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晴誌-秋2022:植話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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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晴誌

秋 2022
向晴熱線 18288 24小時專業社工支援

用新的幸福 把遺憾包著

就這麼朝著 未來前進了

五月天 《後來的我們》

前言

離別就意味著人生像是失去了什麼,也許是短暫,也許是永 久……我們可能會有不同想像,若他/她還在,生活又會有 什麼不同?或許我們要學習跟這些問題相處,而繼續我們的 人生旅程。生離死別是人生必經課題,就像花草樹木,會成 長、凋謝、死亡,然後在某角落默默等待著生機。

撰文/ 明愛向晴軒高級督導主任 吳子樂先生

人的一生總有聚散。有的別離只是暫別,就像花有花期,時候到了就能相見; 有的別離是永遠的,就像被風吹走的種子,一去不返。每一次離別都是一次 失去:失去可以相伴的時間,失去一段親密的關係,失去可以依賴的對象…

別離
撰文/ 明愛向晴軒危機輔導員 關天樂姑娘

「爸媽,我和太太決定移民…想給小朋友更好的生活…你們要不要一起走…」

「我婆婆住院了,疫情嚴重,我們不能去探望,好擔心…」

「你沒有親友在醫院,你不明白…」

「以前我的家人每星期都到老人院探望我, 現在他們很久沒來了… 我好像在孤獨等死似的。」

「疫情嚴重…他們不是都有打電話給你和你視像通話, 哪像我,一個電話都收不到…」

「我想到外國讀書移民,你要不要一起來…」

「可是我們香港的事業才剛起步,我不想放棄…」

「你有沒有收到消息,隔壁的黃太丈夫因為疫情過身, 她在籌備先生的身後事…」

「真的?她和先生關係很好的,她一定很傷心…」

「對,人生真是無常…」

花開花落,一幕幕的生離死別,讓人一次次面對失去,就像庭園中的植物,隨 著季節新舊交替,綻放又凋謝。

「我們在香港大半世,到國外又無朋友,又不會講英語…你們過去小心點…」
「你換個方式想,這個時候不能探望代表婆婆沒有生命危險,不是很好嗎?」

當失去時,我們會感到猝然心碎,像極櫻花,從含苞 待放到凋謝不過一週。風一吹,櫻花落,經歷綻放時 的璀璨,在空中飛舞時的歡喜,到跌入泥濘的心碎。

我們捉不住風中的櫻花,卻只能期待腳下那片被落櫻 修飾的道路,繼續前行。有時我們只能接受自己的無 能為力,感受失去後仍然留下的,那一起經歷的人、 事、物。回憶,是給予失去之人最後的禮物。

櫻花

失去有時讓人感到十分遺憾。我們會想,其實 應該要做得更多…其實可以努力一點,堅持多 一點…其實應該更珍惜…其實很想時間重新開 始… 像牽牛花,日晨花開,晚上凋謝,雖然 很美,每一朵花卻只有一天的壽命。真切的感 受到,花開花落都有自己的時間,我們不能控 制,要留住美好,只能在有限的時間珍惜。

牽牛花 仙人掌

傷到極處時,我們可能會變得麻木,失去的痛 變成一種習慣,時不時陪伴著。我們會建築起 堅固的城牆,保護自己,避免再次受到傷害。

像在沙漠生長的仙人掌,為了在旱地生存,葉 化成刺減少水分流失也避免被其他生物傷害, 以保護自己。它們屹立在惡劣的環境中,麻木 地承受傷害,改變自己去融入環境。可能總要 遇到一些痛苦,我們才能長大,才會學懂面對。

烏毛蕨

曼陀羅

失去讓我們感到憤怒。憤怒於被撇下,要自己留下 獨自承受;憤怒於命運的不公平,不甘心事情發生 在自己身上;憤怒於自己的無能,令自己經歷失 去。憤怒像夏天山野間盛開的曼陀羅,美麗有毒 性,可致癌,香氣還會致幻,但小心使用,卻能成 為良藥,所以它的花語是世間的愛與復仇。失去帶 來的傷害,化成憤怒,猶如在心內滋生的曼陀羅, 充滿仇恨。可人們常說,愛與恨本是一體,現在的 憤怒怨恨,是否見證了曾經的愛?

石蒜

有些失去只能無奈接受。無論我們更想時光可以倒 流,無論我們更想重新擁有,失去的還是失去。就 像秋天盛開的石蒜,見花不見葉,見葉不見花,花 葉在種子中的親密無間在經歷成長時化為泡影,以 後兩不相見。可能花和葉都彼此懷念,但無奈有些

分別便是永恆。很多時候我們很渺小,改變不了現 狀,但經歷過的總能留在心中,成為傷痛也成為美 好。

大自然孕育了大地,萬物間蘊藏著各種智慧。在面對離別、失去時, 我們會感到悲痛,我們又能否在大自然的奧妙中,找到治癒的秘方?

蕨類植物多數生長在森林底層、河岸、路旁,甚 至裂縫之間。遠足常見到的香港原生物種烏毛蕨, 總在不同的裂縫中生長出來。也許環境不能改變, 我們卻能透過滲進細縫的陽光,找到方向。

白千層

有時候,失去帶來的不只是傷害,也可以帶來成 長。生長在澳洲的白千層是一種在香港也常見的 樹木。白千層的樹皮厚且柔軟,老的樹皮片狀堆 疊,薄而多層,可一層層剝落,看上去衣衫襤 褸,傷痕纍纍。可就是這多層的樹皮,防止它在 森林大火中被燒至枯死,所以在澳洲是防止山火 蔓延的救星。失去令我們像白千層一樣滿身傷 痕,我們又是否能藉這些傷痕,學會保護自己, 同時存著柔軟的心,不輕言否定未來?

橡膠樹

橡膠樹,被印第安人稱為會哭泣的樹,因為小心 切開樹皮,就會流出乳膠。其實乳膠是橡膠樹的 樹液,一般用來運送營養和水份到樹的不同部 份,當橡膠樹受傷時,也有幫助樹癒合的功能。

受傷後,哭過後,我們能否使傷口結疤,重新出 發?

柏樹

柏樹既耐熱又耐寒,最熱能忍受攝氏40度高溫, 嚴寒如零下30度亦不成問題。它長年翠綠,給 人堅毅的形象,有人道過有柏樹被雷劈下,仍能 重生。我們是否都能練習增加我們的容納和承受 的能力?或者會發現,其實我們比想像中堅強。

潘帕斯草

以高度和生長速度聞名的潘帕斯草,常被發現在 南美的草原中。雖然它們能生長至三米高,看上 去堅忍挺拔,但風一吹過,它們也能隨風擺動,

從善如流。有時候面對傷痛我們不一定要表現堅 強,容許自己有傷心的部份,找到心中的平衡。

傷伴行

撰文/ 明愛向晴軒危機輔導員 劉翠怡姑娘

愛是勇敢的,也是錐心的。在不同的生命歷程中,每個人總會經歷愛與 被愛的時間,亦曾經歷失去,受過不少的傷。傷口或深或淺,或長或 短。而你是如何看待這些大大小小的傷口呢?有些人會問傷口會被治癒 嗎?傷口痊癒後,會有再愛的勇氣嗎?

或許面對失去,經歷受傷是人生必修課。你有否曾經幻想過,有一天與 你朝夕相對的家人、愛侶會離開你嗎?離別以後,你將會是如何獨自一

人面對別離的傷痛呢?又如何帶著太太的愛活下去呢?讓我們一同走進 Frankie的生命,聆聽一下他與太太相遇相知到相離的故事。

相識、相愛、相伴、相離

相識

隨著 Frankie 娓娓道來,時光倒流到 他與太太相識的那一刻。20來歲的 小伙子第一次在夜校與太太相遇。當 刻,他即被眼前那一位善良大方的少 女所吸引。怦然心動的一瞬,紅線已 將兩人的一生牽絆上。

Frankie 透露當時追求太太並不容

易,因為50多年前的香港,社會仍

受「門當戶對」的價值觀所影響,大 部分人都會尋找身份地位相若的人作 為伴侶。但 Frankie 與太太的愛情故

事正正相反,「當時我是車房仔,污

糟邋遢……賭錢、飲酒、食煙、講粗 口……全部都是車房仔的行為」。

當時,Frankie

在車房工作,一般人

對「車房仔」有很多負面的印象,認 為他們有很多惡習,但相反太太則是 在辦公室工作的白領,談吐得宜。

他們有著不一樣的身份,身處在兩個 截然不同的世界。彼時,他們的愛情 是不被祝福的。二人選擇相愛,需要 衝破很多心理的關口,亦需要摒除旁 人的目光。所幸,Frankie 對太太的 愛堅守如初,願意為對方改變,而且 雙方接納及包容對方的成長。最終, 讓這份情能夠開花結果。

經過數年相處,Frankie 便決定與太 太廝守終身,相攜到老。在1968那 一年,他攜著太太前往影樓,拍下一 張黑白照,藉此確立雙方的身份。

「這是我的女朋友,這位將會是我的 太太」。

Frankie 拿著這張照片向身邊的人喜

悅地介紹著太太。這張樸實無華的照 片,是他們相愛的印記,同時亦象 徵著二人信守一生的承諾。無論經過 多少個年頭,相片依舊歷久常新,

Frankie 對此亦是珍而重之。

相愛 相伴

40年的婚姻說來不易,歲月裡蘊含著 二人所經歷過的婚姻挑戰、所面對過 人生的高山低谷。Frankie 回想起每 次大家就著彼此、家庭或子女的教育 上出現分歧或爭執時,為著照顧子女 的感受,他們彼此共識不會在子女面 前爭執。

當有磨擦出現時,Frankie 便會相約 太太在晚飯後,到宋皇臺公園,訴說 彼此的不快。

衝突並沒有將他們的愛磨蝕,反之 Frankie 對太太盡是欣賞及感激。在 他眼中太太是一個「賢妻良母」,太

太為著家庭願意放棄她的事業,亦願 意為著子女東奔西走。這一切一切的 付出,都成為 Frankie 在事業上拼

博的最大支持和原動力,讓他可以了 無牽掛地去追尋自己的目標。

回顧 Frankie 與太太的婚姻路,並 非一帆風順,彼此亦受過不少的傷。

但最終能夠相伴到老,全憑雙方所信

守的價值及承諾。40年的婚姻,或 許對旁人來說是一個漫長的數字。但

對Frankie 來說,「40年的婚姻」

是短暫的,他還有許多事情未有機會 與太太一齊經歷,一起感受,一同分 享。

相離

2013年太太離開人世,能夠與 Frankie 相濡以沫的人消失了。愛由 心而生,痛失太太是錐心的。夜裡醒 來,驟然發現枕邊人消失了,取而代 之的是漫漫長夜的思念及孤寂。

失去太太後,Frankie 認為最難過的 是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以前自己 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想與太太傾

談,可以由主人房走去書房,開電腦 跟太太視像,或打電話給她,但現在 沒有可能再聽到她的聲音了。」

還記得在一次婚宴上,Frankie 聽到 太太的第三位妹妹提議幾姊妹一同合 照時,他忍不住流下男兒淚:「過往 幾姊妹應該是四姊妹,我太太及三個 妹妹,但當日的場景,只有三個姊妹 出去影一幅相,沒有了我太太……」

九年了,這種失去太太的痛一直陪伴

Frankie ,每每憶起與太太相處的點

滴,淚花依舊沾濕了他的眼眶。失去 太太的痛就好像「比一把刀割到手, 在流血的痛更加痛」。

無常帶走了太太,為 Frankie 留下了

許多的不捨及遺憾。雖然,現在太太 在天家,但當提及太太時,Frankie 依舊堅定地表示:「如果真的有下一 世,讓我碰見她,我都會再次選擇她 成為我的太太」。

愛沒有因時間而淡忘,思念亦沒有因 歲月而磨蝕。Frankie 用生命盛載太

太對他的愛,將她的愛化作餘生的陪 伴及念想,讓她以另一種方式存活在 他的心中,支持著 Frankie 去學習 關於「離別」的生命課題。每每回憶 起與太太相處的點滴時,Frankie 的

心中總是充斥著甜蜜與苦澀的。

有人說:「人生是一個經歷漫長失去 的過程」。亦有時人說:「真正的失 去是忘卻」。你如何看待「失去」? 真正的失去是甚麼?它又為你的生命 帶來甚麼呢?我們又是如何平伏因失 去而帶來的傷口呢?

一連數集,將會有不同的義工帶領我 們走進他們的生命故事,聽聽他們真 誠的分享,看看他們是如何從不同的 傷痛中慢慢走出來,好好照顧自己, 並且能夠重新適應生活、重拾自我價 值,以及重拾再愛的勇氣。希望他們 的分享,能讓你對自己的生命,你所 經歷的有所啟迪。

訪問/ 明愛向晴軒危機專線及教育中心督導主任 蔡泳詩姑娘 明愛向晴軒危機輔導員

明愛向晴軒危機輔導員

田芳女士

資深社工,香港大學社會工作系 碩士,美國死亡教育及輔導學會 認可死亡學院士。現為香港大學 行為健康教研中心名譽講師。

田女士從事與生死教育、善別輔 導和臨終關懷的相關工作逾二十 年,多年來向喪親人士及不同專 業團體提供輔導及專業培訓服 務。

撰文 / 周尚賢先生 周尚賢先生

人生在世,我們總要面對不同的逆境,對很多人來說,喪親是生命中極 大的哀痛。死亡在將近四年的疫情間猝不及防地到來,令不少人陰陽永 隔。不論是人死如燈滅,抑或是往另一個國度去,不變的是,在人間留 下來的生者都得面對一份痛與離別。這些年的失去對人毋庸是種集體創 傷,我們和死亡離得很近,但又有否更加認識死亡?

今期《向晴誌》專訪有幸邀請到田芳女士作嘉賓,田女士現時是香港大 學行為健康教研中心的名譽講師,她以自己多年在生死教育和善別輔導 的專業見解和經歷,為我們分享喪親是一份怎樣的經驗,而人們在面對 這份痛時,又該如何自處。希望田女士的分享能讓讀者的內心得到一點 滋養,更希望讓面對喪親的你,找到支撐自己的力量。

禁忌

在生命裡,有一個階段是人人都必須 面對的,卻非人人願意面對;在社會 上,有一個現象每分每秒都在發生, 卻總有人認為要對它避之則吉。它的 名字——死亡。

對這個現象,田女士有以下觀察: 「我想死亡一向都是大家不觸及的題 目,不聽、不講、不想,就以為不會 發生。但這個狀況是……我看見很多 家屬面對喪親的時候,他們都是沒有 想過會發生。

因為沒有準備,沒有認識,也不去討 論,不去規劃,變成在一個毫無預 兆、毫無思考、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經 歷親人離世。

你願意觸及和死亡有關的事嗎?

你,認識死亡嗎?

很多時候你會發覺它的影響會特別 大,因為這會令他們很徬徨,他們不 知道怎麼辦、從來沒有想過會發生在 自己身上、不知道為什麼、會想為什 麼是自己……」

你會跟別人討論死亡嗎?
? ? ?

在我們的文化裡,死亡好像總是「不 好」的,因此人們自然不會想去觸碰 它,生怕觸碰後就會發生甚麼不幸似 的。不過我們從沒究其原因,就自動 信納了這個「禁忌」。可是,這個約 定俗成的習慣,原來不利我們面對喪 親。大家回想在自己的生命中,曾否 出現過,或見到別人出現過田女士描

述的那種驚惶失措的經驗?還是,你

認為自己有準備過、有想過死亡,認 為自己知道「應該」如何面對?如果

你認為是的話,可能田女士接下說 的,能為你帶來一點啟示。

「在中國人的社會裡,我經常覺得會 面對一種情況是,很多『應該』這樣、

『應該』那樣,對於喪親或者哀傷會

有很多……『應該不要想那麼多』、

『應該節哀順變』、『八十歲死是笑

喪,應該安樂啦』,我們有很多期望, 或者我們有一把尺來量度,這樣就應 該,那樣就不應該,但我想面對哀傷 的而且確是很個人的,

沒有所謂應該與不應該。不過很多這 種被期待的狀況,令到很多家屬有很 大壓力,『為什麼我還在哭,是不是 我很弱』、『為什麼別人覺得我應該 這樣,我都做不到,我是不是很有問 題』。很多時候一種被期待、被期 望,就會令到很多家屬好像更加覺得 自己沒有用,對自己的能力有更多質 疑。」

喪親已為我們帶來很深的哀傷,要在 這種情形下好好照顧自己已經不容 易。可是,再加上一種被期望時,不 論是來自別人或者自己,我們情感上 的擔子好像又更重了。對自己說很多 應該不應該,一再否定自己真實的感 覺,想必是另一種很痛很痛的體驗。 若是辜負了這些期望,一份自我質疑 又會隨之而生,也許還會漸漸覺得身 邊的人不明白自己,這又多添一份孤 單、壓抑……

你禁錮了你的哀傷嗎?

消失的哀傷

在工作上,我們不時會聽見有些喪親 個案,尤其是自殺者親屬,如常生活, 甚至加倍振作,彷彿沒有哀傷般。他 們是真的不傷心嗎?即使是面對著這 般重大的創傷事件?田女士說,其實 這是可以理解的。

「我想在一個這麼大的創傷性事件 中,人真的要找一個Survival mode (生存模式),不然自己真的會倒下。

是的,即使是面對了如此重大的危 機,仍然要過生活。我們身肩的責任 和角色有時也會迫使我們振作,不容 許我們停下來感受哀傷。因此,一個 能支撐我們生活的生存模式會出現, 乃人之常情。然而,田女士也補充道:

「不過長遠下去,總會有辛苦、空虛、 撐不下去的時候。在那些時候,的確

要面對自己的狀況,或者適當地看這 件事怎樣影響自己。雖然有時要一股 作氣地走下去可以被理解,但長期這 樣的話,我也覺得不太健康……」

在這裡,可能各位讀者又會好奇,要

有生存模式,但又不要一直都在生存 模式裡,即是怎樣面對?

有這樣一個生存模式,我覺得是可以 理解的。」

面對辛苦、空虛、撐不下去的時候, 我們又可以做甚麼?

田女士續說:「我們常說面對哀傷就 像一個鐘擺,有時無緣無故會哭,哭 完抹乾眼淚又要洗碗了,流完碗靜靜 坐下來可能又會流眼淚,過一會兒家 人回來又要回復正常做家務……其實 就像一個鐘擺般,側重某一邊也不健 康,有兩邊的經驗就是一個比較恰當 的做法。」

看似消失了的哀傷,其實只是暫時藏 在生存模式的背後。哀傷的確很消耗 能量,會使人頻頻處於低落的狀態, 想要短暫逃離一下也是無可厚非的 事。筆者認為最重要的,是要對自己 寬容。覺察到自己難受時,容許自己 擺往如常生活的一邊,覺得強忍得太 辛苦時,記得適時讓自己感受哀傷。 田女士提醒我們,鐘擺的比例不需要 平均,只要用我們最舒服的方式面 對,就可以了。

哀傷是一生一世的事,不會消失,正 如生者與逝者的回憶及感情不會因死 亡而消失。我們在某年某月再度到訪 一個場景,也許仍會紅了眼眶。好好 感受一番,抹一抹眼淚,就繼續走下 去,如同在成長中摔了跤,爬起來再 走過。

假如哀傷是一道傷口,它會使我們感 到痛楚;隨時間它會慢慢結痂,過 程中或會使我們痕癢難當;不過傷口 終會結疤,縱然它不再令我們感到疼 痛,但每當看到疤痕時卻仍會令我們

有所觸動。

田女士分享她初出茅廬,剛剛投入哀 傷輔導的工作時,獲分配支援一個 個案,案主的兒子不久前因火災去世 了。田女士在整理文件時,發現死者 正是她的一位小學同學。當時的震 撼,至今仍歷歷在目。

「那一刻我看到那些文件、我看到那 張照片、我看到他的名字,我呆了。

我簡直不能反應,但我知道當時正在 工作。

我記得當時好像Freeze(凍住)住 了,好像凍住了那一格,然後我又要 做我要做的事,但我當時好像……僵 硬了似的。」

回到服務單位後,田女士淚崩了,她 形容自己「喊到傻咗」。回到家後, 她找了小學時的畢業照和紀念冊。當 時她百感交雜,因為看到身穿同一件 校服的故人,原來已經有人沒有機會 再活著、再呼吸了。假如這段哀傷的 經歷是一道傷口,那一定是道很痛很 痛的傷口。

田女士當時哭了好一段時間,和上司 談起會哭、向同事說起又哭、下班後 見到男朋友,還沒開口說再哭……重 重複複哭了很多次。

假如哀傷是一道傷口

傷口渡過最痛的時候,不代表難受會 就此完結,隨之而來的,是結痂的過 程。伴隨著傷感,田女士還要面對著 一份慚愧,面對同齡故人的驟逝,她 質問自己為什麼她還可以生存,到底

自己值不值得,她的存在價值又是甚 麼……

再來的,就是一些對生存、生命意義 的思考。筆者很認同田女士所說,她 說我們無法即時為這些問題找到一個 答案,而在專訪裡她也並沒有為她這 些思考給出一個說法。我們有時就是 要帶著一些疑問,一邊前進,一邊過 自己的日子。那些意義是靠生活上的 點滴和跌撞中積累而來的,或許在某 年某月,我們的經歷會為舊事賦上新 的意義和帶來新的體會。

事過境遷,田女士在提起這次經驗 時,當然沒有再如同當年般「喊到傻 咗」,那道傷口可能已在年月中悄悄 癒合成疤痕。不過在訪談間,筆者仍 然可以感受到她對某些片段和場景的 觸動,相信那份真切的感受是無法被 「撫平」,也不必被「撫平」的。

我們永遠無法真正準備死亡,那刻到 來時,我們總會按捺不住自己的情 感。然而,談論死亡的意義,並不是 要預防自己被死亡「傷害」,而是提 醒我們不要拖延。我們要把握時間去 說想說的話、去做想做的事,珍惜每 一段關係,好好走下去。

願所有受傷的人,能學會帶著疤痕, 繼續活好每一天。

化禁忌為容許

自疫情開始,大眾在這幾年間對生死 的看法受到很多衝擊。田女士提到, 我們很多人都被教育成「命運在我 手」,人生彷彿能藉著完善的規劃來 避免意外及預防偏差的發生。然而, 這幾年的經驗都告訴我們,很多事情 都不是我們能控制的,尤其是生死。 死亡,真的可以突然到來。

親人的死亡對生者而言是種巨大的哀 痛,而假若親人是突然死亡的話,生 者更會感到極大的震驚、錯愕,乃至 慢慢浮現的遺憾。生命驟逝在疫情下 變得常見,卻絲毫不會因此變得令人 更容易面對。遺憾,像一記重拳直擊 心臟,把我們擊穿,留下一股無力感, 好像總欠了些甚麼事沒有做一樣。

對?

「我認為可以善用儀式。在疫情下的 死亡,我們常常見到的就是很多遺 憾。很突然、很多遺憾、不能相見、 突然離世……然後要封棺,不能出席 喪禮,不能見證這件事的過程。正正 這份遺憾,我覺得可以透過一些有意 義的儀式來處理。」田女士用她多年 的經驗告訴我們。

田女士所說的儀式,是一些具象徵意 義的行為。其實在華人社會裡,已經 有一些儀式為人所熟知,譬如清明 節、生辰死忌的祭拜。

如斯空洞,我們又可以做些甚麼來面

除了這些公式化的儀式外,田女士提 醒我們更可以善用一些個人化的儀 式。 憑藉我們對於離世親人的認識, 想一想自己能夠如何表達自己的心 意。剛才所說的遺憾與無力感,正正 可以透過「做一些東西」來抗衡。這 種儀式、心意、行為,完完全全可以 是些屬於自己和逝者之間的事。甚麼 儀式都可以,重要的是有所作為。

正如田女士再分享她早前看過的一篇 新聞,講述一位禮儀師在疫情下,獨 自完成了一場家屬因隔離而不能參與 的喪禮。

那死者的家屬抄寫了一百遍心經,再 交予禮儀師鋪滿棺木,以表達他最後 的心意。

此外,以儀式表達對先人的思念,還 有另一層意義,就是我們可以透過儀 式「化禁忌為容許」。儀式,不僅是 對先人心意的體現,也代表了我們願 意照料此時此刻的自己,懂得容讓自 己有哀悼的空間。田女士說,她接觸 過很多親屬,其實都希望死去的親人 能被記得和懷念。既然如此,我們還 何苦禁止自己懷念和憶起逝者?

毫無疑問,我們在這幾年裡經歷了一 次集體創傷。可是,這又何嘗不是一 次集體生死教育?

信差

死亡終究到來,生命終會完結。但在 過程中,生命影響生命,懷抱希望的 意志在時間長河中永不湮滅,如同田 女士的案主教會她從死亡看見希望, 也如同筆者將之轉化為文字,帶給此 時此刻的各位讀者。

面對生死,田女士說尋找意義是重大 出路。讀者們可能會好奇,甚麼才算

意義?意義在哪裡?筆者恐怕回答不

了這些問題。不過,各位不妨想一 想,我們自懂事以來,或許已經聽過 很多道理,卻不是每個道理我們都會 信納,到底我們怎樣才會相信一個道

理的真實?

仔細思考一下,不難發現那些我們信 納的,都是些我們實在經歷過的。因 此筆者相信,真正的意義必須靠我們 活著,在年月間經驗出來。

找尋意義的過程可能會令人有些痛苦 難受,田女士的案主跟她說過一個比 喻,筆者也很希望向各位讀者分享。 他說人生就像一幅拼圖,在生命的外 框裡,一開始時人人都會先拼好那些 鮮艷的、容易拼的部份。漸漸地,我 們總會找到一些黑漆漆、灰朦朦的組 件,我們可能都不怎麼情願花時間為 這些拼圖配對,甚至會開始想放棄。

然而,田女士的案主說,生命就是這 樣,我們都不能只要亮麗的部份,我 們還要拼上那些灰灰沉沉的部份,人

生的版圖才會完整。田女士擔起信差 的角色,向我們說,只要我們願意嘗 試,繼續拼下去,慢慢地就會發現, 那些令人困惑的部份的存在意義。

我們處於苦難時可能有很多困惑,但 假如我們能帶著自己的哀傷、疑惑、 痛苦,還有那些不能即時被解決的東 西,繼續走下去,或許有一日會猛然 發現,自己又明白得更多了,而意義 已在不遠處了。

這篇簡短的專訪,筆者盡可能濃縮了 田女士的寶貴分享。哀傷輔導不是一 份容易的工作,田女士能夠堅持至今 的熱情,乃是源於在哀痛與失去的背 後,她看到了愛的所在。但願各位在 日後的人生路上遇上困難時,會記起 這一篇專訪,為當刻的你帶來一點啟 示,甚至使你也成為下一位信差,將 之傳遞。

祝願各位讀者也可以找到你對生活和 生命的熱情,並為之賦上意義。

常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由親朋戚友移民,

到失戀離婚喪親,

人的一生,無法避免與摯親分離, 但「分離從來不易 這個妳我早已知」,

我們該如何面對?

在香港,生離死別,

已有既定的傳統儀式,往往予人印象繁縟。

也相信「節哀順變」、「放下」是應該的, 彷彿但凡「失去」,必然要「跨過」或 「忘記」哀傷,然後要「重新出發」。

說的是「let go」。

撰文/ 明愛向晴軒危機輔導員 黃楚傑先生

然而,美國文化人類學家梅也可夫 Barbara Myerhoff

在其著作《Remembered Lives: The Work Of Ritual, Storytelling, And Growing Older》 記載了一群居於洛杉磯的老猶太人, 他們從二戰集中營倖存, 一生痛失無數摯親後, 更面對衰老及朋輩離世等挑戰。

梅也可夫很好奇, 他們是如何處理哀傷 (grief) 並繼續生活 (survive) 的。

她發現,

原來不論節日、彼此的生日、 伙伴的喪葬禮和生死忌, 他們都樂於以儀式 (ritual),

互相見證 (witness) 和分享 (share) 生命的悲歡離合, 對話中重新憶起、連繫 (re-member) 失去的摯親及其貢獻, 帶著其對自身的影響和意義,繼續共存共行,說的是「let’s go」。

過程是悲喜交集的,而不止傷春悲秋。

受這啟發,我們想在此向讀者介紹些儀式, 希望大家參考後,也能找到自己合用的。

儀式,不一定隆重,

反而可以很個人、很日常,

視乎自己哀傷的節奏,維持一段時間的,甚至融入每日生活。

告別的儀式

《重慶森林》的鳳梨罐頭

4月1日愚人節, 何志武失戀了。

而5月1日是他的生日,

作為儀式,他決定連續三十日買一罐5月1 日過期的鳳梨罐頭,他想,如當日阿May 仍 沒回來,這段愛情便會像罐頭一樣過期。

「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在每個東西上面 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醬會過期, 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 界上,還有甚麼東西是不會過期?」何志武 說。

你認為哀傷和儀式需要有期限嗎?

《回到戀愛終結時》的獨自起舞

因傷放棄舞蹈的照生,與阿葉在2021年結束 了六年愛情,但日子仍要如常地過。

一晚,作為儀式,他獨自起舞,驀然憶起當 天教阿葉跳舞,兩人的愛就這樣隨舞而生, 隨舞而落,僅此而已。

《無痛失戀》忘情診所

Joel與Clementine因爭執分手,

作為儀式,Clementine到診所刪除了有關

Joel的記憶,Joel得知後不甘亦同樣到診所 刪除有關Clementine的記憶,怎料期間須 再經歷這段記憶,當中雖有苦的,但也發現 甜的。

即使苦,最後也不捨這段記憶被刪掉。

如果現實有忘情診所,如果回憶很痛苦,你 會想刪除嗎?

鐵達時廣告「雜物小姐」

梅艷芳的《似水流年》隨畫面徐徐響起,

沒人知道雜物小姐的摯親是離開抑或離世了,

但作為儀式,她三年來賣掉咖啡杯、床墊、 外套、枕頭、拖鞋、聖誕樹等, 應該是所有屬於那段情的東西。

你又覺得「賣物」是好的儀式嗎?

告別的儀式

「如果今天天空只見你的天堂 容許給我代你心跳活得很健康

煩擾中抱著希望 抵消每滴失望

有一天相約 我們找烏托邦 孩子風箏高飛飛進記憶珍藏 回憶的你是最親切是最開朗 我在模仿

一樣笑 我信你化作漫天的星座 遙遠的在看」

摯友突然離世,作為儀式,姜濤以一闋歌永 誦思念。

姜濤的 Dear My Friend, 納蘭性德的 詞集

清代詞人納蘭性德與妻子盧氏十分恩愛, 可惜才三年,盧氏去世。

作為儀式,他為她寫下了許多感人的悼亡 詞, 如《南鄉子 為亡婦題照》。

有興趣的話,不妨讀讀。

楊絳《我們仨》

當代作家楊絳在兩年間先後面對女兒錢瑗、丈 夫錢鍾書離世,作為儀式,她於九十歲高齡 執筆,寫下最膾炙人口的散文集《我們仨》, 回望與摯親生前種種往事和最後時光。

縱然我們不是作家,但每個人的感受和文字 絕對是有重量的,思緒凌亂之時,不如試試 「寫」出來,轉化哀傷。

Youtube 頻道米紙

「神還原」影片系列

當人離鄉別井,最掛念的是甚麼? 可能是食物。

米紙邀請本地廚師,向各地港人傳授食譜, 作為儀式,由選購食材到上碟起筷,在異地 「神還原」香港味道。

奶茶、乾炒牛河、椰撻、缽仔糕、

燒賣、椰汁糕、煲仔飯、蛋撻、碗仔翅, 不管彼此相隔多遙遠,也可抽空, 回味從前與摯親暢聚所吃的, 回顧從前與摯親暢聚所談的。

我們 仨

告別的儀式

欣宜的紋身

歌手 Joyce 鄭欣宜的手臂上有個花朵紋身,

她分享其紋身的意義是

「Her favourite flowers.」(她最愛的花朵)

像失去一樣,紋身是一輩子的事,

倘若曾經有個人,對自己生命有過舉足輕重

的影響,當她辭別,你會選擇以「紋身」作

為儀式,將其意義永續下來嗎?

寄情於植

最後,今期向晴誌的主題是「植話無常」, 除了希望藉植物之義,說人生四季外, 「種植」本身也是愈來愈多人處理哀傷的儀 式,讓思念延綿成另一種新的生命,新的關 係。

你的儀式

人會哀傷,來自在乎。

儀式就是讓我們重新連繫對失去的人和事的在乎。

閱讀以上故事時,

曾否有一剎那,令你聯想到任何你在乎的東西、關係、畫面或經歷? 有沒有些儀式,是你以前用過,或者覺得之後會用得著呢?

性 婚姻講座 X
情 外遇
承傷誠對
X

「親密,為我帶來不安。對方外遇後, 我無法一如既往信任對方、沒有自信 再委身眼前人,我亦擔心迴避、拒絕 對方的需要,會讓對方重蹈覆轍或感 到沮喪,因此,性親密成為自己的一 種無力感。」這很可能是不少夫妻在 經歷婚外情後,嘗試重建關係時,面 對的矛盾、不安、與猜疑。

婚外情過後,崩塌了的信任,隨後引

申各種相處上的狀況。而關係中的性 親密,更是顯著的一環,同時亦是較 難以啟齒的部分。不論是外遇一方,

還是受傷一方,彼此亦需要親密感,

而「性親密」,是種感受,更是種體 驗和溝通。當夫妻各自帶著疑慮和惶

恐,靠近和接觸彼此時,所經歷的是 「性親密」抑或只是「性行為」?當

中的隔閡又應當如何處理,以重建親

密感呢?

總結明愛婚外情問題支援服務過去的 前線經驗,「性親密」與「情感親密」

在重建關係上,扮演同樣極為重要的 角色,且有著密不可分的連繫。

然而,礙於傳統對於談「性」的忌諱, 重建「性親密」的議題亦少有被提 及。有見及此,我們期望透過是次講 座,讓參加者了解「性親密」於重建 婚姻關係上的重要性,以及其修補方

法。讓忌諱成為開放討論的議題,令 參加者的需要被看見、被明白,以擴 闊他們的支援網絡。

這次講座很榮幸邀請到古錦榮先生作 為嘉賓講者。古先生是香港性教育、

研究及治療專業協會的創會委員,有

多年從事家庭及婚姻輔導、男士服務

及性治療服務的經驗。他現職於明愛

賽馬會婚姻培育計劃–親密頻道高 級督導主任。我們於講座前,收集了

所有參加者的疑惑、提問,讓古先

生在講座中,重點回應一些普遍的迷 思,如「何以衝破覺得對方好污糟的 心理關口?」

此外,我們亦透過對談的方式,分享 不同的觀點與角度,以拓闊參加者對 主題的理解。由於疫情反覆,為保障 參加者的健康和公共衛生,這次講座 續以網上形式進行。講座收到超過 180個報名,而出席人數共有70多 名。所有參加者皆表示滿意講座的安 排,以及講者的表現。認為講座讓大 家了解經歷婚外情後,於重建「性親 密」及「情感親密」的疑惑及方法。

撰文/ 明愛向晴軒危機輔導員 馬穎琪姑娘

撰文/ 明愛向晴軒危機專線及教育中心督導主任 蔡泳詩姑娘

很多人與事就如我們環境的花草樹 木,一直圍繞著我們的日常,我們看 到了卻又沒有特別留神,甚至視而不 見,直到告別之時,才發現有很多珍 貴的回憶印記。

這次向晴誌透過植物寓意無常的生離 死別,讓我們有機會重新觀察從大自 然的花開花謝,葉生葉落,感悟人生 面對失去時各種痛與落泊。細數屬於 每個人、每個文化的告別儀式,又提 醒我們學習放下過去,繼續向前邁向 一生的其他章節。

死別帶來分隔,也帶來相聚。兩位受 訪者田芳女士和Frankie,分別用專 業的經驗和生命故事細說喪親之痛, 引著我們直視死亡。哀傷別離的苦可 以是愛的另一面,思念曾經的相伴, 觸碰著永遠存在的傷口,重新探索生 命的意義。

想起楊絳在「我們仨」一書寫到:人 間沒有單純的快樂。快樂總帶著煩惱 和憂鬱。人間也沒有永遠。其實我們 都知道沒有永遠,只是我們怎麼都不 夠準備去面對死與別,似乎是一個終 其一生都要學習的課題。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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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委員會 出版

吳子樂 蔡泳詩 周尚賢 黃楚傑

關天樂 劉翠怡 劉嘉鍮 梁羨淇

明愛向晴軒

劉嘉鍮 梁羨淇

高行印刷有限公司

1000份 2022年10月

策劃

設計 印刷 印刷數量 出版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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