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翠怡:〈捉迷藏的最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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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迷藏的最終回 :「我們猜拳,輸了的捉人!」 五六個孩子就在家門前圍圈,猜啊猜。決定誰捉人後,所有人一哄而散,邊跑邊提醒: 「數完二十下,要喊數完才開始!」 於是初春的午後,我在家門前數數。 母親說她搞不懂為什麽我那麼喜歡回鄉,鄉下不是沒網絡沒電腦沒商場沒遊樂場嗎。 特別春節回去,她只能一天到晚飯前飯後和姨媽舅舅們搓麻將。 不過我看母親在麻將桌上呼風喚雨,她倒是挺享受的。 「回去有什麼好玩的?」她總那樣問我。 「十九……二十!數完!」遊戲要開始了,日光大面積灑落心房,上揚的眉眼,無法 壓制的興奮表於形色,全身血液和細胞開始奔騰,陣陣靜電般的麻痹感自大腦流竄到 四肢,彷彿向前踏出一步就能衝上雲霄。 我說:「捉迷藏就很好玩啊。」 正正因為網絡電腦商場什麼都沒有,童年才什麼都有了。放煙火、仙女棒、鞭炮一樣 不少;撿樹枝落葉,搭起磚瓦造爐生火在後院玩「明爐煮飯仔」,炒的是在菜場裡偷 的菠菜和玉米;踩成人單車,還載人,結果翻車了人沒大礙,單車倒是摔得面目全非; 自製魚竿,抓蚯蚓到河堤釣魚,玩水,然後拖鞋掉河裡面,追回拖鞋卻也一身泥濘。 因為什麼都沒有,所以才什麼樣自製的土炮玩意都有了。而最讓我覺得感恩的是,在 科技到農村施虐之前,幸運的有過一段這樣「野」的童年。上中學才發現,不那麼多 人有能回的鄉,不那麼多人有一大堆表哥表姐、各路親戚的孩子可以陪著一起野。 (表哥表姐合共十四個) 我在矮房之間穿梭,側身穿過小巷和空置的小木屋倉庫,踩著石頭,避開泥坑和青苔, 跳、跳、跳。 :「啊!找到一個!」遊戲開始後不久,隨即發現目標。不過與其說是發現,倒不如 說是看見。那狂到不行的小伙子,好像是姨婆的孫子?同齡,恃著自己腿長跑得快,


意在享受追逐、逃脫的快感。不但不藏,還會特意招招手告訴你「我在這兒,快來追 我。」 哼。我偏不捉你。先不說被反殺的機會太大,追不追得上也是問題。搞不好光追他一 個都精疲力盡了。不行不行,捉迷藏是一個腦力體力並用的活兒,得有策略。 看我頭也不回的跑遠,他那失落的氣圍都要飄到這邊來了。哈哈,我懂,只有被追的 時間,才是這團體遊戲的主角,沒人追的,躲著能幹甚麼呢。所以究極的學問是,如 何藏得若隱若現,引誘別人去抓,又要預想好逃脫路線,像屋子啊房間裡面就不推薦 啦,只有一個逃出口。哎呀不管了,得趕快找到下一個才是。欸你怎麼卡在牆上了, 這樣我怎麼捉…… 那時連清風吹來都溢出了生機,越是大汗淋漓便越印證了我們如何奮力「掙扎求存」, 常常晚飯吃到一半、洗完澡頭擦半乾就趕著去玩,只有吃飯睡覺才會勉強休戰一會。 我們從不主動說像「那現在當是最後一局了」的說話,都是被大人們逼著才下場的。 那是一段頭也不回、全力、全速、全心全身都只顧往前奔跑的日子。 真好、真好。 於是不知多少初春和盛夏,都如此安然渡過了。我差點也以為是時間對我們特別寬容, 讓明媚、純粹的時光一直不完結。 之後在某一次的捉迷藏裡,我跑出家門前的路口,猛然轉身一看——陽光依舊燦爛, 映在農地的泥沙路上,金黃色的稻麥輕輕擺動,沙塵飛揚之際彷彿看見那條泥沙路延 伸至茫茫空中…… 夏蟬嗡嗡作響,回過神來,原本追我的孩子追其他人去了。我稍作歇息,又重投戰場。 這瑣碎得能從時間洪流裡都能撈出一大把的,無明確意味的轉頭,卻是莫名的深刻。 那年,姨媽家剛裝上了 wifi。 那一瞬我好像知道了些什麼。 來年回去時,小夥伴們都只顧著家裡的電腦、捧著手機傳訊,那腿長的還說和隊友約 好了待會要上線刷名次。 喔,那好。 我在矮房之間穿梭,側身穿過小巷和空置的小木屋倉庫,踩著石頭,避開泥坑和青苔,


跳、跳、跳,回去自己屋裡。 一般都是在不知不覺中失去、忘掉、的事物,像小學後面的小吃店結業、樓下的茶餐 廳轉讓,要是忽然能感知到終結的腳步,會是如何? 會增加思念的憑據吧。因為有準確的時間點、場景、顏色和音效可以在腦內不停重播。 捉迷藏的終點,是一轉頭,卻發現身後再沒有人追的瞬間。天地茫茫之間,只剩幾片 淡雲,和嗡嗡的蟬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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