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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万隆／第三世界国际主义的路上 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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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万隆／第三世界国际 主义的路上* ——“一带一路” 民间版二十年阶段性报告
■ 陈光兴
［内容提要］1955 年于印度尼西亚万隆举行的历史性亚非高峰会议，改变了世界的格局，突破了美苏两大 阵营的垄断，正式开启了以亚非拉为想象的第三世界道路，今天的“一带一路”与六十年来的积累高度相 关，延续着“和平共处”五原则。这个从第三世界出发改造世界的方案，对全球性学术思想界提出的挑战 是，如何在知识上连结亚非拉、加勒比海各地逐步形成的批判传统，通过连带、相互学习，藉此瓦解（延续 至今的）知识殖民世界。亚际书院于 2015 年推出了“万隆／第三世界六十年”系列论坛，试图重新展开的 正是这个延宕了六十年的知识计划。作为“一带一路”民间版的“亚际计划”，经过 20 世纪 90 年代初至今 二十余年实践摸索，成为重新嫁接第三世界国际主义思想路线的基础。本文是以 2015 年系列活动为中心 的阶段性报告。 ［关键词］万隆
第三世界
一带一路
国际主义
一、 “万隆／第三世界六十年”计划
复苏，从废墟中悄然升起，带动地球未来发展的新 方向。相信像“一带一路”的大型计划如果能以万
2016 年 7 月 14 日是世界史上的转化点：美军
隆精神为依归——平等互惠──邀集第三世界的
在南海不战而退，宣告着美国世纪的结束、帝国主
有志之士共同引领、决策，未来的世界会更为多
义的终结，一个世纪超英赶美的年代已然挥手告
元、平和、开放。
别，历史翻了一页。未来世界的走向将取决于此
为了恢复改变世界格局的 1955 年万隆会议
刻具有动能地区所卷动的浪潮，诸如印度尼西亚
的精神，亚际书院在亚洲各地推动“万隆／第三世
的新海洋计划、 “ 一带一路”等，都意味着第三世
界六十年”计划，思考“第三世界”在过去一甲子之
界、前殖民地、半殖民地经过长期的隐忍、再生与
中的变化、当下的意义，探索其再生的可能性。
陈光兴：亚际书院、新竹交通大学（Kuan-Hsing Chen，Inter-Asia School & Chiao Tung University，Hsinchu） *2015 年 12 月 22 日初稿，2016 年 6 月 14 日二稿于新竹宝山，2016 年 7 月 11 日定稿于盱眙老家，感谢丁乃 非、莫艾、唐晓林、刘雅芳、王晓明、贺照田的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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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言
回到万隆／第三世界国际主义的路上
1955 年 4 月 18 日至 24 日，亚洲与非洲近三十
四是对位居东南亚的新、马地区而言，万隆
个国家的领导人首次在没有欧美殖民帝国参与
效应在于内部跨越种族差异的团结，创造了华人
的情况下，聚集在印度尼西亚万隆，召开了极具
政治认同转向的契机，开始对当地国家效忠。
世 界 史 意 义 的 大 会 ，以“ 不 结 盟 运 动 ” （Non-
五是对于非洲大陆整体而言，1963 年非洲统
Aligned Movement）的形式团结起来，在美苏霸权
合组织（Organization of African Unity）成立，反殖民
之外另辟蹊径，开启了前殖民地区团结的道路。
运动领导人在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聚
万隆会议在世界不同的角落产生了难以捕
首，三天会议中决议抛开欧美殖民主切割出来民
捉的力道，不被讨论但又显而易见的问题是：万
族国家的争议，以泛非主义（Pan-Africanism）的理
隆会议一方面结束了美苏建立起的二元对立霸
念寻求更高层次的统合，经过 38 年努力在 2001
权结构，一方面也加速了社会主义阵营内部的分
年正式成立非盟（African Union），成为非洲（目前
化，最终导致苏联所领导的社会主义地区的瓦
还处于弱势状态）的中央政府。在大势无法阻挡
解，这段历史需要被重新探究①。除此之外，有以
的情况下，为干扰殖民地的独立，欧洲宗主国提
下几点需要说明。
出了偿还长期建设经费的战略，在经济层次上获
一是对会议主办国而言，印度尼西亚国父苏
取暴利，同时继续控制新政府，至今尚未终止。
加诺凭借“打群架”的底气宣誓停止偿还殖民宗
例如法国仍然在非洲大陆十四国收取殖民税，外
主国荷兰胁迫下的财政债务 ② ，同时助长了左翼
表终结的殖民主义，所谓“切断脐带” （delinking）
势力，最终导致以美国为首的新帝国主义利用冷
的后殖民世界转化成新殖民主义的政经遥控，殖
战格局在 1965 年至 1966 年以苏哈托为代理人屠
民母国与殖民地的深层关系。④谁说殖民主义已
杀了数以百万计的共党人士，镇压了中国以外亚
经结束了呢？深受全球思想界推崇的法国理论
洲最大的左翼势力，直接影响到世界格局的变
家，又如何能够对殖民税置身事外？ ⑤ 第三世界
动，使共产国际运动顿失主要支柱，是为“苏东
学界又如何能如此轻易地崇拜以法国为中心的欧
波”的前提。
洲理论？
二是埃及总统纳赛尔在会议次年的 1956 年
六是欧盟的成立远远晚于非洲统合组织的
作出举世震惊的决定，将英法强权瓜分占领的苏
构想，但是在欧洲中心主义的广泛散布下，人们
黎世运河国有化，英法联军强势入侵，是为以英
以为只有欧洲具有超越的视野与气度，却忽略了
国新左派为代表诞生的直接因素：前／殖民地分
它是欧洲“现代”世界观的一环，以个人主义为底
子（如霍尔［Stuart Hall］、泰勒［Charles Taylor］等）
座的自由主义制度安排呼应：自由、民主、科学成
介入伦敦左翼政治，左批苏联入侵匈牙利，右打
为第三世界代理人所散布的现代化良方。重新
英法占领埃及，开展出政党政治以外的民众运动
在民众生活中找回属于我们的多元世界观，仍是
空间③。
当前中文／亚洲／第三世界思想界的核心问题。
三是对中国大陆而言，周恩来总理参与的万
七是港、澳、台地区与南韩、冲绳、日本本岛
隆会议是中国在美苏两大势力之外试图联合、领
等地，在冷战初期被编入资本主义阵营，万隆效
导世界弱小国家走向社会主义世界革命的重要
应在这些地方缺席，造成极为深远的影响。第三
事件，突破了美国新帝国主义的封锁，重新与世
世界意识没法生长，半世纪形成“亲美反共”的冷
界接轨，成为第三世界长期的精神依托。
战意识形态，阻绝了创造在世界范围内前／殖民 □ 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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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之间相互认同、相互支持的世界观的契机，特
这儿反而展现了不同的特性。除了以极为素朴
别是在学术思想上造成对美、欧体系的依赖，延
的四面通风的帐幕作为论坛空间外，组织者尽其
续至今所形成的港台地区内在的自我殖民欧美
所能将展览与生活空间结合起来，展场遍布城市
中心主义，成为难以克服的障碍。如何在各地重
各个角落，不加修饰地融入既有的地景当中，保
建第三世界视野，在历经万隆会议灌溉土壤的国
留了旧建筑的沧桑感。许多绘画如涂鸦一般镶
度，如印度尼西亚、印度、非洲、阿拉伯世界、中国
嵌在街边颇有年岁的墙上；著名的装置艺术家与
大陆，重新唤起流失中的第三世界意识，再次关
现场生态结合，生活广场上的大树成为作品悬置
注万隆会议所开启而未完成的知识计划——将
其中的脉络；海边的沙滩也成为布展的自然空间
目光转向亚、非、拉、加勒比海地区，与各地的（民
与背景。简言之，如何将所谓艺术融入民众生
间）思想界交流、互动与学习——是我们推动重
活，成为双年展的挑战与任务。举办方也就顺理
访万隆精神的基本动力。
成章与小学生的美术相结合，展出儿童的作品，
过去一年以来，我们把“万隆／第三世界六
将青少年带入一般认为高不可攀的艺术世界，重
十年”系列活动当成一种契机，不仅仅只是在理
新赋予艺术更为生活的意义。
解过去影响世界变动的重要历史事件，也试图在
与民众生活相结合的动力又何尝不是万隆
新的语境中透过不同的聚集，碰撞出预料之外的
在当下的遗产？20 世纪 50 年代诸多国家领导人
可能性。
都是反帝人民运动的一部分，六十年间的关键变 化正是民众与国家的距离越来越远。同样的，美
二、印度科钦双年展与民众生活
术馆作为国家体制现代化工程中的一环，逐步成 为艺术专业的空间，像科钦这样的双年展形式已
2015 年 2 月来到印度南部，亚际书院与科钦
经不在东北亚艺术高档化的世界观的想象范围
双年展合作举办了社会思想论坛，最后一场是以
中，所谓艺术早已脱离日常生活，成为少数人盘
万隆会议为主题，算是“万隆／第三世界六十年”
踞的中产阶级消费空间。而艺术在印度这个多
系列的头一站。参与论坛的几位中生代讲者，大
元异质的复杂国度中却似乎无所不在，被广为唾
都将 1955 年万隆会议视为国家领导人之间的结
弃的以宗教生活为底蕴的种姓制度还支撑着庞
盟。如今早已脱离了当时的语境，可以做的是利
大的工匠体制。2011 年我有幸置身加尔各答城
用这个契机开展国家体制以外被忽视的新议题，
市空间中提供祭祀仪式的各式神话雕塑用品的
如移工等，藉以突破万隆所留下的后遗症——民
小区，像是走进了活生生的画廊、美术馆。印度
族国家想象的固化。
具有丰厚历史的民众生活，多少抗拒着现代的诱
此行饶具兴味的是置身科钦这个海湾城市，
惑与召唤，生活中的美学与情感不就是“第三世
感受到它所承载的多层次历史痕迹。14 世纪起，
界”未经异化的艺术创作吗？为什么走到今天又
科钦成为以香料为主的贸易中心，16 世纪初期被
必然要用“艺术”来框死更具生命力的事物呢？
葡萄牙占领，成为欧洲在印度的第一批殖民地，
科钦之行让我们发现“万隆六十年”不仅仅
尔后陆续为荷兰与英国占领。各种形式的过去
只是历史的追寻，更是一种契机，在行走过程中
并置于当下，形成了科钦特殊的城市风貌。由于
思索，或许能够重新打开过往被固化的思想。
物质资源与条件不是那样的丰厚，艺术双年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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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言
三、处于阿拉伯世界核心地位的贝鲁特
回到万隆／第三世界国际主义的路上
在区域内介入的历史相对薄弱，并未成为学术语 言，尽管官方近年大力推动，也没有成功。语言的
2015 年 4 月初我受邀至黎巴嫩贝鲁特参加去
统合与知识的统合没有必然的关系。在造访贝鲁
殖民问题的讨论会，很兴奋终于来到亚洲的“阿
特期间，我参访了阿拉伯社会科学委员会（Arab
拉伯世界”。黎巴嫩 1990 年才结束内战，贝鲁特
Council for the Social Science，ACSS，2008—），在
的战火虽已远去，但是破败遗迹还印刻在城市地
对话中感受到知识连带的困难。知识界长期的
景当中，加上湾区的石油经济，金融资本涌入，在
互信不在，工作的同仁也都是在摸索中前进，试
城中心盖起大批特级高档住宅供国际投资客购
图将各地形成的知识网络连结，并逐步建立起阿
置，守卫昂贵地产的是一批批手持步枪、穿着看
拉伯世界的共同平台。 ⑦ 让人感叹的是，这样的
似军用制服的安全警卫／民兵，搭配着海天景
自主性民间跨国组织，在东北亚乃至于整个亚洲
色，这一切构成了极为冲突、矛盾而又难以理解
大陆，并不存在。 可以体会的是，作为古老文明又多元异质的
的复杂感受。 heed
会 议 的 组 织 者 安 娜 细 德·埃 尔 - 哈 旦（Ana⁃
伊斯兰世界，相较于其他地区，是受到殖民帝国
Al-Hardan）是位年轻学者⑥。她的巴勒斯坦
主义重创的地带。 ⑧ 从 1798 年拿破仑入侵埃及，
身分与研究很自然让讨论问题的方向直指区域
一直到 1967 年以色列发动六日战争，它不仅饱受
内的矛盾，而她主办会议的动力之一是透过比较
一波波欧美扩张性的暴力冲击，在 90 年代冷战对
的视野，将去／殖民议题带入阿拉伯世界的讨
峙松动后又被美国霸权树立为新的假想敌，成为
论。泛阿拉伯主义跟世界反殖民运动同步，以反
反恐“圣战”的核心地带。在长期的动荡中能够生
殖民、反西方帝国主义为主轴，有强烈社会主义
存下来已经很难，在没有强而有力的区域性政治
的色彩，在二战后的 60 年代达到高峰，最终因内
共同体的情况下，要协调内部不同的立场、利益，
部政治群体之间的矛盾与外部国际势力的交互
要抗拒强权的介入与分化，更属不易。从波斯湾
作用，分化成二十多个民族国家。但是，阿拉伯
的处境眺望东北亚，又会出现什么样的风貌？离
语基本上一直还是官方与民间的通用语言。
开贝鲁特前，会议的组织者请我一起午餐，语重心
1945 年形成的阿拉伯国家联盟，横跨亚非大陆，
长地表示，对他们而言，韩国、台湾地区、香港、新
总部设在埃及开罗。虽然阿拉伯语作为历史悠
加坡是完成现代化的第一世界，中国大陆也快速
久文明的标识，甚至可能是前／殖民地区中最为
起来并影响全球政经，阿拉伯世界如果没有长期
“国际”的语种之一，且至今依然是最具主导性的
的内战与纷争，或许也可以有类似的成就吧。这
学术语言，但是英语、法语的普及反映出英、法、
样的对话其实很沉重，活在处境相对优渥的地域
美在区域史中长期的力道。在这个层面上，阿拉
中，当然该扛起更多的责任，但是东北亚的冲突、
伯世界的状况与非洲重迭，相对于撒哈拉沙漠以
矛盾与切割，又何尝不是与强权挂钩？冲绳基
北的阿拉伯世界，沙漠以南的非洲大陆的基本学
地、香港、两岸（三地）与两韩的状况，乃至于近来
术语言是英语、法语。相对来看，东北亚的状况
日本安保问题的分化，都意味着帝国主义日正当
显然不同，中、日、韩文基本上与 20 世纪以后形成
中，只是打着一把所谓民主阵营的阳伞罢了。 从阿拉伯世界眺望东亚，我们进一步发现同
的民族国家的切线相一致。美国在二战后以各
样是使用阿拉伯语言的区域居然被切割成 25 个
种方式进入东亚已经六十年，而英文（或是美语） □ 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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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显现的是“代理人政治” （proxy），英、美、法
的名词，也带来更大的挑战。回首 20 世纪 90 年
三大势力与内部各种形式的政治力量结合，破坏
代初期启动的“亚际转向” （Inter-Asia）计划，二十
了泛阿的实质统合。这样的代理人政治不正是
六年来我们在东北亚、东南亚、南亚建立起初步
（大）东亚的基本格局吗？日本、南韩、台湾地区、
的 思 想 网 络 ，以《亚 际 文 化 研 究 ：运 动》 （Inter-
菲律宾、新加坡是美国的新／次殖民地，美军基
Asia Cultural Studies：Movements）国 际 刊 物 为 基
地遍布各地（奥巴马“重返亚洲”根本就是错误的
地，积累了初步的学术“数据库” （archive），搭建起
命题，美国战后从来没有离开过），例外的只有冲
区域性学会（2006—）负责双年会议，延展出遍布
绳战后庞大、震动世界的反基地运动，以及中国
二十几个大学所、系、中心的机构联合会（Consor⁃
大陆。在国际关系的层面上中国取得了全面性
tium for Inter- Asia Cultural Studies Institutions，
的自主，但是学术思想界快速的美国化与崇美情
2010—），推动暑期班、跨国研究计划，设立讲座、
结——“今天的美国是明天的中国”，让人唏嘘，把
师生互换等，并与上海双年展合作在 2010 年启动
欧美自由主义教条化且马首是瞻的思想界的部分
“西天中土”印中社会思想计划，延伸至 2012 年的
构成其实正是（新）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代理人。在
“亚洲思想界论坛”，同年在香港注册成立亚际书
后续与安娜细德的对话中出现的图景是：巴勒斯
院，展开“亚洲现代思想计划”，在东亚地区设立
坦的“独立”并不意味着建立欧洲“发明”的民族国
十个计划办公室，重新组合出落地的、属于亚洲
家，而是推动追求整体阿拉伯世界的独立自主，才
自身的思想资源⑨。在上述近三十年的工作基础
可能避免继续卷入殖民帝国主义设置的陷阱，也
上建立多层次亚际网络，我们才能以“亚洲”与
才能摆脱代理人政治；同样的， “亚洲的统一就是
非、拉对接，在未来持续亚洲内部知识连带的同
亚洲的独立”就是在建立超越民族国家体系的新
时，建立起第三世界的视野。
政治想象，目标是追求“自主与尊严”，最先揭示
为了准备杭州会议，我们做了些初步的功
这个方向的就是我们身边的冲绳思想界； “ 小地
课，发现相对于亚际书院这个松散的民间知识群
方出大思想家”足以再次让大国汗颜，加勒比海
体，不仅有前面提到的由来自二十多个国家成员
地区马丁尼克 20 世纪 50 年代只有 20 万人口，而
组成的阿拉伯社会科学委员会、由二十五国组成
西塞（Amie Cesair）与法农（Franz Fanon）的思想厚
的 拉 丁 美 洲 社 会 科 学 委 员 会（Latin American
度不正是最佳的证言么？冲绳的思想家冈本惠
Council of Social Sciences，CLACSO，1967—），还
德的“水平思考”是东亚区域内的体现。
有非洲社会科学发展委员会（Council for the De⁃ velopment of Social Science in Africa，CODESRIA，
四、聚首杭州
1973—）。换句话说，在非洲与拉美，自六七十年 代起就存在跨越民族国家、泛区域性的知识生产
带着这样的认识与心情离开贝鲁特，我们来
机制，能够积累出以区域整体自我定位的平台，
到大伙花了很大力气筹办的“万隆／第三世界六
对“外”以整体的形象面对世界的不同区块；对
十年”杭州论坛。2015 年 4 月 14 日至 16 日开了两
“内”整合，俯视各次区域，以跨国的洲际视野对
天会议，外加一天杭州的参访。能够与来自亚、
迫切的问题进行论辩。这样“既内部又外部”的
非、拉、加勒比海的陌生友人坐在一起的身体感，
机制，可以在思想上开放高度情绪性的内部争
是完全崭新的经验——“第三世界”不再是空洞
议，如族群、种族暴力、民族主义等，共同面对后 □ 212
感言
回到万隆／第三世界国际主义的路上
／殖民状态中的诸多未解之问题，这是与拉非地
为了“世界革命”团结第三世界、反抗强权的国际
区互动的切入点。⑩
主义世界观，到七八十年代后内缩为各自民族国
由萨米尔·阿明（Samir Amin）担任第一任执
家利益问题的民族主义视野。这似乎反映了以
行长，于 1973 年成立的 CODESRIA 扮演了非洲思
社会主义为手段克服殖民主义所带来的历史命
想界平台的角色，取得了极为可观的学术思想成
运，亦即以反帝、反资、反封建为主轴的民族主
果。不仅如此，CODESRIA 早已发展出“南-南”
义，在去殖民的历史进程中被化约、缩小焦距到
（south-south）之间第三世界连结的研究工作，以
“独立建国”的层面。以阶级为基础的社会主义
。相对于非 三大洲之间的连结为部分工作重点
对抗的是资本主义体制，却无法有效处理“包括
洲、拉美等地已经出现的跨越民族国家、连结毗
‘民族国家’在内都是殖民主义内在产物的陷阱”
邻区域的知识体系的出现，亚洲地区显得极端的
这样的问题。一旦社会主义在世界范围内处于
四分五裂。这样的差异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有待
低潮状态， “ 革命遗产”则得不到认真清理，更别
继续思考。无可否认的是，这些以“洲”为想象的
说对殖民主义在知识、思想、精神上的梳理，结果
知识平台及其积累，加速了我们“在亚洲思考”、
很自然地就内缩、滑入民族国家的（国际）秩序当
“以亚洲为方法，以世界为目的” （沟口雄三语）的
中，延续着殖民主义体系所建立起来的以民族国
迫切感，特别透视出东北亚知识状况的极大局
家为基础的世界格局。
限。因为历史，也因为政治因素，宽广的视野没
或许把问题讲得太大，也似乎讲死了。万隆
有成长的土壤，从而落入普遍性的本土主义各自
六十年不仅为我们展开了从历史纵深来眺望历
为政的陷阱，极可能在面对世界大势变动时无力
史状况变化的契机，更重要的是让我们体会到作
进行有效的分析。
为思想团体与知识人，万隆所开启的“亚非拉”想
上面的陈述不是无病呻吟、空穴来风。在杭
象在知识连带与互动的层面上几十年间几乎没有
州论坛中，非洲思想家马穆德·曼达尼（Mahmood⁃
展开。我们依然沉溺在各自内部的情绪性感伤
Mamdani）在第一天的讨论中就抛出了这样的问
中，忽视了极为重要的外部参照体系——非洲、拉
题：中国在起来，中国人对未来世界有什么样的
美、加勒比海已经有了对自身剖析的知识与提问
分析？有什么愿景？想要把世界改造成什么？
——回看卡住我们的问题。或许，过去亚际连结
带领到什么方向去？而在主办机构亚际书院看
的准备工作，是我们今天的资产， “ 第三世界”本
来，这样的问题不仅是所有中国人要直面的问
来就存在于亚洲的延长线上，从亚洲通往亚非拉
题，也是亚际书院同仁作为思想团体要共同面对
的第三世界，是通往世界史（无法回避）的必经之
的问题。但是难处在于，要有效回答这一连串的
路，否则又会滑入“反／欧美中心主义”的世界
问题，要对中国内部有准确的分析，要对周边地
观，这是当前思想运动要紧抓的长期路线之一。
区有深刻的认识，更要对亚、非、拉有内在的理解
五、港澳台回归的“去殖民”问题
与“接地气”的看法，才可能提出打动人心的愿 景，更别说要对固有国际强权的变化有精准的分 析。思想界如果对世界没有有效的看法，就是对
2015 年 5 月底在香港举办的东亚批判刊物会
中国未来的想象放弃发言权，很容易被政治情势
议以“殖民东亚”为题。处身雨伞运动的余波当
带着走。失语所投射出来的变化是，从万隆时代
中，会议中的“万隆／第三世界六十年”圆桌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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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我们看到香港回归中国大陆十八年后一步步
义的批判性思考，就放弃了对殖民知识的警觉，
浮现的冲突与矛盾，必须回到“去殖民” （清理、瓦
改革开放后欧美思想就像搭上高铁，快速进入书
解殖民主义整体在政经体制、精神、心灵、知识、
市、课堂、图书馆，造成大陆思想界内部自我殖民
思想各个层面所遗留的复杂的因素与结构）问题
化的后果；延续中断三十年的精英启蒙主义（五
上来理解。正如陈清侨 4 月在杭州会议上响应曼
四）精神，把现代性教条化的理念重新请回舞台
达尼有关非洲大学体制的去殖民议题时指出的，
的中央，与去历史、社会纵身的欧美、港台的平板
香港九七意味着殖民主义的结束，但是殖民体制
自由主义思潮重新接轨，心甘情愿地接受把德先
长存，去殖民工作没有展开。相对应来看，中国
生、赛先生口号化的殖民。
大陆（从官方体制到民间）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未
此外，香港与大陆十八年重新接轨的过程中
能有步骤地重新清理香港过去 150 年作为殖民地
出现的问题，应转化为两岸长期互动的核心参
所建立的（生活）体制，没有充分体认香港人已经
照。在此意义下，两岸四地的思想界必须形成相
养成的主客观生活方式。如此要如何与大陆已
互联动的思想与知识网络，共同面对问题。
经形成的土壤重新接轨？从去殖民的视角来看，
上述问题不仅是两岸四地“中国人”的问题，
生活在台湾的我们不能置身事外。1945 年后台
放置在东亚近代史的语境与格局中，冲绳至今没
湾“光复”、 “ 回归”中国的脱殖民地过程，我们没
有解决“复归”难题，南北韩没有摆脱超克分断的
有好好整理，没对去殖民历程方方面面的运作与
困境，可见殖民、冷战、帝国问题没有结束。1842
困难进行系统的梳理。香港回归时，台湾经验没
年香港被割让，1879 年“琉球处分”，1895 年台湾
有能够成为香港脱离殖民地的参照。今天回过
沦为殖民地，1910 年日本并吞韩半岛——今天的
头来看，台湾的思想知识界有很大的责任。大陆
困境是在还历史的债，一个世纪前就已经设下了
呢？作为回归的母体，大陆思想界应该扮演至为
今天区域性纷争的构造，看似不相统属的分离状
关键的角色，积极研究、清理殖民主义对整体中
态是我们要共同面对的（殖民帝国主义）历史结
国内部造成的祸害。然而在长期的交流中，我个
构，都是“我们”的问题。如果思想界不面对殖民
人看到的是知识界对此问题毫无感觉，居然把殖
问题，不提出去殖民的积极方案，那么我们不过是
民主义当成当下流行的后殖民理论，或是更进一
在原地踏步，让未愈合的历史伤痕继续发脓腐烂。
步说中国没有被殖民过，港澳台、伪满洲国只是
六、作为非洲思想界的 CODESRIA
局部，不能老用殖民主义的框架来理解。如果说 中国历经帝国主义的凌虐，前殖民地是中国身体 的一部分，那么怎么能说大陆母体不受整体的影
因为杭州聚会的缘分，亚际书院的同仁 2015
响？这样的（不）理解与（不）分析反而进一步将
年 6 月初受善沐·莫犹（Sam Moyo）教授邀请前往
港澳台“满”特殊化，在助长“方法论”层次上的分
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参加了 CODESRIA 三年一次
离主义。大陆思想界的关键词是“（反）帝国主
的大会。此行可以说是对非洲批判性知识殿堂的
义”而不是“（反）殖民主义”，碰上“脱离殖民地回
进香吧。初次来到非洲，难免兴奋、紧张。四百多
归母体”时就束手无策，只能说“回来就好了，让
人的大会从 6 月 8 日起连开五天，早上九点到傍晚
历史去淡化过去造成的伤痕”，不回应把前殖民
六七点，与会者认真严肃，相互论辩。不同世代、
区域继续特殊化、向外推。一旦放弃了对殖民主
族群、国籍、性别、立场之间的交锋张力十足，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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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言
“学术语言”复杂多样（从头到尾必须挂着耳机听
回到万隆／第三世界国际主义的路上
开出更好条件，我们就跟中国／第三世界合作。
， 英语、法语之间的同步翻译） 讨论却能保持基
从这样的角度来看，欧美观察家难道不是在替自
本的互信与尊重。这样的批判性知识社群的文
身所属的“民族资本”进行辩护吗？关键在于，欧
化该是过去四十年逐渐形成的。我们访问了长
洲、非洲、亚洲／中国的学者要有充分的发言权，
期参与其中的核心组织者，也访谈了年轻世代的
必须对非洲各地进行落地的研究调查，对非洲工
新进成员，发现 CODESRIA 具有很强的辐射力，在
人、政府、资本进行访查， 才可能厘清真相。
不同层次广泛地影响了知识的生产。
总之，开始建立非洲思想界与亚洲之间的连
CODESRIA 在世界范围内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带，特别是与中国思想界的互动，是没有把握而
的思想社群，不仅持续存在、蜕变、传承，更难能
又应该承担的责任。因此，亚际书院规划展开
可贵的是，它通过长期积累，已经毫无疑问地成
“亚洲在非洲，非洲在亚洲”行动方案。为了更有
为非洲现代知识传统的一支主干。
效、更广泛地让亚非两地的人们贴近真实，亚际
会议当中， “ 中国在非洲”是一直出现的问
书院将跨越传统学院的调查研究，请长期一起工
题，也是 CODESRIA 成员长期关心的问题。他们
作 的 韩 国 女 性 主 义 导 演 、学 者 金 素 荣 掌 舵 ，于
看到的问题比非洲外部的所谓观察家复杂很多，
2016 年 8 月带着摄像机一起进入非洲，从亚的斯
在非 正正负负，还在变动当中，不可妄下结论。
亚贝巴经过乌干达首都坎帕拉，到达南非角城。
洲知识团体的语境中，中国在非洲是我们要关注
金素荣曾于 2015 年展出得奖纪录片《城市漂浮
的问题，一同前往的来自东京的池上善彦也得一
录》 （Drifting City），连结了非洲人在香港、广州与
起面对。然而我们在现场也清楚地感受到，包括
南韩安山地区的生活状况。作为采拍的基础，之
中国在内的亚洲知识界与非洲思想界之间没有
后或许会增加深度新闻采访报道的团队，让亚洲
互动，更没有理解，在彼此陌生的状况下，根本不
乃至世界各地的民众有深入认识“非洲在亚洲，
可能共同思考这些棘手的问题，更别说在论述上
。 亚洲在非洲”的机会
共同介入政经过程。另外，欧洲观察家聚焦中国 在非洲，指责中国为殖民主义，但是我们要问：第
七、武藤一羊的东京讲座：
一，抛开欧洲殖民主义在非洲惨无人道的戮杀历
从万隆到德班
史不予清算，中国与亚洲诸国何时对非洲进行过 同等的残暴宰制？第二，中国在非洲的争议在于
2015 年 7 月底来到东京，配合着亚际书院年
将大量劳动力从大陆直接带到非洲工作，在工程
度讲座（板垣雄三教授主讲）与青年学者论坛的
建设完成后就离开，相比欧洲白人的大量移住民
契机，东京办公室的同仁邀请到亚洲思想界、运
（settler）进入非洲大陆，以特权造成种族矛盾，又
动圈的前辈武藤一羊，针对万隆六十年主讲他个 人 50 年代至今所参与的人民运动。
是在什么立场上可将中国称为殖民主义？第三，
武藤的演讲拉开了一个历史的轴线，从 1955
印度、日本、韩国、新加坡、中国长期在非洲投资， 更别说最为大宗的投资来自于欧美，为何突出中
年 的 万 隆 会 议 到 2012 年 德 班 的 反 种 族 歧 视 会
国，进行无谓的攻击？第四，亚洲与第三世界资本
议。原来我一直认为坚持“人民运动”是像武藤
近年进入非洲，提供给当地“讨价还价”的空间，对
这样的运动者一贯的理论与实践的立场，特别是
欧美资本造成竞争性的冲击——如果你欧美不能
在日本近代史的语境中运动圈对于战前、战后国
□ 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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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不信任，是形成这一基本信念的天然土壤。
大，乃至于下面将看到的印度尼西亚崛起中的人
但是我从他的演讲中认识到，他那一代人到了 50
民运动，都还处于自顾不暇的状态。要如何在民
年代深为万隆会议所触动，对于这些有巨大民众
族国家管制下创造越界结盟的新条件，依然是很
影响力的国家领导人站在一起挑战殖民主义的
大的挑战。
左翼反帝运动，有很深的期待。然而，万隆会议
不可否认的是，在战后国家民族主义从 50 年
所带来的诸多效应中，资本主义阵营的反扑导致
代起逐步吞噬民众反殖民民族主义力量时，以武
了整体世界的变化。1965 年至 1966 年印度尼西
藤一羊为代表领导的“跨界民主” （trans border de⁃
亚的清共大屠杀是逆转的关键，从此东南亚区域
mocracy）人民运动承接了万隆国际主义精神。在
右转，是社会主义阵营在亚洲失去支干、逐步弱化
亚洲／第三世界的批判圈中备受尊重的武藤一
的转折点。同时，参与万隆会议的原先左倾的国
羊先生从 70 年代起就开始游走于亚洲各地，开展
家领导人，有的成为独裁者，有的因不愿放弃权力
连结的工作，在日本内部参与组建了不同的民间
而长期执政，使许多运动分子彻底失望（何以发生
机构与团体，如 AMPO 杂志、亚太数据中心（Pacif⁃
这样的现象还有待商榷），从此转向人民运动，武
ic Asia Resource Center）、自由学校，至今还活跃
藤所代表的立场或许是这样才确立的。所以说，
于 共 同 创 办 的 民 众 规 划 研 究 群（People’s Plan
今天人民运动形成的基调，是历史的产物，而不
， Study Group，PPSG） 出版刊物与专书介入社
是简单理论立场的推演。我这一代人当初会接
会。80 年代末期他发起民众对 21 世纪的规划
受“人民民主”的民众运动路线，其实已经有了历
（People’s Plan for 21st Century）的大规模连结，提
史的前身，只是知识短浅，没有跟过去接上线吧。
出“跨界参与式民主”的方向，核心思想在于人民
武藤先生提出的过去五十年的变动，也让我
。武 与人民之间（people to people）的直接互动
们再次看到人民运动的基本条件已经有了相当
藤先生的工作横跨思想、社运与教育，纵跨五六十
大的变化。一直到 80 年代末期，他在亚洲各地推
年，是东亚战后民间越界连带的开创性人物。未
展活动时，能否入境是不可测的，到了论坛的现
来以他为线索进行系统的研究与分析是重要的
场，也普遍受到官方情治系统的监控，会议随时
工作，亚际书院核心成员、东京《现代思想》前总
可能中止，运动分子遭到逮捕是经常发生的事。
编辑池上善彦所参与的工作团队，正在认真落实
90 年代以降，整体而言亚洲地区对运动高度压制
整理工作。
的时代似乎已经过去，虽然越界的“政治活动”依
八、万隆、牙律的人民运动
然有其敏感度，但人民运动的空间大了很多。然 而，相对于国家机器之间的结盟所形成的诸如东
1998 年启动的亚际文化研究双年会（Inter-
南亚国家联盟（Association of Southeast Asian Na⁃ tions，ASEAN）或是中日韩三国之间的合作机制、
Asia Cultural Studies Society Biennial Conference），
民众运动的区域性连结依然相当薄弱，就算相对
至今已经是第九届了。这个团体组织相对松散，
有连结上的积累，也没有强到可以脱离与国家、
轮流在各地开会，大致都为支持当地朋友们正在
资本、公民社会（中产阶级与上层精英）的协商关
建立起来的机构或学程（program）。负责筹办的
系而实现相对自主。例如，日本民间小团体的长
单位有很大的自主空间，以在地的“文化”形式来
期积累、韩国的民众运动与市民组织的相对庞
组织会议。将近二十年下来，这个团体或多或少
□ 216
感言
回到万隆／第三世界国际主义的路上
有了些积累，人脉关系不断扩展，而且有批老朋
城镇化成为主导型的思想、规划与实践。在这样
友会按时来聚会，所以不论到哪儿，总是有些回
的背景下，农民反抗的力量在第三世界各地大规
家的感觉。8 月初我们到了印度尼西亚泗水的爱
， 模涌现 印度尼西亚西爪哇的土地占领运动或
尔榔嘎大学也不列外，地方是陌生的，人情却是
许可以在同一个脉络下来理解。然而，我们参访
熟悉的。随着年岁的增长，不知不觉中会议也会
的牙律地区农村的动向似乎扭转了既有的印象，
出现些场次是以纪念的形式讨论刚刚过去的友
为我们提供了另类思考的可能性：农运不仅有效
人。包括 2014 年离开人世的 Stuart Hall 与澳洲女
地与资本及国家对抗，更在农村、地方政府、中央
性主义人类学家金尼·马丁（Jeannie Martin），是很
政府、法院、宗教机构等层次运作，同时建立起相
多圈内朋友的旧识，几场论坛是围绕他们二位的
互呼应的辅助系统（工会组织、农民学校、合作
人格、风格与著作来讨论的。来到了印度尼西亚，
社 、产 销 机 制 、研 发 出 版 ，乃 至 进 入 政 党 、议 会
重提“万隆／六十年”也顺理成章。亚际文化研究
等），改变了农民的生计，农村也富庶起来，创造
的圈子，特别是来自印度尼西亚各地的年轻朋友，
了农民留在农村生活与工作的条件。像这样能
不太可能轻易忘掉第三世界的连带。圆桌论坛
够在几乎所有相关的场域中建立阵地，是非常难
招来四面八方很多关切万隆议题的与会者，特别
能可贵的。当然，运动的危机在于土地长期使用
是青年学子。或轻或重，议题的火苗得继续烧。
的稳定性，一旦运动能量减弱，国家与资本的力
结束了泗水的行程，我们一行十人在印度尼
量很可能借机反扑，吞噬已经取得的成果。因此
西亚朋友的安排下，来到了万隆地区。除了参观
关键在于当特定时空中国家的（阶级或是其他社
亚非博物馆外，还有缘走访了牙律地区的农村，
会）属性有利于运动时，强劲的运动能否把握契
看到农民联盟（SPP）的占领运动，并有机会与印
机，将成果转化为建制化的设置，透过国家来正
度尼西亚人民运动联盟（简称“印民联” ）交流。
当化、合法化农民为求生存而有效使用（公有或
令人震惊的是，我们走访的农民运动已经展开了
是尚未使用的）土地的权利。无论如何，农民联
二十多年，成果丰硕，却没有受到国际农运的瞩
盟的实践已经证明：只要能够创造客观条件，农
目。二十多年来，农盟通过在村子里建立民办中
民、农村、农业是有前景的，都市化、工业化不是
小学校的方式，与民众紧密结合，组织工作自然
唯一的出路，特别是在以农民为主体的地区，更
而然在生活中扎根。农村里的工作留住了劳动
要有前瞻性的思考。
力，村民富了，精神生活恢复了，素朴的人际关系
然而条件的创造不是凭空的，必须在既有社
重新活络起来，农盟组织也逐步壮大了，并开始
会生活的土壤中操作。这次参访让我们看到伊
规划小区的医院。
斯兰教发挥了积极正面的作用，这股宗教力量不
参访过程中也浮现出好些问题，最为明显的
能过度上纲作为解释的架构，但是也绝对不可轻
是农地占领运动。我个人对于土地问题没有研
视。村民的作息为每日的宗教仪式与连带的生活
究，过去看到的是农地大量流失的现象，现在全
细节所结构，运动组织必须在这个结构中操作，
球性资本以各种形式对土地进行掠夺，在非洲大
并与之协调。如何更为积极地辨识伊斯兰教在
； 陆表现为跨国资本对土地的争夺（scramble） 不
社会机体中的动能，如何取得宗教机构的认可与
论是因为政治、经济的结构调整性因素还是由于
支持，是成功的关键。
国家现代化意识形态的作用， “都市化”或是农村
接下来的参访中，我们发现农民联盟的运动 □ 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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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更大范围人民运动的一个环节，并强烈地感受
羊先生 2015 年 8 月在东京讨论万隆会议时指出，
到印度尼西亚整体的人民运动正在起来。印民
1965 年是重要的分水岭，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联包括工、农、女性、原住民、渔民、环境等运动，
1965 年的屠杀事件制约了印度尼西亚及整体区
组织已经从 90 年代末期开始走在一起，至今成员
域政治（乃至全球大局）的走向，在这个意义上，
估计达到七八十万人。当然，我们看到的是结
1965 年没有过去，要了解世界现在的长相就没法
果，需要深究的是它能够聚合在一起的动力与轨
不去了解 1965 年。印度尼西亚的人民运动能够
迹。只有把握了结盟形成的历史纵深，才能展望
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同时发人深省。同样的扫红
它下一步可能会怎么走。估计佐科维新政权的
运动在亚洲各地展开，包括南韩、台湾地区、马来
上台会为运动的扩大发展提供滋养的土壤，但是
西亚等，相较之下，印度尼西亚左翼的清除规模
过去亚洲地区政权更替的经验也难免让人担心：
最大，也最为惨烈。这难道可以解释它在五十年
新政府是否会开始大量吸纳运动能量，造成日后
后的今天的复苏吗？还是年轻一代早已丢掉左
？在政治 运动的崩解，而印民联又将如何回应
翼的包袱，在骨子里承继过去却又能开放地面对
关系上，它如何思考与其他政党的关系？它有可
现实？而相较于其他地方，台湾地区左翼的力量
能在自身所处的历史条件中创造出新的政治形
是最为薄弱的，这又该如何解释？无论如何，这
式吗？印民联的国际观与世界观是什么？万隆
些地区没有被打开的左翼历史禁忌，看似孤立却
的第三世界精神对运动组织还具有任何积极的
是相互关联的，都脱离不了全球与区域冷战的构
意义吗？印民联的核心成员与领导人都是中生
造。一旦跨越民族国家的框架，人民运动要越界
代，四十出头，草根基层干部也大都二十岁上下，
连结，就必须重新开启那段被封存起来的共通历
更别说农民学校里的孩子们，后继有人，他们还
史，如此也才能充分解释走到今天的关键转折
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点。特别是从印度尼西亚内部的历史轨迹来看，
我们这些外来者能够与农盟、印民联之间很
1955 年万隆会议与 1965 年大屠杀具有内在的联
快产生共振，主要是带着自身过去在各地活动的
系。六十年后重返万隆，必须清理、面对两个重
轨迹吧。大家没有公开谈，但是相信都立刻闻出
大历史事件的不可分割性，重新定位它们在区域
印民联浓浓的左翼底色。1965 年清共大屠杀后，
史、世界史上的意义。
左翼从此成为印度尼西亚社会的政治禁忌，至今
万隆留下的资产或是所谓的万隆精神，既不
组织共产党还是违宪的。过去五十年间，印民联
是也不应该是由左翼思想所垄断的，1955 年万隆
成员的前辈们如果还活着，就得长期沉潜，最多
标示的“第三世界民族主义”，是以反殖民、反帝
只能在文化岗位上传承火种。我们碰到的中生
为基础的国际主义精神。当时各地形成的民族
代大概是在半地下的状态中匍匐前进。印民联
主义具有强烈的国际主义色彩，两者之间不相矛
能够在 90 年代末期冒出水面，应该得益于七八十
盾，在两者摆荡的张力中存在着更为宽广的第三
年代的积累，同时也或多或少承继了 1965 年以前
世界前／殖民地之间团结的想象，也才跨越了左
解放人类的想象。把问题颠倒过来问：1965 年印
右的区隔。但是六十年后的今天，民族主义萎缩
共的力量庞大，是中共以外最强劲的左翼政党，
到民族国家的内部，国际主义团结连带的成分退
如果没有当年的大屠杀，今天的印度尼西亚、东
位，而各自以自身的利益对世界发言。今天重访
南亚乃至亚洲区域会是什么样的格局？武藤一
万隆，我们必须纳入参照的是非洲至今依然深入 □ 218
感言
回到万隆／第三世界国际主义的路上
人心的泛非民族主义（Pan-African nationalism）。
过第三世界的支持重返世界舞台的一大步。面
它的民族主义所指的不是非洲个别被殖民者切
对如此重要的亚非前殖民地共同搭起的连带网
割出来的民族国家，而是深刻认识到民族国家是
络，台湾不仅丧失了参与其中的契机，更从此丢
殖民者的发明，民族国家的各自独立是没有意义
掉了第三世界的自我定位，就像冷战对峙中割掉
的，除非非洲能够团结起来。也就是说，民族主
了左眼那样，至今没有在世界范围内建立起前殖
义没有泛非洲主义为前提是不成立的，所以提出
民地的连带与认同，少了这层视野，也就自自然
。可见泛非 以非洲作为整体、独立自主的要求
然地形成依附强权的世界观。虽然 70 年中期起，
主义不是简单的区域主义，而同时是国际主义。
零星的努力不断出现，但是四十年来台北批判圈
如果民族主义是历史的产物，而且它还在人民运
从来没有正视、认真看待这个缺席对思想界造成
动中起着巨大的作用，那么要如何重新打开民族
的盲点。台北的天空如此亲美、亲日与反中，正
主义既有的国际主义面向，重构“第三世界民族
是具体的表现。
主义” （Third World nationalism），重提以亚非拉连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试图透过台北论
带为想象的“第三世界主义” （Third Worldism），乃
坛来灌溉土壤，让年轻一代有机会通过理解历史
至于重新点燃当时存在其中的“第三世界社会主
的万隆，或许在未来能够慢慢长出第三世界的眼
义” （Third World socialism）精神，是万隆六十年对
睛。因此，这场论坛在规划上与前面所有的活动
我们的召唤。藉此跨过以民族国家为本的民族
不同，讲者的主要构成是工作小组的年轻成员。
主义，才可能摆脱困境，走出宽广的道路。
尼拉·屋塔米（Nila Ayu Utami）将重点放在 1955 年
对亚际书院的同仁而言，不仅要在“亚洲”的
万隆会议出现的动力与轨迹上，以印度尼西亚自
延长线上持续建立第三世界的视角，乃至于知识
身的历史处境为起点。由郭佳接棒拉开战后的国
体系之间的参照，更要以 CODESRIA、CLACSO、
际环境，指出会议在印度尼西亚内外所带来的有
ACSS 为学习的榜样，建立起亚洲次区域之间、跨
形无形的效应。我们请来了 80 年代中期进入《人
越民族国家的知识视野，才可能透过逐渐形成的
间杂志》，后来长期推动民众剧场的钟乔，追溯台
平台机制与知识连带网络，克服各种“内部”情绪
湾战后曾经出现的第三世界思想资源，透过他亲
制约，相互打开内部被遮蔽或是无法讨论的问
身参与具体的人事与当下重新接线。参与农运的
题，创造出更具开放性、解释力、解放性的知识。
小组成员陈莹恩报告了这次参访牙律地区对印民 联的认识。我个人对这次系列活动中的学习与体
九、台北的天空
会做了回顾。论坛的第二天下午由音乐人王明辉 引领大家进入泰国 70 年代以后的政治运动所孕
活在台湾有着一种难以说清楚的无奈感，因
育出来的极具影响力的民众音乐。至于这样的
为 历 史 的 交 错 ，她 跟 第 三 世 界 意 识 失 之 交 臂 ，
论坛在台湾是否能延续、打开第三世界的视野，
1949 年以后被绑入美国主导资本主义阵营的一
是艰难的挑战，我们只能是怀着撒种子的心情努
方，与中国大陆陷入“汉贼不两立”的你死我活的
力，承续着陈映真先生开启的第三世界道路继续
对立关系中，只要有中共／大陆在场就不会有国
。我们当然也不会忘记沟口雄三提出的 前进
民党统治下的台湾。1955 年的万隆会议不只有
。 “作为方法的中国”的启发
美国的从中破坏，还有以周恩来为代表的中国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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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冲绳基地斗争的日常生活化
以不同的面貌浮现。奇怪的是，它不构成一种乡 愁，却又是一种依托，以永远没法到达、没法完成
2005 年 11 月来到那霸，跟过去一样，冲绳再
又没法抛开的进行式牵引着那些曾经被它感染
度处于“紧急常态”。安倍政权不顾当地民众的
的人们。至少对知识人而言，它还是一个没有完
反对，坚持开挖新基地，于是运动进入抗争动员
成的知识计划与思想方案，因为通往世界史的具
状态，作为新基地建设预定地的边野古再次风声
有解释力的知识路径还没有出现。在此与这条
鹤唳。13 日晚间，在西町水屋与运动组织者冈本
道路上相知相惜的朋友们共勉。
由希子重逢，我没法抗拒地问她：这次外部力量
十一、纪念先行者莫犹教授
庞大，美日联手在东亚区域内搞霸权，如果这次 抗争输了会有什么长远的影响？她回答：我们从 来没有输赢问题，斗争早已日常生活化，无论如
在 2015 年的游走行动中，我们结交了几个新
何都还是得继续战斗！这就是冲绳的实况，也是
朋友，准备在未来一起工作，推动不同的计划，其
不计成败的冲绳精神吧。
中包括津巴布韦的莫犹与乌干达的曼达尼教 授。他俩是亲密的战友，也是 CODESRIA 前后任
这次冲绳论坛展开的方式，是以美术实践为
的主席。
媒介，正逢冲绳美术馆暨博物馆展出冲绳战后美
2015 年 11 月 22 日很意外地收到曼达尼发来
术史。亚际书院那霸办公室的负责人若林千代 藉此机会邀来了东亚各地对美术有研究的朋友，
的简短邮件，告知莫犹当天在印度德里不幸因车
针对几位艺术家的作品展开讨论与比较，如台湾
祸离世。
地区的吴耀忠、冲绳的平良孝七、中国大陆的农
查看通联纪录，最后一次跟莫犹通信，是向
民年画与共产党革命时期的摄影队，在对照中拼
他和曼达尼咨询亚际书院如何打开亚非之间思
贴出各地思想背景上不同的风貌，也开启了未来
想界互动的管道。在很短的时间内莫犹就回了
以美术为界面的区域性比较计划。
信，举出了一系列可以做的事，比如深化他正在
在最后一场有关万隆的圆桌论坛中，值得一
做的事，如暑期班与研究生的互换项目，同时也
提的是老友白元淡从历史的爬梳中提出了“属于
表示可以把跟他有关的几本书翻译成中文，等
亚洲的亚洲”与“属于亚洲的第三世界”，在思想
等。曼达尼也回信说翻译该是双向的工作，也许
层次上重新挖掘早期国家领导人（尼赫鲁、苏加
我们该小范围地把一些人聚在一起，而他主持的
诺、毛泽东等）之间的连带、民众运动的联合，乃
马克雷雷（Markerere）社会研究所愿意提供场所。
至于区域内资本运动在当下日常生活中形成的
莫犹突然走了，正准备推进的一些计划没有
音乐世界联动。只有把不同切面与碎片重新联
了他的支持，我们也实在没有把握能落实多少他
系起来，万隆的现实意义才会浮现出来。
的想法。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少了一个有 动力的人，该做的事就会停摆，但我们还是得尝
行走至此，最为强烈的感受是，万隆会议在
试着在哀悼之余，把该做的事情做起来。
当时造成了至今无法捕捉的影响，它的感染力散
亚际书院的朋友们都是在 2015 年 4 月的杭
布在许多角落那一代有心人身上，以不同的形式 转化成大大小小的动力。随着那一代人的陨落，
州会议上与他相识的。一旦相遇，大家就很投
万隆效应似乎慢慢散去，但又如幽灵一般时不时
缘，变成了老朋友，很快建立起互信关系，成为一
□ 220
感言
回到万隆／第三世界国际主义的路上
起工作的好同志。他热情，开朗，真诚，现场反应
要接棒坚持的方向。如果我们能够持续推进尚
能力特强，温文儒雅，绝不气势凌人，再加上他热
未完成的亚、非、拉连结的思想计划，相信他会面
爱啤酒与香烟，在会场内外很快赢得人们的尊敬
露笑容，与我们同在。
与友情。他很可能到世界各地参加学术活动，都
为了弘扬莫犹的遗志，亚际书院初步提出的
跟这次到杭州一样，带着轻便的行李，飞机一旦
整合方案是“一个接地气的世界思想运动”，将邀
落地，顾不上调整时差，就立刻投入工作。其实
， 请曼达尼担任亚际书院 2016 年年度讲座 于
这次他受邀来杭州论坛时间很急迫。他百忙之中
2016 年 12 月走访北京、杭州、上海，邀请印度籍女
拔刀相助，代表 CODESRIA 出席，在会议中担当主
性大导演米菈·内尔（Mira Nair）在北京首映新片，
讲与评论的角色，留下了他最后关于“中国在非
同时陆续在上述各地举办回顾展、人文座谈，与
洲”的思考，展现出大学者的气度与风范。通过
思想界、文化界交流（届时将邀请戴锦华主持规
会内聚餐、会后在西湖茶园与象山一带的参访，
划，邀约金素荣、侯孝贤、贾樟柯、黄志翔、李四
我们更近一步感受到他渊博的知识、对于民众生
端、王伟忠、刘大鸿、方方、王安忆等对谈），并推
活的好奇心以及幽默感。
动在未来成立下列机构。一是 2016 年底设立亚
离开杭州返回津巴布韦前，他主动邀请我们
非拉研究院；二是规划设立异次元世界中心（An⁃
亚际书院的成员参加 CODESRIA2015 年 6 月初召
other World Center）；三是联合各界建立批判性文
开的三年一度的大会（前面提到的）。一个半月
创 实 验（工）场 ；四 是 设 置“ 驳 议 圆 桌 ” （Agon
后，池上善彦与我来到了塞内加尔的达喀尔。这
Roundtable），邀请上面提及的重要思想者，就世
次的重逢位子互换，莫犹是主人，在非洲欢迎我们
界各地社会、政治、文化、经济问题进行深入讨
两个初次来访的亚洲人。大会开始前的 6 月 7 日
论，建立具有民间公信力的纠错机制。
傍晚，在他的旅馆房间里，我们做了一个深度的访
我们的信念是：中国／亚洲崛起的意涵不在
CODESRIA 的形
主导世界，而是搭建第三世界的平台，在互动、学
成，也慷慨地为我们引介组织中的重要成员，让我
习中提出世界未来的走向。我们的目的是：改造
们有机会在接下来的会议期间做更多深入的访
知识构造与气氛，走向更解放、更平等的世界。我
谈。在持续五天从早到晚、强度极大的会议中，我
们的思想路线是：以第三世界国际主义思想路线、
们亲身感知了 CODESRIA——“非洲思想界”的巨
路径的提出，取代已经走不下去的欧美中心主义。
他极具反思性地分析了 谈。
大成就。过去四十多年间，作为跨国的民间学术
“超英赶美”的时代无论是在物质还是在精
思想团体，CODESIRA 坚持泛非主义，逐步建立起
神层面早已悄然离去。试问美国有几条高铁？
非洲的现代知识传统，不仅能够跨越民族国家的
挂零。近乎荒诞的希拉里与川普的竞选难道不
界限与障碍，对非洲各地尖锐与棘手的问题进行
正宣示着以政党政治为内核的民主体制与精神
分析，更能与全球知识社群进行对话。
文明的危机吗？知识上科学的世界观在面临崩
莫犹教授留下来的友谊，对我们这些活在亚
解，以演绎法为依归的西医体系并不是放诸四海
洲却有幸与他成为工作伙伴的同仁而言，是一生
而皆准，归纳法思维方式下形成的中医体系强调
都会珍惜的情感。更为重要的是，他所留下来的
风土人情、历史变动，暗示的难道不是截然不同
遗产——跨越第三世界三大洲的团队工作方式
的世界观依然长存吗？被视作封建迷信的民间
——他所代表的思想特征与知识路线，正是我们
信仰并没有因为我们这些“现代进步”的外来霸权 □ 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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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所退缩，如南地所言，第三世界遍布各地的庙宇
三世界六十年”杭州论坛中提出这样的看法。
， 意味着我们在为地球的未来提供多元的选择
② 感 谢 陈 奕 麟 提 供 信 息 ：http://www.siliconafrica.com/
正视农民生活世界及其世界观——人不过是万事
france-colonial-tax/。马穆德·曼达尼提出“瓦解殖民世
万物中的一份子，其中神明所庇荫的芸芸众生才
界”的命题，参见 Kuan-Hsing Chen（ed.），Decolonizing
是民众主要的户籍制。作为知识分子，我们不能
the World：A Mahmood Mamdani Reader，Taipei：Flu⁃ er，2016；陈光兴（编）： 《瓦解殖民世界：非洲思想家马
继续耽溺于与殖民知识的共谋，肤浅地眺望身边
穆德·曼达尼读本》，台北：行人出版社 2016 年版。
的世界，而是要由衷地发愿自我改造，放弃启蒙
③英国文化研究的形成即是新左翼运动的延伸，参见
带领落后民众的无知想法，回到民众生活中重新
David Morley and Kuan- Hsing Chen（eds.），Stuart Hall：
学习，以此开启瓦解自我殖民的思想运动。
Critical Dialogues in Cultural Studies，Luondon：Rout⁃
提出“瓦解殖民地球：一个接地气的世界思
ledge，1996。
想运动” （Decolonizing the Earth）的愿景，在于重
④这个部分依据 2016 年 4 月 27 日夜间在台北陪同非洲
回万隆的第三世界国际主义，这跟中国大陆重新
友人琳·欧叟梅（Lyn Ossome）走访 20 世纪 60 年代外交
打开视域想象世界的“一带一路”的全球性大计
部派驻非洲的丁懋时先生的对话。
划，也有着某种共振。我们有时会半开玩笑说，
⑤2016 年 6 月 13 日 笔 者 与 法 国 哲 学 家 艾 伦·波 撒 特
过去近三十年的工作不过是承继万隆精神的“一
（Alain Brossat）在新竹交通大学社会与文化研究所公开
带一路”民间版。
论辩，发现法国的思维模式是将类似殖民税的问题划 归为国家责任，与批判的知识界无关。追根究底，法国
过去我们曾经在“西天中土”的实践中提出， 当中国与印度站在一起的时候，世界会改变。超
人的“个人主义”似乎不存在“父债子还”的道理。
英赶美的时代像是轻舟已过万重山而不复返了，
⑥参见 Anaheed Al-Harden，Palestinians in Syria：Nak⁃
我们要将眼光从对手放回到彼此关心的朋友们
ba Memories of Shattered Communities，NY：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6。
身上。除去印度之外， “一带一路”如果不只是过
⑦ Mohammed Bamyeh， “Forms of Presence of the Social
剩资本、劳动力的输出，而是真正与第三世界大
Sciences in the Arab Region：Summary of the First Re⁃
大小小的伙伴携手前行，充分协商，取得共识，当
port，”Beirut：The Arab Council for the Social Sciences，
那天来临时，不仅是中国／亚洲兴起的贡献，也
2015。
意味着这个世界已经改变。
⑧Pankaj Mishra，From the Ruins of the Empire：The Re⁃
一年中积累的行走笔记，在此献给莫犹教
volt Against the West and The Remaking of Asia，London：
授，愿他在未来鞭策我们前进的路上安息。
Penguin，2012.
道路是崎岖的，未来是光明的，我们要坚守
⑨Kuan-Hsing Chen， “Inter-Asia Journal Work，”Small
信念，步步为营，承继前辈开启的道路……
Axe（Duke Up），No. 50，pp. 106-114（2016）。 ⑩ Kuan- Hsing Chen and Ikegami Yoshihiko， “CODES⁃ RIA as a Pan- African Intellectual Community：An Inter⁃ view with Prof. Sam Moyo，”Inter-Asia Cultural Studies，
注释：
Vol. 17，No. 1（2016）.
①马来西亚经济学家、曾在联合国任助理秘书长掌管
参与杭州论坛的莫犹教授是独立研究机构非洲农世
农业经济的九缪（Jomo K. S.），在 2015 年 4 月“万隆／第
研究所的主任、CODESRIA 前任主席，是研究非洲土地
□ 222
感言
回到万隆／第三世界国际主义的路上
问题的权威。从会前发给大家的阅读材料中可以看
Sam Moyo and Paris Yeros （eds.），Reclaiming the
到，他近期的研究都是固定与一位巴西学者和一位印
Land：The Resurgence of Rural Movements in Africa，
度 学 者 共 同 完 成 的 ，例 如 Sam Moyo，Paris Yeros and
Asia and Latin America，London：Zed Books，2005；Sam
Praveen Jha“Imperialism and Primitive Accumulation：
Moyo， African Land Questions， Agrarian Transitions
Notes on the New Scramble for Africa，”Agrarian South：
and the State：Contradictions of Neo- liberal Land R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2），pp. 181-203（2012）。
forms，Dakar：CODESRIA，2008.
当然也会听到像是来自莫桑比克学者的抱怨，没法
情势变化很快，邀我们参访的两位友人，亚际书院在
用葡萄牙语发言。
印度尼西亚长期工作的伙伴农弋（Hilmar Farid）2015 年
Sam Moyo， “Perspectives on South- South Relations：
年底成为文化部执行长，农运领袖、葛兰西派理论家拉
China’s Presence in Africa，”Inter- Asia Cultural Stud⁃
其曼（Noe Rachman）进入总统办公室。
ies，Vol. 17，No. 1（2016）；Phineas Bbaala， “Emerging
有 关 泛 非 主 义 与 民 族 主 义 的 讨 论 ，参 见 Thandika
Questions on the Shifting Sino- African Relations： ‘Win-
Mkandawire（ed.），African Intellectuals：Rethinking Poli⁃
Win’or‘Win- Lose’？”African Development，Vol. 40，
tics， Language， Gender and Development， Dakar：
No. 3，pp. 97- 119（2015）；Tukumbi Lumumba- Kason⁃
CODESRIA Books，and London：Zed Books，2005。
go，“Brazil， Russia， India， China and South Africa
陈光兴： 《陈映真的第三世界：狂人／疯子／精神病
（BRICS）and Africa：New Projected Developmental Para⁃
篇》，载《台湾社会研究季刊》 （台北）第 78 期（2010 年 6
digms，”African Development，Vol. 40，No. 3，pp. 77-95
月号）； 《陈映真的第三世界：50 年代左翼份子的昨日今
（2015）.
生》，载《台湾社会研究季刊》 （台北）第 84 期（2011 年 9
参见严海蓉、沙伯力： 《中国在非洲：现实与话语》，香
月号）；陈光兴、苏淑芬（主编）： 《陈映真思想与文学》
港：牛津大学出版社 2016 年版。
上、下册，台北：唐山书店、 《台湾社会研究季刊》2011
先后担任台湾电视公司、TVBS 新闻部经理的资深媒
年版。
体友人李四端有意愿以独立制作方式加入工作行列，
陈光兴、孙歌、刘雅芳（主编）： 《重新思考中国革命
为未来亚非之间的互动搭建起媒体的桥梁。
—— 沟 口 雄 三 的 思 想 方 法》，台 北 ：唐 山 ／ 台 社 2010
武藤一羊先生 2015 年 7 月 31 日受亚际书院东京办公
年版。
室邀请，在明治大学以“从万隆到德班：1950—1980 年
Kuan-Hsing Chen and Ikegami Yoshihiko“CODESRIA
代个人参与的跨国人民运动经验”为题进行演讲。
as a Pan- African Intellectual Community：An Interview
参见 http://www.jca.apc.org/ppsg/en/。
with Prof. Sam Moyo.”
Muto Ichiyo（武藤一羊）， “Alliance of Hope：Transbor⁃
参见陈光兴： 《导论：非洲当代思想家马穆德·曼达
der Democracy”，in Kuan- Hsing Chen（ed.），Trajecto⁃
尼》，载《人间思想》2016 年春季号；马穆德·曼达尼： 《界
ries：Inter- Asia Cultural Studies，London：Routledge，
而治之：作为政治身份的原住民》，田立年译，张志强校
pp. 186-203，1998。
订，北京人民出版社 2016 年版；陈光兴（编）： 《瓦解殖民
参见陈光兴： 《2015 万隆地区参访笔记》，载《人间思
世界：非洲思想家马穆德·曼达尼读本》。
想》 （台北）2015 年第 11 期；http://apcs.nctu.edu.tw/page1.
例如莆田地区有近 3000 座庙，且在逐年增长，盱眙有
aspx?no=280775&step=1&newsno=39693。
900 多座庙，台南有 10000 座大大小小的庙。
Sam Moyo，Paris Yeros and Praveen Jha， “Imperialism and Primitive Accumulation：Notes on the New Scramble
责任编辑：郑
for Africa.”
□ 223
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