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煜樞前輩夫婦口述歷史訪談

陳煜樞夫婦訪談紀錄（受難者／家屬） 訪問時間：2013 年 12 月 8 日 10:30～13:30 訪問地點：臺東縣東河鄉尚德村後寮，陳宅 受訪者：陳煜樞、廖桂英（陳太太） 主訪人：曹欽榮 訪談使用語言：臺語 文字紀錄：楊秋娟、顏思妤、曹欽榮 整稿：曹欽榮、周佩蓉 校稿：陳煜樞、曹欽榮、林芳微、周佩蓉 受訪摘要： 陳煜樞，1928 年生於彰化。十四歲公學校畢業，到 大肚紙廠的技能者養成所附設的高等科讀三年，一邊 讀書一邊在工廠實習，進去紙廠工作，又念了三年工 業學校。戰爭結束前，一邊唸書一邊躲空襲，十七歲 時戰爭結束。戰後，為了學國語認識了陳孟德、張金 杏老師。陳孟德被捕後，在刑求逼供下，供出陳煜樞 等人。陳煜樞被捕後，判刑 5 年，曾經歷臺中鐵路交 通警察局、臺北保密局、高砂鐵工廠、軍法處、新店 戲院、內湖新生總隊、綠島新生訓導處。刑滿因找不 到保人，多關了一百多天。出獄後回到彰化，先幫忙哥哥賣油條，後來去做押貨 員、開洗衣店，最後在姊夫介紹下，到臺東務農，與妻認識、結婚，現居臺東東 河的深山裡。 廖桂瑛，1941 年出生於彰化二林大城，受難者陳煜 樞妻。小時家庭貧苦，10 歲給人家當養女，實為女傭， 養家不疼愛，常常打罵、沒飯吃，10 至 14 歲之間， 曾幾次偷跑回家，仍被生父帶至養父家，直到 15 歲 再偷跑回大城之後工作 2 年，不再返回養父家。17 歲與全家到臺東泰源生活。18 歲與陳煜樞結婚，生育 二女二男，現兒女們都各自在外創業，過年過節才會 返鄉探望二老。 -1-

受難者基本資料 姓名

出生地

被捕時間

被捕時職業

判決書年齡

陳煜樞

臺中彰化

1950

臺中大肚紙廠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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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情說明 案件

臺中地區工委會張伯哲等人案

罪名

參加叛亂之組織

刑期

5年

入(出)獄日期

1950～1955 年

案情概況

根據判決書檔案所載：本案張伯哲（廣東人）1940 年參加共黨， 1947 年來臺任南投區工委與施部生（另案槍決）分別負責臺中 市各支部組織的聯絡。陳福添 1947 年加入共黨，初任教員組織 工作，繼任臺中市工委兼書記，領導中小學校組織。鄧錫章 1948 年加入共黨，初任國民學校支部書記，繼任臺中工委領導公教及 商人等支部，吸收李炳崑參加後，負責臺中商業學校第一中學農 學院師範學校商人等支部。陳孟德 1949 年 10 月參加共黨，吸收 黨員，組織大肚鄉支部，設班講演時局新聞。李繼仁、簡慶雲參 加共黨，組織北斗支部，並與田尾、永靖等鄉農民組織與臺中山 上武裝結合。 1950 年 3 月陳福添被捕後，循供陸續逮捕鄧錫章、張伯哲等 63 人。張伯哲、陳福添、鄧錫章、李炳崑、陳孟德、李繼仁、簡慶 雲等 7 人，於 1950 年 12 月 8 日槍決；謝桂芳、劉貞松、王為清、 王德勝、張彩雲、謝秋臨、江漢津、李振山、王永富、吳約明、 陳列珍、王如山等 12 人，判無期徒刑；王敏宗、江順濱、張振 騰、許學進、湯懋修、簡昭子(簡照霞)、陳汝芳、翁啟林、蔡茂 宏、吳澍培、蔡進盛、張晃昇、陳炳煌、張萬年、許燕輝、陳數 德、黃煥修、張金杏、周珪珍、陳嫊珠、宋盛淼、張樹旺、廖金 照、林烈臣、陳俊清、簡坤淵、張常美、李舜治、謝輝煌、陳俊 堂等 30 人，判刑 12 年。朱英、王月戀、石實實、游常娥、顏文 科、王鶴祺、趙寬仁、黃焚栁、劉煌、陳澄銓、萬福、陳煜樞、 劉德慶等 13 人，判刑 5 年。林祚庭 1 人無罪。 本案在大臺中地區牽連甚廣。

相關檔案資訊 判決文號

台灣省保安司令部判決(39)安澄字第 2804 號

判決日期

1950 年 10 月 5 日

檢察官 判決審判官

端木棪

判決書記官 其他

關押歷程：臺中鐵路交通警察局→臺北保密局→高砂鐵工廠→軍 -2-

法處→新店戲院→內湖新生總隊→綠島新生訓導處 本稿根據最近採訪陳煜樞先生的受訪稿，並補充 2008 年 9 月 8 日訪談內容（曹欽榮於臺東陳宅採訪，楊秋娟整理）；兩次採訪 陳太太陪同受訪，陳太太訪稿以陳太太另註明。本次訪稿並徵得 受訪人同意將前次訪稿併稿。 採訪人從臺東市區開車約一小時到達泰源鄉市街，再開車半小時 才到達陳宅，到達時陳先生正在自我娛樂，高唱 Kala-o-k。打招 呼後，來到客廳，他介紹二○一二年母親節全家福照片中的家庭 成員，採訪人贈送《遺忘與記憶》DVD 給他，並請教他最近閱 讀情況，他說看報、閱讀《統訊》。 受訪人提到直接相關人同案張金杏的口述紀錄，參見曹欽榮等採 訪，《流麻溝十五號》（臺北市：書林，2012）。

家庭 一九二八年，我出生於彰化，今年八十六歲，太太七十二歲，我們兩人相差 十四歲。我的太太十七歲就來到臺東東河鄉，我們在這裡認識、結婚、成家，相 處已經五十五年了。 我父親是做「中人」（仲介）的，專門幫人介紹土地與房子，我們全家總共 有八個兄弟姐妹，三男五女，我排行第五，三男中排行第二，大哥、大姐與二姐 都已經過世，小弟人在臺北，妹妹在彰化的中山國小附近賣涼圓。我們的祖先曾 經在彰化觀音亭當住持，那個地方是現在彰化的市中心最熱鬧的地方，觀音亭附 近的房子都是觀音亭的資產。但是，那時我父親並不想當觀音亭的住持，後來去 過繼彰化姓祝的人來繼承，觀音亭裡還有我家族的族譜。每年正月初一，父親都 會帶著全家大小回去拜祖先，他也曾經在日本時代回去中國大陸祭祖，是到漳州 的南靖。 我們家裡小孩多，沒得吃，很辛苦。小時候，我二叔是彰化鳳梨會社的董事， 我爸爸在他的鳳梨公司看顧火爐當工人，有三個姊姊在鳳梨工廠幫忙削鳳梨。後 來戰爭開始，鳳梨外銷中斷了，比較少人種鳳梨，做鳳梨罐頭的行業沒落了。 日本時代，官方問說我是什麼民族，我們都寫「漢族」，皇民化運動時日本 政府要臺灣人改姓氏，姓陳的改姓田中，我們家沒有改。我父親對日本人印象不 好，他是具有正統中國意識的人。我父親有抽鴉片煙的牌照，二叔在走龍眼乾， 日本人要查他，卻由三叔去承擔這件事。警察來查，三叔假扮新娘，坐船從鹿港 -3-

出發逃到廈門二十幾年，戰後才回來臺灣，而他在廈門已娶妻生子。

教育 日治時代，我在彰化讀南郭公學校的時候，日本人把我當作日本小孩，因為 那時我的日語能力一級棒！日本老師很疼我，我寫的日文，他們都會大聲喊讚， 把我帶去日本學校認識同學，那時叫太和國校。有次我在作文紙上掰說，自己從 彰化跑步到八卦山頂，在望遠臺上運動完後，再跑回來，寫出這篇文章，日本老 師看完之後，驚歎不已，決定以後帶全班跟著這樣跑。天曉得我根本跑不動，有 兩個同學和我一樣脫隊，老師拿著棍子叫我們出來，前面兩個被痛宰了一頓，輪 到我的時候卻沒揍我，我告訴老師這樣不公平，我覺得是自己害了他們。 戰後日本老師要離開臺灣的時候，每個人都很捨不得，我父親還準備甜粿要 送給老師，給他們在回日本的船上吃，火車要送走他們的時候，我邊揮手邊掉眼 淚。我還記得老師的名字，叫做村松茂樹。好幾年後，我去澎湖旅遊，遇到幾個 日本人回來找故鄉，說澎湖是他們的故鄉，聊到後來他們問我為什麼日語說得這 麼好，才知道我們竟然是同一位老師的學生，聽他們說老師六年前就過世了。 我讀的學校都是臺灣人小孩，老師是日本人，有時候他們還是是非分明。有 一次，班上同學們跑去臺灣銀行日本員工宿舍偷摘芭樂，被抓到；我是班長要去 道歉，跟對方說：他是我們班上同學，對不起，他年紀小不懂事、請原諒。宿舍 的人說： 「你是班長？你的名字我記得。」然後他打電話到學校說： 「你們有一位 班長某某，很有禮貌，班上同學偷摘芭樂，他來道歉。」學校叫我出去接受表揚， 說大家要效法，向我學習。 我十四歲公學校畢業，就可以去工作了，我繼續到大肚紙廠的技能者養成所 附設的高等科讀三年，就像現在的國中。高等科所學的數學就有代數、微積分、 化學，內容很深。一邊讀書一邊在工廠實習，進去紙廠工作，我們又念了三年工 業學校。 戰爭結束前，一邊唸書一邊躲空襲，那時候就唸不到什麼書，大家在慌亂中， 有人跑去廟裡讀書。當時我的日語很流利，日本人會誤以為我是日本小孩。日本 式教育比較嚴，比如說，讀公學校時我負責上下學帶班班長，碰到同學打架，有 人流鼻血，家長帶去找老師，老師就叫班長來，老師在家長面前說，我再打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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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日本時代，老師認為打架就跑來告狀，不夠勇敢，在學生家長面前，打學生 給家長看，現在我們當然不會這樣做。 日本時代的戰爭時期，很多人志願去當日本兵，我本來也想要去當兵，後來 已經沒辦法去，一方面空襲得很厲害，一方面臺灣的船一出高雄港就被擊沉，船 無法到南洋去，高雄港被封鎖了。我曾經想要報考少年航空兵，自殺隊（按：神 風特攻隊） ， 1但因為整個人瘦巴巴，體格不合規定，就沒能去考了。臺灣人受日

本教育很徹底，被洗腦，人很忠誠，對日本天皇都很盡忠，願意為日本天皇犧牲， 我也不例外，但現在腦子比較清楚了。那時有一些比較年長的朋友去海軍煉油 廠，穿日本白色海軍服很帥氣，那時我還在讀書，很羨慕他們。

戰前 大肚紙廠 要進去紙廠技能養成所不容易，和我同期考進去的也才五、六個人。但彰化 到大肚有段距離，一開始，我只能每天坐火車通勤。後來有了宿舍就住校，白天 上課，中間有實際操作時間，必須到工廠實習，整個紙漿工廠有五、六百人，用 甘蔗渣當原料做成紙漿，配銷回日本做無煙火藥。 我在大肚紙廠工作直到戰爭結束，紙廠在戰時屬於日本的株式會社，日本人 回去後，紙廠被國民政府的資源委員會接收。即使日本人走了，他們的專利我們 還是會做，從原料準備到開始製作亞硫酸鎂，所有做紙漿的技術都難不倒我們。 我有個同期的同學後來人到上海，而有些人被派到南美洲當主任。年收入豐富， 月薪一百萬以上。 從火燒島釋放出來以後，我沒有再回到紙廠工作，因為整天會被人監視，出 門前又要報備。 大肚紙廠生產紙漿，紙漿是做紙的原料；纖維加進硝酸，變成硝酸纖維，用 來做無煙火藥的原料，這是屬於軍事工廠的性質。我們紙廠煮紙漿的技術有世界 的專利，由一位姓秋原的常務研究出來的，他是大學教授。他用亞硫酸鎂煮紙漿， 以前是用石灰煮。就是用白雲石下去燒，一層白雲石、一層碳，煙碳不是木炭， 堆疊大約二十公尺那麼高的塔，然後從底層放火燒。煙碳燃燒往上蔓延，然後把 白雲石拿出來，加水進去，霹哩啪喇，石灰全散了，變成石灰水在二十公尺的高 1

參考受難者黃華昌所著《叛逆的天空》 （臺北市：前衛出版，2004） ，作者曾赴日本讀陸軍飛行 兵學校。 -5-

塔裡。 再來煮硫磺，硫磺從管子送進塔裡，熱氣往上衝，上面的石灰水降下來，硫 磺跑出去，留下來的水就是亞硫酸鎂，用它去煮纖維。煮纖維的鍋子有多大呢？ 差不多整個客廳（5m×5m）那麼大，四層樓高（12m）。整個鍋子裝了滿滿的甘 蔗渣和竹子，有好幾噸，然後加亞硫酸鎂進去，封起來，煮八個小時以後，流出 來的紙漿跟棉一樣。然後再篩出水來，再過濾，變成棉一樣再漂白，再用打漿機 去打，打得很碎，再去牽網，牽出來就是道林紙。紙都銷去上海，銷量很大，大 肚紙廠做出來的道林紙，世界第一，沒有一點污點。 本來臺灣製糖廠的甘蔗渣，都拿去當柴燒，很浪費。原先大肚紙廠是私人的， 在大肚車站後面（按：目前還有稱為紙廠路的路名） ，規模很大。廠內的日本常務， 是美日混血兒，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日本人，他用臺灣這些甘蔗渣廢料來做紙漿， 做好的紙漿送到日本製造。因為高級技術需要培養人才，他就招集一個養成班， 邊讀書邊工作，學習技術，讀三年還有月薪，當時一個月月薪水十六元。養成班 教書的教授都是一流的，教化學、物理、電器，還有分析化學。 紙廠管理的人員都是日本人，我們雖然年輕，邊讀書邊工作，當夜班很累， 還曾經罷工沒人想當夜班。罷工的隔天早上，我們全部集合排隊，日本教官用拳 頭搥人，被打的人快跌倒也要立正站好，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再罷工。我值夜班， 當煮石灰水時，一直想打瞌睡。到了冬天北風吹來，寒風刺骨，直打哆嗦。 戰爭時期，正在大肚紙廠一邊讀書一邊工作，常常躲空襲。空襲警報響一次， 我們的薪水就多一元，大家很開心，增加薪水是要我們保護工廠被炸彈波及的損 害降到最低。空襲時，轟炸機沿著大肚溪（大肚紙廠南邊）丟過來，工廠已經停 工，沒有辦法正常生產。那時我才十七歲，空襲警報響起，宿舍的人都跑去當傳 令兵。廠內甘蔗渣一堆一堆，跟山一樣高，有五、六十堆；每一堆旁邊都有排水 用的小水溝、消防馬達，以防一旦發生火災，馬達啟動就可以救火。紙廠的資源 很充足，我們把鐵軌（按：鐵軌用的鐵材）拿去做防空洞，又粗又牢靠。我在防 空洞裡，把紙墊在甘蔗渣底下，日本人看到這個好方法，也把紙鋪在防空洞裡， 滿地紙漿。空襲時宿舍不能住，我們都住在防空洞裡，還牽電線聽收音機。 同學都說，我吃飽都在防空洞休息，讓他們去當傳令兵，不公平。我答應隔 天去當傳令兵，我去的時候，美軍空襲飛機來了，從天空灑下汽油，再投射炸彈， 躲在五、六十堆的甘蔗渣小山的日本人全都被炸死。我不在裡面逃過一劫，同學 -6-

們說他們救了我，沒有他們叫我出來當傳令兵，我說不定已經死了。 空襲時我們躲起來，空襲結束後才出來，一看炸彈炸出一個大洞，一個一層 樓高的大窟窿，大家議論紛紛，猜不出炸彈有多大。窟窿一直冒水，大家拼命抽 水，還沒抽乾，空襲飛機又來了。大家抬頭看空戰，突然間炸彈又落下來，捲起 一堆煙塵，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煙塵散了大家趕快躲空襲。 在大肚紙廠裡，伙食一餐一碗飯、一碗菜、還有湯可以隨便你喝。吃完早飯， 肚子還是餓，我把中午的便當也一起吃完，然後去工廠就餓到晚上，難怪大家都 很瘦。為了戰爭動員，廠內也有軍事訓練，教官有一次拿天皇照片給我們看，有 人偷偷在臉上畫兩撇鬍子。那簡直是犯了天條大罪，教官叫人出來自首，沒有人 敢自首，早上五點全部的人集合跪在馬路上。直到有人自首，自首的人被教官打 得鼻青臉腫。 我記得小時候，日本文部省要頒發天皇夫婦照片，當時大家都沒有衣服穿， 為了迎接天皇照片，每個人還發一套新衣服和帽子。大家在學校前面排隊，等總 督府的教育官員親自送照片來學校，轎車一、二十輛跟著來。我們看到照片送過 來，所有人都要九十度鞠躬，車子走過了才能抬頭。皇親國戚要去高雄，我們也 在鐵軌旁排隊歡送，隊伍很長，只要火車經過全部的人就鞠躬，等火車過去。在 學校集會，講堂裡有一個神桌，集會就要穿新衣服，排整齊唱日本國歌，這時天 皇夫婦的照片才出現，大家鞠躬，朗讀聖旨。聖旨說：日本人的祖先萬世一系， 都是神降臨下來的，聖旨是絲綢做的捲軸，由校長戴手套拿著聖旨朗讀，他還穿 文官服、戴勳章、官帽、皮鞋。

戰爭結束前後 日本時代，那時候有愛國意識，那是愛日本，大家都要愛日本，光復以後就 覺醒了。光復後我們都不會講中文，大家很認真讀中文，愛日本轉變成愛祖國。 那時候有補習班，幫大家補習國語，教國語的也不是真正的老師，會一點點國語 就變成老師。我們花錢去學習，我下班就騎腳踏車去補習。那時的老師根本不會 注音符號，只會唸而已。 我們那邊有位大地主王先生，日本時代是文化協會的人，他常常演講，我們 聽得很熱血。我們本來對祖國、對中國有很愛慕的心情，但是戰後日本是戰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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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兵在臺灣還沒有立刻回日本，他們出外時要團體排隊，穿皮鞋走路有風。但 是陳儀的軍隊來臺灣的時候，戴斗笠穿草鞋，看到日本兵走過來就躲到旁邊讓日 本兵先過去。我看到很驚訝，日本戰敗國士兵精神抖擻，戰勝國軍人戴斗笠穿草 鞋，看到日本兵卻躲到旁邊去，我們本來愛祖國的想法就改變了。 二二八發生之前，日本人要回去，我們做甜粿送給老師。今天日本投降，明 天校長就在路邊賣菜，轉變很快，學生看到都很難過，大家都去跟校長買菜。他 們要回去的時候，全部日本人都在學校操場排隊，我母親做了一些甜粿送給老 師。他們不能帶錢回去，我們紙廠日本員工要回日本，火車從大肚車站要出發， 我們爬到紙廠頂樓跟他們道別，他們在車廂裡面看到我們，大家都在流淚，我們 之間彼此都有感情了。

二二八 戰後不到兩年，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發生前，我在紙廠，有一次值夜班， 大家輪流睡覺，值班到半夜十二點，換人值班到天亮。在漂白工廠有做紙漿的窟 窿，很深有一層樓高，紙漿窟窿貼磁磚洗得乾乾淨淨，我值晚班抱著一堆紙睡覺， 紙蓋住了沒注意到一個大洞而摔下去。還好有樓梯卡住，不然就頭破血流，還好 只是腳骨折，同事陪我去照 X 光，發現骨折，用一塊木板固定，紙廠工人去彰 化跟我父親說。我父親來紙廠接我回彰化，給接骨師傅接骨。我的腳上裹石膏， 大概半年時間以後才拆，石膏拿下來後，腳還是一跛一跛。二二八發生時，我只 知道外面吵吵鬧鬧，我骨折不能出去。我在彰化的舅父，他在鐵路部當通訊員， 透過他的幫助，我才能在彰化鐵路部的醫院治療，來來回回好幾次，那時候還沒 有健保。 像我們紙廠，外省人戰後來接收，他們都做高級職員。二二八當時，聽說很 多廠內的本省人保護他們，他們都聚集在廠內的集會所。二二八之後，我們感情 還是都很好，他們把我們當成救命恩人，所以二二八發生時，紙廠沒有受到太大 影響。 我從公學校畢業之後，經老師介紹進入紙廠技能者養成所，一邊上班一邊唸 書，也是在那段時間，因為讀書會而認識了陳孟德，2他們和張金杏 3老師組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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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孟德（1928～1950） ，臺中人，被捕前為大肚鄉鄉民代表會書記，與受訪者同案，1950 年 12 -8-

會，大家都覺得這個機會很棒，誰知道報名之後都被抓去，沒人搞得清楚狀況， 不懂為什麼唸書會犯法？

被抓 一開始他們沒抓我，讓我回到紙廠宿舍，我正準備要洗澡，這時有個姓楊的 彰化人和我父親是好友，他帶了一群人來到宿舍，對我說：「來來來！有人要找 你。」 那天，我下班的時候整個工廠亂七八糟，不知道在亂什麼，我一走到警衛室 出口那裡，看到有便衣在盤查。我們上下班要打卡，就在打卡那邊，不知道為什 麼那麼多人擠在那裡，紙廠是三班制，每人工作八小時。紙廠四周都有人堵住， 大家很緊張。 我下班回宿舍，人事科長楊推金帶人來找我，我躲在宿舍櫃子裡，想想躲也 不是辦法，人事科長是我父親的朋友，他說出來沒關係。我就上了他們的車，帶 著我去追他們要找的人，後來找不到，又回到王田那裡。被送進一臺吉普車後， 他們問我認不認識張金杏，我裝傻回答不認識，那時張金杏已被抓了，整臺車裡 有七、八個人，最後被送去車站押上郵車。在路上，我說：「等會兒過大肚溪的 時候，我要跳下去！」一旁的張老師告訴我：「別這麼傻，就讓他們槍殺吧！至 少留個名。」 要把我們送去哪裡我也不知道，後來才知道送到臺中鐵路交通警察局，全部 的人被送到一個木頭欄杆的牢房裡。要去廁所，一個一個帶去。後來，把我們一 個一個叫出來，手反綁，送上火車的郵車車廂，大家都倒臥在車廂裡，手腳很酸。 大家很緊張，有一個預感覺得可能會被槍斃，為什麼？大家想讀書，都沒有什麼 錢，想讀書組成讀書會，但是一次聚會都還沒有，就發生事情，被抓去的都是讀 書會的人，大家都認識。張金杏是外面的小學老師，老師好像有三、四位，沒有 老師怎麼會有讀書會呢？就是因為讀書會裡有老師，社會上已有風聲說：當局在 抓參加讀書會的人，我想說一定會死，我們好像要待宰的雞，不知道什麼時候要 被抓去宰了。我有想到要自殺，我的口袋藏著一罐印泥（印色），吃下去就會很

月 8 日被槍決。 3 張金杏，1932 年生於彰化員林，被捕前為大肚國民學校教員，與受訪者同案，被判刑 12 年。 另參閱曹欽榮等採訪，《流麻溝十五號》（臺北市：書林，2012） ，頁 217-295。 -9-

難過的死去，張金杏老師勸我不要那麼傻，等槍斃也不會那麼痛苦。其實以後才 知道因為讀書會抓人，當時不知道，而讀書會連一次都沒有開過，只是有意思要 組讀書會，老師在招募成員，卻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那時，我們中文看不太懂，日文書裡是有漢字，但都是很淺的中文。紙廠有 圖書室，借書要登記名字，如果你借唯物辯證法的書就完了，書放在那裡當釣餌， 紙廠廠長就是國民黨地下工作的抓耙仔。我們就是對政府不滿，物價一日三市， 買米一斗二十五塊，走兩小時去龍井，已經漲到三十塊，再回去大肚，一斗漲到 四十塊，就是這樣。大概民國三十八年，四萬塊舊臺幣換一塊新臺幣，物價漲得 很誇張，一百萬就像符紙一樣，一小張而已。聽說：有人從埔里挑一擔香蕉出來 賣，回去時挑了一擔錢回去，跌倒被錢壓死，錢比香蕉還重。

臺北 保密局 我不記得哪一天被抓，後來聽說上面（按：指情治單位）有名單，是上司（按： 指當時地下組織在臺灣的總負責人）蔡孝乾爆出來的，才會一次抓那麼多人。後來

判決時我們也糊里糊塗，沒有收到判決書，到了十年多前為了申請補償金時，我 才拿到判決書影本。是張金杏打電話來告訴我去申請補償，不然住在山裡很多事 都不知道。同案的有不少人被槍斃，很多名字我都忘記，只記得陳孟德，他當時 是大肚鄉公所的職員，我們地方上的書記吧。為什麼會認識陳孟德？光復沒多 久，大家很熱衷學國語，有位叫張金杏的老師，說要免費教我們學國語，因此我 們才認識的。 在保密局的時候，陳孟德寫的口供，把我們全部抖了出來，他告訴我們，與 其被關在裡頭被刑求、生不如死，倒不如求一個槍決，死的還比較痛快。要槍決 的前幾天，牢飯的菜色就會好很多，比家裡煮的還好吃。 我們是從臺中坐火車晚上出發，被押到臺北時已經天亮，一般客人是從收票 閘門出去，我們是從火車站的交通警察局出去，已經有車在外面等著我們。我們 眼睛被罩住看不到外面，後來才聽說被送去的地方是保密局。保密局四周的樹長 得很高大，樹頂還有持槍衛兵。到了牢房，裡面有一大堆的人，全部擠在一起， 跟沙丁魚罐頭一樣擠。牢房木門下方有個洞，門上有鐵絲網小窗，牢房裡有個糞 坑，上面有板子掀起來，可上大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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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人的政治頭腦真的很單純，怎麼單純呢？到了牢房都沒有經驗，而保密 局的調查員都很油條，不問口供，先把人打得遍體鱗傷，用這樣的苦肉計嚇全部 牢房的人。還會講他們的故事給我們聽，說我們一定會死，叫我們承認，這樣死 得比較痛快。我們完全不知道苦肉計這種情況，我記得有一位問話的人說：他是 從廈門被抓過來，一直講他的故事，要套我們的話。現在的刑事警察是不是也用 這種方式套話？這種技術性的方式，我們臺灣人真的沒辦法應付。 在保密局裡都是叫號碼的，不叫名字，我是二三七號，我怎麼會記得呢？因 為彰化家裡的門牌剛好就是二三七號，所以我記得。在保密局不知道待幾天，在 牢中是無甲子的。 因為組讀書會想學國語，因此被抓，和我同期被抓的大肚紙廠同事有五人， 一位叫王鶴祺，還有陳澄銓、劉煌和趙寬仁，其他的名字已經不記得了。 4在軍 法處時，很多人被槍決，印象最深刻的一位是在臺中開書店的外省人，長得肥肥 的，他不時就說：「早晚有天會輪到我。」 第一天被抓去保密局的時候，他們端出來的飯菜真的讓我嚇一跳，心想： 「怎 麼會比家裡吃得還要好？」後來才知道當天有人要被槍決，所以才吃這麼豐盛。

高砂鐵工廠 軍法處 新店 被刑求的事大家都知道，我沒有被刑求，但是在牢裡度日如年。之後，我們 被送到高砂鐵工廠，這也是後來聽人說，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後來再送到青島 東路三號軍法處，在那裡沒有宣判，牢裡人很多，沒地方睡覺。我們用一根繩子 把毯子吊起來，兩頭有人拉動來搧風，大家輪流拉，牢裡太悶了。每一個人拉五 百下，毯子在上面晃來晃去，睡在下面的人才感覺到有點風，搧了五百下就換人 搧，就這樣搧到天亮。 到了凌晨五點左右，外面如果有人喊名字，大家就知道有人要被拉出去槍 決。我在軍法處碰到好幾次這樣的狀況。外面一喊名字，喀啦一聲牢門打開了， 有人念念有詞： 「輪到我了！輪到我了！」之前有些被叫出去的人會大喊： 「共產 黨萬歲！」後來聽說，人一出去就被打針，嘴巴用布塞住，才不會沿路叫，也有 女生被槍決。 4

根據該案判決書，紙廠工人被捕的有：顏文科、王鶴祺、趙寬仁、劉煌、陳澄銓、萬福、陳煜 樞，均被判刑 5 年。 - 11 -

我的同房有外省人被槍決，外省人祕密保守得很緊，當叫他的時候，他說終 於輪到他，人有這個覺悟，叫到名字就很鎮定。就像日本的少年特攻隊，人一上 飛機就鎖住了，與飛機綁在一起，到目的地沒有油返航，一定會栽下去。也有臺 灣人被槍決，大家都很鎮定，碰到那種場面，要說難過嘛，很複雜！有人出去， 大家就唱歌，唱：「安息吧！死難的同志，你別再為祖國擔憂，…」唱那首歌大 家會掉眼淚，到現在我唱了還是會流淚，想起來…。 事實上，大家的思想並沒有什麼不好，問題在「嚴官府出厚賊」 （按：臺灣諺 ，小偷第一次被抓，在牢裡學偷東西的技術越進步，第二次又被抓，又學到 語） 新技術。這些人的思想從哪裡訓練出來？我們越被關越是思想左傾，後來到綠島 新生訓導處就是要洗腦，但是你教你的，我聽我的，教些什麼呢？三民主義是世 界最偉大、世界最好，共產主義是世界最壞的，大陸人都在吃草根。但是政治犯 裡有頭腦好的人，什麼人都有，有大學教授、國防部中將、少將、沒讀書的也有， 建築師、設計師也有，大家都會互相討論，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大家就知 道了。 後來，我從軍法處再被送到新店戲院，我們在戲院那裡待很久，覺得前途茫 茫，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在那裡被判決。 判決以後在新店戲院可以會面了，我才知道那裡是新店的戲院。我們被叫到 樓上去判決，審判官說：「你判幾年，你判幾年…。」樓上其實沒有什麼人，我 當時沒有看到判決書，那裡不像法庭，是看守住的地方。判決時，當場只宣佈判 哪個人幾年，說我們參加叛亂組織，我想那是時代逼出來的，大家當時年輕，血 氣方剛，對日本的愛國心要轉到對中國的愛國心，卻沒有轉成功。 情節可能比較嚴重的，像陳孟德就被槍決，被槍決的人並沒有和我們一起。 我記得在保密局，有一天吃得比較好，我們覺得很奇怪，原來那天是國防部中將 吳石要被槍決， 5我們加菜。加的菜有魚有肉，吃得很好。 在新店時，我的三姊有來探監，送了一些東西給我，我們互相不能講話，她 哭得很悽慘，但是也沒辦法，那時我父母親都過世了。三姊送的東西，我都分給 牢裡的難友吃，像劉明他是有錢人， 6就住在我隔壁牢房，在新店收到罐頭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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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石，福建人，1950 年時為國防部中將參謀次長，被查出與中共地下組織聯繫而遭逮捕，1950 年 6 月 10 日被槍決。 6 劉明（1902～1993） ，嘉義人，涉 1950 年「台盟顏錦華等案」被判刑 5 年。請參閱本計畫「劉 - 12 -

的，都是很大方，什麼東西都分給大家分享、一起吃。 之後，我們被送去內湖新生總隊，我們是第一批去那裡的，陳榮也在那裡。 內湖那邊有一個魚池，我們用魚池的水刷牙、洗澡、洗糞桶。後來就直接坐卡車 從內湖到基隆，坐登陸艇到火燒島，登陸艇艙內黑漆漆，我在艙內很好睡，沒暈 船，艙內也有竹竿和米。很多人吐，過了一夜，到火燒島，太陽很大。我們用走 的到新生訓導處，沿途沒有樹蔭。我們是第一批去火燒島的，那時，要關我們的 木板房子才剛釘好。

火燒島 新生訓導處 我在火燒島待了五年又一百多天，為什麼會超過五年？因為我找不到保人， 沒人敢幫我們作保，大家都認為從綠島出來的都是共匪、都是壞人，後來在彰化 的大哥去找鄰長叫作蔡堂，他告訴鄰長說：「你是我們的鄰長，不幫我們保怎麼 行？」另外也找了一位鄰長級的，他們幫我作保之後，我才被放出來。我一回去 就必須到派出所報到，警察告訴我：以後出門都得先報到。 我們到了新生訓導處時，什麼都沒有，只有三排房子（按：指三個大隊），連 圍牆也沒有，當時用鐵絲網圍牆。有阿兵哥看守門口，我們去的第二天，就用船 上竹竿扛米回到新生訓導處。我那時二十二、三歲，有的人才十幾歲，他們在家 裡沒有扛過東西，尤其我們已經被關很長時間，沒有運動，沒有體力扛。一根竹 竿四個人扛一包米，不是用肩膀用手臂扛，久了之後，手臂都淤血，每走十步就 要休息一下，有些人一坐下來就不想爬起來。 那時廚房有伙食委員，他們負責採買，買了菜扛回來煮，也要去流麻溝挑水， 菜要洗、要挑水、煮好要扛飯菜。我們六個人算一桌，大家蹲在地上，飯菜擺在 地上，我們用鋁製餐具裝飯菜，伙食和阿兵哥一樣待遇。伙食委員和廚房煮出來 的菜，每隊不一樣，有的好吃，有的連菜都不會買。我沒當過伙食委員，我在第 六中隊，隊上還要幫助送飯菜給女生分隊。 剛到火燒島什麼都沒有，天天要打海邊的石頭，沒多久就開始種菜，從流麻 溝挑水，我也養過羊和豬；流麻溝原來沒有攔水壩，我們去了之後才開始做小壩， 水擋成好幾層，上邊飲用水，下邊可當游泳池、洗澡，男生都在那裡游泳，女生

榮凱先生訪談紀錄」。 - 13 -

沒辦法。一日作息除了勞動很辛苦，也要上課，上課馬馬虎虎，反正就是三民主 義全世界最好、國父是全世界最偉大的人。 當時在綠島，曾經送人回臺灣的軍法處再審判，大家就知道又發生什麼問 題，像「一人一事良心救國運動」，叫大家要簽名、大家都要參加，但是我們沒 有人要參加。我們六（中）隊的情形是晚上在集合場，隊長宣佈：「一人一事良 心救國運動」是好事，要大家踴躍參加，但是沒人要參加。我想說以前參加什麼 讀書會就被你抓來這裡，現在參加就不知道要被抓到哪裡去。大家不參加，長官 很緊張，他沒有成績也沒面子，大家也很緊張，晚上睡不著覺。沒有人參加，後 來這個事情就過去了。這件事和送回臺灣槍決有沒有關係，那時我們也不知道。7 有一位跟我們同班的陳澄銓， 8被他們認定思想有問題，三更半夜叫第三分 隊出去門口排隊、報數。姓陳的排第三位，前面兩個向前走幾步，又報數，後面 幾個向前幾步，最後剩下他，其他人都回寢室，只剩下他被押去碉堡關起來。聽 說後來又送回軍法處，最後還是五年到期釋放，沒有證據嘛！他不知道怎樣腦筋 被逼出問題，釋放回來沒多久就死了。在新生訓導處那個地方，不能表現得太聰 明，不要強出頭，最好裝傻，別人認為你是傻瓜，就不會惹人注意。裝傻笨笨的， 就不會惹人注意。 我家裡人沒有到綠島來探望過我。我在火燒島被關時，聽到很多故事都讓人 很心酸，聽說有一位太太去綠島會面，太太可能跟婆家不和，她去綠島會面之後， 夫妻兩個人難分難捨，後來太太要回臺灣時，從綠島的港口跳海自殺，我們裡面 都暗地裡流傳這件事，她跳港那一天，幾乎全部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我們在綠島常常上山砍柴，山上有綠島人阿婆在田裡工作，她跟我們相處得 很好，每天會煮地瓜，等我們去吃；如果有家人寄東西給我們，我們捨不得吃， 也會拿去給阿婆。綠島人不會種木藷， 9有一次我在溪底撿到木藷枝，撿回去教 阿婆種木藷，她們不知道有這種東西，他們只種地瓜和花生。 新生訓導處有女生分隊，我們不能跟她們講話，也不能跟綠島人講話。有一 次看到水牛拖一小臺車，遠遠就聽到歌聲，我們年輕好奇，追過去一看，她已經 7

1953 年，綠島新生訓導處發起「一人一事良心救國運動」 ，強迫政治犯「自願」在身上刺上「反 共抗俄」等政治標語，很少政治犯願意響應配合，此項運動在離島的勞動營以失敗收場。之後， 當局以政治犯「阻擾管訓」為由，構陷綠島再叛亂案，進行秋後算帳，於 1953 年 7 月羅織綠島 再叛亂案，前後共槍決了 14 人。 8 陳澄銓，1928 年生，臺中人。被捕前與受訪者均在紙廠工作，亦同案，被判刑 5 年。 9 即樹藷。2014/7/2 電話詢問陳煜樞：臺語叫樹藷，國語叫木藷。 - 14 -

是阿婆了。在綠島時有位同學叫陳孟和， 10常常幫我們照相，現在住臺北中和， 可惜那時候的照片，我一張也沒留下來。

釋放後 我釋放的時候，一個人回臺灣，分隊幹事帶我到南寮漁港去搭漁船到臺東， 快到臺東時，換坐舢板船上岸，有人來接我，然後去住遠東旅社。我那時身上有 一些錢，我說我要坐飛機到高雄，他就帶我去買飛機票。為什麼不直接從臺東坐 飛機到臺北？那時候沒有臺東到臺北的班機！那次是我第一次坐飛機（按：受訪 。我可能是第一個釋放後坐小飛機去高雄的政治犯，他們說我 者非常興奮、激動） 最囂張。坐到高雄的小飛機，坐沒幾個人，飛機要爬升過高山，感覺有點爬不動， 我一直想趕快回去，所以坐飛機。當時，我二叔有寄一些錢給我，我在紙廠有薪 水，也存了一些錢。 回到彰化，我先去幫忙哥哥賣油條，錢是哥哥在收，我沒領薪水，不是辦法。 剛從火燒島回來，找不到工作，後來去做押貨員。當時臺灣生產的白米都出口到 日本，用黑臺車從臺中火車站載到基隆碼頭，我一個人就要押十臺車，一天來回 一趟，大家一到碼頭就開始分籤仔，有時候沒分到籤就會很緊張，趕緊跑去跟現 場的人講。這就是我回來臺灣的第一份工作。 後來，姊夫叫我去桃園，他說缺人手，那時我二十八歲，先開洗衣店，就在 桃園車站附近有一個類似國軍英雄館的國軍俱樂部附近。我們也洗國軍醫院的被 單、衣服。以前洗衣服還用炭火燒大鍋子，灑下蘇打粉，所有衣服放在鍋子煮， 炭火的煙燻了剛晾好的衣服，就要重洗。我們沒有經驗，這樣不行，改用煤碳， 那時還沒有使用瓦斯。洗衣店靠勞力，很辛苦，洗壞了還要賠客人。後來有尼龍 衣服，一洗就皺，又不能燙，以前的軍服怎麼洗都沒關係。而且那時有一些外省 人很難搞，故意拿給你洗，洗壞要你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結束營業。然後， 姊夫介紹我去臺東的深山工作。 我從臺中坐普通火車到枋寮，每站都停，到枋寮換公路局走碎石路到楓港， 停車休息半小時，到大武又停下來讓你吃點心休息，然後到臺東，住在臺東車站 10

陳孟和，1930 年生，臺北市人，涉 1952 年「臺灣省工委會學術研究會」被判 15 年。曾在新 生訓導處被監禁將近 15 年，他原是師大美術系學生，加上家裡經營照相館，而被指派負責新生 訓導處攝影、製作舞臺道具等相關的公差。 - 15 -

後面的仁愛旅社一晚。隔天坐新港方向的車到都蘭，休息半小時，再坐往泰源的 車，到山洞洞口下車，走路來到現在住的這裡。半年內我都沒離開這裡，一離開 坐那麼久的車好累，一進來就不敢出去，出去就不想回來，因為走路要走四、五 個小時，很辛苦。

臺東泰源 尚德 我剛來這裡（按：泰源尚德村）時，附近有一個縣議員，羅萬福議員（住泰 源村），他認識這裡的派出所主管，地方的派出所最了解我們這些牽涉政治案件 的人，派出所都有我們的資料。那時候，我和那位議員合作作生意，因為我是政 治犯，他就是要找我的弱點，後來，我投資的錢也沒有要回來，現在他也已經過 世了。 我剛來這裡時，農場的土地很大片，都是山坡地，我們人力有限，沒辦法種 那麼大片的範圍。有些人沒有土地種，我就分土地給他們種，收成大家都有份。 如果地上的樹苗要賣，應該我也有份，但是後來他們卻把樹苗全部賣掉，把錢吞 了。我們之間有爭執，他們就去找議員，議員去找當時的縣長黃順興， 11說我思 想有問題，有共產思想，把土地讓給大家一起種，這就是主張共產制度，他們用 這種方法來整我。後來，派出所來找我，但是他們沒有任何證據，我說：你們賣 了樹苗，錢全部拿去，我不要惹麻煩就好。 之後，他們聯合臺東縣政府專門管合作農場的職員，說合作農場土地本來就 是政府的，怎麼可以分給別人，叫我把合作農場的土地讓給他們。可是我跟合作 農場承租這塊地，要分十年繳六萬塊的承租費，他們卻像共產黨一樣在鬥爭我。 那位縣政府的職員和議員聯合起來一起鬥爭我，那時我承租的合作農場土地還不 能放領，屬於政府的。等到開始放領土地之後，地價稅很高，我們負擔不起。雖 然我一共可以領一百零八甲土地，最後我才去領了七、八甲，還是要分十年繳錢， 因為我沒有辦法繳那麼多錢，我負擔不起，其他的土地我就不敢去領。現在這裡 有很多土地都沒人管，我來這裡時的合作農場的老董事長已經死了，年輕人沒人 要來深山裡耕作。而我自己的地也做不來了，除了年紀大，孩子都離開這裡。我 們兩個老人，要花錢用噴藥除草，除草劑一直漲價，實在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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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順興，參見陳文雄訪談紀錄，註 6。 - 16 -

現在這邊沒什麼年輕人，都是老人，附近很多人把地都賣掉了。我自己還有 三、四十公頃的山坡地，有些是私人土地，後來我買下來，現在種玉荷包（按： 荔枝品種），已經種了七、八年，遇到颱風來，影響很大，收成就有問題。

我年輕時一直努力工作，要到兒女長大以後，大兒子到外面開了泰源農場， 賣我們做的筍乾、木耳等農產品，我們的生活才慢慢有改善。以前，我常常晚上 六、七點，走路出去泰源街上挑一斗米，回到家差不多半夜十一、二點。晚上看 不到路，兩邊樹林很密，走著走著突然會聽到碰一聲，我會嚇一跳，原來是前面 有兩輪的牛車，撞到樹。 以前，我們做的筍乾都是煮好後送去臺東賣，但是運費很貴、包裝也不行； 我們一整晚削筍，用柴火燒大鍋子，之後要壓住筍，脫水半個月，工作流程很繁 複，交通又不方便，人工貴、運費高。後來買西德的真空機來包裝，機器雖然很 貴要花幾萬塊，不太符合成本，但是這樣保存筍乾，才不會壞。

難友 補償 我們在深山裡生活這麼久，很少有人來找我。我的一些難友雖然知道我在這 裡，可是他們沒有空，以前我曾經找他們有機會來臺東，來我這裡玩。難友之間， 還是家庭裡的成員，一家人思想不同的很多。譬如說，我有個妹婿住土城，他是 國民黨的新聞黨部專員，他有一位跟我們年紀差不多的表哥，兩個人思想就不一 樣；再來他的一位表叔叫吳澧培，曾經當過陳水扁總統的顧問，我們臺中同案的 難友吳澍培 12是他的兄弟，而吳釗燮則是晚他們一輩，他們大家思想也都不一樣。 等到我領到了補償金，孩子們才知道我這段過去，太太則是嫁給我前就知道 一些，因為左鄰右舍都會傳來傳去。我太太沒有當面問過我以前被關的事，我們 現在講的事情很多她也不知道。 我怎麼知道可以申請補償？有一次我去臺中打電話給張金杏，她的頭腦很 好，五十幾年沒聯絡，她說：「你就是陳煜樞。」她叫我的日文名字，在火燒島 大家也叫我 Ikushi。我們約在臺中 SOGO 百貨的天橋下見面，她開車來，我說： 幾十年了我認不出你了，我們就約定兩個人都拿一張報紙，我戴什麼顏色的帽 子。五十多年沒見面，她完全變了，以前十八歲小姐，現在幾歲了，要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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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澍培，1932 年生，臺中人。與受訪者同案，被判刑 12 年。 - 17 -

人家是老師，她先生姓江，過世很久了。她也不知道我住在哪裡，我有參加受難 者的會，也是張小姐告訴我，我才知道有申請補償的事，大概十多年前的事了， 後來我補償了兩百七十萬。 我認為國民黨應該拿黨產出來賠償受難者，現在是拿納稅人的錢來補償我 們。賠償和補償很不一樣，賠償要照天數算。國民黨為了黨的利益，違憲在前， 它要為違憲負責，才能對受難者有些交代，這跟我們是不是冤枉沒關係。 我住這裡，曾經遇到一位外省人楊自新， 13會講日語，我們之前不認識。他 和一些外省人來這裡種薑、種香蕉。他剛來時，說要種木耳，我那時種了一些油 桐，我說我的油桐給你。他還是種木耳過日子，她的太太是在臺東大學裡理髮的。 我們後來才彼此坦白說到：我們都去過火燒島。大家好像講話時就會感覺到，彼 此認定是這樣，但是都不太敢講出來，那個時代還不能明講。後來他太太離開臺 東大學，他們搬到臺北。有一次我去臺北找他們，他太太說：他跟人家跑了。怎 麼會這樣？那就是離婚了，他曾經跟我說他很想家，如果可以用走的走回去，他 也要走回去。他可能是東北人，有一次我接到他的電話，他說就是很想家，坐飛 機到東京，然後跑去大陸省親，那時候臺灣還沒有開放探親。他又坐飛機回東京， 就有人注意他，回臺灣時，很多人去接他，說是朋友，事實上他又被抓進去關， 後來我也不知道他被關多久。他領了兩份補償金，他說他有參與謝聰敏推動爭取 補償條例通過的事。其實有很多難友經過東京，跑到大陸去。

臺東山居生活 現在，在臺東山裡的生活，除了和老伴一起唱卡拉 OK 之外，也種一些菜自 己吃，年紀大了也沒辦法真的工作。做農的成本也一直提高，除草劑一罐 500c.c. 的就要四百多元，如果不除草，草又會亂長一堆。但是最近果樹長得還不錯，很 大株，只是山上的猴子比較傷腦筋，他們都會下來大吃我們種的橘子，一吃就是 好幾斤，幾乎快被牠們啃光光。玉荷包也被山豬偷襲，還有刺蝟、栗鼠之類的， 晚上夜獸都會跑來覓食，牠們還會挑吃咧！尤其是猴子，都專挑甜的橘子、玉荷 包來吃，我太太在家裡旁邊種了兩株甜柑，還特地牽了網子圍起來，最後還是被 牠們拆光光，我們根本應付不過來。雖然這樣，我們還是加減種，讓孩子過年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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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自新，1931 年生，遼寧北鎮人。涉 1980 年「楊自新赴中國探親案」 ，判交付感化 3 年。 - 18 -

來的時候有得吃，也會常常寄一些自己種的蔬果去臺北給他們。 在這裡務農幾十年了，以前做的各種作物，也沒真的賺到錢。颱風、刮風下 雨、賣不賣得出去，擔心受怕。以前我種了二、三十公頃香蕉，有人沒飯吃，我 就叫他去香蕉園摘香蕉來吃，滿園金黃色的香蕉，我那時常常三餐吃香蕉過日 子。香蕉收成時，裝好香蕉用牛車運出去，在半路打翻又重新裝好，牛車運香蕉 到泰源至少一小時，然後再用貨運車運到臺東、花蓮。農產合作社的人收到貨一 打開箱，裡面的香蕉卻全黑了，他們說這個賣不出去，我也沒辦法，賠慘了。 會來這裡工作，因為姊夫介紹一間桃園油廠公司的老闆，他在這裡有一大片 的山林地，種薄荷，老闆好像叫謝春木，住在桃園後火車站附近，他還經營一家 春日大飯店。到這裡工作之後，才認識了我太太，她的大伯先來這裡開墾，隨後 家族相約搬過來。那時候在臺東做工，男的一天工資二十元、女的一天十五元， 因為工資比家鄉高，很多彰化人都跑來這裡，各自顧各自的田。 開始的時候，我帶工人去山裡工作，我帶的便當有煎蛋包，工人帶的便當有 醃梅子五、六顆，那時候吃蛋包已經是很好的享受，我常用蛋包換他們的梅子， 我有三顆梅子就可以吃完一個便當。 結婚後，我太太自己養雞、養豬；自己種蕃薯、挑蕃薯葉煮來餵豬，到山上 撿木柴來燒火。一隻豬養兩年才能賣，以前的豬命也很苦，不像現在的豬吃飼料。 這裡的土地很肥沃，種的蕃薯很大顆，紅皮的蕃薯一條有十斤重，抱都抱不動， 要放在膝蓋上削皮。現在我們沒辦法種了，山豬會吃光蕃薯。後來種樹藷，山豬 也來吃。 以前這裡的鄰居石萬枝、陳廉、王錦坤，他們三、四個人都有獵槍，會上山 打獵，翻過中央山脈，走到埔里。這裡的山上都還有野鹿出現，野鹿有時候像一 隻黃牛那麼大，走過我們正在除草的田，大家會叫著：黃牛來了！鹿常常跑到溪 底有水的地方，浸到水裡面。 後寮再進去的山裡，整條路都住一些阿美族原住民，到了都蘭山那裡都是布 （按：受訪者住處沿著 197 號公路往南）我們這一帶比較少原住民，有的話， 農族。

以阿美族為主，他們老一輩大都會講日語，另外臺東的原住民有卑南族在南湖一 帶。 談起這棟新房子，其實是在陳水扁總統的任期時，我領到白色恐怖的補償 金，總共兩百七十萬元，加上太太省吃儉用存下的辛苦錢，申請建地才終於蓋成 - 19 -

的。我們兩人從年輕到現在，辛苦了大半輩子，終於能在這裡安居樂業，每天就 是種種菜、種梅子和玉荷包。 有一次大水災，舊家倒了，我人在泰源，颱風太強回不了家，只好去住旅社， 那時我太太和兩個孩子在家。半夜兩點多的時候，外頭狂風暴雨，刮得整個村莊 咻咻咻地叫，家裡房柱被擊垮，屋子應聲倒下，我太太和孩子還在裡面，她用棉 被裹起來保護自己和孩子，三、四個小時後，風雨才漸漸小了。那時候家裡損失 慘重，錢不夠買白米，就先跟店家賒帳，下次有收入了就馬上拿去還。種了梅子 之後，家裡的經濟狀況有些好轉，這一種就是二、三十年，那時候小孩子長大工 作，他們也開始賺錢，我們就慢慢有了積蓄。 我記不太清楚泰源監獄是什麼時候蓋的，但興建的時候我們有去看。以前我 有個姓張的同學也是關在那裡，我知道他被關在那裡，但我不敢去探監，怕又被 牽連，會知道這項消息也是因為張金杏老師告訴我。泰源監獄專門關政治犯。 剛從火燒島釋放出來的時候，出門一定要先到派出所報到，我人在桃園時， 常常要去報到，真的很麻煩，有個姓張的警察，和我姐夫特別要好。姐夫說我人 在做押貨工作，要報到來回奔波實在太辛苦，建議我臺東有農場，不如搬去那裡， 那邊有他的熟人，我想說這樣也好，後來我到了泰源，沒想到還是一樣煩人，所 長不時就來囉嗦，直到我結婚後情況才好轉，因為他們認為人結了婚之後就不會 作怪。雖然我從火燒島出來，但是結婚後在臺東的生活比較沒有受到影響，只會 一年來調查一次戶口 之前火燒島的同學有人來找過我，他們一行人四、五個，有的還帶著妻子， 大部分來自彰化，有一位好像來自高雄，我們有留下合照。在領到補償金之前， （按：指綠島難友相聚） ，一開始是在彰化和臺中的同學 我們就已經辦了「同學會」

通知我，今年（二○一三年）七月臺北也有通知來，但這兩年我都沒有參加。有 一次要到彰化遊覽，那裡是我最熟悉的故鄉，覺得沒什麼好遊覽的。有一次同學 會，我們去了北京一星期，一個人花費一萬五，我太太也陪我一起去。我們也到 過泰國遊覽，走過桂河大橋到了緬甸，在那裡竟然遇到臺東泰源的同鄉！ 釋放出來之後，生活過得很辛苦，但現在比較安定了，也不需要向孩子伸手 要錢，每個月也有七千元的老農津貼，兩老加起來一萬四，但有時親戚嫁娶，紅 包包多一點，還有水電費之類的，錢就會不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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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反 我們的孩子不太會討論政治問題，他們反而反對討論，認為不要管那麼多， 我覺得時代不一樣了，政治的問題怎麼說？統獨的問題怎麼分析？統派想和中國 統一，臺灣的領導人只不過是牛尾，如果獨立，臺灣領導人是雞頭，你要雞頭還 是牛尾？要有個立場，對我們百姓而言，雞毛是毛、牛毛也是毛，生活富裕就好， 你們怎麼想我不知道？我認為不要解釋成統一之後我們沒有尊嚴，如果解釋成 「臺灣要統一大陸」，觀念上這樣改過來就好了。 以後，中國政權也要對我們有個交代，現在能夠交代最好，犧牲那麼多人， 不用有個交代嗎？什麼時候最好？還沒統一，這個時候表示最有力道，你相信 嗎？我有我的看法，到這個時代，達爾文有個進化論，大陸發展那麼快，它是強 者，我們臺灣現在剩下什麼？ 我第一次去大陸，大約二○○六、七年，由受難者互助會辦的，去的時候剛 好「十一」，他們的國慶日，全世界的華僑團都回去，臺灣有幾十個受難者去， 他們在人民大會堂請我們，賈慶林也出席了。我認為中共跟臺灣一定會統一，這 是難免的，時間的問題，我說的不知道你們怎麼想。－完－

廖桂瑛（陳太太）訪談紀錄 我出生於一九四一年，彰化二林大城，兄弟姊妹加起來就有十個人，那時生 活真的過得很辛苦，大家窮得要死，窮到幾乎沒飯吃，那時一天工錢也不過十塊 錢。記得七、八歲時，撿地瓜配鹽吃、撿稻穗，我有這些印象。以前的社會重男 輕女，我們兄弟姐妹都沒有讀什麼書，我的大哥、二哥都沒有讀書，去當長工賺 錢。兩個弟弟有讀一點書，妹妹也沒有讀書。女生要嫁出去為什麼要讀書？ 從小家裡生活貧苦，我十歲給人家當養女，其實是被當成女傭，幫養家洗衣、 煮飯、割蕃薯籐養豬，還要帶小孩，什麼事都要做，過的生活就像日本連續劇《阿 信》小時候。養家姓王是大財主，名義上我是養女，其實是買我去當女傭。連吃 飯的時候，要男性長工先吃完飯後，我才能吃。有時被罵、還是工作沒做完，就 沒飯吃；中午沒得吃的時候，就去弄一條蕃薯吃，不然真的會餓死。一個十歲的 小孩子根本沒什麼力氣，中午日頭赤炎炎，還會被叫去甘蔗田燒甘蔗草。 - 21 -

我在十歲到十四歲之間，曾經有幾次偷跑回家。但是我爸爸還是會帶我走好 遠的路回去養家。我偷跑的時候，養家會有人騎摩托車在大馬路上找我，所以每 次偷跑我都走田埂路。養家不疼愛，常常打罵、沒飯吃，拿著湯匙，啃著啃著到 晚上。我偷跑回生父家，養家也會找警察來生家押人回去，我不想回去，去了會 被打，我寧願被抓去關也不要回去，警察說：她不想回去，他們也沒辦法。 我十五歲偷跑回大城之後，工作了二年，都是做一些田裡的粗活，像是綁稻 草、剁甘蔗之類的，如果有人叫我去做工，我就去。到甘蔗田幫忙收甘蔗，做一 天工才七元，肚子都填不飽，根本沒有錢可以唸書。記得家人跟別人拿了訂金一 百元，要小孩子去幫別人收甘蔗，女工邊做邊哭，要做二十幾天才能抵得上訂金 的工作量，不然老闆不放人。要回二林的家，坐火車要兩塊半，身上沒錢，餓著 肚子回家，以前的人真的很苦。 我父親自己先來臺東泰源，那時我們還在彰化，後來他才帶母親、我們小孩 子過來，那時我十七歲。剛來時，家家戶戶窮到沒有什麼東西吃，要做工才有得 吃；吃高麗菜裹麵粉下去炸，就很好了，很多鄰居吃蕃薯籤配蘿蔔干。這裡附近 有從嘉義、彰化相約搬過來這裡的，那時大約有二十戶人家。會搬過來是因為西 部八七水災之後， 14搬來這裡才有工作做。 我們彰化有十五位女生搬過來臺東，她們沒人喜歡我現在的老伴，看他瘦巴 巴的，也沒有長得特別英俊，我也不喜歡他啊！那時候的女生大部分都十八歲到 二十歲就結婚，我算是比較早結婚。我伯母一直說：嫁給年紀大的人，以後比較 不會辛苦。誰知道嫁了以後，還是在家裡做得要死，要撿柴、養豬、養牛，有許 多工作要做。嫁給他時，我身上沒有身分證，戶口也必須從養家搬出來，養家他 們不肯，老伴拿了一千元到彰化二林去要回我的身份證、遷戶口。 十八歲結婚那年，就生下了大女兒，她今年已經五十四歲，大兒子五十二歲， 二兒子五十歲，第四個生女兒，也已經四十八歲了，中間都相差二歲。 那時，老伴已經在這裡工作，老闆是桃園人。他在泰源黑糖會社做工，後來 公司虧錢就不請人了，一年只賺三、四萬，扣掉工錢有的沒的，就只剩兩萬多。 雖然窮到脫褲，但是生活還是要過，買白米和油最花錢，孩子也會生病。那時， 女兒六歲肝不好，一直高燒不退，都是我老伴揹孩子出門去看醫生，一路揹到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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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水災，發生於 1959 年 8 月 7 日到 8 月 9 日，臺灣中南部嚴重水患。 - 22 -

源，要走十幾公里山路。後來孩子大了要讀國中，也是得到泰源鎮上住宿舍，禮 拜日才回家，四個小孩都在泰源唸國中。 大兒子繼續讀臺東農業學校，學費比較便宜，一個學期學費兩千多，還可以 住校，吃飯也不用錢。但宿舍裡小偷很多，我給他帶了一個箱子去，裡頭放了錢 和新衣服，結果全部被撬開偷光光。他回家一直哭，我們跟學校教官說，後來他 只好搬出去外面住，但是在外租房子又很貴。 我們雖然日子過得很苦，但是孩子們都沒有在外頭學壞，也懂得要省吃儉 用。大兒子從臺東農校畢業後，大學聯考沒上榜，跑去學做假牙，學三年出師後 自己開店，但是沒有申請執照，外頭又抓得很兇。最後他事業就沒做成，到臺中 和大女兒一起經營農產品銷售，我們把臺東種的東西用黑貓貨運送去，後來生意 就越來越好。大兒子便北上到板橋，將我們每年收成十甲地的梅子，用鹽醃漬起 來再賣出去。二兒子從泰源國中畢業後，到臺中讀霧峰農校，後來去學製餅的功 夫，現在做餐飲業，賣甜甜圈、水煎包。 現在，在臺中的二兒子生了個孫子，滿月後給我帶，小孫子三歲半時在路上 被車子撞到，腳骨碎裂變成殘障，那時候我很胖，快九十公斤，孫子發燒讓我擔 心得每天吃不下飯，我瘦了快十公斤。後來，二兒子去請人幫孫子做了義肢。雖 然當時二兒子說：每個月會拿一萬元給我們帶小孩，但是他做餐飲生意賺不了什 麼錢，我們做父母的也不會跟他要，就自己貼奶粉、尿布錢。 我女兒常問我為什麼要過得這麼辛苦，我告訴她不節儉一點，怎麼養活你 們？在外面的兒女只有過年過節才會回來鄉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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