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第2季
孤獨的吶喊者 －專訪草根詩人鄧阿藍
第七屆工人文學獎系列 －小說組冠軍《存在與時間》 －攝影組亞軍《理想的家》
出版人 顧問 吳萱人、蔡振興、江瓊珠、陳昌敏 主編 岑文勁 執行編輯 鄭偉謙 編輯 鄧阿藍 排版 簡浩德 刊名題字 梁耀漢 封面照 關錦昌 出版
街坊工友服務處教育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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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坊工友服務處教育中心 葵涌葵芳邨葵仁樓地下七號 2410 0360 2426 4618 workersliterature@gmail.com 2015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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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卷首語
文學，喘一口氣的空間｜ 鄭偉謙 ４
編輯人語
點滴 ｜ 岑文勁 ５
人物誌
孤獨的吶喊者：專訪草根詩人鄧阿藍 ｜ 鄭偉謙、曾昭文 ６ 工人文學？所謂何事？｜ １２
工人文學獎系列
第七屆工人文學獎小說組
冠軍《存在與時間》 ｜ 黎明佩 １４ 第七屆工人文學獎攝影組
亞軍《理想的家》 ｜ 黃詠雯 ２８ 投石問路 工人文學獎期許的未來 ｜ 杜振豪 ３０
小 說 精雕細說
有蟑螂 ｜ 方頌欣 ３２ 病房 ｜ 黃增健 ３４ Andy ｜ 黃惠忠 ３６ 天使不在的十二月 ｜ 戴世珏 ３８
散 文 草根心聲
支撐香港社會的核心 ──公屋夫婦的一生 ｜ 鄭子鍵 ４２ 為牛妄說 ｜ 河 馬 ４４
詩 歌 職場迴響
劏魚工 ｜ 陳昌敏 ４６ 山海的方向 ──寫給C和Ｗ ｜ 鄧阿藍 ４７ 蝸牛 ｜ 二 三 ４８ 新世界交響曲 ｜ 路 雅 ４９ 小詩兩則 ｜ 路 雅 ５０ 工人機動二式 ｜ 王羅蜜多５１ 古詩五首 ｜ 林律光 ５２ 甜 ｜ 雲 翔 ５３ 心動 ｜ 雲 飛 ５３ 五一 ｜ 陳勇健 ５４ 聲音 述懷 ｜ 鄭 東 ５５ 我們 ｜ 幽 雨 ５６ 父親的癌症 ｜ 劉祖榮 ５７ 社壇 ｜ 陳德錦 ６０ 3
卷首語
文學， 喘一口氣的空間 鄭偉謙
《工人文藝》已經進入了第二年了。感謝拿起
家，是不可以抽離勞苦而生產到作品。喬伊斯打二
這讀本的朋友們。
份工，都要堅持完成《尤利西斯》。沒有經過生活 歷練，這樣抽離的作品，只是用最美的詞句，堆砌
我們回顧上四期，流通率不足，吸引力不足
出大而無當的垃圾。
夠，本土的作家不夠多，來稿題材多元性有限，或 是有更多未盡完善之處，只盼望將來的日子，我們
雷蒙卡佛不是因為到他人的醫療所做清潔，看
承擔更多，乃令我刊日趨完善。
見自己及他人生活存在的困窘，才有作品中那妙極 的終結。赫拉巴爾不是放棄法學博士可以為他帶來
出乎意料的是，我問過星馬、台灣、印尼、菲
的成就，在不同的崗位、車間打工，他如何可以把
律賓、美加，乃至內地的朋友：是否有一份像樣的
人命運無奈及荒謬，像公案一樣拍醒內心沉睡的我
基層雜誌？他們說，找不到，更找不到一個文學平
們？齊格菲藍茨寫的，不是他痛苦逃亡之後，對歷
台可以為日出之後的辛勞，有喘口氣的空間。
史、對自己及他人的重新思考嗎？
立足本土，固然是我們的要旨，但是自工人文
工人有的是他們的質感及生命的重。文學的美
學獎，或工人文學的概念，自我城播種以來，四海
學，有一部分只是他們表達質感的註腳。我們不要
朋友皆以此為盛事。畢竟，本土只是一個很有限的
苛求太多。
概念，而工人、普羅的仰息，是共同的經驗，豈可 以以國土邊界來劃分？
再一次，為更多無名，而願意表達生活質感、 苦惱、困窘、快樂的工人寫手致上敬意。
文學是具生命力的東西，有人教訓過我：作
4
編輯人語
點滴
岑文勁
什麼怪鳥在你的枝頭叫囂？你已沉默了整整
黃惠忠的小說《Andy》用第二人稱"你"，也用
一個冬季。歷練嚴冬的封殺，你緘默的葉脈孕育花
第一人稱"我"去敘述。小說中的Andy既是"我"也是"
蕾。枝頭冰冷的寒霜要在和暖的春日裏慢慢溶解。
你"。其實，人的角色或性格也是多重的，Andy也
微雨洗刷了流言的塵垢，抹一抹臉，揉醒惺忪的雙
不例外。小說《Andy》也述說了一個淒美而失落
眼，看群芳吐艷。春心萌動，春日綻放，要在春日
的愛情故事。怎樣淒美？怎樣失落？相信年青的讀
的花季裏招蜂引蝶。
者會喜歡看下去。
詩應怎樣寫？是敘述還是抒情？"只敘述，留
戴世珏的小說《天使不在的十二月》是一篇荒
給讀者聯想。"一一這只是詩的一種。"意象、意
誕而現實的情色小說，有著詩一般的語言。大學生
景"，意即是抒情。抒發聯想出哲理的千古名句。"
文生愛上了大學同學貞晨。貞晨是一個性工作者（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欲窮千里目，更上一
妓女）。文生深愛著貞晨，以為愛情是至高無上。
層樓"。一一啊，幾多抒情哲理的名句。《工人文
文生幫貞晨贖身卻招來殺身之禍……這篇小說使人
藝》的詩也有力作在背後支撐。許多作者都是新臉
想起佛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孔，共同分享詩歌的神奇魅力。維摩居士的古意綿 綿；陳昌敏詩中舞刀的劏魚工；鄭東在述懐打工一
工人都悲哀嗎？有公屋住，有工做，下班準
族內心的聲音；且聽，路雅在彈奏一首新世界交響
時，開心的日子便多過埋怨的日子。工人寫詩的
曲；二三蝸牛的意象；等等。封底編選詩人陳德錦
都悲哀嗎？前一陣內地有一個工人詩人許立志自殺
新詩《社壇》，從中窺探現代詩意象的寓意；段落
了。他的生前詩作有幾多人認識？有幾多人推介？
排列整齊及用韻的刻意苦吟。
《工人文藝》的創辧，工人詩人鄧阿藍功不可沒。 專題訪問《孤獨的吶喊者：專訪草根詩人鄧阿藍》
選編台灣詩人畫家王羅蜜多的兩首短詩意在文
讓你認識一位一生在基層打滾，到老仍充滿斗志，
刋嘗試容納新詩的多元。創新都會引發爭論，就看
賣力創作的詩人。鄭子鍵的《支撐香港的核心一
看讀者你的反饋信息了。
一公屋夫婦的一生》抒寫了香港公共屋村是香港普 遍而基本的居住制度，也是支撐香港核心的重要
方頌欣的微型小說《有蟑螂》敘述了一個頗為
來源。值得一提的是有一幅手抄書法作品《為牛妄
荒誕而現實的故事。辦公室同事小强因為發現了幾
說》是出自一位地地道道的紥鐵工人河馬。書法功
隻細小的蟑螂，公司上上下下的員工立刻便草木皆
底非凡，在這個文化園地同工友、文友共同分享。
兵，如臨大敵，勞師動衆地幹起了全公司清潔滅蟲 大行動。結尾一句頗幽默而令人沉思。這個故事使
重新運作起來的工人文學獎。作為打正旗號肯
人想到人與人之間的無中生有，流言滿天飛，如平
定勞動者價值與創作的刊物，工人文藝與工人文學
凡的名字"小強"也會說成是"蟑螂"的代名詞。
獎都在投石問路，從而希望更多人關注與思考勞動 者處境。我們特此刋發了第七屆工人文學獎小說組
黃增健的微型小說《病房》用了平白而寫實的
及攝影組作品，也有評審及得獎者的心聲，亦附上
語言，運用對比、白描的寫作技巧敘述了香港公立
一篇工人文學獎籌委的觀察及反思，期望讀者有感
醫院醫生和病人之間的微妙關係。「四眼醫生」的
而發，加入討論如何在工人失語的年代扭轉局面。
不眠不休，為病人忘我至上，人物形象呼之欲出。
蔽刊隨後將刋出更多獲獎作品，以饗讀者。
我的病漸漸康復，而醫生的工作壓力還在繼續。 「那天中午，你已回到家中，抱頭大睡。／但那位 四眼醫生，仍在醫院搏鬥」，一一最後兩句耐人尋 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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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的吶喊者 ──專訪草根詩人鄧阿藍 訪問 ： 鄭偉謙、曾昭文、曾嘉晴 文字 ： 鄭偉謙、曾昭文
鄧阿藍
簡介：原名鄧文耀，筆名卡門、阿藍、藍阿藍、鄧凡凡、鄧阿 藍。六十年代的香港，青年人組織文社、自辦刊物，互相砥礪的
風氣興盛，阿藍早年就曾參加文社活動(端風文社)而開始寫作並投稿文社刊物，1973年 獲第二屆青年文學獎新詩高級組獎項。曾任職工廠工人、的士司機，1984至1988年間 兼讀澳門東亞大學公開學院文史學系課程並獲頒文學士學位。詩作散見於不同刊物，曾 獲香港藝術發展局資助文學寫作計劃，1998年出版《一首低沉的民歌》詩集。詩合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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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出版的《十人詩選》。
未踏進藍叔的家，我們都在臆想，詩人的居處
就唔俾你讀」。他對於這段灰色的歷史，感到黯然
是怎樣的呢 ？
：「雙親都有不良嗜好，可話係『貧窮中之貧窮』 嘅家庭。」憶起街童那時的無所事事，於街頭流連
日落正暮，剛好迎來一陣秋爽，但又像清晨拂
浪蕩的歲月，缺乏父母的關懷及照顧的他，感到自
曉的涼意，好讓我們知道年華雖然凋零，落花始終
己被離棄。唯一的娛樂是同「爛仔」踢波，有時更
會化作春泥的老道理。門開了，藍叔的熱情，於這
會因碰撞而打架收場。有一次，在店舖看玩具，卻
個季節就更值得珍惜。客廳杳杳滲出一種清樸的仕
被職員誤以為「爛仔」，被人趕走。那時，他軟弱
人氣質，驟看書雖然不多，但份量十足：中國文學
無助：「貧窮唔單只係經濟上，甚至係親情上、人
史，一套套詩評，沙特、貝克特。言談之間，他
情上。」
突然拿起了一整疊的尼加拉瓜詩人作品集。這些 作品之中，不少都是詩人、神父及革命家卡得尼爾
不堪回首的片段，再次帶上詩歌的韻律，交熾
（Ernesto Cardenal， 1925 - ）的門生：「尼加拉
在他那思想的當下。「 街童轉入冷巷／拐深了陰
瓜嘅人民由細到大，都會被鼓勵學習文藝創作。」
暗的光線／模糊天真爛漫的眼神」 （ 〈街童心〉節錄 ）
尼加拉瓜，是拉丁文學之父、詩人Rubén Darío （1867 – 1916）的出生地，他引起了拉丁美洲
那年母親節，他想上前擁抱母親，卻被路燈無
文學進入現代主義的風潮，甚至以詩歌解放了人民
情地推向街尾。歲月吹嘯他沉重的皺紋，再次嚥下
的思想。「其他國家嘅軍人和警察，政府只會培
口水，娓娓道來：「 童年過早迷茫的神色／恍如
訓佢哋點樣鎮壓人民。但係，尼加拉瓜政府會提供
薄霧早臨」 （〈街童心〉節錄 ）
佢哋文學嘅訓練，尤其係作詩，而且普羅大眾都可 以參加。」藍叔說。文學創作，對於尼加拉瓜人
一個原本應該讀書的少年，卻因家庭破碎，變
來說，不單是生命一個重要的組成部份，而且它可
成流落街頭的孩子。現實的殘酷令赤子之心扭曲。
以包容謊言，也只有文學，讓人民在現實，虛構
他渴求瞭解愛，但剩下的，只有社會的漠視和壓
與理想之間，自由無虞的馳騁。而詩，對於尼加
迫。霧都的奧立弗，和小小年紀的狄更斯，都同樣
拉瓜人民來說，就是「人類的良知」，「Viva
飽嘗羞辱和現實折磨，艱苦逃難，歷經顛沛流離，
La
Poesia！」 （「詩歌萬歲！」）
他的心因而過於早熟，童年就這樣終結。人們就是 因為年輕時的傷痛，而說自己的童年是金色的。那
「貧窮唔單只係經濟上，甚至係親情上、
些孩提面對未來巨大的空白，獨個兒走進仄巷，駛
人情上。」
向命運的遂流。
鄧阿藍，原名鄧文耀。生於貧窮家庭，小時侯
藍叔補充：「通常只寫街童嘅打鬥，較少人寫
多半住在徒置區、木屋區，家中貧寒，連學費也負
得出佢哋嗰心嘅變化，所以寫了〈街童心〉。」
擔不起。小學只能在斷斷續續的情況下完成到小
也許想藉此剖白：「這首詩係失去了父母之愛、
四程度，「嗰時成日俾校長話，如果你再唔交學費
冇人照顧嘅街童哀歌。」他反覆強調了「哀歌」這
在不同體力工作中打滾的鄧阿藍， 直到考上九巴站長一職，才穩定下 來。他強調「不管從事什麼工作， 我都很努力做到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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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節日來臨，其他兒童都手捧禮物，但街童
由西方的笛卡兒、尼采、沙特，到東方的孔孟老
手中只有被父母、被社會遺棄嘅傷痕，一件禮物都
莊。似乎，生活的壓抑使他急於找尋自己在世界中
冇。」
的意義。
詩集《一首低沉的民歌》中的〈尋夫〉便寫了
藍叔沒有忘記那導師的話，早在十多歲開始，
染上毒癮的丈夫離家不返的故事：「妻子沒有生活
便靠閱讀文學雜誌、報紙及字典自學文藝知識，當
費，只係拖著年幼嘅兒女到處尋找丈夫，呢個係嗰
時的文學著作都影響過他，從中感受到貝克特、喬
個年代嘅悲劇。」藍叔說，那個年代吸食鴉片是十
伊斯、屠格涅夫等的書寫世界。也從當時起，開始
分普遍的。「而孩子不知道罌粟嘅果實可以製造毒
他的創作歷程。
品，嚷著同爸爸一起把玩，焉知紅艷嘅罌粟花果子 係毒害父親；同破壞家庭嘅元兇。」
霎時，藍叔從書櫃拿出一本舊字典。「佢可以 話係，我呢生人學習嘅字典。」字典封面褐紅，瓣
這就是矛盾人生的沉痛，閱後的人不禁頓時
瓣破落，卻輕裊一襲舊書獨有的木槳紙味道，僅用
沉默起來 ：「 她感到一隻大鳥離巢遠去／長空
膠紙繫上書身，甸甸沉沉。我開始想像，他大部份
遠遠陰雲密佈／古舊的床上／很多人橫躺煙燈 前／瞇著低陷的眼／對著煙槍呼吸」「烏雲驟 變暴雨／亂撲這個都市／婦人帶著子女／到處 尋找丈夫」（〈尋夫〉節錄）他望著稿紙，和我
時間裡利用這本字典，精煉自己的文字，透過它滋
們分享沉默的一瞥。
年輕時，藍叔也有參與文社、詩社。在偶然的
養著文學的涵養。不，字典的用途應不止於此，它 是反映社會現實 ，與不公義抗爭的夥伴、戰友。
機會下，他重遇詩人馬若：「直到加入秋螢詩社， 終究，那裡多少是追憶，多少是創作，我們永
先知道大家早已在貧民區認識，而且比過球賽。
遠無從了知，亦不忍追問。致使我們的同感是真切
但彼此並冇交往，亦唔知對方鍾意文學。好彩冇打
的，卻又能了解多少。畢竟那個時代距離我們太過
過架，如果唔係都做唔成文藝觀相近嘅詩友。」
遙遠，我們回不去了。可能藍叔在預備訪問時，追
後來，他們合作出了一本詩集： 《 兩 種 習 作 在 交
憶繾綣，在絞纏。
流》。
「佢曾經鼓勵我 ：『一定要讀書！』
「如果唔係用文藝去化解，我或許會以其 他方式向社會報復。」
除了在街上踢波，他亦會到附近的社區服務中 心找娛樂，就在這裡，藍叔遇上一位哲學系畢業的
走上詩人的歷程，是巧合，也是命運使然 。
啟蒙導師。「佢曾經鼓勵我：『一定要讀書！』繼 續尋求正式求學的機會。我答佢：『但我冇錢讀上 去。』佢嗰時無奈嘅表情，到而家仲好深刻。」與 導師的相遇，使他開始初步涉獵不同的哲學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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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選擇寫詩，而不是其他體裁 ？「以小說、 散文、詩、戲劇呢啲體裁中，老實講，以詩所需要 嘅時間最少，因 為 喺 平 時 已 經 醞 釀 咗 ， 可 以 用 最
少嘅文字去寫出我嘅作品，去配合番我嘅生命形 態 。 」 藍叔過往的工作時間都很長，不論是九巴
堅持，也許不單單是對文學的熱愛，還因為，文學
站長、的士司機，甚至後來作保安，一天都要工作
是尋找自己存在意義的方式。
十數小時。「工作時間咁長，我哋會認識到自己嘅 藍叔慶幸自己接觸到文藝，否則自己也可能成
局限。」
為問題青年。「如果唔係用文藝去化解，我或許會 以其他方式向社會報復。」
到了一段時間，藍叔深悟自己不足，覺得在創 作上需要更好的基礎。在八十年代，他完成了澳門 大學文史系的兼讀學位：「嗰間係公開學院，就算
「當世界上，仲有這麼多弱勢嘅群眾，點
我冇中學會考嘅學歷都可以修讀。一路做嘢，一路
可以安心寫唯美嘅詩。」
讀書好辛苦，尤其我係做體力勞動嘅工作，好多同 學都因為咁而放棄。」
藍叔在開始寫詩時，也不是以工人、基層為對 象。由於當時浪漫主義文學流行，而且正直年華，
話說回來，我們才知道文學，其實不是藍叔最
起初所寫的文字都較唯美，題材多以個人感性表達
愛的藝術形式，他曾想過創作音樂、當畫家，但
為主。後來，涉世日深，在工人的體驗中，遇上更
最後放棄了。他曾經組過名叫 Blue Bird的樂隊 ：
多的不公不義，感受到弱勢社群的困窘，以及他們
「我嗰陣係鼓手，好憤怒咁敲擊，因為壓力好大、
於社會制度中被壓迫的處境，「 種 種 社 會 思 想 咁
冇出路。」說著，藍叔哼著《San Francisco》的曲
就會衝擊你，自然就會令人改變，自然就會反思
調，敲打著拍子，這是他當時參加黃大仙社區中
文藝究竟係點樣嘅呢。反思到唯美嘅個人感受係
心比賽的歌曲，但已經遺忘原唱者是誰了（ 事 實
唔足夠，亦都會有局限，自己個人嘅文藝觀係好
上，最出名的原唱者被認為是 Scott McKenzie）
狹窄。」歌手Bob Dylan、 Joan Baez 及Joe Hill
。那時，他沒有錢買一套鼓練習，回到家，便湊起
都 是 藍 叔 的 精神導師。他認為革命精神，亦可運
木木檯檯當鼓，但練習卻正值夜闌人靜入眠之時，
用於文學，尤其以後現代主義的形式作為表現。文
經常被鄰居投訴嘈吵。但後來覺得自己在音樂方面
學應該是各有風格，百花齊放，其美學標準應被不
沒有天份，也花不了太多時間練習，唯有放棄他
斷解構，不會有一個絕對而永恆的標準，「我主張
「樂與怒」的最愛。藍叔亦曾於大一藝術學院修讀
嘅，係文學無政府主義，佢不崇尚權威，因為呢一
平面設計，「但冇錢交學費、冇錢買藝術設計嘅工
刻嘅真理，日後都會變化、落後，就好似牛頓嘅理
具，如顏料之類都好貴。」
論，最終都被愛因斯坦所修正。我主張嘅，係精神 上的不斷革命，係一種更新精神。」。
寫詩，是因為從事詩歌創作不需要太多資源， 再者小說等媒介需要更多的精力和時間，本來就是
訪問中，藍叔說：「當世界上，仲有這麼多弱
一種奢侈。「咁我只能夠拎一支筆、一張紙，冇原
勢嘅群眾，點可以安心寫唯美嘅詩。」
稿紙嘅話，可以拎張廢紙嚟寫，咁樣我便可以從事 藝術。這種藝術係弱勢社群嘅生存之道，係好悲哀
雖然藍叔認為，文藝創作要有批判現實的精
嘅符號。」
因家貧，年少時的鄧阿藍一邊工作糊口， 一邊自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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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但就詩的性質而言，始終不能排除其抒情性，
人則是這土壤上的花朵與果實。 」
否則容易流於空洞，變成一堆口號。他主張以草根 的生活感去彌補唯美主義的不足，發掘更深更遠的
《一點鮮綠 ─ 獻給邊緣上的C》
題材。然而，對於意向是抗議的詩體，他認為其「 直指」，是按其場合需要，而在工運中也起了很大
細細長長葉脈伸延
的作用。藍叔補充，文學是多元的，詩的表達形式
若雨絲穿透瘦葉
不應只有含蓄和直指兩種，可以是兩者間不同程度
街角下長年潮濕
的混合。
化出了腐熟的氣味 雨後空氣清新流向鬧市
起初，藍叔也用「文白交雜」的寫法，但後來
低地的濕潤逐日發酵
發現，與口語相近的語體文，更接近自己草根的個
腐殖質消融落葉堆積的枯色
性。他說，假若刻意用高雅的言語，反而會與民
大城市邊緣上
間處境產生隔閡；但對於教授、知識份子來說，「
廢棄物拋滿濕地
文白交雜」的遣詞用句，詩中蘊藏的引經句典，倒
濕氣沉沉呼吸異味
貼合他們的個性。藍叔坦言，也斯對他有很大的啟
廢葉底下一點鮮綠
發。「喺70年代，也斯影響文學從抽離人生嘅創
冒出霉黑的種子皮外
作走向投入生活感嘅道路，可以講係前瞻者。」深
鮮綠再抽長木味
受其所提倡的「生活細意觀察及以近生活化的語體 寫詩」影響。後來，藍叔因為生活停寫了八年，期 間從司空圖《二十四詩品》的美學觀、唐詩「意
「呢一切嘅荒誕，就係因為政治和建制所
象並置」的含蘊、現代的意象派、艾略特等取過養
造成。」
份，轉向以情境、物件具體呈現的「現實感性」 寫法，使他的詩更立體，更具電影感。他回想起那
當談及香港工人的狀況，如何影響工人文學的
段日子：「都係因為搵食，就算要放棄自己心愛嘅
發展，藍叔頓然變得憤慨起來，認為工時過長，加
嘢，幾年唔寫一首詩，都冇辦法。」由於生活艱
上工作繁重耗費精神，工人能有充足的時間休息已
難，藍叔經常徘徊於寫與不寫的困境。
屬難得，怎麼能還有時間接觸文學著作，因而阻礙 了工人文學的發展，「但好多知識份子都忽視依樣
藍叔的詩主要圍繞日常生活的描寫，他形容自
嘢」。他慨嘆道，這些生於四、五十年代的人，未
己是「微觀思想者」，不喜歡「偉大」，只喜歡草
能如年青一代獲得免費教育，因此未必有足夠的文
類特質：細小、不受人注意，卻有堅韌的生命力。
化基礎去理解文學。
他最喜歡自己的〈一點鮮綠〉，便表現了這「微文 藝觀」，「有一點鮮綠就夠，不用巨大。」我記起
藍叔提及，由於香港仍未實行國際工時制約，
俄國的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的說話：「人民是土
香港工人仍處於劣勢。「政府一早犧牲咗弱勢社
壤，它含有一切事物發展所必須的生命汁液；而個
群，就為咗保障商家利益。」他逐一細說自己搜
10
年輕的鄧阿藍（左一）工餘時間與朋友組織 樂隊
集回來的資料，指出香港的工作時間比起世界的其
就冇時間寫，冇時間參賽。」
他地方都高得多。對於公務員、商業機構及其他非 勞動性工作早已實施8小時工作，藍叔尖銳地批判 ：「點解公務員唔同我哋普羅大眾一齊做長時間嘅
「工人都有權接觸文學！」
制度，依個証明造成咗尖銳嘅不平等條約喺到。不 過，啲人唔醒覺。呢啲嘢係包裝過嚟推銷，佢地讀
雖然長工時及低教育程度，成為工人文學的障
過書，係貴族化，應該享受好新嘅工時制度。你哋
礙，但藍叔仍抱著「悲觀中的樂觀」去看待：「人
唔同呀嘛，盲字都唔識多隻。你哋應該做喇，做你
哋用十年嘅時間，一個工人作家可以用二十年，唔
唔死，算你夠運。呢啲係玩弄市民嘅手段。其實，
緊要呀，始終可以修為到一定嘅水準」。事實上，
人類不分高貴、不分貧富都應該平等。」
工人文學豈是唯一的標準呢？他覺得，透過學院的 知識份子與工人書寫間不斷交流，文學才能與時並
在這種營營役役的窘境下，不單損害工人的健
進，拚發更多的可能，促進兩者間的互相了解。
康，亦犧牲了精神及家庭生活：「依個係不平等、 不文明，而且係野蠻、荒謬嘅制度。以現代文學
冉冉灣月，點亮萬里暮靄的深藍。我再端詳著
講，就如存在主義劇作家貝克特嘅《等待果陀》咁
他那雙瞳，從中看到高爾基的這句話：「在意志面
荒謬。」
前，一切都得彎腰低頭。」我們離開，過渡到屋邨 的樓廊，藍叔一句「工人都有權接觸文學」宛若儃
這種狀態不就是：在急速生命流轉中，我們但
徊。落花滿地，光線收攏，剩下孤城角的欄杆，和
願時間可以靜止；好讓自己能做更多的事情，思考
寥寥數個正在耍玩的孩子。也許，書寫工人，注定
更多的事情，或者奢望有改變命運的可能性，可惜
是孤獨的，以詩來書寫，就更需要苦心孤詣。我們
制度下的現實並非如此，我們習慣繼續等候，然後
期盼困窘的工人，或是關懷弱勢的人，走出所謂「
習慣工作、習慣操勞，再而，只能在僅剩的「餘
文學」的禁臠，勇於書寫，藉著文學改變工人，也
閒」中思量：究竟，這一切所付出的努力，是為了
讓工人那細小，卻堅韌筆挺的意志改變大眾。我們
等待什麼呢？我們是否就是為了等待那個遲遲未
在這裡，向藍叔：一個致使處在劣勢中，仍孜孜不
到，甚至似乎未曾存在過的「果陀」？
息接觸文學的可貴情操的詩人，致上最大的致意。
「呢一切嘅荒誕，就係因為政治和建制所造 成。」他曾想過成立一個專職爭取工時制約的團 體，但由於個人局限，未能有足夠號召力，目標遲
獻給 ：
遲未能達到，卻只能「作為創作人，寫幾首無力嘅
鄧阿藍，
詩」。藍叔又引述了第六屆工人文學獎的一段文字
香港工人，
：「勞動曾是自我實現，創作力、生命力的張揚，
塞吉歐．拉米瑞茲，
現在勞動變成了疲乏、受罪的勞動。」並補充：「
以及遙遠的尼加拉瓜人民。
你可以將工人文學獎嘅獎金加到一萬，但工人根本 延伸資料 ： 香港無線電視《星期一檔案‧生輝的文字》 香港電台電視部《寫意空間‧尋找阿藍》(伍偉賢導演，陳國邦主演) 香港有線電視《細味人間 ─ 詩人》(分別邀請了鄧阿藍及胡燕青) 商業電台《有誰共鳴》(其中有介紹鄧阿藍以「六四時事」寫成的作品」) 香港演藝學院導演林森《天水圍單車怨曲》 香港衛視《移軸人生》 香港電台電視部《好想藝術》 以下是已譜成歌曲的鄧阿藍詩作： 〈飄落〉、〈流汗的建築工人〉(譜曲 : 李維怡) 〈只是〉(譜曲 : 袁兆昌) 〈一些浮游植物〉、〈隱形巨蟻族〉(譜曲、改編 : 潘志雄，收錄於唱片《浮游》) 〈咀嚼〉、〈失業時〉(譜曲 : 林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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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文學獎系列 工人文學獎委員會 《工人文藝》由今期開始，會定期刊登工人文學獎得獎作品及相關報道。工人文學獎 的誕生，夭折及重生，正正切入香港社經發展的軌跡及工人處境的變化，較工人文藝 承擔更大的願景及信念，也同樣需要艱苦經營，可幸未忘初衷，得道多助，近年遠至 東南亞地區也有工友投稿，也逐漸多了年輕人書寫工人，情況令人鼓舞，亦切合工人 文藝創辦初衷，即提供工人創作的平台，鼓勵工友書寫及書寫工人，重奪工人身份的 話語權。相關作品亦陸續刊登於工人文學獎網站。
工人文學，所謂何事？ 由新青學社創辦於1980年，旨在鼓勵工人表達自 己的生活和感想，接連辦了四屆後中斷。2010 年，一些新青舊人聯絡志同道合的各方友好，組成 「第五屆工人文學獎籌委會」，正式籌辦第五屆工
使命
人文學獎。復辦目的為：一、鼓勵工人寫作和發 聲，同時推動社會正視工人的生活和處境；二、提 昇工人階級意識；三、確立工人文學的價值。第七 屆工人文學獎頒獎禮已於2015年2月8日於香港舉
我們希望透過舉辦工人文學獎，鼓勵工人自信地表 達自己的經歷、感受、世界觀，從而提昇工人間團 結互助的意識，明白工人在社會的位置，令工人 變得更有力量；同時，培養工人創作的土壤，壯大 工人文學的傳統，叫社會大眾正視和思考工人的身 份和處境，並賦予「工人」更豐富的意義。工人文 學獎並非直接服務於工人運動，文學創作本身鼓勵 觀察、反省、表達自我和世界的關係，已有自我實 現和改變社會想像的價值。然而，我們相信工人文 學獎可以發揮的影響，長遠必然有利於推動工人運 動，為追求平等公義的社會盡一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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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比賽簡介 凡以中文寫作的中國內地、台灣、香港、澳門及 海外人士，均可參加。比賽分六組，包括新詩、散 文、小說、報告文學、攝影、短片。每組均設不多 於三名的冠、亞、季軍、推薦獎及建議主題獎若干 名。
第七屆評審團名單 散文組： 黃仁逵 樊善標 江瓊珠 新詩組： 陳昌敏 鄧阿藍 飲江 小說組： 蔡振興 李維怡 楊漪珊 報告文學： 鄧小樺 陳曉蕾 潘毅 攝影組： 廖偉棠 謝至德 戴毅龍 短片組： 莫昭如 陳彥楷 陳浩倫 (第七屆工人文學獎評審工作己於2014年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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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屆工人文學獎 小說組得獎作品 《存在與時間》 黎明佩
「請小心車門。……」踏出車廂，頭顱微微壓
恨內疚。
低，單手按緊沉重的單肩袋，緊繃的肩膀在快要碰 上誰的瞬間警覺地閃開，步伐快捷一致，不要妨礙
而遺漏了甚麼的失落感卻變本加厲，現在我幾
別人同時也不要滯後。當我掌握到這種屬於社會的
乎習慣了它的存在，那種在考場上鍛鍊出來的意志
節奏，上班只有一星期卻好像已經過了一年。走過
力，也只能憑著回憶來保存。
無人的天橋，居高臨下看看那靜態的工地，然後 繞路走進還未投入營業的商場，買一個特價早晨套
今天有工程師來看進度。聽說，每次有工程師
餐，或者九蚊豬柳蛋漢堡。然後加快腳步趕到剛換
來，大家都誠惶誠恐，那急救箱的裝備，幾乎都是
班不久的保安亭：「早晨。」「早晨，亞妹。」對
為了他們而準備萬全的。
方也不用思考，從呆滯打盹中反射性地提起精神高 喊，就像突然被觸動的防盜鈴一樣。
九點，外面的嘈音漸進投入，這裡的影印機也 噠擦噠擦地不停操作，早上電話亦響個不停，相信
剛好八點正，四月份的朝陽曬入貨櫃，我開了
是工程師監工的前奏準備。
空調然後靜待冷氣驅走悶熱。 「亞妹，你印東西不用看著它印的！你過來我 太陽底下連海風都變得暖烘烘。陽光像蒸發下
教你入數。」一整天忙不過來的泳詩沒好氣地道。
來般暗啞又灼熱，水份像青苔繁殖並依附周圍，今 年的第一個颱風將在沙塵中醞釀，慢一步在我踏入
「啊，好的。」
社會後才補上相配的壞天氣。而這種時候，只要喝 一口熱咖啡，看看外面的灰白天空、沙黃色工地，
聽說，那位工程師果真稍微不適，只逗留了一
和一小片海景，這天又會是一個很不錯的好開始。
會兒就走了。當時我在地鐵內，為了從觀塘總公司
這個地盤完工時，此刻一百八十度的廣闊視野就會
拿圖紙到地盤。途中經過購物商場，商場中央有一
消失在我的回憶中了。反正，人從來不追求看得廣
個大型化妝品展銷攤位，我走近去看，證實那位穿
闊，只要仰起脖子能看得愈來愈高，就會感覺愈來
著俐落制服的小姐是我的同班同學。她同時也看到
愈快樂。
了我，立馬急步快奔過來，深怕我走掉她會損失甚 麼似的。
要說人在甚麼時候看得最清晰，應該是由學 校投身社會的那段時期了。一星期前，我還在考場
「嗨，你怎麼在這裡？」她笑容滿臉地開始寒
中，埋頭拼命於中國歷史試卷，感覺就是在那三個
暄，但手裡緊握的宣傳品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鐘頭裡一下子耗掉三年來的光陰，又或是，三年來 的時間都只為了那三個鐘頭。無論是哪種感覺，都
「沒有，我趕著看電影。」我偏一下肩膀，作
讓我像指甲刮到紙張般一陣疙瘩。於是，我立即投
勢要走。
身工作，做了朝八晚五的地盤文員，順道以一天時 間考到了平安咭，用勞力驅走那種錯過了甚麼的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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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跟男朋友嗎？那你看完電影過來吧，我
拿一些公司試用品給你。」還特意壓低一點聲線，
「啊，好。」我把本來打算用一個鐘做完的
我不知在學校裡活潑好動的她可以這麼三八。
釘裝工序，迅速用一分鐘完成，再順手把三份剛剛 印完的幾百頁報告放在桌上，提醒自己午飯後的工
真的，進入社會後能徹底改變一個人。見識了
作。
現實，滿身疲憊，以前有過甚麼幻想都顯得太可笑 了。
文叔帶著新人走在前面，肥佬和其他工友也跟 上，我和泳詩走在最後。我們一行人從工地穿過天
我回到地盤，屬於工地的空氣和熱度瞬間襲
橋，越過三四個街口，目的地是文記茶餐廳。我很
來，感官刺激又澎湃，而工作幹勁卻像煤氣迅速洩
享受這種時刻，特別是走在天橋上，俯瞰工地深覺
漏並擴散四周。看著黝黑工人的辛勞，再感覺自
比其他人看得更明白，例如那活像流動廁所的貨櫃
己大汗淋漓的髒臭，竟厚顏無恥地感同身受起來。
裡藏有多少煩瑣雜事，那眼花瞭亂的花籠養活了多
都是付出的證據，都是領薪水的代價，我沒天真強
少家庭，那些繁複又費力的三行工序埋藏了多少苛
求快樂或者意義，所謂工作只對支薪的僱主有其意
刻教訓，那些鮮黃色安全帽蓋下了多複雜的人事關
義，但跳過了過程只在出糧時瞪開雙眼，又好像比
係……這些事情，任其他人看得多仔細，拍下多美
盲目應付考試更加無謂。
麗的照片也不會懂！
肥佬帶來了兩個新人，三十來歲，不知是菲律
「食咩？」稔熟的伙計早以蓄勢待發，一見我
賓還是印尼籍，這兩個地方對我來說都差不多。兩
們進來就趕忙衝來寫單。
個新人都負責紮鐵，由文叔帶他們。他們三人手 拿尺和鐵在工地一角開速成班，在我看來像小學的
我有選擇困難症，每次都跟文叔叫一樣的茶
美勞課分組習作。小組習作旁邊，花籠位置不斷傳
餐，再加一杯熱咖啡。
出中氣十足的責罵聲，髒話在句子中配合得天衣無 縫，流暢如歌詞，聽久了甚至覺得比那些不帶髒字
頭頂上的電視正播放新聞簡報……酷熱天
的句子更順耳。
氣持續，一道熱帶氣旋逐漸逼近本港，天文台預 計，……「又打風了，遲些大把假放。」文叔打趣
是師傅的叫罵，全地盤屬他的發飆最如雷貫
地笑說。
耳，而且每日至少一次，像個不定時炸彈。聽說， 除了我之外，全地盤都領教過他威振全場的功架。
話題一下子被抄熱，大家紛紛說甚麼手停口
我在想，師傅之名究竟是別人封給他的，還是他自
停，又計算工地還有多少日子完工，而不知是否
知而居的？
聽得懂的外籍新人則瞪大眼睛沈默聽著。肥佬是判 頭，算是米飯班主，說起話來特別擲地有聲：「香
「放飯放飯！亞妹，未做完嗎？」肥佬進來叫
港地，工一定長做長有，老實講我就不怕無工開，
我和泳詩吃飯，順便吹吹貨櫃裡的冷氣。
有技術有信譽，你不找人他們也自動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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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這句說話的哪部份感染了大家，全桌鼓
一邊拌勻咖啡一邊問。
動了起來，又是點頭讚同又是敬佩。師傅平常不多 說話，只在工作的時候很暴躁，此刻也罕有地熱烈
「習慣呀，……」我點點頭，本來還想加一
加入，說他看好紮鐵前景。
句「我覺得挺好的」，但想想又覺得說不說也不重 要，於是喝一口咖啡吞下那句無謂的話。
旁邊桌有位穿得很端莊的年輕太太，還有一個 讀幼稚園的小孩，小孩對面有一個不知是菲律賓還
「年輕人，最重要能捱，你能適應，能習慣，
是印尼籍的幫傭。年輕太太頻頻看向這邊，以極度
久了就自然有前景。你遲些就知道了。」肥佬一高
鄙視的眼神企圖阻止我們這邊的高談闊論。我不知
興，就會連篇大道理，停也停不住。
肥佬他們有沒有注意到，但身坐一群粗魯的工人中 間，令我早以練得敏感和警惕。
「嗯……」我點點頭，不冷淡也不熱情地給予 回應。
肥佬成為焦點被附和得心花怒放，說話更加 中氣十足而且毫不修飾奔放的髒話。年輕太太皺起
這時文叔拿起筷子，垂下眼簾看看三寶飯，又
眉，不可挑剔的妝容裡找不到一絲瑕疵，凌厲大眼
抬頭看我，眼神迂迴不知在看我還是看我身後的收
每眨一下，眼尾就以極厭惡的神色往我們瞄去，彷
銀櫃檯，「趁年輕到處試試也沒壞處，再回去讀書
彿多作停留就會得傳染病似的。
也好，存下來的經驗都是自己的。」
每一下刺目的敵視，都讓我小心克制的滿腔憤
這時年輕媽媽快手地收拾東西，準備結帳，欲
怒幾乎爆發。我微微轉過脖子，以生平最兇狠的眼
出去時又被文叔擋住，於是不客氣地揚聲道：「亞
神直視著她。她隨即接收到我的目光，便不再以眼
叔唔該！」語氣完全扭曲了禮貌的定義。
神騷擾我們。隔了一會兒，伙計端著三四份茶餐過 來，文叔立刻挪動椅子讓出空間，卻不小心碰撞到
文叔讓了位置，似乎毫不在意，或只是裝作聽
那位年輕媽媽的椅子。
不到她語氣中的挑釁。
她隨即轉頭怒目一瞪，嘖的一聲把座位移向
「嫌人多就別出街，留在家煮飯！」我快快吐
孩子那邊，眼神閃縮但又不甘示弱，令我反感得想
出這句，還恐防她聽不見而加重話尾。
吐。 我承認自己很幼稚，甚至在她狼狽的背影中感 我對著她的背影窮生悶氣，伙計聲線雄亮地道
到十分後悔。有些錯，好像等著自己去犯似的，要
歉：「不好意思，大家將就一下。」語氣卻粗率似
不默默等待憤怒過去，要不承受犯錯後的困窘，都
在叫囂。
同樣難受。還不明白嗎？我已領教到出來工作的必 備條件，無論臉皮練得多厚都不會夠用，在厭煩的
「亞妹，做得習慣嗎？」肥佬有意轉移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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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中，大家都不過是找機會輪流抒發悶氣，不犯
一點錯可能連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存在。
車門邊的側身讓路。
烈日當空，人會暴躁一點。懷著受累的精神壓
我看不懂，大家的反應是在看一齣悲劇嗎？還
迫，在高樓互相反射的閃爍中，在路燈緩急交替的
是我太偏激，就連不屬於我的支持也要看不順眼。
催趕中，在每一種染上灰塵的色彩中，工作變成了
而同情心總是透過一片螢幕、一張報紙，或者一通
人的浮床，替我們以一個沒有悲喜的身份來承托過
電話來釋放。大家都不太熟悉如何表達關懷，累積
重的壓力。在這大都市裡，工作再難受，都只是一
了一段時間、沈澱得太久的正能量，只好在新聞渲
個用來分身的面具，何況還有整個社會的勞動人口
染之中、在對錯明確的事件中讓自己有個立場可以
作伴，何況工作總不是小孩的玩意……
站穩，有個平台可以抒發。大家想說的，其實都是 自己的私事，但內容大同小異的話又有何不可？
今天埋首在電腦螢幕，不停把數據和報告入 檔，以致眼睛乾澀疲勞。下班的人群相對於早上的
我相信，碼頭工人會勝利的，雖然別人會說是
疲態，霎時顯得精神飽滿，而且肆無忌憚和吵耳。
慘勝，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罷工並不是為了讓大家
整個車廂流動著沒有意義的嘈雜，聲調和節奏含混
關注，只是我們平日沒甚麼有益的話題。是有些情
不明，變成下班族的指定背景聲音。
感會被喚起，但大家看事情的習慣就如那棟建築中 的摩天大廈，水平愈來愈高也好，位於底層的地基
我總覺得，車廂的光線太過明亮了，又不是用
還是得垂下頭去看。
來開會的會議室，誰需要如此猛烈的照明呢？睡意 被干擾，但又沒有退去，我在迷糊之中聽見碼頭工
記得當我告訴我爸要來做文員的時候，他的反
人罷工的新聞：
應讓我記起以前遺失了小學畢業證書，內心那種慌 張和內疚。我從他的眼神中看見掩藏不住的失望，
「持續一個月的碼頭罷工進入白熱化階段，勞資雙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說：「嗯。那……要先考張平
方仍未達成共識，行動逐步升級。高院今早頒下臨
安咭，……你知道的吧？」他慢了一拍的反應中透
時禁制令，限制工會代表進入長江中心範圍，而今
露出難以置信和遲疑，我不忍再跟他對話，於是急
早有近三百名工人頭綁紅絲帶，……」
急回房間。那時候，我才發現大家看甚麼都會看出 階級和價錢。人原來可以堅強得浮沈在貴賤分明的
大家仰起脖子，聚精會神於那個面積比一份報
社會上過日子，被同化被感染，加入戰團提升自己
紙還小的螢幕，連平日不關心時事的白領麗人，和
的價值，一邊委屈工作一邊被銀碼說服。
拿著智能手機上高登的中學生，都一臉凝重地注視 著新聞……
我把疑問都放低，因為我不能改變，無論是自 己還是社會上一致的思考模式。那就更不能拖慢腳
「下一站，旺角東。……」列車駛進月台，新
步，再遲一點可能我也會忘記，會像所有剛踏進社
聞消息被消音，換上粵英普的重複提示。大家好像
會的新人一樣被改造。
被解穴般又重新投入到手上的事情，下車的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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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放下袋子，在魚缸旁邊順手拿過火
然他語氣在揶揄，但卻笑得好像這是一件值得驕傲
柴盒，然後甚麼都不帶就出門了。
的事。
我來到屋苑附近的大排檔，我爸已經點了菜等
「天氣熱肝火盛，待會兒去超市買點飲料才回
我。
家。」我記起冰箱最後一包檸檬茶昨天被我帶去上 班了。
「有沒有替我叫排骨煲？」我一邊坐下一邊 問。
飯和菜來了，他夾走鋪在魚上的蔥，我把白飯 分一半給他。
「火腩煲同大眼雞，係咁多。」他左手伸往桌 底下點一點菸，心虛地說。
從我家樓下的街市向著屋邨商場直行，途經一 個小巴站，從小巴站往便利店方向轉一個街口，就
已經說了一星期想吃排骨煲，他總是不記得，
是這沿街的大排檔，而他總是來最盡頭的這家並坐
於是我的無名火頓起：「怎麼又不叫排骨煲？」
在最靠街尾的一桌。這家的火腩煲最足料，從我們
為了讓心情舒暢一點，我舉手叫道：「唔該一支可
坐的位置看電視亦最清楚，抬起頭看向我們十樓的
樂！」
家也毫無遮擋，不知是哪個原因使他喜歡這裡的。
「邊記得，下次你自己叫。」他眼也不眨一
他邊吃飯邊看電視，明明聽不清楚對白也看得
下，看著我身後的電視說。
津津有味。我有一次問他要不要外賣上去吃，他說 隨便，於是我們便連續了一星期買外賣回家，一邊
大排檔的好處，就是他可以抽菸，但近來天氣
吃著飯盒一邊把腳閣上茶几看電視。直至有一天，
熱，我都會說去商場吃快餐，叫他自己在地盤抽個
他吃完飯抽飯後菸時，一臉可惜地說：「還是要
夠。
熱騰騰才最好味。」所以後來又回復了一起出街吃 晚飯。我後來才知道，他其實也只是眼睛盯著電視
「來，一支可樂。」
看，不是在追看劇集。
我用紙巾擦飲管的時候，他好像突然記起似的
他不習慣看我，就像我不習慣叫他一樣。上
跟我說：「今日肥佬說你十足十師傅後生時，一樣
班時我很少叫他，不論叫他文叔還是叫爸也感覺奇
燥底。」
怪，但想想其實我平日在家也不習慣叫他。
「差很遠！我還未到他的水準。」我指他說髒
電視進廣告時，他難得地開一個新話題：「你
話的流暢度。
甚麼時候放榜？」
「還差很遠？今日全枱人都被你嚇一跳。」雖
我聳聳肩：「不知道，七月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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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點頭，對這答案十分滿意似的。
題？」
今天大排檔生意普通，沒平常熱鬧，因為天
他瞄我一眼又收起目光，然後不再說話。
氣報告說會打風。在大排檔吃到一半下雨我們也曾 經試過，拿著碗碟避進已經擠滿人的店內實在很悽
他聳起一邊肩膀，一手手肘靠在桌上，拿菸的
涼。
手放在膝上，側著身靜靜地抽菸，不時轉頭往身後 吐煙。
吃完飯，我掏出火柴盒放在桌上。他自然地 拿過，「擦」一聲劃出，點上菸。我喜歡這輕輕的
初中之後，我的確幻想過日後可以跟我爸一起
火柴味，還有菸味，感覺有些遙不可及的過去和未
工作，那時候聽他說過地盤有些類似會計的文員，
來一下子靠近了我。他把火柴遞給我時，還是照舊
於是選科時毫不猶豫選了會計。當時還未發現，他
說：「你別試啊。」我拿著燃燒得很快的火柴，應
對我的期望遠不止地盤文員，也不知原來工作要承
了聲「嗯。」然後在姆指被燒到之前及時吹熄它。
擔一種東西叫期望。那種得失的落差，在兜轉尋覓
他說我喜歡菸味，又對火柴味莫名奇妙地上癮，要
之間變成了包袱，令人匆忙中只想到該如何求生。
是試過抽菸一定戒不了。我每次應付他時都在想： 有哪個抽菸的人能戒得了的？
今天泳詩放假，只有我在辦公室。對了，現在 我可以很自然地叫這貨櫃為辦公室，而且感覺自己
「有沒有找一些課程報讀？」他隔了半個鐘
已經跟辦公室相融為背景。
頭，又突然接回剛剛的話題。 肥佬今天特別暴躁，不斷斥喝新人，說他們經 「甚麼？」我早以打算不再讀書了，所以對他
常量錯鐵，以致大量被錯誤切割的鋼筋變成了廢鐵
的說法很意外。
棄置。我還沒能看懂那些報價單和物料計算表，但 大概知道好像是「上頭」向肥佬施壓，令地盤今天
「成績怎樣也好，再讀讀看吧。」他抽一口又
愁雲慘霧，就像大氣中說來又遲遲不來的颱風，令
拿掉，延長那根菸的消耗。
人心緒不寧。
「成績差怎樣讀也沒有用。」我不耐煩，無意
肥佬進來透氣，我裝作忙碌連看也不敢看他。
再繼續話題。
不久他的手機又響起，他看看來電顯示，然後氣急 敗壞地出去工地。門還未關上，他的三字經雄亮飆
他又再看回那電視，過了一會兒又說：「再讀
出，傳入我的耳裡竟令我感到滑稽好笑。
讀看吧。……不是有些甚麼美容課程，教人化妝那 些你不喜歡嗎？」
我不時上網緊盯天文台的消息。我從職安局 的平安咭課程裡得知，在酷熱天氣警告下，工人應
我板起臉：「我只喜歡做地盤文員，有甚麼問
增加休息次數，並避免長時間暴曬。今天是本年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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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酷熱天氣警告，當然，工地裡的氣氛不容我多
我現在也沒有改變這想法，只是發覺到別人都
話。
不會這樣想，而且公式也不是這樣算的。
我拿起一個又一個的文件夾，一次又一次對著
電話又響起，我嚇了一跳接過電話，對方催促
電腦仔細核對並存檔，每一次發現打錯字或是漏了
我的文件，我謊稱剛剛電腦有故障並連番道歉，對
甚麼都令我心跳加速，暗自慶幸自己能及時發現。
方立即消氣並告誡我要小心儲存數據。我順道提出
暫時完成了手頭上較趕迫的工作，我就去把剛寄
下星期要請半天假，因為公開考試還有最後一科英
來的文件逐一入檔和影印。一個電話從總公司打
文說話，對方教我寫請假紙，又說要提早交給「上
過來，我就放下手上的工作，按指示先傳真「很緊
面」批示。
急」的文件，或是先發送「十萬火急」的電郵。 我的英文不錯，因為喜歡看外國電影和聽英 忙不過來時，我乾脆停下工作，看看工地的風
文歌。正因為有把握，這次英文口試比其他試卷更
景。我掏出手機，趁著沒人注意用手機拍一幅工地
有壓力，而且昨晚我上網查過加入無國界義工的要
的照片。
求，語文能力好像頗為重要。我計劃在放榜後加入 無國界，不是長駐本地的文職義工，而是會到世界
文叔在機器前屈鐵，太陽正籠罩在他頭頂上。
各地參與前線工作的義工。
他身穿一件洗得霉爛的灰白間條長袖衫，外面穿上 螢光黃反光衣，還有穿了十年的牛仔褲和沈澱澱的
我不把這種想法稱作夢想或者理想，因為這些
安全鞋。我從沒如此仔細看過他工作時的模樣，但
稱呼好像把事情變得很複雜，好像要經營十年八載
這正是我從小幻想中的畫面。我感覺像童年的願望
才能達成似的。
成真了，雖然也不知有甚麼值得感動高興，但親眼 看見他工作就像家長親眼看見子女畢業一樣，大概
我猜，要是有了實際的經歷和故事，我起碼可
是一種不勞而獲的竊喜和滿足。
以不用說服別人，而讓別人不再跟我爭辯。例如， 同學再打聽我的工作時，我可以告訴她們，我曾經
他把開好的鐵綁起，搬到一旁，然後又合力搬
教會了一個村落的小孩如何寫他們自己的名字。
一堆又長又重的新鐵。身後的維多利亞港就像佈景 一樣，死寂的不吹來一點海風，或者飄出一點海的
外面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昏紅的天空，暗暗的
味道。我離不開這風景，也不想再對著螢幕了。
滲雜一點橙黃色，襯托得工地的泥黃沒那麼骯髒。
以前，我還未被灌輸不同職業的既定概念，只
我也開始準備下班。文叔在外面慢吞吞地來回
感覺我爸身穿這套制服比那些警察、律師、醫生的
收拾東西，等我一起回家。我小心存檔，稍微整理
更厲害。因為這身制服更有份量，而且像戰場一樣
一下桌面，然後拿起袋子便出去。
的工作環境更令我著迷，那時候年紀小，感覺愈危 險的工作就是愈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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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叔見我出來便舉步轉身。一出工地，混濁黏
稠的空氣令我呼吸不順，「等等。」我叫住他，然
我暗自在心裡練習一次，然後一口氣說出心中
後往工地休息亭的飲水機走去。他跟過來，自己也
的話：「如果我遲些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人工跟
倒了一杯水喝。
你差不多，給了家用還有餘錢存在銀行，那……你 會不會提早退休？」我盯著對岸的高樓，其中一棟
我骨碌骨碌地猛喝，幾乎喝光飲水機裡所剩無
大廈發出眩目白光，像一顆閃耀鑽石。
幾的蒸餾水。 「你找到工作為甚麼我就不用工作？」他繞了 「你還要喝多久？」他問。
個圈子，似乎還沒想到怎麼回答。
「很久。」我笑著說。
「因為有錢就不用去賺錢啊。」
於是他拿出背包裡的菸和火柴，「擦」一聲劃
天色還在濛濛之中似暗還亮，氣溫下降了一
出我們都久違了一整天的火柴味和菸味。他故意往
點，幻覺般的微風很偶爾地從海上吹來，本來發燙
反方向吐煙，我卻用力深吸一口二手菸，然後看見
的臉龐瞬間涼快起來。
他啼笑皆非地瞄我一眼。 「人一定要工作的。不做事幾天也還可以，沒 反正要等他抽菸，於是我向他拿過火柴盒，劃
事做太久就會不踏實了。」
一根火柴獨自「享用」。 他緩緩說著，感覺不是在對我說，因為他知道 休息中的工地好像廢棄的大農田，有些乾涸的
我不會明白。
「水井」，有些被棄置的廢鐵，還有廣闊的天空。 而農田和地盤的下場卻差別很遠，一個屬於過去一
我也確實不願明白，弄得太清楚的話，我一直
個屬於未來。
緊握的信念會碎掉。
我們看著快要熄滅的夕陽，工地裡的泥沙映出
當我發現了這個令人絕望的事實後，我許久都
會移動的長長影子。「文叔你打算幾歲退休？」我
不能回話。他是否想說，這份工作是他的寄托，即
裝作開玩笑問。
是所謂的生存意義？想到這裡，我只能像個事不關 己的記者一樣，看著被陰影籠罩的工地發呆。
他頓了一下，輕輕抽一口菸，張開口看似快要 回答卻又只吐出白煙。幾次之後，他感覺不用再回
晚飯後，他說去球場抽菸，我去超級市場買
答我的問題，便當作沒聽見，始終也沒說出甚麼。
東西。我推著一車零食，也不忘買些啤酒和花生回
我大概能想像他斟酌良久的答案，應該都不是我想
家。
聽到的。 人只要累積了一定的疲累，就會變得容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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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這種滿足未必是快樂，成長了的人不說快樂，
定八小時工時作結。當時是我的小學畢業暑假，工
他們說滿足，或者幸福，這些只要降低自己的要求
潮令全家都很團結，我被熱血氣氛感染也忘了升中
就能達到的水平。
學的緊張。那時候，我爸也有參與罷工，於是我很 積極地蒐集報紙雜誌的報導。因為家裡每天只會買
放工回家，洗澡的溫度剛剛好讓人消除疲勞；
一份報紙，所以我把有關的報導全都剪下來。當時
打開冰箱就有早已放了一夜的冰涼啤酒；被窩雖然
抱著留念的心態，其實也不知要紀念些甚麼。
有點亂但依然殘留一點乾爽的太陽味道；冷氣機有 點吵但一下子就能入睡……這些加在一起，就已經
到了罷工中期，不知是哪位別具慧眼的記者，
是難能可貴的一種美滿。人會因為受傷變得謙卑，
訪問到我爸曾經最低日薪只有五百六十，而且得知
也會因為太久的磨練而軟化。那供我娛樂的電視
他目睹過一位從樓面失足墜地身亡的紮鐵工，於是
機，還是四比三模式也依然是我家的貴重東西。
眾多傳媒紛紛找他做訪問。一下子，我變得十分忙 碌，家裡也破例一天買兩份報紙。那時候我看字還
我經常聽見「生活質素」這四字，還有甚麼「
很慢，但會很用心地把每一段相關報導細細閱讀數
知識改變命運」，學生時感到遙遠像古代的詩賦，
遍。
現在只感到可笑像一句不答調的無聊標語。到底生 活質素是怎麼衡量的？又要改變成怎樣的命運？這
「出事就一條人命，無得走。」這是其中一份
些令人無言得很的一些詞句，剛好會被用作鼓勵，
報紙的副標題。因為這句隨意的口頭禪，我頓時覺
我真的很不懂。
得他就像英雄一樣，膨拜的自豪感快要把我撐破， 也把我升不上心儀中學的陰霾一掃而空。
我看著一遍又一遍背得起來的廣告對白，打算 播完新聞才去睡。
工潮結束後，我心急把這本厚厚的剪貼薄遞 給他看，他拿起翻了幾下，然後說：「嗯，我待會
我爸還未回來，他當然不是去抽菸。不對，可
兒才看。」當時我氣瘋了，心想，嗯甚麼嗯？於是
能也有抽菸，但不會光是抽菸。他間中會像今晚一
賭氣決定以後也不給他看。而他至今也一直沒有看
樣，說去球場，但大概兩個鐘頭才回來，我也懶得
過。
留意他回來的時間。有一晚他說去球場抽菸，卻一 直到晚間新聞播完才回家，回來時剛好經過我身
最近碼頭工潮讓我想起那件事，我問他要不要
邊，當時我正要把洗好的衣服拿去他房間，嗅到他
看那時的剪報，他竟然驚訝地說：「還在嗎，不是
身上飄過一陣肥皂香氣。那次之後，我提早了睡覺
吧？」
的時間。 「又不是甚麼威風史，留來幹甚麼？」他這樣 新聞播出碼頭罷工的最新消息。我關上電視
說，也還是沒有拿去看。
回到房間，找回那些保存得完好的剪報。二零零七 年，紮鐵工潮歷時三十六日，最終以調整日薪及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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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那次罷工讓我爸可以早一點回家，
也讓我早早就把工作這種大人的事情看得很清楚。
留下的。
我想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他這些回憶對我的人生是 多麼重要。
當時我暗自吃驚，工作需要如此吃苦，不知我 將來是否捱得住？
當人的身體疲累，對甚麼生活甚麼前途的人生 思考就會變得遲鈍，當吃飯、搭地鐵的時間愈來愈
原來是不會捱不住的，社會上大部份工作都不
空白，人的心靈反而能平靜下來。
需要如此危險和費力，甚至，不需要如此拼命，例 如我現在的工作。
此刻我連平衡也感到費力，於是懶理大嬸的 鄙視目光，搶了個座位讓雙腳休息一下。近日我為
窗外的晾衣杆掛滿了剛洗完的衣服，剛剛好遮
了好好應付英文口試，每天下班後都關在房間練發
蓋了那骯髒馬路和灰黑色的商場頂部，只露出了天
音，也不停看些純正英國腔的電影，沒想到這些準
空的部份。樓上好像開了冷氣，滴滴答答的冷氣水
備加上白天的工作會讓我如此乏力。剛剛在考場中
幾乎令我發瘋，我趕忙把衣服挪到一邊，避開那滴
的表現我自覺還可以，應該會有不錯的成績。
水的位置。
很久沒試過回到家依然有如此明媚的陽光。我
我家有個長方形的金魚缸，裡面的金魚換了好
心情很好地收拾房子，把地板拖了數次，把玻璃窗
幾次，直至我暗自替牠們改了名字，叫「長壽」、
抹得反光，然而，面積不大的家本來就沒甚麼好收
「長命」和「長生」，牠們就真的乖乖地生存了一
拾，於是眨眼就做完家務了。
年多至今。
我家有一張藤沙發，前面有一個風格完全不
門鈴響了，我邊開門邊問：「有無排骨煲？」
搭的白色茶几。小時候對藤沙發非常不滿，長大了 卻感覺它比我還要老，於是便開始愛惜它。也是看
「成條巷都知你要食排骨煲啦老細。」他舉起
見藤椅已經多處刮花了，所以才會心疼地開始保養
塑料袋說。
它。 電話裡他告訴我今晚在家煮飯，我問為甚麼， 我爸也有類似的疤痕。他臉上有一道很明顯的
他說：「明天放假，唔煮飯做咩呀！」
兩厘米疤痕，在他右邊觀骨位置，說是開鐵時鋼筋 回彈弄傷的。「打過來時那力度大得我暈了一下，
為此，我考完口試後還特地去一趟超級市場，
然後手往臉上一摸，見到血人才開始感到痛。」有
買了一小包米回來。雖然事隔數年，但我猜到他忘
一年過節，他喝得微醺跟伯父他們說起我才知道
了家裡的米缸自此一直空著。
的。當時我立即想到，要是鋼筋彈到眼睛的話實在 太可怕了。我再仔細一點看他的手臂，那些從小到
吃飯時，他問：「最後一科考得怎樣？」我
大看慣了的深深淺淺疤痕，我猜是被鐵枝燙傷割傷
說：「普普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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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那堆東西放在茶几上，我沒有甚麼想說， 他再問：「那放榜後有甚麼打算？」
只打了個電話叫外賣。
不是說了不再讀書嗎？我還想這樣回答，但說到唇 邊又變了個樣子：「總之不再讀書。」
外賣來到，我把報紙鋪在桌上，他還在廁所抽 菸。我也不能解釋，為甚麼不肯說出自己想去無國
他起身去開電視，回來時手裡握著遙控。他
界做義工的打算。還未想好該怎麼交代，他就從廁
說：「甚麼也好，再讀讀看吧，一邊讀一邊想想出
所出來，樣子好像想通了甚麼似的坐下來，然後用
來要幹甚麼。」
從沒有過的認真眼神對我說：「成績考出來是自 己的，別人怎麼看也不重要，你知道自己不擅長甚
我夾起排骨，本來想爭辯的情緒突然被消化：
麼，將來就可以避開它。做甚麼也好，不是要做給
「到時候才算吧。」
別人看的，但至少自己要認同自己所做的事，要做 一樣多辛苦也認為是值得的事，投入下去，這樣你
他把吐出的骨放在鋪好的報紙上，然後看著電
走到那裡都不輸別人。」
視說：「讀得書多，你不用自己去試的，看看書、 上上網你就可以掌握到這個社會是甚麼樣子。……
我死盯著魚缸裡的長生和長壽互相追逐，用力
你還未知道自己想做甚麼，急著出來工作也沒
聽進每一個字而不掉下一滴眼淚。
用。」 我很害怕，怕掉下眼淚讓他誤會，誤會我是軟 我不答話，默默清光了排骨煲。
弱不堪一擊的人，誤會我不喜歡聽他這番話，誤會 我被他的說話打擊了。
後來，碼頭工潮結束，後續的輿論連續了一星 期。天氣愈來愈熱，這年香港第一個颱風叫「貝碧
於是我點點頭，然後逕自打開飯盒，把一半飯
嘉」。泳詩已經辭職了，而我還未過試用期就得獨
撥到另一個飯盒。
當一面，工作卻更悶更無聊。文叔還是繼續在酷熱 天氣警告下工作，地盤工人也跟我愈來愈稔熟。青
許多事情都有一道門，看得多用心也好，原來
協網站上的打氣句子是「做最好的準備，作最壞的
還是會看不清楚。
打算」。 我打電話，通知公司我會七天後辭職，對方口 然後我的公開考試成績也放榜了，比我預期差
吻有點激動，說我太遲通知，然後又一轉語氣關心
一點，但卻連失望也說不上。伴著傾盆大雨，我爸
我的成績，叫我再考慮繼續做下去。
放工回家時拿著一堆學友社派發的小冊子，還有毅 進課程的厚厚簡介，另外還夾著一堆車站派發的單
還在懵然不知地倔強的時候，會有一個很意外
張，甚麼海外留學，甚麼明星加油站等等。
的瞬間，門就被打開了，還在驚嘆感恩之中，就被 門裡的真相給吸引過去，然後感覺自己這次真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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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了。雖然門裡還有不知多少道門，但會漸漸學到
的生存價值，然後優雅出色地游刃其中。即使在金
如何耐性一點、善意一點去等待。
錢的量化之下，甚麼地位甚麼階級也好，都不能擊 敗如此穩固堅硬的生存方式。
「亞妹，麻煩你，幫我睇睇有無入錯，唉，人 老了看個字也比人慢。」肥佬快手摘下老花眼鏡，
「亞妹！我去入數，你同我叫個三寶飯可樂，
好像再遲一秒就會暈倒似的。
唔該！」肥佬在地鐵站出口處，轉頭向我大叫。
「嗯，無錯。」我把手機和電話簿遞還給他。
「無問題！」我揚手大聲應道，順道瞄一眼就
連日雨天後，這時吹來的風充滿了新鮮濃郁的氧
在他旁邊的報紙檔大嬸。她手拿一個文記三寶飯飯
氣。我故意走慢一點，跟在他們後面，享受放飯時
盒，一邊啜飲著罐裝可樂，一邊神色怪異地跟我對
間的輕鬆。
望。
他們也沒有刻意走在一旁，在繁忙的午飯時
我希望，將來可以像他們一樣，以自信從容的
間，六個高大男人佔據了天橋的大部份位置。他
姿態，屹立於又大又銳利的社會上，用時間平衡出
們腰板挺直，聊天中氣十足；走過身邊的白領小姐
一種與地位和階級匹敵的生存份量。
眉飛色舞地掩嘴談笑；戴著免提聽筒的傭人開懷咧 嘴；派傳單的中年精神奕奕……我開始記不起以前 執著得很的一些想法，和似是而非的信念。 堅持一份自己很不擅長的工作，自以為這樣最 自由最清晰，暗自反抗又被不甘心牢牢困住，就像 絕望的逃犯一樣。 我打算今晚告訴文叔，要報讀副學士的語文課 程，主修英文。 「要五萬多啊，你資助我一半吧。」我會這樣 說。 渺小得只能容納現實和自己的世界裡，其實也 只有時間，是我們共同擁有的。副學士也好，博士 也好，或者會甘於平凡，又或者圓滑幹練，在時間 的洗練中，只要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一種存在方式， 不需要分享，不需要認同，我們也總能凝聚出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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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獎者心聲 會參加工文獎比賽，是因為比賽的時間點正好 是我從畢業踏進工作之間過渡的時期，也剛好可以 把自己對工作的迷茫和當時的信念寫下來。一個比 賽，它的主題導向很重要，而工文獎這個比賽從社 會底層出發，並一再強調情感上的真誠、表達出來 的原始，這令我很感動，故決定參加比賽。 而故事的原始概念，是以筆墨模仿鏡頭，創作 出文字版的社會紀錄片，誠實、細膩地紀錄故事裡 面每一位人物的立體面。故事的人物及情節以創作 及資料蒐集建構，人物的情感及思想層面則是我個 人的真實情緒投射。這樣的故事，我個人更希望讓 社會上的中、大學生閱讀，在他們尚未體會社會階 級性的銳利斷層之前，能種下「平等」的概念。 我相信，在任何時代和跨代，相同比不同更 多，只要有所紀錄、或任何形式的表達，就是一個 溝通的出入口。思考過和決定過的，必不能忘記。 再套用我在閱讀經典小說時常常想到的對白， 也是我在寫作時，時常在腦海中冒出的一句：「如 果還有希望，希望就在於我們的『下一代』。」 以下是我對寫作的信念：「社會，不會因為誰 或誰的東西而改變，而是因為誰成就出怎樣的下一 代而改變。」
黎明佩 小說組冠軍 《存在與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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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與時間》評審評語 評審－李維怡 這一篇在第一次看完之後，眼淚一直在眼眶裡
女兒，一個現行制度下「讀書不成」的女孩子，她
打滾。我花了一點時間，去搞清楚：到底是書寫的
只是，坦白地說出了她看到的、感受到的。
文字讓我感到絕望感？還是我對於那種情景中的絕 望訊息太過敏感，以致即使文字未到，但情景「齊
再者，敘事結構也有不錯的舖排。開筆是由敘
備」後，因落區聽街坊故事的敏感度讓我感到了心
事者讀書不成要上班開始，娓娓道來，見到她對地
痛和絕望感？
盤工人的看法在成長過程中的變化。「現在式時間 線」是近期的碼頭罷工，她顯得有點淡漠，透過這
第一次看後，之所以生出這種混亂感，乃因在
線，父親出場，慢慢道出父親曾參與紥鐵罷工，曾
文中部份地方，讀著總覺得話講得太白了一點，有
勇敢站出來，她也曾因此感到驕傲，只是，一切完
些描寫部份略嫌冗長，有些地方的自戀又令人感到
結後，兩父女仍要面對社會的殘酷……
有點煩。可是，回頭又有些很能打動人的文字，而 且對於現實世界有一定程度的觀察與描寫。寫情方
最後，與評審無關。
面，一個單親家庭中有點反叛又頗多想法的女兒， 和一個不算很貼心但有關心的紥鐵工父親，二人之
文學是一種交流，作為一個讀到這個故事的
間頗潛藏的互相關懷，以及互相抗衡，還算寫得到
人，我想向作者說：時間並不能令所有人平等，若
位。
時間可以，死亡也可以，出生也可以──我們可以 在自己內心這樣想，那是自尊的一半；但另一半，
對於罷工的描寫，不算頹廢，但亦不積極。當
就是當面對現實世界時，當我們需要真實地改變不
然，據我所理解，基層對自己的行動爭得成果，
平等的制度時，弱小的人，只能靠「在一起」。這
但其後不再有什麼想望，這種情緒其實是挺容易發
種「一起」不是一起消費一起起哄，而是透過溝通
生的。對其他人而言，罷工／社會行動是獨特的景
所產生的共鳴、共識和共同行動。這種「在一起」
觀，但對工人而言，無論是否爭取到成果，罷工後
，有其困難和令人煩厭的時候。可是，這是一種生
的日常生活依然殘酷非常、沉悶非常。當然，能否
命的選擇。除非，是我們事實上不敢、不想去改變
維持工友的士氣和對團結行動的希望，那是組織者
現實的不平等。
的工作了。對於這故事的敘事者而言，一個工人的
評審－蔡振興
評審－楊漪珊
「工地女孩的生活和感受，細節頗豐富，也有工人
「細緻的描寫了工地上的工人的工作和生活。對於
罷工爭權的背景，有點混雜卻甚真切。」
兩父女關係和感情上的描寫也是剛剛好。有之前香 港罷工的疑點時間背景，也有一些高中生畢業後面 臨的一些抉擇。故事在幾個不同的層面和感情表達 上都表達的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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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屆工人文學獎 攝影組亞軍 《理想的家》 黃詠雯
理想的家 媽媽是清洁工人，一天工作8個小時，就是為 了維持這個家。這個家有的只有封塵的風扇，天灰 碎落的四壁，忙碌的工作早令家中無人打理。所 謂的理想，也許不如她年輕所想般，也不如我所想 般。但這是一個我愛的家。 青年時曾不愛回家，但人大了卻漸漸接納，沒 有幻想的千呎，沒有高級的裝潢，然而這是由我出 生起，媽媽就辛苦經役的地方。它是由天天辛勞的 工作建成，是最獨一無二。縱然破落如工資，但回 家吧，回去一個愛你的地方。 未來，是由我去建家了，希望工資可以高點， 讓我去建一個更理想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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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石問路── 工人文學獎期許 的未來
「
杜振豪 工人文學獎委員
「工人」一詞曾經在我上學時代是無限神聖的
往往受制於地產商操控的昂貴租金，處身這種經濟
詞語，他在政治課本上代表了統治階級。但自從我
結構，小市民都可說均是或直接或間接為地產商打
踏上工作崗位，才徹底明白「工人」是被管理者，
工。要打破這種經濟不平等的情況，無論是各行各
是工作最苦、工資最少、地位最低的代名詞。如今
業的工人，抑或沒有保障的散工或自由職業者，還
的工人只能埋頭苦幹，沒有話語權，工人上班只能
是失業工人、退休工人、無薪工人（如家庭主婦）
和勞動機器為舞， 在宿舍只能和床板被褥為舞。
，必須聯合起來反抗。
」
──陳喚軍
可是，今天我們有多少勞動者還會認同自己為
《第五屆工人文學獎得獎感言》，2011年2月
工人階級？除了清潔、建築、裝修等少數行業，現 在大部份勞動者的流行稱呼已變成「僱員」。與此 同時，工人階級與資產階級等辭彙也在主流話語中
八十年代初創辦的工人文學獎，當時籌委會念
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中產階級」，為了掩飾
茲在茲的，是藝術被商業資本和精英文化所壟斷。
中層勞工的無產化趨勢，甚至出現所謂「低收入中
因此，工人文學獎的意義就是要打破「文學高不
產」的怪胎。
可攀」的神話，「鼓勵被壓迫者去講自己的說話」 。天地轉，光陰迫，時間一晃三十年。今天，資
工人身份的失落，所丟失的不只是稱呼，更是
本的影響力繼續伸延，滲透在文化的方方面面，
工人身份背後的階級對立想像。「工人」一詞本身
高雅文學與社會弱勢相濡以沫，工人話語接近湮
擁有豐富的歷史涵義和政治色彩，馬克思認為工人
沒。2011年工人文學獎重辦，這塊擲去的石頭，
是革命的主體，是改變社會的核心力量。基層或貧
將指向怎樣的未來？
苦大眾，在概念上可以與資本家和平共存，工人階 級在概念上卻是被資產階級剝削的一方，必然處於
工人身份的政治性
資產階級的對立面。強調工人身份的意義，在於重 提工人的政治性，重提被壓迫的共同處境，呼召失
顧名思義，工人文學獎與一般文學獎的最大分
落了的工人主體。
別，就是強調工人身份。為甚麼要強調工人身份？ 簡單的回答是，主流文化不關心工人生活，尤其是
文化領導權的爭奪
低層工人的生活，結果就是工人的處境被剔除出大 眾的視野之外，同時工人之間沒有媒介交流生活經
強調階級對立，或許會令人產生「文學為政
驗，無法建立身份認同，因此也難以積聚集體力量
治服務」的憂慮，畢竟過去某些強調文藝戰線的政
改變自身處境。
權，曾帶來太多歷史的傷痕。然而，如果我們認同 意識形態總是無處不在，幻想文學可以超脫於政治
眾所周知，地產商在香港的影響力無遠弗屆，
其實也是不切實際。何況，政權要求文學為政治服
無論是飲食、住屋、運輸、通訊、零售，各種行業
務，並非必須以政治方式限制表達自由，還可透過
皆被地產財團所壟斷。即使不屬地產商的行業，也
資本的力量從事滲透和收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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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文學獎主張的不是狹隘的「文學為政治服 務」立場，而是強調文學必然存在的政治性，正如 復辦第五屆工人文學獎的〈願景〉所指：「工人文 學獎並非直接服務於工人運動，文學創作本身鼓勵 觀察、反省、表達自我和世界的關係，已有自我實 現和改變社會想像的價值。然而，我們相信工人文 學獎可以發揮的影響，長遠必然有利於推動工人運 動，為追求平等公義的社會盡一分力。」 深刻的工人文學，不會停留於以教條的方式反 映社會矛盾，而是可幫助我們理解現實的複雜性， 反省自我與他人的關係，更新觀看世界的方式， 體察微小事物和審視整體社會脈絡，對於權力的操 作更加敏感。這種結合政治的文學觀，可以有三層 意義：第一，被壓迫者講述自己的聲音，獲得充權 和自我實現；第二，被壓迫者的生活經驗和獨特 視角，在特定階層中分享和交流，慢慢融匯成集體 的世界觀和身份認同；第三，工人文學作為一種工 人階級話語，進入公共場域，與主流話語對話、協 商、競爭，爭奪文化領導權。（建議刪減部分） 文化領導權的爭奪非朝夕可至，工人文學的發 展未許樂觀，此刻奢談願景或許過於空想。工人文 學獎的困難，來自於它的尖銳和不合時宜，但筆者 相信，這恰恰是它的價值所在。作為一塊石頭，工 人文學獎未必能擲向正確的道路，不過無論成敗， 都是對當前的階級社會，一次意義深遠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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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蟑螂
方頌欣 現職土地測量師，詩作、散文及小說散見各報紙、雜 誌及文學雜誌，曾獲多個文學獎、學術研究獎，甚至 國際性的攝影比賽、繪畫藝術獎項，二零零七年達文 西基金傑出青年藝術家，志願是成為平凡人。
小強是一個面目模糊的普通男子，架著黑色四
東奔西走，向著空氣亂打。一個來做實習的學生
方粗框眼鏡，身穿藍色格仔短袖襯衣，黑色西褲，
問：「你們打的是什麼？我看不見蟑螂。」一位經
身材中等；不高不矮；不肥不瘦；皮膚不黑不白；
理說：「我們追打的也許是蟑螂，也許是恐懼。」
眼睛不大不小；嘴唇不厚不簿，不大不小；鼻子不
一位同事回答：「我們追打的也許是蟑螂，也許是
高不低，不大不小，沒有什麼特別的形狀；就是走
自己，也許是想爬過頭的同事。」另一個同事說：
在人群裡沒有什麼亮點，一個招牌掉下，有十個八
「我們追打的也許是蟑螂，也許是人性。」此時，
個的一個男子。
小強好像成了辦公室的人民英雄，把所有同事從蟑 螂的來襲中第一時間告知，並拯救出來，像神一
今天，對於小強是一個特別的日子，他如常早
樣，把他們走過紅海，離開埃及。
了半小時回到辦公室，整理桌上的物品，就當他拿 起台頭上的電話時，三、四隻如大米一樣大小的
「有蟑螂啊！有蟑螂啊！有蟑螂啊！」行政部
蟑螂便從電話的空隙暗角甩掉了出來。小強仍然一
的同事立即從電腦上打好表格，打印出來，以便記
挖，一抽，一提，一點一點黑色暗綠色的碎屑掉了
錄收起拿出清潔的電話。電腦部的五、六個同事
出來，不暗大喊：「有蟑螂！」
立時成了清潔員，把所有收起的電話一掃、一抹、 一拭、一擦，把裡裡外外用消毒火酒清潔了一遍、
「有蟑螂啊！天啊！不是嘛！在辦公室竟然
二遍、三遍、四遍。「有沒有不趕著用的電話要清
有蟑螂！」幹清潔雜務送信的常姐第一時間接著大
潔？」行政部坎過每一個部門，向每一位同事問。
喊。「有蟑螂啊！有蟑螂啊！」各人都東倒西翻。
所有同事把電話塞進負責同事的手裡。「為什麼要
「有蟑螂啊！有蟑螂啊！」各人都拿起擱在桌上的
清潔呢？電話裡都沒有蟑螂。」一位同事問。「有
黑色電話猛力搖動。「有蟑螂啊！有蟑螂啊！有蟑
蟑螂卵，你不是不知道嗎？要拆出來清潔。」
螂啊！」各人都拿起擱在桌上的黑色電話，把所有 緊閉的洞打開，誓要拇到蟑螂的身影，即使什麼都
「你的電話裡有數隻蟑螂。」行政部的同事
找不到，卻確信真的有蟑螂，像相信聖經裡的上帝
說。「不是嘛，我看不見。」一位同事說。沒有人
和魔鬼。
看見過蟑螂，就連負責清潔的電腦部同事都沒有 見過。「只是為了不想同事再在自己的桌上進食，
「世上真的有神嗎？」「辦公室真的有蟑螂
而不到茶水部。為了方便行政，方便管治，你們就
嗎？」兩個不同的問題，但有著相同的結果：根本
說找到很多蟑螂吧！」電腦部的同事不得不點頭答
沒有人真正的親眼看到，但所有聽說過的人也瘋狂
應。「完事後加百分之五薪金。」
地尋找，瘋狂地相信，瘋狂地追隨。「有蟑螂啊！ 有蟑螂啊！」「有真神啊！有真神啊！有魔鬼啊！
行政部又找來了相熟的滅蟲清潔公司為全公司
有魔鬼啊！」
清潔地氈、清潔天花、桌子、椅子……以及噴殺蟲 水，而行政部又因介紹相熟的朋友開辦的滅蟲清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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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蟑螂啊！有蟑螂啊！」「有蟑螂啊！有蟑
公司得到了回佣，可以跟子女在暑假到歐洲渡假一
螂啊！」不少同事捲著舊雜誌、舊文件、舊報紙，
星期了。
「有蟑螂啊！」全公司都因為清潔準時放工 了。只有小強因為要與另一部門鬥爭而加班，希望 能升職。在殺蟲劑的迷霧中，他睡著了，發現自己 在一個黑洞中。他睜著惺忪的眼睛往光明爬出來， 看見巨大的自己捲著一把紙，向自己奮力拍打過 去，並大喊：「有蟑螂啊！」 在香港，因一齣處境電視劇，小強成了蟑螂的 另一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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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 黃增健 作家，長期病患者，2014年換了腎，繼續用文字分享生 命。
你坐在輪椅上，被推入內科病房。
房。
雖然已注射了止暈藥，但仍感到天旋地轉，軟
你打完針後，閉目養神，突然又傳來一句「姑
弱無力。
娘收症」……
突然，一個白影從身旁掠過。你瞟了一眼，只 見一個穿著白袍的四眼醫生，匆匆離開病房，彷彿
迷糊中，你感覺到有人輕拍你的肩膀。不久，
有要事在身。
護士的叫喚聲，病人的說話聲，還有電視的新聞報
「姑娘收症！」身後的運輸人員說。
導聲，漸漸傳入耳內。原來天已光，護士幫你探熱
「請拿身份證出來。」護士對你說。
和量血壓。
虛弱的你，好不容易才取出身份証，交給護士
你看看手錶，不經不覺已睡了一個小時。頭暈
登記。護士核對完資料後，安排你到病床休息。
減了大半，但仍感到輕飄飄。
「耳水不平衡」引起的暈眩，加上止暈藥的副
你半倚在床上，環顧四周。赫然發現房內住滿
作用，令你感到快要倒下。你巴不得立即衝上床，
病人，連走廊也擠滿病人。想不到只是一兩個小
倒頭大睡。可是一閉上眼，感覺像坐上風浪中的小
時，病房就爆滿。
船，急升急降；睜開眼，天花板在眼前團團轉；輾
難怪四眼醫生會如此倉促。
轉難眠，不知如何是好。 當你躺上病床時，已是凌晨一點，但要等醫生
作進一步檢查。
「現在好點嗎？」巡房時，四眼醫生又來到病
你自認是個心急易怒的人，最討厭等待。若非
房。他的聲音沙啞，明顯是通宵工作，徹夜無眠。
又暈又嘔，你絕不會來醫院的。因你早已聽聞醫院
「比昨晚好多了，但仍有點輕飄飄。」你說。
人手短缺，候診時間長。
「休息多一晚，如果無事，明天出院。」他說
剛在急症室等了五個小時，已夠讓你氣上心
完，便離開了。
頭。但因暈眩影響，你只能靜靜地躺著，祈求醫生
這一天，你睡睡醒醒好幾次。對病房內發生的
快來，否則早已發難。
事，一概不理。只在探熱或吃飯的時候，才醒一
一直等呀……等……等了四個小時，醫生終於
會，望望四周，倒頭又睡。
來了。你認得出，就是剛才遇見的那一位。 「應該是耳水不平衡，幫你打止暈針吧！」他 檢查後說。
到了凌晨，你雙眼突然被強光刺醒。
「只得這個辦法嗎？食藥可以嗎？」你已受夠
原來鄰床收了一個中風老人，他由輪床推上
止暈針帶來的副作用。
來，四名職員正幫他轉換病床。他們找緊老人的衫
「也可以！但食藥比較慢。打針快見效。」他
褲，其中一個職員叫道：「一，二，三！」，老人
說。
「哎呀」一聲，即被拉到病床去。
「……好吧！」你沒有其他選擇，只能接受這
就在這時，四眼醫生進來收症。
個建議。
從他的外表，你肯定他有二十四小時沒有休
他在電腦前處理好你的病歷後，又急忙離開病
息：比今早更沙啞的聲線，一臉倦容，雙眼差不多
34
要合上了，但仍堅持下去。你開始佩服他，並覺 得他很可憐。你心想，當醫生要日以繼夜，再夜以 繼日地工作。病人太多，好像永遠看不完。他們雖 然薪高糧準，「薪酬剝削」似乎是遙不可及的事， 但…… 如果剝削的是「精神」呢？
第二天早上，你已精神奕奕，沒有頭暈，可以 安心出院了。 你吃過早餐(又是無味的碎肉粥)，期待醫生巡 房。 一分一秒過去，時間走得比昨天慢。 突然，一名醫生走到跟前，用極柔弱的聲音 說：「今天如何？」 你抬頭一望，見到一個滿臉鬚根，頭髮油膩， 雖隔著眼鏡，仍可看到兩個大黑眼圈的醫生，正在 詢問病情。 你終於忍不住，衝口而出：「醫生，你比我更 累吧！？」 他微笑一下，說：「是的。」
那天中午，你已回到家中，抱頭大睡。 但那位四眼醫生，仍在醫院搏鬥。
35
Andy
黃惠忠 作家、同時兼任勞工團體三八兄弟會擔任委 員長。
你叫Andy，今年元旦，你辭去待了三年的工 頭職位，離開台南的安平。
有時想要發洩肉體的精力，你就會走進我的宿 舍房間，拿網球拍敲我的屁股，說走吧！朝大滿貫
安平的西邊就是台灣海峽，站在四草大橋上，
之路邁進。
可以看見美麗的夕陽，燃燒著那一片海……忽然， 一陣恍惚。
我倆的網球也算打得有聲有色，你更是個網 球天才、回發球好手，我再快再重的球，你也可以
你有多久沒有看過那片海？你捫心自問著。
巧妙回擊，打出致勝球……可惜的是你在全校網球 賽決賽，輸給了戲劇系的喬科後，就再也不打網球
你自己也說不上來，晃蕩了半個月之後，你已
了。
經從台南市的海岸線，轉移到了台南市的山區工作 了。
你說，你內心有某個部份似乎成熟了，網球這 種幼稚虛偽的玩意，無法再繼續。
你正前往台南市的歸仁區──完全與安平相反 的地方──在台南極東。這一帶由於建設了高速鐵
我猜，或許是你開始發現你有大批女球迷的關
路站，交通四通八達，你騎著你的重型機車，穿
係，不像喬科長得像小丑，你一頭長髮，加上銳利
過高架橋下，加足了馬力狂飆，恰巧展示了你的行
的眼睛，迷死了不少女性。
格。 甚至你連電腦遊戲也不玩了，交了女朋友，以 總是不服輸，永遠要比別人快。只
結婚為前提，全心投入土木營造。你非常愛你的女
是，Andy，在你前方是否有你要的未來？
朋友伊美，一個嬰兒肥，身材豐滿的女人。你總是 在聚會中告訴我們這群兄弟，說伊美是這個世界上
想到我們的過去就讓人感慨，十年前，我們在
最沒有心機最美麗的女人。
都市馬路上晃蕩，看到喜歡的車，就打開車門把車 主從車子裡拖下來，痛毆他一頓，給他一頓吃粗飽
作為兄弟我為你高興，並繼續沉浸在我的遊戲
的痛苦，然後開著車子，大聲扭開汽車音響，放出
裡，我成為遊戲設計師，平常設計遊戲，下班就玩
最愛的舞曲〈愛的卡路里〉揚長而去……
手機遊戲《旅遊大亨》。
當然，那是在電腦遊戲裡。
去年尾的一個夜晚，我正在遊戲中酣戰時，家 門外卻傳來一陣「Ｗow wow wow」的狂叫，是跨
我們在學校的電玩社認識，一拍即合，我們最
年嗎？我疑惑，應該還有幾天才是，靜聽一陣後聽
愛的遊戲就是那款《俠盜獵車手》。藉著遊戲，我
出是你低沉撕裂心肺的嗓音，趕緊開門讓你進來。
們才得以排遣在校園被教官、系主任、教授逼迫的 痛苦……
36
從沒看你臉色這麼難看，Andy，你看起來像
是一根失去水分乾癟的絲瓜，這是怎麼著？不是聽
戲，改玩《俠盜獵車手5》不就好了麼？
說你在台南安平的都市重劃區當工地主任，意氣風 發，不久前才買了一輛BMW X5休旅車給伊美，她
「這個世界幸好還有你這樣的漢子。」你笑
高興得要死，你也感動得要死……提到車子，你明
了，對我說：「謝謝你，阿杜。」
明已經沒有水分的紅眼圈竟又流淚了，我真是那壺 不開提那壺。 「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裡……」你癡癡 說著你的故事。 今天，是伊美生日，你假裝不在意，告訴她你 要在工地趕工，不回家了。伊美說了聲知道，她晚 上要去健身房。 事實上，你請了假提早回家，在伊美晚上出 門前，就先拿備用鑰匙打開X5休旅車躲進後車廂 裡，你握著香檳，想要給她生日的驚喜。 你打了個盹，打算等伊美運動完，再嚇她一嚇，誰 知當你醒來，她越走越近，有兩個聲音，你措手不 及，只得愣在那裡。 「一切都是謊言！」你說，「我逃下車，發現 不是在健身房，是在整型診所。」 我也有點震驚，原來伊美背著你跟整形診所醫 生搞在一起，原來伊美的胸部是假的，原來整型診 所醫生胃口這麼好？！打個比方，通常賣麵的，並 不吃自己的麵才對，這道理相信大家不難理解。 「可是Andy，人生是沒有道理。」我安慰 你，「誰都可能，暫時的失去勇氣。」就以我來 說，我曾經在《旅遊大亨》中，打造了五億的世界 知名地標，但最後仍舊失去比賽，因為對手佔領了 旅遊景點……但那又怎麼樣呢？我就中途離開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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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不在的十二月 戴世珏 FB名詩人曉絕，熱愛詩詞創作，渴望以須臾的 人生創造不朽的永恆。
我所生活的世界，和其他人不同，他們擁有的
兇狠的瞪著文生，「這年頭追女生都是用這種爛梗
夜晚，是滿天的星斗，有著幸福的星空童話，而我
嗎？就不能有一點創意嗎？那點零錢我不要了！」
擁有的只是赤紅色的霓虹燈光，視線裡都是淡紅色
貞晨說完又把耳機戴上，「至少……讓我報答妳
的，令人昏厥，晚上陪伴著的還是一個又一個不認
吧！」文生繼續說下去，這時貞晨拿下耳機，直接
識的陌生人，我們擁有身體最親密的接觸，卻完全
一巴掌打在文生臉上，打得文生跌坐在地上，「你
陌生，我只認識他們給我的鈔票紙上的那位頭像，
就當作是撿到便宜，滾吧！」這時文生不知不覺就
其餘我們一概都不瞭解，我從小有印象就在這樣的
哭了出來，甚至是對這個女生感到恐懼，或許恐懼
世界裡長大，大姊們對我都還不錯，讓我過完了
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真的至善…「妳這個女生怎麼這
18歲的生日才讓我賣給我第一個客人，不，其實
樣。」文生一邊哽咽的說一邊摸著熱熱的巴掌印，
這不是年齡的問題，只是好像我可以多一點貞德，
「我跟你是不同世界的人，娘娘腔！」貞晨乾脆不
每次他們穿完衣服離開後，我仍然躺在那汙濁的灰
拿下耳機直接開罵，這或許是在不同生活環境下的
色被單和冷冷地鈔票上，望著天花板快要掉下來的
影響，對貞晨來說，有哪個男生能相信呢？不，或
吊扇，是你先壽終正寢還是我呢？
許曾經相信過，把自己的心放在那些看似斯文的人 身上，相信這世界還有曙光，但是有過太多次的心
「貞晨阿，你身體還好嗎？ 你不是還要上學
碎，粉碎如凡塵，早已被風吹散了，每個男人只是
嗎？」花姐搖一搖貞晨的肩膀，「花姐早……大學
為了得到自己的身體或是外表而裝出來的偽善，那
不會點名的！」已經是早上十點了，貞晨起床之後
種認為別人看不出來的行為，在貞晨眼裡看來真的
進淋浴間把昨晚的那些骯髒東西洗掉之後換換衣服
很可悲。公車到了站，貞晨下車後往左走；文生向
就坐公車上學了。「林先生…58歲…9：30……」
右走，兩人不再有交集，但誰都知道地球是圓的，
一路上走走停停，人生的旅途就像如此，身旁的人
就算是寒冷的十二月，也會有些溫暖的日子。
總是一直在錯過，就好像那些錯過都是理所當然， 變化萬千的不是世界，而是自己本身。「先生，你
「江貞晨！江貞晨！有來嗎？」教授在臺上深
悠遊卡沒有儲錢喔！」司機不耐煩地說，「司機大
嘶力竭的喊著，然後無奈的搖搖頭在點名簿上打個
哥，我下次一定帶，不好意思，我現在身上沒有零
叉，文生則是繼續抄著筆記，命運的擦肩而過，就
錢，能否讓我上車，我上學已經遲到了！」那名男
是這麼簡單，無法捉住、無法保留。經過一陣床上
子低聲委婉的向司機拜託，此時貞晨在後面等得
的波濤洶湧，兩人也流出了不少汗滴，兩人著完衣
不耐煩，「司機，他的錢我來付。」投了23塊錢
物之後就一起走出了賓館。「林先生，歡迎下次再
後，就隨便走向一個座位坐下，沒有讓那名男子有
找我，5000元謝謝。」貞晨的笑容面具很簡單的
道謝的機會，「好啦，你趕快上車拉！」他喜出望
就戴上了，「什麼？我們談好的價錢不是兩千嗎？
外的走向貞晨然後坐在她旁邊，「同學，謝謝妳！
以你的身體……大概就這樣的價錢啦！」那個肥腫
」他伸出手用誠懇的眼神看著貞晨，貞晨看也沒
的中年男子睥睨的看著貞晨，嘴角掛著嗤笑，從他
看，只是繼續滑著她的手機、聽著音樂，「我叫戴
厚厚的油脂裡翻找皮包，從十幾張藍色鈔票裡抽出
文生，可以給我妳的手機號碼嗎？方便我還妳錢。
兩張不怎麼亮麗的鈔票丟在貞晨身上，「先生，你
」文生誠懇的看著貞晨，貞晨把耳機拿下來之後，
怎麼這樣？」貞晨忿忿地說，「不然怎樣？不要錢
38
也沒關係啊，不過是隻雞嘛……裝什麼清高！」
轉，文生卻已經哭的眼睛都腫了，「因為我看見你
貞晨就在大街上和那個中年男子扯著那兩張舊舊的
心裡的眼淚阿！但是你外表卻很堅強，我不捨得，
鈔票，「快來看喔，有妓女戶在搶錢喔！」貞晨
所以就替你哭了……」貞晨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男
明明知道他這樣嚷嚷會引來群眾眼光，但是那兩千
生，居然會為了她而哭，其實貞晨早已不相信童話
塊對她來說是那麼重要……「把錢還她！」貞晨聽
了，但是卻看見了奇蹟，看見一個天使降臨……「
到聲音以為是某個正義的男子幫她出聲，結果轉過
我記得你叫戴文生對吧？你的善良不應該每個人都
頭……「你不是被我打趴的那個男生嗎？」原來是
給的，太不划算了！」貞晨想不到詞該怎麼形容文
文生抓住那個中年男子的手，看上去，文生還比中
生那種單純的善意與愛心，「原來你還記得我的名
年男子矮了一顆頭，「小夥子，電影看太多啊！」
字……」「原本是可以忘記的，但是你又突然再次
他把貞晨甩在地上，肥厚的拳頭直接往文生身上飛
出現，我就忘不了拉。」貞晨將小狗狗抱在手裡走
去，碰的一聲，那個中年男子瞬間就倒在地上，完
著，另一隻手不時摸著文生的頭，「對了，你怎麼
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只知道倒下後，文生抓住
那麼厲害，一瞬間就把那個死胖子打倒在地上了。
了自己的袖子，「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貞晨擦著文生的眼淚說，「我不是故意的……」
」文生想要把那名男子攙扶起來，「哪有人像你
文生說著說著好像又要哭了，「我是問你身手為
那麼白癡，打了人還跟別人道歉的阿」貞晨搶了皮
啥這麼厲害，不是問你動機！」貞晨用力的巴了
包之後還多踹了幾腳，「還看？閃人了拉！」貞晨
文生的後腦勺，「我學過幾年柔道防身，還有一些
一把拉著文生的手拖著他跑，文生一直回頭看著倒
散打，就這樣而已。」他們走到了流浪動物之家，
下的男子，心中充滿了罪惡感。但是手中卻握著什
將小狗狗交給了那裡的人，「狗狗乖，你一定會遇
麼，看著一旁才見過兩次面的女子牽起的手，看到
到疼愛你的主人的。」說也奇怪，那隻小狗搖著尾
她嘴角有意無意的上揚，好像有一個小小世界和另
巴，一直舔著貞晨的手，看著貞晨，不希望貞晨離
一個世界開始相吸相引……
開的模樣十足惹人憐，「別看了，這樣我會捨不得 的。」貞晨又有些許眼淚在眼眶中，然後拉著文生
跑了好一段路，路途中亂叫亂跳，貞晨好像脫
的手快步離開。「不好意思，等我一下，我打個電
韁的野馬，初嘗自由的味道，完全不顧周遭的人事
話。」文生走到一旁便撥了起來，「喂？請問是江
物，只記得還有文生的手在牽著，「那邊好像有什
貞晨同學嗎？」「對阿，你誰啊？」貞晨莫名其妙
麼東西耶？」貞晨抓著文生跑過去看，發現是一隻
的接到了一通電話，「你好，我是A大學的學生，
可愛的小狗，因為被棄養放在箱子裡面，丟在大馬
教授看你好幾次上課都沒來，這次剛好有合作的報
路上，貞晨看到小狗因為冬天發寒不停顫抖的身體
告，我剛好沒有組，所以就找你了。」「老娘最不
而有感觸，「你的媽媽呢？」貞晨不停的喊著，將
爽做的就是作業拉，你找不到人你活該！」貞晨原
小狗擁抱入懷，撫摸著他的頭，小狗漸漸不再顫抖
本要趁勢掛他電話……「同學且慢，你好，我叫戴
了。貞晨認為動物是比人還要更真誠的生物，即使
文生，我們其實可以慢慢來討論的，不需要這麼排
看透了世間，還是會對動物產生憐憫，這時旁邊卻
斥……」這時文生又被巴了一次後腦勺。「作業都
傳來啜泣聲……「喂！你一個大男生，哭屁阿！」
交給你寫拉！哈哈。」「原來你叫貞晨阿……」文
貞晨雖然為狗狗傷心，但是眼淚卻只有在眼眶裡打
生摸著自己被巴紅的後腦勺說，命運總愛如此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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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故意把原來的神仙眷侶分分合合，讓他們瞭解
子的全部便是男子的，只要一個吻，便帶走了女子
到愛的重要性，「為啥找不到人啊？」「我在同學
需要呵護的心，「大笨蛋！」貞晨一把勾住文生的
間顯得孤獨落寞了些……」「走拉，老娘陪你！」
脖子，此時彷彿瞬間成了永恆，文生第一次被女生
然後笑開懷的又拉著文生走了……
打、第一次被女生罵、第一次鼓起勇氣吻女生、第 一次被女生親吻……如果這世間的愛情都是如此，
「文學好難啊……」貞晨最不慣的就是看書
那這就不是人世間了，「這是我的初吻……你或許
了，「神鵰俠侶很好看的。」貞晨和文生來到了書
不是我第一個愛的人，但是，你是我最後一個愛的
店，正為著報告苦惱，「而且武俠小說很好寫報
人。」貞晨說，慢慢將文生放開，文生反過來摟
告的。」，「真正的愛情根本不出現在現世……」
著她，「我希望十二點永遠不要來；我希望妳永遠
，貞晨經過了太多事情，愛情對她來說是個天大的
不要去絕情穀……」「我也同樣希望，但是花姐會
笑話，「我始終相信會有的，我就是故事裡的楊
生氣的……」貞晨靠在文生的肩膀上說，「誰是花
過，就算身體上有缺陷，還是願意為了小龍女用
姐？」「做我們這一行的大姊頭，對我們很好，但
生命奔波。」「就算小龍女已經被那個什麼道士上
是要是我們想要離開就……」「我們改天一起去請
了？」貞晨突然很想知道文生的答案，「即使身體
她幫個忙吧，我會把該帶的帶足的」，文生堅定的
被玷汙，只要兩人相愛還是不會變的。」貞晨聽到
看著她，緊握著貞晨一雙細小的手，貞晨彷彿從文
了很開心，但是又轉為落寞，牽起文生的手，「笨
生的眼中看見了希望，亦似幻覺卻又有幾分真實，
蛋，就算楊過不介意，小龍女還是會介意的，愛情
「好…太好了……」貞晨這次終於流淚了，但是淚
是兩個人的事情……」，「就算小龍女會介意，楊
水卻是甜的，是喜悅的淚水……
過也會改變她的想法的，愛情的力量是很偉大的！ 」「問題是小龍女覺得配不上楊過嘛！」「楊過都
隔了數日，貞晨和文生終於來到了這個復古
不介意，小龍女為何要介意呢？」「我就是不想害
的紅燈區，走在路上，其他的性工作者不時探出頭
你被說閒話嘛！」「我……」兩個人的默契，如果
來，對這兩人指指點點，彷彿早已知道他們的來
要說什麼是愛，這樣的瞬間就是最真誠的愛，「如
意，走到最裡面有個最大間的房子，貞晨拉著文生
果……我是個灰姑娘，客人的電話就是十二點的鐘
一起走了進去，「花姐好。」原本對別人都相當潑
聲……你還會愛我嗎？如果我的身體已經被人糟蹋
辣的貞晨，跟花姐講起話卻畢恭畢敬，「貞晨阿，
了數百次、數千次，你還會愛我嗎？」「我……
妳怎麼帶個男生來了阿，難道他要當龜公？」這時
我會盡我的力量，讓你擺脫那樣的生活！」文生雖
在旁邊的一群老大不小的性工作者，聽著便笑了出
然顫抖著，卻非常堅定的說，然後慢慢的靠近貞
來，龜公是指古代在青樓幫忙妓女之人，這時貞晨
晨，貞晨沒有躲開，只是默默的閉上眼睛，文生理
又說，「花姐，我不想再做這份工作了，我找到了
了理貞晨一些亂掉的秀髮，然後慢慢的吻向貞晨的
愛我的人，我想過回平凡人的生活。」「妳在想什
額頭，兩個人的臉蛋漸漸紅潤，對貞晨來說，奇蹟
麼，傻孩子，妳是我們這邊客人的最愛，妳的業績
居然發生在她身上，世間凡夫只知道不停的吻著不
也是遠遠追過大家，沒有妳我們這家青樓還真不知
同的部位，卻沒有一人知道，女子渴望的承諾便是
道要怎麼擺招牌呢，怎麼能說走就走呢？」，這時
像文生那樣小心翼翼的摟緊著，然後吻著額頭，女
文生便說起話了，「貞晨已經和我決定了，我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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贖回她的。」「你算老幾阿？妳以為貞晨的身價很
這個世界原本彷彿降下了奇蹟的天使，天使卻
低嗎？她從小吃我住我，光是還養育之恩就已難報
沒有一直待在他們身邊，一個原本應該過著平凡人
了，她是不可能離開這的。」花姐突然變了個人，
生的文人，為一位天使闖入世界的黑暗面；一個原
口氣越來越低沉，臉上的妝似乎都要龜裂開來，「
本應該看破了紅塵的女子，卻為了一位天使奢求平
花姐，放過我吧！」「不可能！來人阿！」花姐一
凡，對他們來說，這個世界才是異空間，他們卻在
聲令下，突然從門口跑來五、六個彪形大漢，將貞
這樣奇怪的世界遇到了彼此，或許天使相愛是一種
晨和文生包圍住，「把那個畜生給我打到殘廢，至
禁忌，是被神禁止的事情，一段純潔的愛情，建立
於貞晨……就隨你們處置，想要用多久就用多久，
在汙穢的紅燈區，我們還能信仰什麼呢？天空飄下
當作是對她的懲罰！」貞晨聽到瞬間軟下了腳，文
了十二月的雪，為他們哀悼，眼淚已經被過於冰冷
生則是做好預備姿勢，原本在看戲的那群人便默默
的世界所凝固……
離開了，只剩下花姐和那些壯漢，「文生……」貞 晨已經絕望了，不是為自己哭，而是為文生而哭， 沒想到花姐會如此狠心，「我知道你流的淚是在向 我求救，只要能把妳的苦痛減輕一點，我的身體無 論獻出多少次也在所不惜……」文生說完便衝出 去和那些壯漢們打了起來，但是貞晨靠一個壯漢就 被抓住了，儘管貞晨在潑辣，在壯漢面前仍然無用 武之地，文生就算能輕鬆對抗三個大漢，但是還有 兩個壯漢在旁邊拿起鐵椅，向文生的脊椎上砸了 過去，文生瞬間倒地，仍用雙手支撐住，有另一個 壯漢從後面拿出了武士刀，「不！不要這樣！」貞 晨在旁邊抵抗的更激烈，「把那個傢夥給我架住！ 」其他幾個壯漢便把文生給抓住，把他兩隻手都拉 直，壓在地上，「要怪就怪你愛跟花姐作對！自己 選吧，要斷那隻手？」，文生用盡力氣將頭抬了 起來，淡淡的笑了一下，「要斷就斷右手吧，我才 更配得上貞晨……」此時一刀斬了下去，鮮血濺了 滿地，不停流淌出來，文生原本已經被打到奄奄一 息，手臂被斬斷後，呼吸似有若無，命已經去了半 條，貞晨哭的泣不成聲，被那群壯漢拖進了小房 間，就算嘶吼也於事無補，文生用盡了力氣，看著 小房間的門口，「貞晨…貞晨……」不停的喊著， 便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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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撐香港社會的核心 ——公屋夫婦的一生 鄭子鍵 曾進修和人文學學科有關的''苦行''，研究工種可以是件樂 事，也可以是苦事，當然除宗教背景，也可因為是人有不同 責任。積極發掘男人不同的好，欣賞女人不同的美，希望成 為人生工作者。 我們每個人都渴望有自己的小天地，但人離不
一口氣。
開其他人，事也不是每個人可獨立自主地做…… 屋邨仔是領匯的FANS？屋邨女是港女溫床？ 香港被分成不同板塊，甚麼天水圍、東涌，但
未必，而是大家麻醉自己的當下，每天吃飯睡覺刷
可想到，我們其實很「典型」，並不是有佔中的浪
牙未必有人讚許，但仍不停努力生活，因為生活是
漫，也沒有反抗的勇氣。
無意義的重覆，但人不會質疑，因為每個人都有潛 在的「宗教」，每天都相信明天是新一天，但屋邨
板間房、劏房可能是「少數」，律師、醫生是
的大氣侯是社會的小天氣，人被時代衝擊，因為人
男神、女神。一般青年人住在一些被政府、財閥規
是群體動物，心卻是很個體……
劃的屋邨。他們經歷不富裕，又有不太貧困的童 年，可能當中也遇到校園欺淩，但大夥子打打鬧
生兒育女才完整吧？不如不忘記自己也是人家
鬧又一天，眨眼數年。到了中學，又對愛情充滿憧
兒子，丈夫妻子，活在當下。
憬，可能也附帶在學業生活，在屋邨的女孩男孩不 乏金城武、周秀娜的外型，但在資訊生活逼迫下， 這些不是改變命運的條件優勢。很快又放榜，來來 去去都不是A的驕子，意識到倉務保安麥記才是王 道。有些男孩長遠學門手藝，女的想做住份SALES 再去找高富帥，來來去去都是屋邨內找伴侶。 成家立室還是有實無名，在今時，已不是頭 等大事，煩惱可能是今天加班有幾多補水，也煩電 費漲了多少。衣食住行，還多了iPhone，可怕不是 煩，是無得煩。街坊鄰居不是守望相助，從前並肩 好兄弟，人不能不受其他人影響，一切看命，還是 阿Q，不是二選一，而是見步行步，獅子山下豈是 被「計劃」出來，香港不是大陸。可能有屋邨仔去 做紀律部隊，但鄰舍關係只是點點頭。不會改進警 民關係，政府與人民的矛盾。 為何有人要佔中？為何援交販毒也有人挺而走 險？可能在屋邨生活也找到端倪，就是社會對就業 愛情生活也不給予空間，一個肯捱麥記的女友已是 小天使，我們己沒有上一代共同努力的浪漫，也「 失去」面向未來的勇氣，更SKIP了現在回應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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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也有小空想，但人就是不停有新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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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牛妄說 河馬 紮鐵佬一名，印尼華僑，8歲隨父母自印尼回 國，文革期間被迫上山下鄉，後來港，從事基層 工作，現為紮鐵散工，2008年曾參與紮鐵工潮， 作品輯錄於扎鐵工潮文集《鋼草根扎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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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馬手稿 45
陳昌敏 工人詩人，著有詩集《以為一下雨》、《 晨•香港》、《雜工手記》等。
劏魚工 我以純熟的手法劏魚 旁邊放了一盤清水 絲綢般的血在水裡舒展 黑灰色的內臟被丟棄垃圾桶內 刀子一上一下 如剖析世事 藍色的工衣上都染了血污 x x x 工場外是個繁華世界 如一枝永不凋謝的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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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阿藍 原名鄧文耀。一九四六年出生。工 人詩人，曾在澳門東亞大學進修。 部分詩作收入《香港新詩》、《香 港當代詩選》等選集。 曾獲青年文 學獎高級組詩獎等 ，有詩集《一首 低沉的民歌》等。
山海的方向 ——寫給C和W 你氣體流動外面 世界上很多空間關閉 清新空氣不能流入 混濁混濁如密封的城市路 外面流動氣體 曾經被困窄室的 c和w天空可能是讓我們 呼吸天地的清風 森林揮動綠波的招手 我們重新出發 山海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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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晚上，腦殼兒便長出兩三朵花。
蝸牛 腳間有蝸牛拖行 白雲、光影和樹葉的輪廓 許多事情我不知道 譬如行走的方向 與木棉掉落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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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雅 1947年生於中國，著有詩集《活》、《生 之禁錮》、《時間的見証》及《秘笈》等
新世界交響曲 黑夜過去 收藏家的序幕 展開了一片遼闊的天空 沈沈的擂鼓在遠方響起 如遠古而龐大的爬蟲類出發 朋友們彼此相告 一個新世代已啟動 壁石的斷層 聽到霜雪和風聲 重新編排的秩序 如宏圖舒展 日出 只是一個樂章 簡短而明快！
注： 《新世界交響曲》是捷克作曲家德弗劄克(Antonín
Dvořák)的重要作品，此曲開始由低沉的大提琴揭序，之
後由英國管所奏出「念故鄉」哀愁的抒情旋律，很多人都被這段優美的樂章迷倒，德弗紮克寫此交響曲時正旅居 美國，有人誤以為此乃思鄉之作。其實，他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新世界」指的不是他的故鄉波希米亞，而是 永恆的天國，無怪旋律如此美麗，風光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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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雅
小詩兩則 歸來 今夜星光燦爛 回到天地人和的家 懷裡盡是成功的喜悅 雕蘭玉砌 勝不過妳溫柔的一瞥 細雨落花中 我輕輕掩上了門……
尋源 繁囂落向那邊的城市 寧謐中獨享瑰麗的天堂 人傑地靈 在如斯偌大的庭苑 玄鳥含來草結的指環 輕風細語飄過 誰卻隱入了人間的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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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羅蜜多 1951年生，詩人畫家，已出版詩集 《問路 用一首詩》、，《颱風意識 流－王羅蜜多新聞詩集》、《夢‧ 飛行－王羅蜜多詩畫集》，目前擔 任吹鼓吹詩論壇新聞詩版，散文詩 版版主。
工人機動二式 日裡萬機 / 啟動之後 嘶吼著出發 / 媽的 在叢林中奔馳 / 爸的 鏽蝕的掌紋 / 控制把的 疏鬆的腳架 / 加速器的 在頭頂滾動的數字 / 他奶奶的 胸口有馬達 / 運行著 椎間有螺絲起子 / 轉動著 臉上有噴火器 / 燃燒著 腦裡有戰鬥機 / 警戒著
夜理一機 / 開機之後 宅男無心敲擊 / 我的 話題意外觸發 / 妳的
那煩躁的食人魚啊 / 董的 這憂鬱的小蝦米啊 / 魚的
狡猾的帽鼠啊 / 手的 翻白的浮魚啊 / 臉的 天堂的玩物啊 / 哥兒的 網拍的玉腿啊 / 辣妹的 前方的塑膠玻璃呀 / 視窗的
上班刷卡 / 我的 / 下班被刷 / 他的 / 無卡可刷 / 媽的 之後 / 熄火 / 之後 / 掛掉 / 之後 拖走日夜哀號在人間旋行的 洛克馬 / 去他的
後面殘餘的尾巴 / 特洛伊的 來慰安的伊媚兒 / 我的 之後 / 關機 / 之後 / 墜機 /之後 拔除徹夜奔馳在牆縫裡的 阿達馬 / 管你的
注： 洛克馬 / Rock Horse 我的 / word 特洛伊 / 電腦病毒 伊媚兒 / email 阿達馬 / （日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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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律光 字無涯，法名萬光，號維摩居士，粵 省番禺人，誕於香港。著作有《花間 新詠》、《清水灣文集》（合著）、 《豪光唱和集（一）》（合著）等， 另發表詩作、散文甚多、學術論文十 數篇等，散見於中、港、臺、馬來西 亞各地刊物。
古詩5首 1【聽少林寺延琳監院 大師佛語有感】 九月結幽期，叢林訪大師。閑花開滿徑，細雨落繁枝。 坐說人間事，吟哦唄葉詩。佛言無一物，問有幾人知？
2【和楊子怡教授 少林拜佛有懷】 人生已得復何求，世事從來百感憂。 但願今朝勤唸佛，禪心不負水東流。
３【和蒙古師範大學 陸有富博士元旦試筆】
兼呈惠州學院楊子怡教授
海洋千里萬重山，墨跡詩篇豈賦閒。妙韻高吟隨意境，友情長記在心間。 興時樓宴豬全體，幽夜庭觀月半彎。可恨平生歡聚少，不知何日見君顏。
4【別友人】 相逢已是髮班斑，此去何時再復還。 最是傷情離別夜，漫天風雪渡關山。
5【夜宿禪居步楊子怡 鵝城校友聚會興懷原玉】 兼呈蒙古師大陸子有富
浮雲嶺過沐清暉，露氣新林徑客稀。枝曳星桃隨地落，花開彩蝶漫天飛。 莫言禪院無真士，喜見黌宮有貝璣。得與怡兄詩共醉，暫忘人世是和非。 52
雲翔 原名莫雲翔。１９８９年２月出生於胡志 明市。祖籍中國廣東省東莞縣。喜愛文學 創作，作品散見於解放日報與各文藝刊 物。目前是台灣駐越「寶元公司」人事部 幹部。
甜 苦澀在心房醞釀 也許從手中被驅逐出來 意念 能不能為世人捨身 投入苦海 化作點滴甜蜜 滋 潤 人 心
雲飛 原名莫雲飛。與雲翔為孿生兄弟。現居越 南胡志明市。2012年獲「蔡麗雙杯赤子 情」全球新詩大獎賽佳作獎。同年並獲得 胡志明市文學會舉辦之徵文比賽二等獎。 目前是台灣駐越「寶元公司」人事部幹 部。
心 動 無法抗拒 那火焰 把心海燃燒 如同將太陽 替代了心臟 為了妳 我希望用 神奇的法術 把心裡的 遲疑 膽怯 都燃燒成 想念妳的能量 心意動時 我想不顧一切 躍上那白馬 帶著 用激情與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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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勇健 馬來西亞人詩人。
五一 我們都異常健忘 不，是刻意遺忘 他說是赤化的紀念日 他說是共黨的煽動日 接受了，你們 輕易地就接受了謊言 讓日夜笙歌的謊話 遮蔽朦朧的雙眼 牽引你們的奴化進階成 合理的遊戲規則 所以然，所以然 你們輕易地就忘記了 五一留過的痕跡； 踐踏著勞動者的血跡 取笑你的階級同胞 於是你微笑，找找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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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東 一九八一年出生於湖北通山富水河畔，打 工十來年，多在廣東，今在浙江某鞋廠做 倉管，做過流水線裝備工、業務員、技術 員、工地管理、油漆工，開過小店等。
聲音 女工們把白油倒進針車，然後各自流動，像伸展的樹根。 灼熱的光線擊破女工的神經，在沒有空氣的歲月，像碎裂的綠葉。 整個六月我們一直上班、加夜班，七月也一樣。 啊花，啊花，榮光集團前面有演出，帶孩子去玩吧？ 鞋幫針芒般聳立在狹窄的過道上，我懷疑得了痤瘡、肩周炎。 休息，休息！我們不能忘記更多的任務沒完成，一個自我強迫的聲音？ 我能忘記我的名字。 當火車像猴子不停地跳動在山區和城市的時候，過客們坐在密碼箱上面， 在這裡我們離家鄉和異地最接近也最遙遠。
述懷 沒有朝陽沒有山月不停地幹活， 踩著針車的骨架“咯吱咯吱”地呻吟， 機器壞了，催著機修快點快點，再快點， 身體壞了，吃完藥再接著幹， 她們的汗水是構成車間異味的分子、原子， 她們比機器更能幹、更持久，她們就是最先進機器。 當我不停地記錄和歌頌她們， 請不要輕視我，也不要稱讚我， 我是一個正在衰老的異鄉客， 像這一部分工人一樣，失望、渴盼、焦慮、希望， 我還要一直記錄下去， 從前我會認為這樣的人有多麼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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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雨 似是幽暗，實是開朗放晴，一名初出社會 工作的普通人，唯獨文字可抒壓力，憂 愁，曾獲第七屆工人文學獎攝影組亞軍。
我們 我們在努力尋找家 一個屬於自己的居所 有人拼上一生 有人節衣縮食 葬送了無數理想 踐過了別人頭顱 這是為了家 我們在努力生存着 昂然丢棄生活的需求 最低工資32.5元 拋頭顱 灑熱血 超時工作達十多小時 沒了軀幹 靈魂 家庭 這是為了生存 城市充斥悲鳴哀嚎 樓價高聳入雲 工資永恆水平 地上的人發出最後吼聲 樓上的人紛紛跳登極樂 血染大地 屍橫遍野 再也沒有生存煩惱 再也沒有家的追尋 這是為了釋放囚禁的靈魂 這是為了自由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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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祖榮 星期六詩社成員，著有詩集《家》
父親的癌症 父親的癌症又拖了一段時間 痛苦……無奈……等待 私家醫院費用太昂貴 公立醫院就得排期 每一項治療都需要輪候 沉悶走廊的長凳上，父親低著頭 無奈……痛苦……等待 扯了幾句閒話，父親依舊沉默 這時，門口進來位婦人扶著病服的中年男子 後面跟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 兩個年紀更小的男孩 他們挨著長凳而坐 沉寂的走廊連彼此的呼吸聲也隱隱可聞 等待……痛苦……無奈 兩個小男孩開始交頭結耳 最小的從口袋裡取出一搖搖玩弄著 另外那個小孩也逗起興致 他們搶著玩，繼而小聲嗲吵 他們的母親終於轉過頭 低聲喝止，並叫女孩帶他們到門外去 父親進入驗查室，我也悶不住走動 走廊門外是一條長的樓廈間通道 兩個小男孩在沒有父母的監督下 玩得十分投入，笑聲迭起 他們的姐姐 站在窗前陽光下 佇望著父親低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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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讀者： 感謝你對敝刊物的關注。 在此先向各位作者致歉！因資源不足，編輯同工均只能利用 工餘時間參與刊物的出版工作，人手緊張，無論稿件及稿費 均未能及時處理，藉此機會，向一眾作者致歉。 踏入新一年，工人文藝編輯團隊已有一致共識，將會投入更 多嘗試及革新於刊物上，我們希望透過刊物，鼓勵工人自信 地表達自己的經歷、感受、世界觀，從而提昇工人間團結互 助的意識，明白工人在社會的位置，令工人變得更有力量； 同時，培養工人創作的土壤，壯大工人文學的傳統，叫社會 大眾正視和思考工人的身份和處境，並賦予「工人」更豐富 的意義。 文字有價，我們即使資源短缺，仍希望可送奉微薄稿費。但 匯款往香港以外地區的費用往往比稿費還高，這讓我們吃 力。因此，我們未來一年不得不取消本地以外的稿費項目， 代之以送贈一年的《工人文藝》季刊。本地稿費項目則暫時 維持不變。 作為實驗性的新刊物，我們需要更多作者及讀者支持，誠邀 閣下及身邊朋友繼續投稿，務求壯大書寫工人的作者群，建 立工人文學的價值。
工人文藝編輯同工 2015年5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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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文藝》徵稿 本刊歡迎 1. 不同形式體裁的文學作品及跨媒體創作：短篇及微型小說，散文， 散文詩，詩(新詩、古詩等)，戲劇，散文，書介，本土觀察，社區 記事等。 2. 反映普羅大眾的生活經驗、職場見聞的作品會優先選用。 3. 本刊為全創作刊物，作者文責自負。稿件兩期內不見可自行處理 4. 稿件一經刊登，本地會送奉薄酬及刊物，海外會郵寄刊物。 5. 來稿請附真實姓名、聯絡電話、通訊地址、電郵地址及一段不多於 一百字的個人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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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壇
陳德錦 香港作家，詩人。作品有詩集《書架傳 奇》、《如果時間可以》等多種；散文集 《登山集》、《愛島的人》等多本。
翻飛的紙錢預感一場蝴蝶風暴， 灰燼冉冉升上高空不再有顏色； 合十敬拜只是旁觀他人的痛苦， 黑天鵝快要降臨這荒涸的沼澤。 隨便站立的神祇還等候著差遣， 要把玻璃幕牆變作瓊樓在天際； 天眼的鏡頭日夕緊盯這方社稷， 流奶與蜜的土地給榨乾了涓滴。 釘在路旁這骨節眼是誰的邊界， 能夠避開推土機的咆哮和利螫？ 當飛灰落在你心裡僅有的綠土， 壇前啞掉的獅子化為一塊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