持詩歌節的高水 準,分分鐘都在花錢,這是避不開繞不過的一個很 現實的東西。說老實話籌款是全天下最難的事情, 如果有第二次選擇的話,可能我不想再做了。」 不 過,即便開始有了正規的公司運作和相對穩定的資 金來源,宋子江仍然認為,跟更大眾的香港藝術節 相比,公益性的詩歌節仍然顯得小巫見大巫,「請 一個波士頓交響樂團來,就等於一個詩歌節的錢。」 在詩意與理想熠熠發光的主舞台之外,一部香 港詩歌節的籌辦史,幾乎演變成一部與資本纏鬥的 「血淚史」。在無比現實的當代語境下,詩人北島 不得不在他時常引用的里爾克的「古老的敵意」中, 體會資本與文本的奇特關係。2015 年,北島在書面

港」,到《給孩子的詩》、《給孩子的散文》和《給 孩子的古詩詞》等一系列「活字文化」叢書,「如 果回頭看的話,腳下有一條清晰的印跡。這是我的 社會理想,也是我的私人寫作狀態的互補。」 剛在香港居住時,北島對於這座城市有很多誤 解,後來了解香港的歷史,北島感到「慚愧」。大 陸人眼中的彈丸之地、文化沙漠,原來曾經是無數 文化人的過路碼頭、臨時避難所或最後歸宿。「在 海外漂泊了二十年,命運冥冥中把我帶到香港,在 此安家落戶,這是宿命。在尋找自身定位的同時, 我也在尋找香港的文化定位。」他難忘老報人薩空 了先生上世紀三○年代末的預言:今後中國文化的 中心,至少將有一個時期要屬於香港。香港的文學 與文化曾幾度繁榮,花開花落,北島看到的卻是, 不僅薩空了的夙願至今並未實現,還不得不面對更 加殘酷的社會現實:金錢就是上帝,兩極分化深如 溝壑,商業化與體制化合圍的銅牆鐵壁正在禁錮文 化,年輕人面臨惡劣的文化生態環境。「他們的創 造性與想像力被資本被父輩被媒體被網絡劫持了。 他們沒有好奇心,沒有視野,沒有讀書慾,沒有獨 立性,沒有自我表達能力,是的,他們一無所有。」 北島言辭激烈。 1970 年曾在白洋淀被郭路生詩歌打開心靈之 門,以「我不相信」的振聾發聵之聲登上歷史舞台, 在隨後四十年與一批詩人一同顛覆了官方話語的統 治地位、推動古老漢語現代轉型的詩人北島,深知

回答鳳凰網文化記者有關「如何看待資本、權力與 文化藝術的關係」的提問時,曾經如此作答:「前 兩屆詩歌節得到基金會的贊助,但這屆除了香港中 文大學文學院的支持,主要來源是朋友們分別慷慨 捐助。籌委會成員都是義務的,這是詩歌節理想中

語言的巨大力量。詩歌能多大程度上介入並改變世 界?北島持續發問。「自古以來,詩歌總是以人類 苦難為源泉,成為穿越黑暗趨向光明的驅動力。而 今天,在文明、歷史、宗教和語言等諸多衝突中, 詩歌何為?在錯亂紛雜的現世的病態幻象中,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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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何為? 從 2009 年起,北島連續發起了幾個項目,從 詩歌項目「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和「國際詩人在香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討論會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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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里斯托里奇(Ana Ristović) 126 | 聲 韻 | Voice & Verse


何為?在土地與天空閉合的神秘時刻,詩歌何為? 在追溯精神的源流中叩問語言之門,詩歌何為?」 (引自 2015 年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序言「詩歌與衝 突」。)北島意識到自己的使命:「為了年輕人, 我們必須改變這惡劣的文化生態環境,這是每個作 家與知識分子的責任。而我們能做的是,如何激發 他們打開心靈的空間,詩意的空間,創造與想像的 空間。」 北島的呼聲,多少有些老派知識分子的書生氣 和「一廂情願」,然而卻暗合了某些正在發生的現 實。宋子江直言不諱地說,香港不重視文化藝術, 文學是香港文化界的超級邊緣,而詩歌則是文學的 邊緣,也即「邊緣中的邊緣」,受眾群體極小,「你 發生甚麼事情,沒有人理……如果平時跟人談到

塞爾維亞,你不能只擁有一份工作,通常你得有兩 份工作,不然無法謀生,有工作就已經很令人高興 了」。布蘭迪亞娜則提供了一組充滿諷刺意味的數 字:在獨裁時期,她的詩歌在羅馬尼亞被禁,但詩 集能賣到十幾萬冊,可是當羅馬尼亞轉型為自由社 會後,她的詩集卻連七八千冊都賣不到了。詩歌在 獨裁社會作為一種珍貴的隱喻而存在,人們需要通 過詩歌呼吸自由的空氣,而當自由真的實現之後, 詩歌反而成為「一種無人問津的存在」(布蘭迪亞 娜語)。 西方部分發達國家的狀況稍好,例如加拿大對 作家支持力度很大,知名詩人可在大學教授創作課 或在各地方駐站,靠活動和朗誦即可維持生計。加 拿大設立了國家文化基金,大範圍資助文化活動,

文學,人家就會覺得有點怪,原來香港還有文學家 啊!你一說我是詩人,別人都會這樣用奇怪的眼光 看你。」 宋子江覺得,做詩歌節的這幫人,是香港少有 的「理想主義者」。偌大一個詩歌節的具體執行工 作,全部由屈指可數的幾位基金會成員和外聘人員 負責。詩歌節是公益項目,不能商業化,因此報酬 並不多,但大家似乎都不太在意,這在「時間就是 金錢」的香港幾乎無法想像。「就是覺得好玩,在 香港很少這樣子的,就是不計較錢。出於對詩歌、 文學、藝術的熱愛,去付出個人的時間和精力做事 情,這一點是吸引我們大家最重要的因素。」王淩 兩年為了基金會幾乎殫精竭慮,很少凌晨三點之前 睡覺。「能堅持下來是因為尊敬北島,覺得實在太 不容易了。多年來我受到老師人格的感召,他是很 有使命感的人。雖然時常想放棄,但回首這兩年, 我不後悔,它塑造了一個全新的我。」 北島曾說:「如果全球化是大陸,那麼詩歌就 是島嶼」,島嶼之上的詩人們,彷彿一個孤獨的隱 喻。詩歌的小眾化和邊緣化是一個世界性現象,事 實上,在大部分國家,「詩人」並不能算是一個職 業,絕大多數詩人都有正職或身兼數職,從事的行 業五花八門,通常包括大學教授、文化機構負責人、 譯者、跨界藝術家等,也有工人、律師、教師、護 士等,甚至還有地質學家和物理學家。詩人幾乎無 法完全依靠詩歌為生,除非功成名就,譽滿天下。

創作者可以申請基金。美國設有一個十五人管理的 國家文化基金機構,資金全部來自納稅人的錢,由 總統欽點基金會成員,決定如何給文化人發放資 金。與國際詩壇關係密切的詩人、譯者趙四認為, 這些發達國家之所以尊重文化,重視文化的偉大生 產力,是因為「經濟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築,經濟發 達之後,一切都可以文明化。」相比之下,經濟發 達的香港顯然欠缺對文化的尊重。宋子江認為,詩 歌在香港有所存在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無 論是以甚麼形式,是詩歌節還是一本詩刊,或者一 些詩歌活動,在香港可以存在就已經很了不起。」 但是趙四也認為,從詩歌本體的角度出發,詩 歌並不宜大聲喧嘩,甚至永遠應該處於邊緣位置。 「走到中心對詩和文化本身都沒有多少好處,當它 走到中心,必須去跟中心說話的時候,詩歌本身會 受到戕害。但是詩歌在邊緣要讓它蓬勃發展,它會 成為一個思想資源。詩歌的主要作用是改變人,人 來改變世界,它是一個間接作用。」 里斯托里奇會與讀者交流,她從讀者那裏得到 不同的反應:「每一首詩在每一個具體的人身上都 發生了不同的轉化,這正是詩歌的力量。不一定非 要甚麼大的影響力,如果能改變一個人的情緒和思 想,這就足夠了。」讓甘德印象深刻的是,有一位 正在監獄服刑的讀者寫信告訴他,讀了他的詩後, 對自身的思考有了不同角度,會重新看待自己的人 生。這讓他反思寫作詩歌的價值,哪怕只有一個人

詩 人 甘 德 以 詩 集《 同 在 》(Be With) 獲 得 2019 年普利策獎,他透露因為得獎,《同在》賣 得不錯,但大多數詩集都銷路不佳,通常只有 2000 至 3000 名美國讀者購買。里斯托里奇抱怨官員貪 污腐敗導致塞爾維亞是一個「很窮的國家」,「在

傾聽:「詩人面對一張空白的紙,你必須在上面寫 上你的詩句,我們得知道自己文字對這個世界的影 響力。我們寫詩不是堆砌詞藻,我們需要幫助人們 發現,這些詞語的終點是創造一個新的世界,一個 有道德感的世界。」甘德就此認為,詩歌能夠改變 Voice & Verse | 聲 韻 | 127


這個世界,但只是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不一 定需要炸彈那樣的威力,它自己會擴展。詩歌能讓 讀者和傾聽著在道德層面上有微小的改變,這是我 們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 八○年代的中國大陸,詩歌曾經充當時代先 鋒,禁錮與開放的碰撞產生出一代人對於精神世界 的狂熱。如今,詩人一呼百應的年代已經過去,詩 歌正在漸漸回歸本位,一定程度上,這是一種理性 的回歸。北島和詩人們也在慢慢適應這樣的時代之 變。在工具理性當道的今日,索性以工具為武器, 在新的語境和代際中尋覓可能性,航向價值理性的 終極彼岸。詩人有了新的「武器」。自從學會使用 微信以後,北島就「與時俱進」成為一名新媒體發 燒友,他格外看重公號和直播的傳播效果。詩歌節

義,我們有一個半瘋的總統。我們生活在一個景觀 時代,周圍世界源源不斷地提供景觀,他們無法抵 達內心可以被觸動的地方,詩歌能夠到達那裏,詩 歌能夠說出他們的情緒和心聲。」 2013 年開始,香港國際詩歌之夜開始了大陸延 伸之旅,北島希望通過詩歌的方式,將島嶼和大陸 連成一片。每屆詩歌節基本會設置五個左右大陸分 會場,與當地書店、劇場等機構合作。詩人們分成 不同組別,去到不同城市,在那裏跟更多大陸讀者 交流,所到之處總是擠滿了喜愛詩歌的年輕人,他 們朗誦、聆聽、向詩人提問,氛圍熱烈 —— 一股 小小的詩歌熱潮似乎正在形成。事實上,香港國際 詩歌之夜朗誦的傳統、多門類藝術結合、現場的舞 台感、跨界的思路、文本的傳播方式等,都直接啓蒙

的活動內容,他一條一條地群發給所有朋友,朋友 圈常常小批量地刷屏。他會認真查看媒體文章的留 言,即時關注每一場活動的直播數據,如果數據不 佳,他會請工作人員商議如何改進。 讓天水感動的一個場景是,2012 年北島突患中 風,語言能力受到極大損害,次年詩歌節舉辦時, 身體仍恢復得不太好,但他堅持盡可能多地出席, 尤其為外國詩人的活動站台撐場,他知道很多外國 詩人在國內沒有知名度,而自己的名氣能夠帶來觀 眾,「他那時讀詩和說話都挺費勁的,但他不想讓 讀者錯過好詩人。」 某種程度上,北島們的努力正在得到回報。詩 歌節觀眾總體規模並不大,但總有不少鐵桿詩歌愛 好者慕名而來。有專程拖著行李箱來到現場,幾乎 每場活動都不落下的大陸詩歌愛好者,有出生在大 陸、求學於美國的香港白領,還有來自香港各大專 院校的年輕學生。十九歲的方梓萱(化名)在香港 中文大學研習戲曲,在老師的推薦下,她迷上了安 娜•布蘭迪亞娜的詩歌,一首〈哀歌〉令她心有所 動。在現場,她跟幾個同學與安娜愉快地聊天,索 要簽名。雖然大部分香港年輕人都對文學不太感興 趣,但她認為詩歌能給心靈上帶來的震撼,是現在 香港年輕人非常需要的,「也許這個狀態會一點點 改變,因為現在他們都需要用不同的語言和文字去 表達他們的心聲。」 甘德向記者提供了一份關於美國讀者閱讀習慣

和影響了在大陸做詩歌活動的思路。出版方面,為 了繼續擴大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的影響力,詩歌節的 官方出版物在大陸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以「紅狐 叢書」的形式推出。與「活字文化」合作的「給孩 子」系列已經出到了第十三種。 在基金會的藍圖中,擁有十年歷史的詩歌之夜 是旗艦項目,日常項目還包括「國際詩人在香港」, 每年邀請一位重量級國際詩人到香港和大陸做活 動,出版雙語詩集。明年還要重點打造青少年詩歌 語文教育工作。北島認為:「這一系列的詩歌推廣 活動,面對公眾特別是年輕人,強調物質化商業化 和娛樂化的抗衡。詩歌愛好者雖然是小眾,但他們 的潛力與熱情不可忽視,他們的語言,他們的想像 力,他們獨立自由的精神正在改變世界。」香港國 際詩歌之夜是獻給詩歌和香港的禮物,持續出刊的 《今天》雜誌依舊是思想的火種, 「給孩子」系列 則越過時代,與下一代人「握手」。更多的可能性 在路上。 一如詩人在長詩《歧路行》中寫道的:

的調查,發現美國人比從前總體閱讀量減少了,但 詩歌閱讀量反而前所未有地增加了,以年輕讀者和 有色人種的詩歌閱讀量增加最多。甘德發現,人們 感覺到在一個面臨重大危機的年代,詩歌能夠對自 己說話。「我們有自己的危機,比如警察、種族主 128 | 聲 韻 | Voice & Verse

是詩歌洩露天機的時候了 是時候了 V

註 1:部分北島言論引用自《古老的敵意》,香港牛津出版社, 2012 年。 註 2:圖片除特殊標註之外,均由胡濤和 LAI YING WAI 拍攝。 註 3:感謝所有接受採訪的詩人、嘉賓、讀者和組織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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