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學會《友文》文集 by HKU_chinsoc1920

《友文》籌委會主編：梁希同副編：何文超文書：張韵希財政：鄧景之聯絡：何寶琪、吳采樺、林旻軒宣傳：郭澤鑫、徐柏熙印務：饒梓曈、劉樂盈、蔡慧妍版面設計：曾子晉、黃冠嵐

冠軍《忘》

目錄魚落井

P.02

亞軍《巨人與我》

青貓

P.03-04

季軍《捨得》

洪婧芳

P.05-06

優異作品 P.07 《突然》一二三木頭人一二三木頭人 P.07 P.08 《不得不捨》一諾一諾 P.08 P.09-10 《捨幻》天洛卡天洛卡 P.09P.11 《清醒夢》廿五度廿五度 P.11 P.12 《日光之下》毛薪試毛薪試 P.12 P.13-14 《取捨──後悔，還是從劣勢之中找到新的機會？》水靈水靈 P.15 《錫兵的嘆息》北極沒有駱駝北極沒有駱駝 P.15 P.16-18 《如果》平川平川 P.16P.19P.19 《捨得──以手建家，終得其貝》安靜的豬安靜的豬 P.20-22 《捨》初夏初夏 P.20P.23-26 《走，走！留下來！》阿易 P.23-26 P.27-28 《捨不得》晉晉 P.27P.29-30 《捨不得》翅膀掉落的羽毛翅膀掉落的羽毛 P.29 P.31 《斷捨合》郭大俠郭大俠 P.30 P.32-33 《捨與得是一門學問》圍繞地球的月亮圍繞地球的月亮 P.31P.34-35 《霓虹熄了世界漸冷清》復明復明 P.33P.36 《學會》晴天天晴晴天天晴 P.35 P.37-40 《捨得？》雲衢雲衢 P.36《在捨與得之間》黑夜中不羈的獵豹黑夜中不羈的獵豹 P.41 P.40 P.42-46 《捨．不捨得》賴雋穎賴雋穎 P.41P.47-49 《1.88》霖霖霖霖 P.46P.50 《「捨」》薰衣草薰衣草 P.49 P.51-53 《捨》羅老師羅老師 P.50P.54 《捨》霧飄山亭霧飄山亭 P.53 P.55 《定風波．捨罷（回文）》霧飄山亭霧飄山亭 P.54 P.56-59 《然而，然而》 C C 小姐小姐 P.55P.60 《捨意》 CCCEDF CCCEDF P.59

冠軍

《忘》

我是你的一片葉子深秋脈絡裏流淌死亡的金色眼淚漸漸乾枯漸漸泛黃漸漸斷裂然後剝落在涼風中打旋時我聽見生命斑駁枯萎的聲音一片片靈魂交錯墜落我困倦地蜷縮在你腳邊等潔白的新雪埋葬一切你重獲新生

魚落井

亞軍

《巨人與我》

青貓

咚咚……聽見這聲音，我激靈一下豎起耳朵。有零嘴吃了！黑黑實實、寬大的手在蓋子上輕敲，另一隻手的手心上放着白白的顆粒，他高聲呼喊着我的名字—— 「妹妹」，我迫不及待地衝到他面前，把嘴湊過去，大快朵頤。偶爾這雙手會抬得特別高，讓我要費勁按着他的腿作支點銜走雞粒。他就是故意的，真是壞透了。他是誰？他是我的好朋友——巨人。從有記憶開始他便在我身邊。他啊，可古怪了。他長得特別高大，大概有八九個我這麼高。身上的毛髮稀疏極了，真不知道他寒冷時如何保暖，怪讓人擔心的。可每次靠着他睡卻是溫溫的、暖暖的，真怪。怪的可不只這個，他每天神出鬼沒。他打開那朱紅的門，啪的一聲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怪捨不得他的。雖然他有點奇怪，但他待我還是很好的。每當朱紅的門被推開，我便跑到他面前喵一聲歡迎他回來。我愛輕咬他那充滿汗味的襪子，踢踢他的鞋子，跟他玩耍。若咬痛了他，他會笑着挪開我説：「妹妹，停下來。」之後，他會邊叫喊着我邊打開抽屜，拿出透明的盒子。盒子裏堆着白色方形的雞粒，我實在愛吃極了。平時我最愛待在他床邊的藍色櫃子上看着他，他見狀總會摸摸我，打開櫃子的抽屜給我零嘴吃。他偶爾又會帶些新奇的零嘴給我，當中我最愛那長條形的、名為「醬醬」的東西。有時他會拿發出鈴鈴聲的小老鼠跟我玩，與我追逐時的踏地聲響亮極了，根本不像我一樣輕盈，唉！你這樣怎樣狩獵呢？動一下獵物已經發現你了。我唯有偶爾多捉幾隻蟑螂給他，讓他玩，教教他降伏獵物的技巧，但他好像不怎麼喜歡，還會大聲喝罵我。嘖，「好心着雷劈」。説來我的地盤裏，還有巨人二號。為甚麼稱她為二號？因為二號她跟巨人的氣味有點像，行走的動作也十分相似。二號也是我的好友，總愛給我按摩臉頰和腦袋，舒服得我「呼嚕呼嚕」地叫。她還愛把臉埋進我的毛髮裏使勁地吸，真是搞不懂巨人們的行為。日子平淡而幸福。我在炎熱，讓我掉毛的季節來到這裏，再看着窗外樹葉泛黃，緩緩落下，樹枝變得光禿禿的，其後又重新長出嫩芽。但是，從某天起一切都變了。二號回來後對我不瞅不睬的，遠沒有以往熱情。她常發出嗚咽的聲音，像極了我小時候的叫聲。當我湊過去碰碰她的腿，她便一把抱着我，一滴滴的水珠打在我的毛髮上。

不知從何時開始，朱紅的門被推開後再沒有出現巨人的身影。每每門外出現細微的動靜，我便坐在門口等着，可是等啊等，還是等不到他。二號看見我待在門前，又會發出連綿不斷的嗚咽聲。巨人究竟去了哪裏？我伏在他床邊的藍櫃子上想着，百思不得其解。巨人他捨棄我了嗎？不想跟我玩了嗎？他怎麼就捨得不回來呢？又一天，家中屬於巨人的床和櫃子不見了。那放在地上，充滿巨人的氣味的襪子和鞋子不見了。心中好像也不見了甚麼。家變得陌生了。二號嘴裏嚷嚷道：「捨掉了那些東西，至少不會覺得他還在。」忘記嗎？聽來真是一個好方法，我也忘掉那個負心人吧。咚咚……我在半睡半醒之間，迷迷糊糊地走向聲音的來源之處。咦，巨人變矮了，變得只有六七個我高，放着雞粒的手變白了變細了。我再眨了眨眼睛，動動鼻子吸了吸。哦……不是巨人，是二號。幾個月了，二號的笑聲變多了，跟我玩，給我零嘴吃的時間也多了。只是她偶爾在房裏發出的微微的嗚咽聲和顫抖的聲線提醒着我，她終究也忘不了巨人，而我也一樣。有些事情忘不了，捨不掉，也捨不得忘記。在一個平靜的傍晚時分，二號在家門外焚燒五彩繽紛的紙，黑黑的鐵桶中燃起了明亮而熾熱的火焰。濃濃的煙霧擋了我的視線，卻無阻我看見那飄揚在空中，左右搖擺的紙碎，我提起屁股衝出去試圖捕捉它們，卻被二號攔住了，鐵欄一關，啪一聲擋住了我的去路。我悶悶不樂地看着那在空中飄蕩的紙碎，只能看，不能動。這時，我看到了一個有八九個我高的身影出現在二號面前，但二號似乎看不見，也沒有反應，就像把他當作空氣一般。那身影停駐並注視了二號一會兒，又徑直地穿過鐵欄，走到我面前，蹲下來摸了摸我的頭笑道：「我回來了，妹妹。」「喵！」歡迎回來！我用頭磨了磨他的鞋子。原來你也捨不得我們啊，巨人。

季軍

《捨得》

洪婧芳

十七歲那年，我面臨了人生第一個抉擇。從沒有認真的替自己做決定的我，迷惘了。從小我就一直跟在姐姐的屁股後面。她很聰明，也很有主見，我跟着她一定錯不了。於是，姐姐上哪一所小學，我也跟着上那一所小學；她上哪一所中學，我也上那一所中學；連中三選科時，我也是照樣選和她一樣的理科。花了三年的時間修讀生物、化學和地理，慢慢地我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那麼喜歡理科，而且大學的理科和中學的好像又不是同一回事，我不確定自己是否大學時還是照樣跟着姐姐。相比要求思維縝密的理科，我更喜歡感性想像的文科，而且我的理科成績也沒有姐姐的好，我想捨理從文，在大學修讀中文教育系，但又因自己沒有讀過文學、歷史，怕自己底子弱跟不上，而猶豫不決。提交志願表的前幾天，我向媽媽訴說自己的苦惱，讓她幫我做決定。她沒有直接回答我，反而跟我講起了自己曾經的取捨⋯⋯ 媽媽的故事我小時候沒有電視可看，電影也只是樣板戲，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書。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一次捉迷藏，我從床底下發現了父親收藏的書籍，便找來字典翻查，如饑如渴、貪婪地偷偷閱讀。小學四年級時，我開始投稿寫影評，就為了換得一張價值六分的戲飛。我的作文很好，常被中文老師選為範文在課堂朗讀，還被推薦投寄到報紙副刊發表。我的願望是長大後成為一名作家。然而，在高考前的分班複習時，父親卻執意地要我報讀理科。我苦苦哀求，但他絲毫沒有動搖，還說：「你大舅是省報的主編，人人都讚他筆鋒凌厲。文革時，被貶得最慘的卻是他，握着筆桿的文人，被貶去倒夜香，慘吧？我原是一個高中數學老師，因為對學校書記的無知、外行領導內行，還頤指氣使，實在是忍無可忍了。寫了封信向他提意見，結果信件成為了罪證，被打成了「右派」，職級被連降了兩級，貶到小學當老師。所以文章寫得再好，在每一次政治風波中都會是最早被淹死的。還是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於是，我作了人生中第一個重大的抉擇。為了將來安穩的生活，我捨棄了理想，考取了師範大學的數學系，成為了一名中學老師。生活並沒有如預期的那樣安穩。我的父親摘掉了「右派」的帽子後，便申請回去他的出生地印尼。中途他停留在香港，喜歡上這座繁華的城市，就申請定居。待 5

在香港站穩腳步，便迫不及待地申請一家人從內地來港，還在信中催我：馬上申請來香港，不然斷絕父女關係，不再往來。為了親情，我捨棄了中學老師的職業，告別了多年的戀人，擱置了註冊結婚，來到了語言不通，環境陌生的香港。香港那時不認受內地的大學文憑，我無法再執教。為了學廣東話，為了生活，我從電子廠的女工做起⋯⋯ 如果那時我沒有捨棄，隨着自己的興趣，報讀文科，當一名記者，朝作家的夢想前進；第二次不捨棄，堅持留在廈門，一家三口在內地正過着平靜的生活。「捨得」，這一個詞的意思是：願意割捨，不吝嗇。仔細推敲，「捨得」由兩字組成，相伴相依，有「捨」才有「得」；沒有「捨」又哪會有「得」？因為我捨棄了文科，轉到理科理攻讀，才在那裏認識了理科成績出類拔萃的男生，兩人發展成戀人，也就是爸爸。我捨棄了當老師的安逸，離開了舒適圈，在香港從工人做起，直到後來的售貨員、會計到導遊，在職場上的不斷的磨鍊和嘗試，更了解自己。最後我選擇了講求能言善道、反應靈活，能把文學功力發揮得淋漓盡致的導遊專業，我享受在工作中與遊客產生互動和共鳴。工作不再是單調地為了生存賺錢，而是樂在其中，得到了滿足感。對於捨，我也曾是那麼的踟躕不前，無法忍痛割愛，但一旦決定了，就要認準目標，勇往直前、不懈努力。別回望過去，別拘泥在另一個選擇，終有一天你會得到你應得的回報！我的抉擇那一晚，我深思熟慮，左思右想後，做了這樣一個決定，那個我這輩子第一次為自己人生作的選擇。直到現在，快要從教育系畢業的我，從沒有一絲的後悔，依舊向着這個目標前進着。

《突然》

一二三木頭人

就一切都很突然，很唏噓。在突然的一天，我突然地想，我們是如何走到這步的。萬人說好、千人祝福的我們，為甚麼「突然」就走到這步。於是我突然地開始打字了。我以為我很豁達，所以才能這麼輕鬆地說離別，也不怕朋友提起；還以為自己很理性，所以一滴眼淚也沒有流，也沒有遺憾得痛心疾首。但就在這突然的一天，我突然地想，你對我有多好；然後才突然地發現，我對你有多差。你為我浪費了多少時間，等愛遲到的我，照顧愛生病的我，看愛睡覺的我，哄愛發脾氣的我。我為你浪費了多少時間──好像沒有。我們都累了──我是對世界累了，而你是對我累了。而我也不知道為何我會在一個多月後才明白：看似和平體面的離別，底下是兩顆累得不堪入目的心，而不是單單的感情淡、距離遠。可能我們不是朋友說的那麼配，也可能只是我們都變了，變得不配了。細心回想，其實一切都沒有那麼突然。不是突然不願意浪費時間的，是沒有時間了。不是突然累的，是在磨合時粗略帶過了。不然突然變得不配的，是大染缸令我們走得太遠了。不是突然想起這一切的，是因為今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樂。我只是突然發現，我不只一點的不捨。寫於二零二零年九月二日

《不得不捨》

一諾

二零二零年，與家人相聚的時間大大減少，我不以為然，日復日過着單一而枯燥的生活。突然手機傳來訊息的提示音，隨之而來的是源源不絕的訊息。我不禁感到奇怪，沉寂已久的家族群組何時變得如此熱鬧。打開手機，按進群組，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句句悼念的話語。其實我並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和離別，早在我小學的時候，已經經歷過奶奶的逝世，但年紀尚小的我無法理解死亡背後的意義。當時奶奶的年紀已經很大了，死亡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這次離開的，是我年僅三十的堂哥。驚訝、惋惜、悲傷等等的情緒在我心中圍繞不去，久久難以釋懷。對於這一切，我仍沒有實感，直到我走進靈堂，看到伯母蒼白的臉上一雙充滿悲傷的眼神，站在堂哥的遺體旁邊，嘮嘮叨叨地說着甚麼。以往堂哥總會不耐煩地應上幾句，現在卻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冰冷的銀質大床上。伯伯站在大堂，招呼着來來往往的親戚朋友，雖然面上不顯，但略顯佝僂的背、霜白的鬢髮暴露了他的悲哀。伯伯一直是我敬佩的人，學識淵博的他走起路來總是昂首闊步，可惜往日的自信不再，現在的他只是一個被命運打敗的可憐父親而已。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死亡對我來說遙不可及，現實卻給了我當頭一棒。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生老病死皆是人必經的階段，只是早或遲的分別而已。無論你擁有多少，在命運面前都只能苦苦掙扎，正如伯伯和伯母，在巨大的悲傷前，只能自欺欺人，幻想着兒子只是去了遙遠的他方工作。看着靈柩緩緩送進火化爐，一切塵埃落定。我終究是明白了，有些東西是不得不捨的。

《捨幻》

天洛卡

「不要走。」她緊緊擁着我，微微抬首，熱淚盈眶。「別這樣。」我口裏拒絕，心裏卻是萬般不捨。「這裏不好嗎？鳥語花香、豪華大宅、美酒佳餚。還有，我和小思都在這裏！」她輕輕招手，招來小思——我們的愛女。年僅五歲的小思胖胖白白，兩眼水汪汪，腦後頂着兩彎稀疏的小辮子。她鼓起兩頰紅透的小腮子，模仿媽媽的動作，摟抱着我的小腿。

她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正中我的軟肋，硬生生將我的理智和情感撕裂。沒法子。她們的外型來自我的記憶，言行源於我的心念，再加上高端科技營造出來的聲音、氣味、觸感，二人活脫脫就在我眼前、我懷中！「對不起……」沒等她們再次開口，我斷然脫下頭盔，離開虛擬世界。暗黑的狹窄環境與虛擬世界內的柔和日光形成強烈對比，我的腦袋和眼睛霎時間適應不來，暈頭轉向，整個人從床上滾掉到地面去。店員大叔數秒後硬闖入內，見我神智尚算清醒，才鬆一口氣。「先生，事前我向你解釋過流程，你應該知道強行脫下頭盔的後果可大可小。輕則昏迷數天，重則永久癱瘓神經系統，變成植物人。」大叔外表粗豪，說起話來卻是婆婆媽媽的。我硬撐起身子，背靠床架癱坐着，勉定心神，穩住呼吸節奏後，不忘向大叔道歉：「不好意思，嚇壞了你。」不知何解，大叔突然愣住。「如果機器因為我的行為而損壞，我會賠償。」我是個負責任的男人，無論對人對事皆然。我為此自豪。

「不是這個意思……」大叔終於反應過來，上前攙扶我到休息室去。他拿來熱毛巾，敷在我的前額。熱力令我清醒不少，但隨之而來的卻是劇烈頭痛。「忍耐一會吧。」大叔自顧自在我身邊吞雲吐霧：「誰叫你不依規矩！」「不得不走。」我心如刀割：「我擔心自己會永遠沉溺。」「親人離世？」大叔夾菸的兩指故態自若。「你看得出來？」我忍痛瞇眼打量大叔。他是個面容滄桑的大漢。「顧客願意花大錢前來光顧我店，大都是因為抵不住親人離世的傷痛。」大叔意味深長地補上一句：「你不是唯一一個。」「所以我不該感到悲傷？」我聽見話裏的話。「所以你有能力捱過去——因為大家都捱過去了。」大叔輕視我的悲傷？「我不是他們！他們亦不是我！」我有點兒憤怒。「我知道。他們花掉大量金錢懷緬過去，直至身無分文才如夢初醒，不得不重投生活、找工作賺錢，然後漸漸忘記傷痛。只有你，有本事打斷自己的思念之情，爽快俐落地回歸生活——你剛才主動向我道歉，而不是恃着自己的悲傷鬱結鬧脾氣。」大叔遞菸予我。我接過香菸，將它玩弄於指間。

《清醒夢》

廿五度

在夢境之中，可以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就被稱呼為清醒夢。更高級別的，甚至可以在夢中自我控制，無所不能。昨天，我夢見了一個人。有人會用「青春」去形容曾經的學生時代，其中總是有一個人，你的青春，總是與他或她有關。回憶起來多數是帶着一些似有若無的曖昧和若即若離的親密，少年人的感情熱烈又青澀。只要對方一個鼓勵的眼神，就有無數勇氣抵擋萬千砲火；同時又膽怯得將屢次想觸碰的手收回。「喜歡」這個名詞尚未完全解析，就率先有了心動，道不清說不明的感覺在心裏橫衝直撞，直到降落在一個笑容上。當我意識到自己處於夢境中的時候，感覺到站在人流密集的路口，寸步難行。於是，心念一動就長出翅膀，可以飛過人山人海。「我想再見她一面」心中莫名出現這樣的想法。其實在夢內我大可以有很多幻想，但我只想去見她。翅膀可以帶我飛得很遠，去摘星攬月，而我卻怎樣也找不到想見的人。是執念嗎？夢醒了。我才記起，我和她早就在某次聚會再見時落得個不歡而散的下場。現在的我已經失去所有和她聯絡的方式。現實中不知道人在何方，就算夢中能飛天遁地也是找不到她。你問我是不是捨不得？我也不知道。深知自己和她再沒有可能，感情隨時間流逝也逐漸沖淡，記憶中的美好不過也是個鋪滿冰冷灰塵的角落。也許是吧⋯⋯捨不得曾經的那個人，捨不得那些年的青春。也捨不得那個滿腔熱血雙眼發光的少年；最後，成為這一個在成長和生活中已經潰爛的大人。

《日光之下》知道新事，有些事大腦再也記不住。發現新物，同一位置的舊物被淘汰。放棄夢想，換上理想再被現實酷打。認識新人，通訊錄的舊人將遭你遺忘。學會自由，肉體與思想從此天各一方。回顧記憶，捉不住的過往與此時此刻割裂。時間逝去，在過去與現在之間形成新的我。

毛薪試

《取捨──後悔，還是從劣勢之中找到新的機會？》

水靈

我們每一個人也在不斷放棄着甚麼。小時候，為了媽媽承諾的一顆糖果，你放棄了在玩具店看到的洋娃娃；小學時，為了參加課後的興趣班和補習班，你放棄了與朋友一起到公園玩耍的時光；中學時，你為了融入班裏的小圈子，放棄了自己的想法，抹平了自己的稜角，與朋友們聊着毫無意義的話題；踏入社會後，你為了討好上司，每天加班工作，吃着沒有營養的杯麵，放棄了自己的健康和僅有與家人相處的時間。每年每日，我們都在放棄着甚麼，以換取另一樣更有價值的事物。它可以是一件物品，也可以是一個夢想，一個理念。只要是想要獲得一件東西，你就必須付出代價，世上沒有人能倖免。這就是所謂的「取捨」。無論是捨棄遊玩時間以取得更好的學業成績，還是捨棄自己的健康以換取升職加薪，它們都可以被稱作取捨。取捨二字就像融入於我們的血肉當中，每作出一個選擇，必要的取捨便會隨之而來，而作出取捨後，又會出現新的選擇，從來沒有人可以逃出這個循環。但在每天不間斷的取捨中，難免會有犯下錯誤的時候。因此，人們常常會對自己作出的選擇感到後悔。有人年到中年，每天在辦公室裏忙得死去活來，後悔着當初自己為了穩定的收入而放棄成為運動員的選擇；有人每天回家後與妻子爭執不斷，後悔自己當初因一時衝動而與錯的人結婚，放棄了長相平凡卻心性善良的初戀情人。他們作出選擇後，對自己獲得的事物並不滿意，因此才會記掛着被自己所捨棄的東西。他們認為自己作出了錯誤的選擇，才會感到懊悔不已。可人總不能回到過去的，他們對已經作出的選擇感到後悔，真的有任何用處嗎？就算讓他們重新選擇，難道他們就會感到滿意？若果當初那名中年人真的當上了運動員，才能不佳的他會否在相同的年紀，後悔自己當初為何不早早放棄運動員生涯，現在人到中年仍毫無成就？若果當初那名丈夫選擇與初戀結婚，難道他就不會在自己生活過得平淡無奇時，後悔自己的選擇？有些人會對自己做過的事感到後悔，終日以淚洗面；但有些人卻不會為錯誤的選擇而停濟不前，而是思考着如何利用自己現在擁有的事物去創造更好的機會。雖 13

然生活苦悶了一些，但穩定的工作收入卻容許中年人供養資質聰穎的兒子完成學業，畢業後在一間國際企業裏當上高層，前途無量。而正正因為有上一段婚姻作為借鑑，男人與初戀情人再續前緣時，才會好好珍惜這段感情。凡事也有兩面，有些人之所以能夠成功，也許就在於他們能看出每一件事物好的那一面。取捨對大多數人來說也許是負面的，任何人在腦海深處或多或少也有過不勞而獲的想法，但凡是有取，必然會有捨，每一個選擇，每一次取捨也有可能帶領你走向成功，又或者是萬劫不復的深淵。不要被已經過去的事所迷惑，就算你處於劣勢之中，只要未到窮途末路，棋局依舊有着翻盤的可能。

《錫兵的嘆息》

北極沒有駱駝

藍天是塊佈景板人們在攝影棚棲息努力扮演最好的角色一聲一息任人揣釋生存是人的天職希望有日得人賞識我像獨腳錫兵堅持卻終被火焰凌遲在世間不能矜持需當一切都是恩賜火勢不夠雄偉卻足以把我燒毁可我並無所謂因為從未找到因為生活不需智慧懵懵懂懂衪最欣慰又再被拾起注入思維重新歸位火終被吹熄繼續走既定軌跡只是生命沒了顏色日偏離了軌跡雲聚雲散多麼清𥇦再也無人聽見我嘆息

《如果》

平川

清代詞人納蘭性德曾言：「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一語道破了愛別離，何處起。如果……如果……如果…… 人的一生總會有許許多多的如果，它夾雜着人們的悔恨、懊惱與無奈。三號強風信號，今天的天氣似乎比預期的更差，雨滴灑落在空曠的大地上，地上的坑坑窪窪佈滿了水。遙遠望去，不變的還是那人潮擁至的畫面，似乎世事都與這般人無任何影響。黑夜降臨，收拾了那疲倦的心情，爬上床。雨滴依舊拍打在殘舊的窗上，滴答滴答，充滿規律，像是信號燈發出的聲音，將消息傳遞到我的腦海裏。索然無味，我漫無目的地躺着玩手機。眼角的餘光引領着我看向三年前你遞給我的那本書，它是你第一本正式出版的書，雖略顯青澀，卻承載了你嘔心瀝血的成果。置閑數年，滿佈灰塵，不堪入目。可它同樣是一本載着我們回憶的書，落定的塵埃卻不滅其生命力。我小心翼翼地翻開書本，打開那一篇曾經記錄我們言行舉止的短文。看似輕描淡寫，實則重如泰山。我曾經無數次詛咒那個搶走你的他，無數次掉進自己製造的漩渦噩夢，無數次恐懼降臨的現實。回想三年前的我們。曾經火熱的關係像被冰水澆熄了一般，趨向冷靜期的發展。沒有了剛開始的激情、依賴和溫馨，迎面而來的是質疑和不信任，總是為了一點小事而發酵不斷的畫面。我曾經說過：「遇上你，使我花光了所有的勇氣。」而你同樣說道：「遇上我，花光了自己的所有幸運。」我們曾經都很相信彼此會是終生的伴侶。現如今，顯得格外地諷刺和可笑。看着看着，我在想：「如果你還在，那會是怎麼樣？是否一切都與我們計劃般美好，為未來的目標共同努力着？」儘管我們身處在不同大學，感受着不一樣的學習風氣，但我們每天還是會分享彼此見到的趣事，只為讓彼此感同身受地去體會自己所處的環境。 16

儘管在你身邊總會出現一些招蜂引蝶的帥哥，我還是毫不擔心，因為那是我們彼此的承諾。對待那些想接近你的愚夫我總是嗤之以鼻。我們會為自己遇到窺涉百家的學習伙伴而開心，為自己遇到胸無點墨又不肯做事的人而生氣。每當你遇到那些拖拖拉拉的組員而鬱鬱寡歡的時候，我還是會緊緊地抓住你的手，握三下。告訴你：「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而你總是像傻瓜似的，對着我邊笑邊哭，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卻還是一直緊緊靠在我的肩膀。後來的你，領着我進你的家門，大方地向你爸媽介紹我的存在。我不再需要假扮你的同學，不再需要假裝有小組作業需要一起完成，不再需要想好一個藉口去找你。你的表妹還是一如既往地拉着我，要我陪她玩。我要回家時，她照舊嚷嚷着不讓我走。臨近畢業季，我們開始計劃着將來，為彼此的教學夢作鋪墊。我們一同加入坊間的補習班，成為了一名兼職的補習老師。面對調皮搗蛋的學生，你總是從容不迫，施展你那過人的耐性，而我總是被他們氣得暴跳如雷。聽到你安慰我的話，我總能能靜下心來。幸運地，我們進入了同一所中學，那是你的母校，你夢寐以求想回去的地方。你還是在教你擅長的中國語文和文學，那認真教學的畫面映入我的眼簾，總是格外地溫馨。而我還是講着那堆沉悶的歷史，仿佛我就是無趣的存在。退休之後，我們還為自己教了多少了不起的學生而驕傲，為我們能夠創下不少好成績而歡笑，為我們能讓多少壞學生走上正途而欣慰。你還記得我們曾經的約定，為了我生下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哥哥，女的是妹妹。儘管你曾對我說：「我不願意在家做一個小女人。」但卻為了我，在那段時間變成了留守家中的黃臉婆。曾經喜歡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你，為了孩子們的事放棄了搽脂抹粉，反倒端起了不熟悉的烹飪廚具，為的只是讓我和孩子們能夠大快朵頤。我滿懷歉意地對着你說：「對不起，辛苦你了。」你是一個害怕打針的人，卻為我生下了我們愛的結晶。你是一個害怕嘗苦的人，卻為了孩子們的健康，喝下了讓你難以下嚥的補藥。你是一個怕蟲子的人，卻為了孩子們和昆蟲大戰三百回合。在我們的陪伴下，孩子漸漸長大了，儘管不那麼地聽話，也時常頂撞着我這暴脾氣的老爸，但對你無比孝順。哥哥也懂得照顧妹妹，不讓她在學校受到一點的委屈。哥哥還常說我長大後一定要學一門功夫，保護媽媽，不禁讓我感歎：「哥哥懂事了。」妹妹還是像你，傻乎乎的，可卻意外地喜歡讀書。我想：「大概是遺傳你愛讀書的基因吧。」想起以前，我們在圖書館談戀愛的時光，你拉着我的手到處跑，不斷地跟我說你看過哪些書，但指着指着，似乎整個圖書館的書架上都留有你的痕跡，那驚人的閱 17

讀量甚至讓我慚愧不如。你的記憶還存在我的腦海。只是合上書本，我們的故事也終究需要告一段落了。感謝你曾經來過。若干年後，天緣奇遇。願你還是蕙心紈質，畫面如初。無風怎惹秋意濃，紅葉紛落失其蹤。

《捨得──以手建家，終得其貝》

安靜的豬

漢字屬象形文字，字如其形，從其義。字的本義與字的外形特徵大有關係，如「牛羊」取其角，「鼠象」取其形。「舍」字則如單柱茅屋一般，遮風擋雨可為家。「舍」亦通「捨」，象形文字的「捨」，暗含以手建舍的意味。然而這個「捨」字，隨時代的變化，已成為了放棄的意思。最近不是流行甚麼斷捨離嗎？又斷又捨又離，大有那種「萬般帶不走，不如放棄我所有」的浪子情懷。這個捨字的變化，與我城我家，卻又那麼的相似。父輩以手建舍，以心建家，終令我城宏揚天下。然而今天，你我面對此寒舍，是「捨得」還是「捨不得」？是要「捨身成仁」還是「斷捨離」？或者，我們的前路，亦暗藏於「捨」。捨得一詞，看似是丟棄放棄，閒事莫理，但看其象型文字，卻是以手建家，終得其貝。皆因佛家「以捨為得」的想法。捨就是布施，種一得十。播下春種，收成有時。今天居於我城，是要當一隻吃種的豬，還是一個播種的人？不管選了甚麼，還望諸君莫忘「以捨為得」！

《捨》

初夏

捨的第一課：捨得我們常説人生是一場旅途，如果人生是旅途的話，就肯定要選擇自己的道路，那麽選擇道路本身就是一種捨。有些「旅人」對某處名勝風景駐足長留，久久未能忘懷；亦有些人迷戀旅館的奢華舒適，對本該短暫的休息依依不捨。但總有些人知道旅途的意義不在於到達目的地，而是要不斷尋找新的目的地。他們為旅途中遇上的美麗風景驚嘆，卻不為之留戀。正如「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這句徐志摩的詩，他們深知不要為某處風景眷戀的道理，因為人生的下一天永遠有更精彩的風景。如果說人生是一場旅途，本身就會牽涉「捨」字，那就並不是每個人都懂得「捨得」。喜劇大師卓別靈曾這樣説：「人生在用特寫鏡頭看時是悲劇，用長鏡頭看卻是喜劇。」很多時我們只注意自己得不到甚麽，將會失去甚麽東西，可有想想捨棄對自己無益的東西能帶來的價值？我有一位好朋友，跟女朋友從中學就開始談戀愛，兩人互勵互勉，約定一同考好文憑試，升上大學。結果一出，果然兩人都獲得學位，卻是一個中文大學，一個香港大學。距離有時並不是感情的障礙，更多的是距離帶來的不信任感。大學的生活多姿多彩，社交圈子的不同，令兩人之間的隔閡加劇。女生開始埋怨男生無法陪伴自己給與安全感。吵架、冷戰開始多了，戀愛的幸福感開始減少了。一條繩子若是不斷拉扯到極限的話，斷裂的結果是每個人都可想而知的。女生有一日告訴男生，她找到新的對象了，要分手。挽回，失敗了。想找回對方，在社交媒體上被封鎖了。他很不解，不是説好要一起挽手走過人生嗎？他很怨恨那位男生，覺得是他搶走了自己的幸福。知道無法挽回那晚，他來找我喝酒。我問他：「她還愛你嗎？」「她說不愛了」「你還愛她嗎？」「沒那麽愛了。」 20

「其實你只是不捨得吧？」他沉默了，拿起酒杯舉頭一飲而盡，嘴角滲出的不知是啤酒還是未乾的淚，訥訥地點頭。那晚之後，他不再追了。開始到健身房健身，用之前談戀愛的時間去看自己一直沒時間看的書。去旅行看看世界，遇見不同的人。他告訴我以前以為世界只有那位女生，她就是太陽。但原來自己都有個世界，而現在他喜歡上令自己的世界變得更美好這件事。那麽，他失去了情人，對他是好事還是壞事呢？茶涼了，就別再續了，再續都不會是原來的味道。人走了，就別再留了，就算留下原來的情都不復返了。情沒有了，別去回味，再回味都不會回到原來的樣子。不捨得的人，傻就傻在習慣欺騙自己，承諾不該給的承諾，堅持不必要的堅持，明明知道要起行到別處了，卻不願離開。捨得放手，擁有時珍惜，離開了就祝福。捨得兩個字，從古文字當成圖畫去理解，就像一間小屋的後面有着通往寶藏的的道路。要是你不甘願離開小屋，不離開「旅途中的旅館」，就無法找到道路後屬於自己的寶藏，一世困於名叫執着的屋舍。但只要你走出自己的小屋，走出自己心裏的舒適區，儘管小路再長，再崎嶇，再看似遙不可及，總能找到自己内心想要的。

那麽，如今就只剩一個問題，面對人生的路，你能「捨得」嗎？捨的第二課：捨不得因為捨得而成功的故事，你和我都聽過不少。劉備捨得放下身段三顧茅廬，才收穫諸葛亮這位忠臣。越王勾踐捨得忍辱負重，才得以絕地反擊消滅吳國。可是我卻覺得，捨得雖然重要，人生中有些事情是捨不得的。比如夢想。 21

我聽過一個有趣的故事，研究員去訪問一百名臨終前的老人，他們一生中最遺憾的事是甚麽？幾乎所有人，都不是遺憾他們在人生中做了甚麽，而是遺憾他們沒做的事，沒追逐的夢想。為甚麽他們沒達成夢想？因為他們捨棄了它。為了達成目標，我們有時會犧牲很多東西去完成，比如時間，精力。但若果我們捨棄了目標本身呢？我們為甚麽喜歡運動賽事，喜歡運動員，不單是因為它緊張刺激，也都因為運動員是敢於追夢的人，他們永不退縮去追隨自己的目標。他們做到了我們不敢做亦輕易放棄了的事，夢想。「我做不到」，「我天賦不夠永遠都達不成目標」云云。我們給自己千萬個理由放棄自己的夢想。懷疑讓我們以為自己走進了死胡同，讓我們以為自己沒有力量推倒面前的高牆。可是追逐夢想本來就是痛苦的，為甚麽面對夢想我們卻如此豁達到隨時捨棄它呢？面對人生無法掌握的事，我們確實應學會捨得。可是面對夢想我們卻應該學會執着。人家說鍥而不捨，不就是要我們不要困在「捨」字裏面嗎。文字本身就是人賦予了意義才有了意思。這樣的話，在夢想裏面，「捨得」這幅文字畫的意思應是這樣的，別被困在你自以為的「舍」裏面，那只是監舍罷了，打破它，順着道路前進才會找到夢想，找到自己的寶藏。才會「得到」。在人生中痛苦是必定的，因為煎熬和被批評是成就非凡的必要條件。樂壇天后碧昂絲在早期都被人批評不會唱歌而患上憂鬱症，但她仍然堅持要走歌手的路。人生中痛苦是必定的。但我們可以選擇要哪一種痛苦，是要邁向夢想的痛苦，還是終身遺憾的痛苦。所以前進吧，別做困在監舍的遺憾老人，順着道路前進吧，面對夢想如今只剩一個問題，你能「捨得」嗎？

《走，走！留下來！》

阿易

正對街一家狹小的美甲店亮着銀紅色的光。空調吹過下方一個大玻璃碗裏盛放的玫瑰乾花，甜膩的香氣彌漫開來。店裏只有俞月一位女客人。她倚在一張酒紅的柔軟靠墊椅上，閉目養神，任憑對面的美甲師王露娜弓着腰精心地為她修剪手指甲。三十五六歲的年紀，俞月的外貌開始脫下浪漫的紗衣，向現實的疲態妥協。然而此刻她雙眼輕闔，睫毛投下微微顫動的鴉青色的陰影，恰好遮住了眼下的魚尾紋，仿佛舞會上的蕾絲面紗，半遮半掩在雪白臉頰上，竟為她奇異地增添了少女的多情與憂鬱。露娜結束了基礎的護理，她扭開一瓶絳紅的指甲油，將俞月的手搭在一張白色的絨墊上。輕輕拂過俞月中指戴着的一枚戒指，露娜笑着說：「姐，戒指真好看，一定很貴吧？姐夫和你肯定感情特好。」她是從瀋陽來的姑娘，說話帶着北音的爽脆，顯得格外真誠。戒指？俞月想，確實，一枚小巧的銀戒，不堪重負地承載着幾顆碎粉鑽拼成的一個心形的裝飾。實在是很多年的戒指了，她的手指又確實變粗了些，於是如今幾乎是嵌在裏面難以取出了。但至於感情麼？她淡淡地回應：「打算離婚了。今晚就和他提。」露娜只能訥訥地笑着道歉。片刻，俞月的左手已經全上了色，紅色濃郁得仿佛五滴血珠。露娜指引俞月將手放進紫外線燈下，這才吐出一句找補的話來：「姐，現在不是流行一句話叫女人當自強嘛，那男人要是對你不好，索性離了他也好。」俞月含糊地應了。然而多年的生活湧上記憶，不好二字實在是說不上的。有些思緒一旦掰開揉碎了就難以重聚，她索性細細地回想起來。她依稀記得，被求婚那天她塗的也是殷紅的指甲，男人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雙手，向她獻上一大束紅玫瑰。他凑到她的耳邊溫柔地低語，而她則羞得全身上下像被花瓣染了色。那時候多麼好啊，滿眼滿懷的紅都在歡笑、擁抱，在全世界撲拉撲拉地響。他們來自本地門當戶對的家庭，但他們的結合並非全沒有愛情。婚禮那天炮仗放得震天響，紅色的紙屑粉塵紛紛揚揚地嗆鼻，他們卻還是不管不顧地，笑得彎下腰。忽然，她感覺握着她的手一抖，睜開眼發現露娜一不小心將甲油塗厚了些，一遍連聲說不好意思一 23

邊拿酒精棉片把這片指甲上的顏色卸的乾乾淨淨。俞月想，這也是紅色如何在她的人生中退場的。男人漸漸地和她少了話，她也不再會為他的靠近和親吻羞怯。灰白的牆壁，電子屏上藍藍綠綠的波折曲線，黑色的字節漸漸佔據了他們的生活。但是這座城市實在有太多褪色的紅，因長久曝曬而泛白的學校橫幅，街角垃圾箱裏髒兮兮的紅塑膠袋，被歲月偷走了紅潤雙頰而面色青黃的人們，俞月的故事是其中之一卻也不值一提。她回想起那天開車路過一條老街，發現粉刷匠正在覆蓋牆上原來畫着的跳舞紅衣小姑娘，便感覺自己也被一陣窒息感悶住。她想將小姑娘紅色的衣裙奪走，想向那個粉刷匠大喊停下來，但再一睜眼，牆上只剩下刺眼的白油漆。俞月低歎一聲：「不能說是他的問題，是……」突然，她的聲音被一陣乒乒乓乓的巨響淹沒。俞月抬眼望去，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拖着兩個幾乎和人一般大的行李箱，踏着高跟鞋從美甲店的樓上奔下來。她頭髮蓬亂，雙眼紅腫着仿佛剛哭過一場，口紅塗出嘴角留下一道傷口似的紅痕。「媽，我走了！」她喊道。角落裏的老闆娘不做聲，沉着臉將手裏的瓜子一把甩到那女孩子身上。女孩受到了很大冒犯，用力地拍打了幾下衣服，用咒駡的語氣恨恨地說：「不管怎麼樣，這次我不會再回來的。」她睥睨了眼俞月和露娜，冷笑道：「待在這種地方沒指望地工作，還不如死了好。」老闆娘作勢要扇她耳光，然而揚起的手還沒落下，那女孩已經哐噹一聲奪門而出了。鬧劇倉促地收場，老闆娘朝俞月訕笑了下，扭身上了樓，片刻從樓上傳來叮叮噹噹砸東西的聲響和低低的嗚咽。露娜見俞月好奇，積極地說明：「我們老闆娘女兒，成天鬧騰要和她那個全身穿孔的男朋友到北京去。為她我們老闆娘都頭疼死了。」「去北京？」俞月有些訝異，第一次主動搭話。露娜的興致於是變得更為高漲，她撇了撇嘴，不屑地說：「去北京學音樂，搞藝術。」俞月眼角一熱，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時總有旋律叩擊在她心上。她記得七八歲的自己有一扇小小的棗紅的塑料手風琴，她總是費力地把它一拉一合，好像要把整顆心都從那根出氣管中吹出去。再後來她聽王菲那英，也聽搖滾，當時何勇藍魂衫上的紅領巾簡直從她的眼睛裏撞進去，把她整個人染上了發燙的赤色。和男人戀愛的時候她也趕風潮，周杰倫的情歌是她可以脫口而出的小調。十多年的音樂夢全在她那一板板舊得卷邊的磁帶裏刻着，用一個朱紅復古樣式的餅乾盒珍藏。但現在一大盒磁帶在甚麼地方她已經不知道了，大概就從遺忘的時刻起那些曾 24

串起她日子的歌支離破碎地斷了線，走了調。但現在另一個年輕的女孩又要去追逐早被她拋下的夢想，俞月喃喃地感慨：「真是了不起。」聽見她的讚美，露娜誇張地笑起來：「姐她才沒那麼厲害呢。你以為她是甚麼藝術家？她整天胡叫鬼喊的難聽的要命，客人都被嚇走了好幾個。前段時間吵着說要參加個甚麼選秀，結果海選都沒進。」俞月顫了顫，露娜忙將她的手穩住：「姐再堅持一會兒馬上就好了，動一下又得重塗。」接着她又幸災樂禍地補充：「姐你別看她剛才這麼神氣，過幾天準得回來。我在這兒做了快半年了，每個月都得作弄這麼一兩下，回頭又灰頭土臉地溜回來，男朋友也換了一個。」她故作老氣橫秋地點評：「靠的還不是爹媽的錢，自己又沒甚麼本事，不回來飯都吃不飽。還老連累別人，每次她一吵，老闆娘準兒呲我。」俞月心頭一跳，或許真是坐得久了，一股無名狀的無力感讓她渾身發麻。好在適時地，露娜舉起她的手邀功似的展示了一下，笑道：「姐，搞定了。在上層封頂在燈下烤會兒就行了，這樣會固色更久的。」俞月也跟着笑起來，她忽地感到安心。打量着面前的女孩，俞月驚奇地想，她為甚麼沒有發現露娜和自己居然長得這麼相像。一樣上挑的杏眼，一樣濃密的睫毛，一樣略有高起的顴骨，甚至在眉間都長着顆小小的黑痣。俞月按耐不住好奇地問：「露娜，你來這座城市多久了？」「五六年了。」「有男朋友嗎？」露娜不好意思地笑了聲：「有的，幾個月前認識的，就在那幢辦公樓工作。」她努了努嘴指向對街，語氣頗為驕傲。俞月順着她的指示看去，被她感染得目光中帶了幾分看向情人的溫和。已經到了都市的晚高峰，街上的人流漸漸密起來，露娜的男朋友在不在其中之一殷切地等待着自己的女友下班呢？俞月望着穿梭往來的行人，忽然想念起自己的丈夫。他此刻是待在家裏還是出門了？她出門前滿腦想着離婚的事宜，沒有詢問他的計畫，甚至都沒有報備自己的活動。他現在會在擔心她在哪裏嗎？看向遠方社區單元樓一塊塊蜜色的燈溫暖地亮着，一陣酸澀攫住了她的內心。她突然發現自己還愛着這個男 25

人。她怎麼會不愛他呢？「好了姐，可美了。」露娜笑着告訴她。俞月低下頭端詳着自己的手。她用了最貴的甲油膠，色澤鮮亮、均勻、厚重，仿佛永遠都不會剝落褪色。這紅色可真美，她把手指輕輕地壓在胸口，覺得這紅色活潑潑地好像她砰砰直跳的心。她和她的愛人，他們之間的紅色到底還沒有流失。今晚回家之前她得去市場買一束玫瑰，或許家裏已經有一束等待着她？沉吟半晌，俞月看向露娜說道：謝謝。露娜怔了怔，笑着迎上去：「姐，這麼客氣做甚麼，下次來記得還找我啊。要不要留個微信？」俞月點頭，拿出手機來掃了碼。露娜為她推開門，以街上行人都能聽見的嗓門大聲祝賀了句：「中秋快樂啊，姐！」秋日的夜晚來得快，月亮已經在天幕上出現。亮、白、圓，預備為人間今晚的團圓灑下清輝。

《捨不得》

晉

二零二零年是壞透的一年，相信是全世界的共識。這大半年的日子，大部分的時間都躲在家裏，似穴居的原始人一樣，窩藏在這「避難所」。有人說笑，乖乖待在家中是在二零二零年拯救世界的方法，確實如此，要拯救這個世界實在相當困難，令喜歡待在家中的自己，因困在家中這一回事，開始討厭穴居的日子。這大半年裏，心中總是迴響着：「若果不是有這可惡的肺炎，我現在正做着甚麼有意義的事」這種想法，不斷、不斷地抱怨着。我們失去了寶貴的一年，所有事都像陷入了死寂，和困在家中的抑鬱攪拌在一起，像極了一潭沒有心機的死水。不會終止的停課、不能見面的朋友、不能實踐的計劃、不能逆轉的時光、不能挽回的人命。這個時候，總有些自以為看破世事、談笑風生的朋友輕鬆地道：「有捨必有得，總不能太在意，會過去的。」想起佛家也有貪、嗔、痴為三毒之說，這些負面情緒固然會讓我們持續痛苦，沉淪在擺不脫的漩渦之中不能自拔。但我想，這也把「捨」這門學問說得太輕鬆了吧！快要面對公開試的高中生突然失去一個寶貴的學期，你叫他如何放心得下？一個剛剛開展創業大計的年輕人突然因為疫情失去所有生意，你叫他如何放下執着？一個平日受盡工作折磨的「打工仔」失去了休假時去旅行散心的機會，你叫他如何排解壓力？大概沒有人聽到一兩句安慰，便會豁然開朗起來。當然這種難纏的問題，我也遇到了。光是說大半年沒有唱過「卡拉 OK」，我都快要受不住了！何況一整年寶貴的大學一年級生活不知不覺消耗掉，你叫我如何安然無恙？一整年難得的「莊期」變得乏味難耐，一整年連活動的合照也沒有一張，你叫我如何坦然？寫到這，想起韓麗珠小姐在明報有一專欄名「自轉行星」。我們生活在這一個不斷旋轉、不斷圍着太陽兜圈的星球，也許這就是世界的真相，我們的生活就是被足以壓垮一切的壓力、恐怖的孤獨、令人喘不過來的無望、令人絕望的無力感所纏繞，陷入這自轉漩渦，容與不前。這一份失落一定又有人說是因為捨不下、放不低，但我又想，為何我們一定要放低呢？為甚麼總要把捨得下、放得低說成一種美德，執着反而是一種錯誤呢？感覺到被生活的壓力壓垮，正正是因為我們有認真生活；對停課感到不安， 27

正正是因為我們重視學習和身邊的學習夥伴；見不到朋友而失落，正正是因為我眼見香港沉淪而感到無力、憤怒，因為「我哋真係好鍾意香港」。為了放下這些負面情緒而捨棄背後的原因，實在不值。這樣想，其實我們並不是那麼孤獨，我們也有共同的感受、共同的信念、共同的希冀。那放不低就放不低吧！順道一提，高中公開試可是不容許學生寫如此充滿負面情緒的文章的，要抱着正向、正面的價值觀，如此消極的文字，必然會被打上個大交叉以及得到一個不合格的分數。生活在這個不斷轉動的行星，「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可算是另一種解讀吧。

《捨不得》

翅膀掉落的羽毛

「我還不想定下來。」「我還沒有玩夠。」「我覺得我不夠愛你。」「長痛不如短痛，你不要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你就當發了一場夢吧。」這一句一句，像極了一針一針，從我曾堅信是命中注定的男生口中，一發一發扎入心臟。針頭很細很細，細得讓人難以發現，但痛楚卻徐徐蔓延，加沉胸膛的重量，加大呼吸的難度。我心裏清楚，眼前的男生，留不住了。我妥協了，應許了，離開了，其實也別無他選。沒了他的這幾天，我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勇敢、要向前。我一次一次地說服自己，他沒有那麼重要，自己也沒有那麼愛他，可謊言卻一次次地被誠實的生理反應無情地揭穿。早晨一睜眼便想找他的衝動、看見有趣的帖文想轉發給他的習慣、遇到困難腦海中浮現他名字的念頭，無一不提醒着我他的缺席。走到哪裏都是那歷歷在目的回憶，和他手牽手走過的街頭、與他依依不捨吻別的巴士站、有他相伴購物的商場、共他一同享用美食的餐廳，彷彿看見從前幸福美滿的一幕幕，在眼前重演，卻又消散，想伸手，卻留不住。曾經，他把支離破碎的玻璃，一塊一塊珍而重之地撿起來，誓說要將他塑成最美的容器。就在即將拼湊完成之際，那雙手猶豫了、停下了、撒手了。曾看見希望的玻璃，再一次散落遍地，獨自體會遺憾的煎熬，獨自回味那曾給予自己力量的雙手。曾經，他把久困深淵的羔羊，一步一步盛意拳拳地帶領着，承諾要帶他一覽外面的世界。就在看見光芒的一刻，那身影沉默了、轉身了、消失了。曾感受溫度的羔羊，再一次掉進無底深淵，獨自承受被黑暗侵蝕的折磨，獨自思念那曇花一現的溫暖。放不下，真的放不下。

最少在此時此刻，我不願放下。就讓它化成一場夢，就讓它注入我的血液，就讓它成為我獨一無二的經歷。

《斷捨合》

郭大俠

每夜，回憶從窗外蔓延，以為早已看破紅塵，以為早已割捨前緣，以為早已撥走僅有的青絲，以為自己寸絲不掛地活着。順着回憶回到分手的地方，以為早已放下二人的曾經，你，這次試着走進去，不再轉身離去。你詫異着自己無法前進，早以為斷開的緣絲，再現；牽扯着你全身，動彈不得，欲斷難斷，又一次懦弱地回頭。醒了，快藏起來，把目光轉移。每夜，回憶從窗外蔓延，以為早把無緣的殘葉剪斷，以為見證落葉冉冉墜落，緣分就到此為止。你以為捨舊得新，無牽無掛，卻沒想過枯葉的記憶會與樹根融合；你以為可以一刀兩斷，寸絲不掛，卻沒想過軀體早已掛着千絲萬縷。斷開，捨去，離開。不，它不會離開。

《捨與得是一門學問》

圍繞地球的月亮

「捨」源自佛教的《了凡四訓》，意思是平靜、不關心。而「捨」經常與「得」一共出現，因此人們都相信「有捨先有得」，當捨去一事，便會獲得一利，但事實上兩者並非必然的關係，而維持「捨得」的關係就是一門需要研究的學問。但是為何人們總是較願意相信「有捨便有得」呢？首先，人們相信「有捨便有得」的因果關係對人心有安慰的作用。「捨」是一種犧牲，人類對此會產生負面情緒，例如失落、後悔等，為了彌補負面情緒，人們願意相信作出犧牲後會有所獲得。古語謂：「塞翁失馬，焉知禍福。」老翁失去一匹馬的幾個月後，這匹馬帶着另一匹好馬回來了。這個相信「有捨便有得」的行為，被稱為「偽科學」，「偽科學」當中最為有名的是「科瑞許公社」。這是於十九世紀九十年代時，相信地球空心論的人嚴格地遵行兩性平等，並參與永久的獨身生活。這些社員的信仰就像人相信「有捨便有得」，當中沒有科學的佐證，卻被很多人相信，甚至成為精神的支柱。由此可見，「有捨便有得」之所以被人們相信，便是因為具有自我安慰的效果，安慰因捨得而產生的負面情緒。另一個原因，是佛教在社會對「捨得」的認知也具影響力。在佛教當中的「捨得」成為眾人眼中最高境界。而佛教在香港是主流的宗教之一，也因此在社會上有深遠的影響。佛教注重因果之緣，例如尼拘陀樹，種一收十、種十收百、種百可以結果千千萬萬。佛教以因果導人向善，就如輪迴轉世之說。在佛教的渲染下，不少人願意行善舉，捨棄自身的利益，從而祈求好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或者為自己累積德行。而此一思想也導致很多人相信「有捨便有得」的道理。雖然「有捨便有得」沒有科學的根據，但是的確有利於社會。試想當每個人都不願意多走一步，社會便會是「各家自掃門前雪」的境況。可是，人也不能盲目地相信「有捨便有得」，一味地付出，只會令「捨得」的天秤失衡，因此捨與得是一門學問。若要達平衡「捨得」，人們對「捨」必須設立停損點，否則只是一直的犧牲，甚至「得不償失」，正如現今社會在感情上的「工具人」，只會在感情上一直地付出，卻沒有得到任何回報。又例如臺灣的「互助會」，為民間經常出現的組織，發起人一般是為了急需用錢而立會的；會員則是為了儲蓄，當急需用錢時，不需要去借。看似可以互相幫助的組織，但是經常會有「倒會」的情況。所謂「倒會」是不再繳交款項，且捲款而逃。不少人加入「互助會」本意是幫助有需要的人，捨去自己的利益去幫助他人，當自己有困難時獲得協助。可是當人與會員建立深厚的友誼後，盲目的犧牲便容易出現，捨與得便失去平衡。因為人重視情感，即使被騙亦 32

不願意離開「互助會」，停止損失金錢，如此一來對「互助會」只剩下付出。由此可見，捨與得從不是必然的因果關係，而是一番學問，必須設立停損點，才能確保捨與得的天秤的平衡。總括而言，在現今社會要達到佛教上的「捨」很困難，正如《岳陽樓記》的古仁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觀念。即使是社會共同認知的「捨」也不容易，尤其是大多的人誤解了「捨得」，認為捨與得是必然的因果關係，從而忽視了捨與得的天秤是需要維持的，而維持捨與得便是一門學問。

《霓虹熄了世界漸冷清》

復明

由黃偉文譜詞的這一曲，大抵是後香港時代出生的一代人的悲歌。他們未曾享受霓虹普照，璀璨糜爛的香港，卻要被縛在這腐朽不堪的城市中。馬路上空，本應高懸，迸發出光芒的一盞盞霓虹燈牌，卻逐一熄滅，墜落。肉眼所不能觀察到的不平的路面，偶爾會積聚一坑水氹，有着浮沫的水面反射出紅的綠的黃的紫的模糊光影，驟眼看，還以為是往昔的霓虹又再復甦，怎料抬頭一看，原來不過是刺眼的 LED 燈牌，像夜店的舞孃般騷首弄姿，賣弄自己乾扁不堪的身材。是的，這就是我最近的觀察，似乎越來越多的商家，試着用 LED 燈牌來冒充霓虹燈，遠遠瞥起來，似乎還真像那麼一回事，可惜走近定睛一看，頓時覺得異常刺眼，叫人不得不抬起手來擋住那單調的燈光。那不過是偽劣的仿物。就像是為屍體塗上鉛華，供人瞻仰一樣。就像這座城市一樣。獨屬於她的盛樂，早在二十三年前便已曲終人散，只剩下樂廳裏迴蕩的餘音。曾經屬於她的盛世，一點點的被謊言偷去，再胡亂嵌上山寨的代替品。一個城市的歸化，大抵是要捨去她的過往的，也就是要斬了她的根。記憶中的「某某鮮肉」，在某一天突然就變成了「钱大妈」，邊上還有一行小字，「不卖隔夜肉」，殊不知這種標語，往往只會在需要它提醒的地方出現，也就是當刻缺少了甚麼，便要把它給寫上去。這好比酒樓廁所中張貼的「員工如廁後必需洗手」；好比酒吧後巷中噴塗的「請勿隨意便溺」；又好比大廈外牆上的「請勿貼標，送官究治」；再好比遍佈中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線城市的「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曾經，「不卖隔夜肉」在「钱大妈」的發跡地極為重要，在香港，卻是如同呼吸喝水一般的常態；現在，隨着「钱大妈」一同進駐香港的，自然不止是「當日肉」，卻也是極為荒唐的新常態。劣幣驅逐良幣並不是稀奇的現象，尤其是在香港的畸形制度下。一切的政策都 34

是為了所謂「去殖化」——放任新移民來港，不論質素，不論貢獻，以此沖淡本土人口；滿口仁義道德，卻以「平等」為名，以公帑供養寄生蟲；以「城市發展」為名，挖去天星碼頭、推平囍帖街，刪除一切屬於本土的記憶。香港高官的施政方針，首先考慮的竟不是本地人的利益，而是像老鴇招客一般，取悅自己的主人。畢竟，域多利亞是不好的，改成維多利亞，感覺就好多了；英殖是不好的，換成另一個祖國殖民，感覺就好多了。這一切的代價便是要丟掉開埠百餘年來，以跬步小流積成的驕傲與繁華；便是要放棄這座城市切實的利益；便是要摧毁一代又一代人的將來——可這又有誰在乎呢？二十年轉眼掠過，皇后遠去，皇帝駕臨；龍獅降伏，紫荊盛放；霓虹闇淡，浮光刺目。曾經輝煌的城市早已沉沒，只在遠東留下一個破碎的空殼，任人充塞一切劣物。這或許便是時代的代價，也是八九十年代民主回歸派、移民者和沉默者的共業。要擁有理想中虛幻的浮華，捨去的便是本應屬於下幾代人的霓虹。

《學會》

晴天天晴

黃昏，像是打翻的橘子汽水，橘紅的美麗。我獨自散步走在兩側都是芒草的小路上，心半沉；推開家的大門，我看見那頂酒紅色的遮陽帽仍舊掛在門口的置物櫃上，爺爺閉着眼睛坐着打盹。我走過放在角落的輪椅，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彷彿看到奶奶還坐在輪椅笑着看着我…… 如今所有的東西像是被塵封，鎖進了心。我不捨的心情帶着無奈的悲痛去接受。捨；成了最矛盾的詞；不捨也要捨。看見爺爺蒼白的頭髮和牆上泛黃的照片最終還是沒忍住的紅了眼眶。我細細的回憶起過往的一切，爺爺奶奶的那些事情我依舊記得，掛在牆上的那一張張照片，留下了爺爺奶奶一同經歷過的痕跡。我走近爺爺的身邊，看着他歷經滄桑的臉頰和那雙粗糙溫暖的手，我感謝他們教會了我人生的態度與想法。爺爺奶奶這一生對需要的人總是伸出溫暖的手去幫助，這種「有能力的給予」，我想這也算是一種「捨」吧！當我自己去親身體驗了「捨」，才深深有所領悟，這使我的想法改變了不少了。同時也無形中成長了心靈。面對往後的人生，我想我會將爺爺奶奶教會我的善良，去溫柔的對待與珍惜所有的一切。

《捨得？》

雲衢

【一】我想我是幸運的。我在六兄弟姊妹中是大姐，年紀只和最小的五妹和六妹差了五歲，可我總覺得比起大姐，我更像五個弟妹的第二個母親——我幾歲的時候，阿爸阿母下田幹活時，我就要去河邊洗衣。背上一個，胸前也一個，用兩條很長很長的布條把還不會走路的她倆紮牢在身上。二弟和三弟還是通山跑的年紀，阿母叮囑我，不可以讓二弟三弟跑丟了，你是最大的姐姐，要好好看住他們。所以我在洗衣的時候，不時要抬頭瞧瞧那兩隻猴子到哪混了，若他們跑遠了，就要把他們追回來。我背着五妹六妹，怎麼跑得過那兩隻皮猴兒。有一次，我在追他們的時候崴了腳，掉下河了，差點淹了兩個妹妹，被阿爸揪起來鞭了十幾下屁股。在我十幾歲的時候，我記得那時政府來人收了我家的全部穀子和兩隻牛崽，阿爸還挺高興的，原來是政府開了大飯堂，吃飯不要錢，可以敞開肚皮大吃特吃，吃不完隨便倒。那政府的人說得沒錯，我們一家八口拎了碗筷去，真有一大鍋白雪般的米飯，還有泛着油光和油香的肉片和青菜，唔，是用了豬油炒的。豬油可貴了，家裏灶底藏了那麼一小罐，阿母不捨得用，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吃上一點。現在這麼一大盤肉和菜，都是用豬油炒的，可真是幸福。有飽飯吃的日子過了一兩年吧，飯堂如白雪般粒粒豐滿的飯兀的成了一鍋稀粥。我看見阿爸阿母的臉都陷了，二弟那小胖子的影子都窄了，一向瘦的三弟的手肘和膝蓋的關節都突了出來。阿爸和弟弟拿起鋤頭時，手都在抖，阿母連織布機也踩不動。全家就呆在屋裏面，阿爸阿母斜坐在椅上，三個妹妹坐到院子裏，弟弟蹲在門檻，要是飯堂喊了吃飯，他們就忽然有了氣力，躥出了門，直往飯堂奔去。那鍋稀粥清澈得見底了，只剩幾粒米沉在鍋底。人人就端着那碗清水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要喝一天的。後來喝粥也不成了，村子裏的人扒起樹皮來。隔壁家的王叔叔的小女兒好像已經不行了。那天我去了河邊打水來喝，聽見了阿爸阿母商量着要把四妹送給城裏的人家作童養媳。「阿爸阿母，是不是我走了，四妹就能留下來。」「大妹乖，走一個人，只要 37

走一個人就好了。」「可是四妹她不能說話，平時受同村子的其他孩子欺負也多了，還有她兩個哥哥護着。去了城裏，孤伶伶的一個人，被城裏的人欺負怎麼辦。她可才十三歲。」「大妹乖 ......」過了幾天，城裏那戶人家就來接我了。那男的穿了藍色的大夾襖，讓我上了輛車，那車開了，離我家愈來愈遠。我曉得我整輩子的圓裂成兩半。在城裏的日子過得比在村裏好多了，有飽飯可吃，有暖衣可穿。村子裏的人聽說還是只有清水湯喝，但反正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直至早幾天，阿爸來看我的時候，才曉得三弟、四妹和六妹都死了。我慶幸當初的捨。【二】我想我是幸運的。我在六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二，本來上面是有一個姐姐的，不過兩個月前阿爸阿母把她送到城裏的一戶人家，我不知怎麼的就變成了大哥。大哥這名詞真是太不適合我了，我永遠沒辦法像大姐那樣稱職。記得很小的時候，大姐已經像阿母一樣處處管着我了，我不過是帶着三弟上山摘個野花兒罷了，她就要顛着背上胸前的妹妹跑來找我，像我要被野狗叼了去似的。有一次啊，我在河邊的路上放了幾顆石子，就知道大姐是個不長眼的，一腳踩了上去，三個人噗通一下掉了下河。那晚啊，大姐被阿爸抽了十幾鞭鞭子。誰知道阿爸下手這麼重的。既然身為大哥，倒要勉為其難負起大哥的責任，要去找吃的。村子附近的樹也被扒得光光滑滑了，地下的紅薯被掘得一根鬚也不剩。村子裏的人轉去掘仙米。張嬸說，天上的神仙賜福了，讓泥地裏也長出白花花的米，這些仙米是神仙賜的，吃完就不會再餓肚子了。我瞧了瞧，也就是些泥而已，吃了還不知道會不會長病呢，我才不信。我那又蠢又啞的四妹就信了，掘了些仙米回家。四妹吃了仙米之後啊，肚子一下子鼓了起來，撐死了。好在阿爸阿母都信我，不吃那些仙米。我那麼聰明，自然想到了別人想不到的方法。我知道公社那裏是有糧倉的，裏面有真的大米。政府不讓我們自己來取米，每晚十點就把糧倉鎖了。我帶了根細長的棍，伸了進鎖匙孔，撬開了鎖。我打開了一條門縫溜了進去，裏面的米少得可憐， 38

大概不夠全村子吃十天的清水湯。我抓了一把米，用衣擺盛着，揣在懷裏，不容許一粒米掉出來。有團黑影霍然進了來，我瞧不清他的模樣。只見他也撈了些米，用衣服牢牢的包着。我趕緊躲在米袋旁的板子後面。「誰！誰在那偷米！」是政府的人回來了，他們一下子就望見了那團黑影杵在糧倉門口，一群人衝了過去把他按在地下，衣服兜着的米灑了一地。他們就揮起拳頭擊向了那人。我不敢呼吸，可是我也知道這時是我唯一的逃跑機會。我慢慢一步步挪向門口，潛到糧倉後面，確認他們不會見到我，才一路狂奔回到家門，重重的吁出一口氣。「回來啦。」阿爸急急地走上前問我。「你三弟呢？」「嗯？」「我叫他去糧倉找你了，兩個人多拿一點。」我突然曉得了甚麼，揣着的米全落在地上。我是幸運的，這幸運卻是從不幸而來。【三】我想我是幸運的。我是家中的五妹，阿爸阿母都叫我五妹，可是我只記得我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除了餓肚子之外，我甚麼都不知道，甚麼都不記得。「姐啊，我餓，我餓。」夏天的一夜，阿爸阿母和哥去挖仙米了，留我和妹在屋。快睡的時候，躺在我旁邊的小妹又喊了起來。「餓甚麼餓啊你，剛才最大的一塊仙米都是你吃的。」「餓啊，餓啊。」她繼續叫了。「吃頭髮啊，全家就剩你有頭髮了。」小妹扯下了頭上僅剩的一摞黃髮，塞進了張不大的口裏。「餓 ...... 餓！」她很吵。

「不要叫了！」我手從被裏伸出來，捂住了小妹的嘴，隔着皮摸出了牙。我盯着小妹，小妹的臉已經不像活人的臉了，像是空洞洞的骨上鋪了張草紙，唯一會動的眼珠子凹了下去。是會動的啊。會動的就一定能吃 ...... 肉 ...... 肉是甚麼？能吃的 ...... 肉有油，肉很好吃 ...... 能吃的 ...... 吃 ...... 吃 ...... 那團肉忽然就倚在我手掌裏，眼睜得老大，不會動了。肉啊 ..... 有肉吃了 ...... 我倏忽之間就來了精神和力氣，把肉拖到後院裏，煮了水，剝了裹住它的布。有肉吃，這麼幸運，可要在阿爸阿母阿哥回來之前就吃了，不然他們連根指頭都不留給我。我要把握難得的機會吃一頓肉。我砍了一隻蹄子，丟進滾燙的水，那紅色的肉漸漸成了褐灰色，水面泛着白花花軟綿綿的油，那味道香得我一輩子都沒聞過。我把蹄子從水裏撈了出來，大口大口吃了，是熟肉 ...... 阿爸阿母阿哥回來了，沒了沒了，我的肉沒了，定是要被他們吃了。啊呀，我的仙米被你們搶了，可不能再搶我的肉。小妹？我是家裏的么女啊，我哪有甚麼妹妹。我已經沒有甚麼可捨了。

《在捨與得之間》

黑夜中不羈的獵豹

在糖果與晚飯之間，在玩鬧與讚賞之間，在麵包與愛情之間，在生命與自由之間，在捨與得之間，捨，得。

《捨．不捨得》

賴雋穎

捨，於你而言，是甚麼？因為取捨，所以捨得？還是迫不得已，所以捨去⋯⋯？【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假如捨去利慾，捨去名利，我們還剩甚麼？人的一生或許就是在不斷追逐名利的過程當中，我們會感到疲倦、會放棄，可是我們終究捨不去對於名利的慾望，然後再一次被追趕着上路。有時候對於某樣事物的取捨，不是說我們捨不捨得，只是有時候因為我們只有這個選擇，所以我們只能捨去。很多時候，我們都被迫要丟棄一件物件然後得到某些東西，要拋棄一段回憶然後掙脫過去的枷鎖，要捨棄一段感情然後忘掉悲傷重新出發。世間萬物總是被世間所逼迫着捨去自己所珍愛的事物的。我們希望休養，可是父母卻會迫着你捨去此念而去追逐世間財。我們為了別人，所以捨去了為自己而活的人生；最後，我們為了生活，捨去了當初那個擁有着無限可能、雄姿英發的自己。說起來，少年的我們總是幻想着自己能夠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成為人中龍鳳。我們會對着奔跑在街上、油嘴滑舌的傳銷員不屑一顧，在心中鄙視着這些彷彿失去了尊嚴的「普通人」。可到了後來，現實終究還是擊倒了那個高傲的我們，我們捨去了自己的世界，過着普通人的生活，操心着普通人的柴米油鹽。為了生活，我們泯於人群之中，不知去向，一如我們捨去的理想。在平凡中沒落，而後淪為平庸。但可惜我們終究不會從平凡中崛起，能夠從人海中脫穎而出的始終只是少數人。從平凡淪為平庸是一種怎樣的體驗呢？對於這一個故事，或許我們每一個人都是最好的說書人。只要曾經擁有過幻想，幻想拯救世界，成為人中龍鳳的我們都會是故事的見證人；只要我們曾經在人生實驗室中名為「歲月」與「回憶」的試管中有過一支屬於青澀歲月的痕跡，揮灑過熱血的汗水，嶄露過頭角，都能對這個故事敘說一二。每一個人都曾經渴望過不平凡，這不平凡活得那麼像刺蝟，渾身佈滿着未經磨煉的稜角。平平無奇的外表、隨波逐流的想法、中庸的才能和天賦，或許曾經擁有 42

不甘平凡的內心，這些活生生的材料拼湊了我們每一個「人」，或者說活於大眾的「平凡人」。就好像刺蝟總有一天會收起滿身的尖刺，我們的初心和內心的熱情也總有一天會被冷水澆滅。即使曾經在平凡的外殼下埋藏着不平凡的希望，當存活於這荒誕的紅塵中，我們的當初終究還是會被埋葬，最後剩下的只有平凡的空殼，一無所存。然後，在平凡中，沒有崛起，只有墮落。【二】人們讚頌他，說他成就輝煌；可他自知，他正爬在懸崖峭壁上，泥足深陷了。後來他累了，他拋棄一切光環，從輝煌回到平凡。人們說他跌落神壇，萬丈深淵；說他再無翻身之日，然後把禍亂推到他身上了。一開始，他反駁，可是反駁無果，慢慢地，他還是習慣了被蹂躪，習慣了活在罵聲下而不反抗。現在，人們忘記了他，他也忘記了當初。不久，這世代變得動盪不安，人們苦不堪言。然後，有人說他有能力讓平凡的日常回歸。突地，一切讚美回歸了，他又重新變成了人前光芒萬丈的他。他說他厭倦了步步為營，捨不得做凡桃俗李，拒絕了。眼見沒有希望，人們重新開始唾棄他了，彷彿他的一切都是錯的。這一次，他甚麼也沒有說，他對自己說——這，就是世界。這世界，早就亂了。【三】說起「捨」，我們免不了會提起在成長過程中所捨去的和所被捨去的友情、愛情和親情。人們總是用列車來比喻人生，說人生是一列單程的列車，開往死亡；說人生滿是過客，過客們會在某個車站下車離開，然後沒入人群，至於他們停留在車上的時間長短也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在這列火車上，或許與我們關係親近的人會是入座在頭等車廂的乘客，可即使是再親的家人，摯友也終會在某一站離開，最後我們單獨地踏上車，單獨地下車。至於列車何時停頓、何時啟航都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我們其實也不過是車上的乘客之一，一如他人的去留。最近我在遊玩一款名為動物森友會的遊戲。遊戲的設定是讓玩家在屬於自己的無人島上建立起屬於自己的小王國，小天地。這一個小天地需要居民入住，多至十 43

位，小至六到七位。可即使島上只有數人，我們一樣需要面對捨與不捨的抉擇，皆因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有居民提出希望離開島嶼，理由不盡相同，有的會說他想見識見識島以外的世界；有的說他感到在島上的生活毫無波瀾，太過無趣於是想為生活增添色彩，發掘刺激……他們的去留其實全在玩家的手中，而這時候願意和他們離別與否便彷彿成為了新的一個關於「捨」的課題。說起來，他們離開的理由與現實中他人與我們離別時所提出的理由是何其地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遊戲中我們挽留居民後他們會願意留下，而真實世界中，我們沒有權利改變他人的想法。假如他們堅決離開，我們唯一可做的只有揮手道別；或者當我們離開了自己的天地後，一切決定權都不再由我們掌控，也沒有能力掌控。【四】不知道是因為修讀工程的我日常所接觸的沒有多少文字，還是因為自己慢慢地拒絕接收外來的文化、抗拒學習和自我增值，於是最近感覺自己的文字表達能力在逐漸消失了，不時在腦海中出現的日常感悟也變少了許多。記得還在中學時期的我很喜歡發表着自己從日常感悟的一切，小至糾纏着的耳機線，大至生離死別都會在心中萌生出不同的心情和感受，然後把這些心情逐一寫於筆下。可現在我的生活好像只剩下手機、數字、毫無營養的搞笑影片和劇集；腦海中充斥的也只剩下這些只供娛樂的資訊。結果我的談吐變得毫無組織可言，雜亂無章，胸中的「墨水」也乾涸了。其實我說那麼多也只是因為我這樣的表現令我不禁反思——是因為我不希望捨去沒有一絲波瀾、平淡無奇的生活而抗拒看那種讀一小段要用一整天思考的文學作品嗎？還是一切歸根究底只是一個很膚淺的原因——人性，只是因為懶，或者說我不是真的熱愛文學。在我心中，或許不用動腦筋，每天面對着電腦螢幕但腦裏沒有任何思考和運作的這種生活比個人涵養和自我昇華更為重要。我不願捨去，於是我沒有收穫；反而逐漸失去我本來擁有的一切。也許，這就是捨和不捨得的結果吧。因為有捨，才會有得。天下間從來都不會有免費的午餐，只有付出，才會有所得。我不捨得無趣的日常，所以我無所得，是這樣嗎？【五】雖然我現在的成績不是甚麼頂尖的學生，也許算得上是夾在魚群的中游，逆流而上很難，可至少不會被急流沖走，可我就是一個不喜歡工程的工科學生。想當初公開試得知自己的成績，說不上有很多選擇可還是有選擇的餘地的，但 44

我卻沒有甚麼想法，皆因自己沒有特別的取向和喜好。然後便被身為工程師的父親慫恿，選擇了工程作為我的大學科目。這樣想來，彷彿旁人的隨口一說便決定了我自身的取捨？父親說在這座我日夜顛倒的城市，工程師可以說得上是無比安穩的工作了，而後，恍恍惚惚地，工程就這樣成為了我的終生職業。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好像是有喜好的，我挺喜歡學習語言的。可現在，因為一份安穩的收入捨去了自己發掘的喜好，心裏好像莫名其妙地空了一塊。追逐夢想，鑽研喜好，究竟是一種有錢人的玩意還是一種能讓人奮不顧身、義無反顧的神聖之物呢？有時候我會不自覺地問自己，在這荒謬的世道，我們的未來、我們的思維形式究竟是一文不值，還是值得我們解開安穩枷鎖，捨去毫無波瀾的生活的呢？【六】無論任何人做任何事終究還是有目的、有意圖的。你隨性而為，說沒有任何想法，只是興之所至便去做了；但其實還是因為要隨性而為所以才隨性而為。當今之世，科技發展一日進千里，可人與人的聯繫卻一日退千里。雖然這已經是眾所周知，沒有新鮮感的陳腔濫調可我還是希望寫出來；我們為了生活的便利捨去了人的溫度，只留下機器的冰冷，這值得嗎？無可否認，科技的便利、電力的運用、電子的發展正在一一為我們的未來奠下基石，可這其中必須的材料卻是我們要捨去的溫度、人文精神、人情味⋯⋯但同樣地科技發展所帶來的甜頭是難以抗拒的，只能說現在需要的正是一條兩全其美的道路。【七】這天是少年的畢業晚宴，一切恍如白駒過隙，眨眼間六年的中學生涯就這樣悄然地落下華幕。然後嘩一聲的，彷如那一哄而上、一哄而散的浪花，晚宴結束了，宴會廳內只剩下一片狼藉以及孤寂。面對着廳外三兩成群的年輕人，小男孩臉上帶着慌張，不知所措的站在廳內，他茫然了；一如他的未來，不知去向。他希望可以融入某一個團體，跟着他們參與接下來一個又一個的聚會，可他自知自己就如水油之別，融不進這堆同齡人的世界，他們也不了解他的夢。他要求不多，只是羨慕別人華麗的友誼和數之不盡的朋友，他也希望擁有二三位可以一同嬉鬧、一同闖下青春電影中那些雖胡鬧但獨特的禍；可他沒有這樣的一群朋友。小男孩其實不是沒有相識的人，只是沒有知己罷了，人緣不是不好，只是遇不到知心好友。總說君子之交淡若水，可當我們身處在這孤獨的都市，有一位可以深交、互相包容的好友卻是勝過千言萬 45

語。始終廣廈萬間，臥眠七尺。有時候，少年他還是會放棄自己的主見而去迎合「朋友」的想法，他認為這樣雖則不能獲得知己，但可以勉強維繫到那卑微的友誼。可在這樣的一段關係中扮演卑微的一方值得嗎？你捨得那份得之不易的「友誼」，擺脫得了人間煙火嗎？你，熬得住那份捨去群體後的寂寞嗎？面對着自身對於友誼的焦慮，你，敢於「道不同，不相為謀」？假如生命借給你一個屬於你的王國，你願意邀請更多的人來溫柔你的時光嗎？當你費盡心思只是為了討好所謂朋友的歡心，這樣過你的人生，你捨得嗎？

《1.88》

霖霖

「鈴鈴。」看着高大的身影推開餐廳玻璃門，一次既熟悉，又陌生的會面終於等到了。和他的邂逅，可以定格在那個周五的夜晚。百周年花園新開的越式餐廳，成為了兩個多月在網上平臺認識之後約出來的藉口—— 一起去試新餐廳。湯河如意料之中乏味普通，柔和的燈光下，角落裏的交談卻增添了青澀的滋味。談話中瞭解了大家的背景、愛好、習慣。卻猛然發現，互相如此相似。曾在同一區的中學就讀，放學後愛去圖書館，甚至細微到他過去在我母親教過的小學讀書。與其說這是巧合，用緣分解釋更為貼切。會不會，曾經，早已擦肩而過？「你敢握住我的手，閉着眼睛往前走十步嗎？」「不要，前面的海好深好危險啊。」站在堅尼地城海旁碼頭的前端，機智的女孩其實已暗暗看穿了男孩的心思。相識第一天，還是內斂一點可好。況且，也不是如此輕易就能拖手的，女孩心裏默默念道。「夜了，臨走之前不如說說你的新年願望吧。對着海許願會靈驗呢。」坐在海邊的長椅，兩個人原來不經意間已經聊到十一點多。「我要出 Pool ！」女生雙手彎成弧形，朝着面前大海喚出那聲羞澀單純的喊聲，聲音隨着浪花傳開了，也為第一次見面劃上了句號。放學後去圖書館碰面，一起吃晚飯，送女生回宿舍樓下。典型大學情侶的生活，在兩人間悄然鋪展開來。女生初次見面對大海的那聲呼喚，慢慢地，也真的靈驗了。男生顯赫的身高，即使在大學街的人群中也異常矚目。「一米八八的身高，真的好高哦 ~」相比自己一七二，其實兩個人還是般配的。「高高」，默默地成為了女孩子給男生起的獨有的小名。耐心向小白解釋經濟的專有名詞時，他是「高老師」。睡懶覺到中午的壞習慣，卻總是被嘲笑是「高高豬」。然而最常送女生回家，在宿 47

舍樓下親吻道別依依不捨的，還是純樸的「高高男朋友」。女生細膩的小心思，也總會在平淡的生活中打動男生。悄然為圖書館溫習的身影帶來親手做的糖水和水果，偶然一起在木椅子上分享自己做的便當，酒足飯飽後滿足地牽着手散步回去圖書館。經過神秘的時光隧道時，他問道：「如果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回到過去，還是想看透未來？」女生閉起眼睛，轉過身抱着，倚在他懷裏喃喃細語：「我想回到過去，早點認識你，重新陪你走過之前錯過的時光。」在寂靜無人的隧道裏，溫暖和甜蜜油然而生。在相處的一年多裏，兩人之間沒有太多的爭執。即使有時候有小誤會，總能夠在短暫冷靜後默默牽起對方的手。相反，甜蜜並沒有因為相處久了而慢慢沖淡，每個月的紀念日，總會為對方帶來驚喜。牽着手去過的每一個地方，都為彼此留下了獨一無二的記憶：入夜後在南丫島趕夜船的路上被黑狗追趕，驚慌失措嚇哭的女生被堅定有力的雙臂保護着；在商場的扶手電梯上，女生因為腹部不適微微皺眉，即使忍着口不說，男生也能細微地察覺；為了滿足女生品嚐他廚藝的小心願，男生六點多醒來為跟媽媽學揉面，做韭菜雞蛋包子……數不清的一幕幕，成為繁星點點，照亮了原來漆黑一片的夜空。「對不起，我可能要隨家人去外國定居了。」見面時說不出口，女生唯有用略帶生硬的文字表述了心思。「你不是說畢業後給自己一年的時間再說嗎？」他迅速的回應可見略帶焦急之心。「和父母聊天的時候，定好了。」「在未來一年裏，即使機會再小，我也會堅持。」「當機率很大的時候，我不想浪費你的青春。」「不想成為現代梁山伯與祝英台，明明互相相愛卻要分開。」女生沉默了。捨？在未來的旅途上，你真的捨得抹去這些走過的足跡嗎？深夜蜷縮在房間角落裏反覆思考着，心酸，孤寂，唯有女孩自知。反復想着他遊說她留下來的十個原 48

因中，令她最深刻的一句話：「因為我，愛一個人足以蓋過全部條件。」是的，不得不承認，她最不捨得的就是彼此之間的愛。曾經的真心，青澀的愛情，無數個手機道上晚安才安心入睡的夜晚和曾偷看過那安心入睡的側臉，怎能讓人忘卻。單膝跪地，模仿着未來：「寶貝，你願意嫁給我嗎？」「欸 ~ 我還年輕欸！哈哈哈哈……」曾經清脆爽朗的笑聲，撲在懷裏的依賴，坐在海旁吹着海風暢想着未來，那一個個剪影，剪不斷，理還亂。明年今日未見你一年誰捨得改變離開你六十年但願能認得出你的子女臨別亦聽得到你講再見 ——《明年今日》陳奕迅

《「捨」》

薰衣草

人生路途漫漫長，從孩童跑向青年的路上，我們捨棄稚氣，從青年走往成年的路上，我們捨棄夢想，最終行屍走肉地邁向病痛、死亡，在吸最後一口氣之刻，回顧自己的一生才悔恨過去。人的每一次選擇本意必然想獲取最大利益，此乃人之常情。有被選中必有被捨棄，前進永遠離不開「捨」，不論最終結局是帶悔停筆，還是完善結束。畢竟時間不懂停歇，我們總是在造次之間決定分岔路的走向，而在當中或許便栽下了遺憾。望向我們的人生前輩，有人捨棄冒險換來穩定，有人捨棄良知換來權力，有人捨棄未來換來……然而世間並非一切都遵守着等價交換原則，某些時候彷彿付出再多，也不能如自己所願，氣餒、絕望充斥腦海，思索捨棄的意義何在？容或捨棄的背後仍承載我們如星火般的希望，即便世界帶來多少痛苦，那微弱的聲音也會堆垛成一雙手徐徐推動着我放下，正因心存信念，人才願再次相信希望，把重要之物拱讓給命運。未知的未來無法否定我的抉擇，自我遵從本心捨下的那刻，已往更好的方向前進。

《捨》

羅老師

當我坐在退修營的時候，花園裏的整個環境很寧靜、很舒服；我住在這裏已經兩天了，明天就要離開，回到滾滾紅塵，繼續我的生活，真的有點依依不捨。長洲美麗的黃昏日落，微風輕輕吹來，空氣略帶點鹹味，我的雙手輕輕地揮動着古箏，一首接着一首地彈奏，不經意地走進了中國的古典音樂世界裏。當我彈奏着《漁舟唱晚》時，輕輕地抬頭一看，有一位年青的男士站在我的面前，很專心地聆聽着我彈奏的音樂。他穿着一件白色恤衫，黑色長褲；這種簡簡單單的服飾，好像似曾相識；曾幾何時，他每一天都穿着這麼簡單的服飾，陪伴着我渡過了一段頗長的日子。這位年青人好像只有二十八、九歲，臉上帶有一股書卷味，望上去有點恂恂儒雅。當我彈奏着「漁舟唱晚」時，飯堂的鐘聲輕輕響起，我彈奏完這首樂曲的時候，我便站起來，向年青人微微一笑，預備把古筝抬到飯堂。「讓我幫你吧！」年青人很有禮貌地把古箏搬到飯堂裏。飯堂有三張枱放滿了餸菜，有兩張枱上的名牌寫着「益群中學」，而這兩張枱坐滿了中學生，第三張枱上的名牌寫着「益群中學三位，小思一位」。原來這位年青人是「益群中學」的黃老師，其他兩位是陳老師、何老師；想不到今天有緣和三位中學老師一起晚飯。大家傾談時才知道他們和學生一起來參加退修營；晚飯後，黃老師很客氣地幫我把古筝搬到二樓宿舍。當我安坐在宿舍的房間時，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看書，明天早上就要離開這裏了，今晚就要好好享受最後的一晚靜謐。想起黃老師，不期然讓我想起力臣，他也經常穿着白色恤衫，黑色長褲；他們的高度差不多，雖然力臣臉上也有一股書卷氣，但他的臉上卻流露着一股憂鬱感，思想有點灰。暑假開始了，飯堂裏面人煙稀少，只有一些職員在用膳。我一個人獨自坐在一張飯桌，低着頭吃飯，忽然有一位男士坐在我旁邊，我好奇地想，誰這麼大膽？這麼多空位，為何要坐在我旁邊？我用眼一瞄，原來是力臣，我微微一笑。 51

「為甚麼現在才來吃午飯？」我好奇地問。「這幾天積壓了很多借書單，清理一下，才吃飯。」力臣回答。我和力臣很少在一起吃午飯，因為他不想別人知道我們在談戀愛，我們同在一間辦公室工作，害怕別人拿我們來開玩笑。而且讓上司知道了，也不大好。當我們吃完午餐後，一起步行到辦公室，望着天空中的太陽，陣陣山風吹來，也很舒服。力臣是一個寡言的人，大家享受着片刻的寧靜。當我們步行到圖書館附近的時候，一輛小巴停在圖書館門外，阿心從車上拿下一箱很重的書，向圖書館行去。「阿心的書很重呀！我去幫她。」力臣拋下這麼一句話，便飛奔地跑過去，伸手接過阿心的一箱書；他一面行，一面和阿心聊天，頭也不回。他臉上流露的喜悅和興奮，我從來沒有見過；我內心一沉，我告訴自己，他已經不屬於我了，內心忽然閃過這種念頭，終有一天，他——將會捨我而遠去。今天是重陽節，我和家人一起吃晚飯，忽然電話鈴聲響起，力臣打電話給我，約我到九龍塘公園見面。我和力臣談戀愛已經半年多，大家都忙着進修，為大學的入學試而努力，見面的機會自然很少。我們的約會，都安排在星期六或星期日的下午，很少在晚上。因為我住在九龍塘附近，我便步行到九龍塘公園，當我在路上漫步的時候，過去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現眼前。因為我們是同事，同一個辦公室裏工作，朝夕相對，又年齡相近，很容易產生情愫；但是我很清楚，他不適合我，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有信仰，樂天知命，個性樂觀。而他的思想非常悲觀，找不到人生方向，而且他是一個無神論者。所以我一直拒絕和他單獨的約會，他苦心的追求下，我終於心軟，大家就開始了。一段有緣無份的愛情，是人生最大的懲罰。我和他相處數月，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但不覺得幸福，只有擔心和傷痛。在我們的愛情故事裏，他好像一個玻璃球，我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但它隨時會掉在地上，變成碎片。當我步行到公園時，看見他獨自坐在椅子上，我輕輕坐在他的旁邊，他望着我，輕聲對我說：「小思，你是一位賢妻良女型，誰和你結婚，都很幸福；但不適合我， 52

我們分手吧！」要來的終於來了，我淚流滿面，他拿着紙巾，替我抺去臉上的淚水。「小思，分手吧！不要做傻事，否則我會一生不安樂。」這是他對我講的最後一句話，這段感情，終於好像古箏斷了弦，以後都奏不出音樂來。他的心中有了阿心，再也沒有我的位置，兩個不同性格的人，走在一起，不一定幸福，大家都應該有個了斷，長痛不如短痛。過去既短暫又刻骨的往事，一幕幕的在腦際裏掠過，我便在朦朦朧朧中睡着了。陽光從窗外射進來，我在半睡半醒中，望向牆上的時鐘，已經九時多了，我怱怱忙忙地起床，到洗手間梳洗，當我望向鏡中的自已，頭上生出了很多白頭髮。當我拿着行李，推開小鐵閘的時候，我回頭望向一座座的宿舍，再望向花園，園內的一草一木，陪伴了我三天，多麼熟悉呀！當我望向花園的遠處，黃老師正在低着頭散步，我輕輕地關上小鐵閘。沿着山路往下走；我抬頭望向天際，蔚藍的天空，朵朵白雲，陽光溫柔地照耀着大地，也照耀着大海。清晨的海面非常平靜，浪花輕柔地拍打着岸邊，當我凝視着茫茫的大海時，遠方輕輕地飄來一陣悅耳的歌聲…… …… 望着海一片滿懷惓無淚也無言望着天一片只感到情懷亂 ………… （註 1）參考資料：註 1. 梅艷芳主唱，鄭國光作詞，喜多郎作曲：（似水流年）。

《捨》

霧飄山亭

捨，就是把心中重要的碎片和遺棄的落葉，用心地過濾和編寫，放下已經無用的這些和那些。在不斷輪迴平淡的黑夜，內心的天秤找着輕重的脈絡而傾灑，當中有捨生取義者──為了一些在別人定義為默默無名的東西，也去執意尋找着那口葳蕤下的金井，把別人的純粹當作自己的爭取，不理桃源外的門舍。當中有捨義取生者——早已剪斷四端的煉冶，拋棄心中明確的拉扯，用無情的本心換取別人有情的施捨。當中不乏為權者——把明顯的野心掩飾得無影無蹤，當攀上被別人同情的懸崖後，便會把承諾重寫，彷彿承諾不是所希望的最終結果，演着一段段虛構的戲，只為把責任重新推卸。那怕歸路近在咫尺，也會盲目地走到無可奈何的凋謝。而捨就在這，不容你捨還是不捨。當中有更多是無辜者——本來已沒有甚麼退路可以取捨，卻被一個現在已不認識的人遺棄，還要自欺欺人地埋怨是階級的傾斜，是骨牌完全倒斜後呈現的可憐上邪，當「雞既鳴矣，朝既盈矣」的時候，有借口的他還裝着不醒，而身為無辜者的你——聽到這些謊言時、聽到人們盼望的金井時，還裝着在夢中未醒、以為還在繁華自由的原野，掩掩遮遮，對高高在上的紅牆說聲屈曲求全的多謝。

《定風波．捨罷（回文）》

霧飄山亭

灑雨風飄匝落花，些些苦恨颭簾斜。花落匝飄風雨灑，罷寫，斜簾颭恨苦些些。掛念書箋君別話，寫罷，華年怨月眝窗紗。話別君箋書念掛，不捨，紗窗貯月怨年華。 * 全首以《詞林正韻》第十部作韻。自創回文體《定風波》，其第 1 句與第 3 句、第 2 句與第 5 句、第 4 句與第 7 句、第 6 句與第 9 句、第 8 句與第 11 句皆為回文。

《然而，然而》

C 小姐

【一】「如他無意，你是否放棄？」「不然呢？」我反問，「難道可以強迫他喜歡你嗎。」她又寬慰了我幾句。那是在凌晨三點。青青是我最好的朋友。認識十幾年，我們見證彼此歷經過的事無數。像從前每一次一樣，我在她面前，坦承透露自己心意——這是我第一次愛人。我把一份文件發給青青。「你之前讓我去他上課地點等他，跟他當面講清楚。但你知道的——我太愛哭了，且我不願他因我有絲毫負擔與不適，想了一下，我在中文雜誌上投了一份稿件。最近出版了，我打算讓他也去取一份。然後跟他講，我喜歡他。」我自嘲，「算傳統意義上的告白嗎？我不知道，別的女孩子表白都是帶着目的，希望並期待對方對心意作出正面的回應。而我呢——已經清楚他現在不再喜歡我了。」努力尋找的答案，早寫在了故事開頭。是要睜開雙眼面對了吧，襄王已無心。相信自己的直覺。「文章發你了，你可是第一個看到的人——比他還要早。」「天哪，非常動人。」青青靜默幾分鐘，然後講，「男子初次收到這樣的禮物會爆炸吧，很真誠，尤其是第二部分。」她補充，「我覺得他會很驚訝吧，何曾被女子如此告白，還是以這麼文藝的方式。」我笑。我尚且不知道他是否喜歡被人用文字紀錄下來。只是我想，我想要留下些甚麼。記憶隨時間走散，對方音貌也會在洪流裏支離破碎，但我願信文字作載體的威力，倘若紙本被妥善保存，想必就算過了許久許久，紙上的一豎一橫、一撇一捺都能充當我曾熱烈喜歡他的證明。我沒有甚麼可給予的，只以白字黑字表達我的所有所有。人們都從詩人的字句 56

裏，選取自己心愛的意義。我所有詩句的最終意義都是你。青青又講起我的筆名。那是我只會用一次的名字，靈感來自一個叫「獨木舟」的作家，她喜歡的人也姓周。獨木舟，獨慕周。【二】「親愛的，我跟他講好了。」「怎麼了嗎？」她問。「噢，」我說，「就這樣吧，他喜歡上其他人了。」青青跟我講以後更好。與青青又聊了一會，她確認我情緒無礙後，便上床與鞋履相別——儘管天色早已微微泛起魚肚白。我也關了燈，閉上眼睛，但睡意全無。腦袋塞滿了許多讓人不快的記憶。這是我遇見他的第二百六十天。也是我跟他揮手告別，從此形同陌路的第一天。我嘗試用一個詞語歸納今日發生一切後我的感受，發現人類情緒竟可如此多樣，語言無味的我無法精準概括。我真是個很膽小的人。想起今日告白的情形，卻還是驚嘆於自己難得的冷靜跟勇敢。我沒有約他見面——我怕看到他就忍不住哭；我發了很多很多的信息給他，結構完整論述清晰，敲打鍵盤的一個多小時裏異常冷靜，沒有掉一滴眼淚；他認真看完，一如既往讚我知書識禮又溫柔，體貼善良又真誠。伊始他對他人的出現隻字不提，只一味道歉，說都是他不好。我有個壞毛病，明知真相並不討喜，仍要堅持追問。後來我問他是不是有了其他人，大概他也被我問得心生煩厭了吧，他說「是」。

驚訝嗎？也許有一些吧。女孩子的直覺很準，大半年前他主動向我靠近，一段時間後我察覺到他也許心悅我。看過喜歡我時的他，也因此在看到他從月餘前開始日漸敷衍的來訊、不再在意的語氣時，早已作好心理準備。我的驚訝來於他的思遷——他曾經騙了我，在對他人一見傾心之時，扭頭就對我講他未曾結交他人。也許更多是如釋重負？不必再記掛他的心意，不必日夜擔心他的安危，也不必幻想他的到來，在凌晨四點收到學校的電郵時，隨着電話微微震動從睡夢中驚醒，卻又在電話螢幕亮起又暗下去之後無法入睡。青青總說我優柔寡斷，又罵我沒有眼光。明明月餘前已敏銳察覺到一些甚麼，卻閉口不提——她覺得倘若對方感情變得淡薄而你無力挽回，應該快刀斬亂麻，儘早結束這場沒有結果的鬧劇。她說要「及早止損」。道理誰都懂，但又有幾人可狠下心往自己身上用力地刺上幾刀？曾經說與你「來日方長」的人不願再與你欣賞同一個晚霞，分享同一場落日，讓人傷懷又無奈。以書信表白心跡嗎？實非上策，不過看到雜誌十月末出版，才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等出版了就跟他問清楚。」，其實就是想再偷一點時間，就算很少聯繫，保持着不清不楚的關係，那刻也覺這遠勝剖開心扉之後不再相見。還不是因為捨不得。【三】掛念是很淡的。像餓了許久的旅人瞧見遠處傳來的炊煙裊裊升起，想起廚房裏的灶頭冷透許久了，知道不是自家的。想與他共享每個日夜、欣賞星塵滾滾，想與他分享路邊的一棵歪脖子樹、天上一朵酷似小象的白雲——想成為他世界的一部分，也盼他願成為我的一部分世界。想給對方我的所有所有，可惜他似乎並不需要這種好。但我仍珍視所得。他是個溫柔的人，我珍惜共度的時光，感恩曾與他走過一段不見天日的路。只可惜未能一同迎接第一道光線到來。然而，然而。 58

【四】真的非他不可嗎？就那麼捨不得他？往後的半年，幾乎每一天我都會在心底問自己這兩個問題。故事完結後，我反而比以前看到更多更多。偶然得知他與另一女子的相遇遠比我想像中來得要早——在他說還喜歡我的時候。我珍視他的心意，因而為他拒絕他人好意；他卻未曾在意過我半分，我為他悵然若失的那些日夜，他早與別人共話桑麻。大年初三，我跟青青去林村許願。我跟青青講，被愛真是件很難的事。青青攬着我，說她一直愛我。我用三十塊錢從老伯伯手裏換來一個塑膠製的小橘子跟一張紅紙，一條白色絲帶將它們連在一起。我貪心地寫上許多願望，在最後一點富裕的空間裏再添數字，希望自己可以早日放下所有所有關於他的事，捨得也好，不捨也罷。許願樹早已碩果累累，我伸手一拋，空中劃過一道圓弧形，小橘子卡在了枝葉中，牢牢的。我想起許久以前，在台灣九份放天燈許下與他一直一起的心願，小小的，那是我不為人知的小秘密。轉過頭來，青青跟我講：「第一次就擲上去的願望一定會實現！」我笑，心中鬱結在我知道他欺辱我，瞞着我另交新人時經已除去，最後一點小疙瘩也隨着那個小橘子煙消雲散。生活晴朗，萬物可愛，我有鍾愛我的朋友，有清晨燦爛的朝陽、有傍晚輝煌的暮光，有平凡又特別、值得期待的每一天，不必，也不應緊緊攬着槁木不放。玻璃晴朗，我值得更好。

《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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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面上來看「捨」一字，它的部首是手，就像現實中我們親自放開了自己珍惜的人，珍貴的事物，或許只是一念之間，但卻是自己永遠的失去。只不過它會再次以不同的姿態出現在我們面前，可以是表面上的相似，亦可能會再次帶給我們感動和懷念。為甚麼呢？「捨」的總筆劃是十一，漢語數字中的大寫則是拾壹，拾即通俗意思上的拾起，而壹便是說的是壹體，當兩字組合起來就是拾起我們失去的「捨」，這就是完整的壹體──即使他們不能再以記憶中的形象出現，但達到了某段特定時間或條件，就會自然而然的出現在我們的生命裏。與暫時的離別同理，捨是痛苦的事。於我們，以捨換取相應的得，就正正是所謂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事，魚與熊掌之間必須作出抉擇，去得到眼下的所需；於字形，它僅剩下一個「舍」，失去了左膀，只有屋頂是抵抗不住四面八方的外力，這也注定了右臂不能獨完。可這些抉擇都是有意義的，捨棄讓我們學會了要怎樣珍惜感情：一段友情、愛情，以及親情，該如何把現有的事物緊緊掌握手中，不再讓自己之後追悔莫及；被獨立出來的字，它代表的意思很單薄淺陋，但同時地擁有了自己的釋義，不再遮掩於「捨」的光芒之下。於是，當我們能再次拾回似曾相識的「捨」，一定能發出原本的光輝，因為只有捨去才能換取一小步的前進，不論是往好處還是壞處發展，都能增加我們對世界的體會，不再執着於捨棄之後。更何況「捨」的解釋之一：放棄，並沒有代表了光明一端，抑或是灰暗痛苦的方向，充其量是人們為「捨」添上了哀傷的色彩。它是人生會經歷過的抉擇，雖然會影響當下的情況，但長路漫漫充滿着意想不到的變數，正等待再次出現在你眼前的時機。姑且放眼未來，樂觀面對選擇之後的道路吧。

鳴謝

香港大學中文學院主任吳存存教授香港大學學生會文學院學生會中文學會副會長鄧佩玲博士香港大學中文學院副教授楊彬彬博士

＊排名不分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