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良知
目錄 梁芝履歷表
東風書院校規
人民國國歌 國情教育課本一隅
序章 太平盛世 第一章 國情教育
人民國及其週邊國家地圖
世界觀及背景
悼梁芝
12 11 10 7-9 6
17 14
附錄
第四章 群起攻之 第五章 無理打壓
第二章 梁芝覺醒 第三章 誤闖禁區
第六章 切斷連接 終章 夢不會死
後記
八九民運時序表
六四屠城死亡人數統計
50 47 45 37 34 30 24
57 51
6
東風書院
7
8
9
東風書院校規 一 熱愛黨，熱愛國。 二 熟讀黨訓。 三 永遠忠誠於祖國。 四 每天升國旗，國旗升起時要挺直腰板。 五 每天唱國歌，唱時要熱情奔放。 六 不可違背領導的話。
六百四十一 嚴格遵從以上六百四十條校規，違者任由訓導處置。
10
11
12
悼梁芝
13
序章 太平盛世
東風小區是安樂城中一個很和諧的小區，區內十步一警察，五步一保安，被譽為全市最安全 的地方。區內發展經過仔細規劃，樓宇密度低，環境綠意盎然，為全國十大優質社區之一。
陳太太和黃太太本來來自不同的小區，三年前，兩個家庭有幸獲准搬入東風小區，當局給他 們安排了兩個相鄰的單位，這兩個家庭因此日漸熟絡起來。陳太太和黃太太每天早上會一起到菜 市場；晚上的新聞時段，黃陳兩家人不時會一起用餐，兩家的孩子邊鬧邊吃飯，兩對夫婦則喜歡 喝上幾杯，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我剛陪表妹到醫院覆診，順道帶她剛滿月的兒子到晶片部植入晶片。這樣他就正式成為我 市公民了！」黃太太呷一口酒。
「聽聞王伯帶他兒子去看醫生，覆診時發現晶片失靈，原來晶片上紀錄的出生時秒有誤，結 果即時被撤銷戶籍！所以你要確保晶片的資料正確啊，不然將來用不了城市的設施，甚至要重辦 戶籍便麻煩了！」陳先生提醒。
「咦？那你表妹有沒有參加政府的『全城統一置業計劃』？都是因為參加了這個計劃，首先 付了樓價的三十分之一，我們才可以先入住現在這個單位，以後每年付相同的錢，三十年後就可 以擁有這個單位，城政府真的很為我們著想呢！」陳太太嚼著口中的味菜炒牛肉說：「想當年， 我爸爸工作了一輩子，也買不起半間房子。」
「對！我的表妹昨天也遞交申請表了……政府真好呢！當年買樓要付高昂首期，還要負擔每
14
15
年增加的利息，難以想像普通市民怎樣在那個年代生存。」黃先生一邊說一邊挾起一塊粟米魚塊 放到妻子的碗內。
「我以前住那區家家戶戶都有參加，不過，你有沒有聽說過，這區有一家人整家要搬走？」 陳太太突然壓低聲音。
黃太太一臉驚奇問：「居然有這種事情？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啊！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據聞那家人的小兒子是動亂分子，到處散佈謠言，說甚麼……」陳太太瞧瞧四周，倒抽一 口涼氣，像是做了虧心事。
「活該啊！現在歌舞昇平，人人生活安逸，全賴偉大的政府！那些居心叵測的人最好全被捉 光！」黃太太使勁放下筷子，檯面上的酒水都在晃動。
「啊！」黃家的小孩子陡然舉起右手，露出沾著牛肉絲的門牙：「剛剛，我和同學放學回家 途中看到有人搶劫，五個警察哥哥很快就捉住了賊人，還有兩個手持對講機、穿西裝的叔叔幫忙 呢！我長大後也要當警察，除暴安良！」 「對啊，全靠區內警察的保護，社區才變得這麼安全。」 「說起來這個社區還真是安全呢。」
黃太太不屑的翻翻白眼：「從這裡到菜市場不過數十米就有十多個警察，我以前住的那個小 區跟這裡相差真遠，轉個街口便被打劫，走了數個路口僅僅見到兩個軍裝。」 「警察還是多點才好，感覺安全多了。」黃先生滿意地點頭。
16
第一章 國情教育
安樂城跟隨人民國推行國情教育，旨在令學生了解國情，提高國民身分認同，改善全體國民 素質，藉此培養優良品德並孕育愛國情懷，建立個人的抱負和理想，對家庭、社會、國家和世界 作出承擔及貢獻。現時，不論大、中、小學生，一律必修國情教育科。
午飯時間過後，東風書院四年甲班的同學都正襟危坐的等候著何邂老師。何老師是國情教育 人民愛國大學，從來沒有人會懷疑何邂對國家的忠誠。曾 科的主任，畢業於人民國最高學府 —— 經有人形容，「就算整個世界也背叛了人民國，何老師也會站在祖國身後。」每天早上，穿著筆 挺國民服的何邂都會全神貫注、眼也不眨的凝視著那面國旗，堅持「朝拜」國旗一小時，即使狂 風暴雨也不為所動，彷彿看見了國家領導。何邂雖然五音不全，但每次國歌旋律響起，他總是旁 若無人的高聲歌唱，誓必成為全場焦點。曾經有位同學失笑，何邂發了瘋似的向他破口大罵 「你 要嘲笑我的歌喉嗎？可以！但請你不要在唱國歌的時候發笑，這簡直侮辱了偉大的人民國！」 一時十五分，何邂推門進來了。
甫進門，何老師便以右手猛拍胸膛，朝學生大喊：「各位未來棟樑！我們一起向偉大的祖國 」同學都紛紛站起，朝黑板上的黨徽九十度鞠躬。 ——
至璀璨的人民國。」何老師隨即分 ——
五分鐘後，何老師問：「同學都完成了嗎？我們來核對一下答案。右上角的那個空格應該填
「好了，本節課我們會繼續我國偉大光輝正面的一節 發工作紙，「請用五分鐘時間填好這幅圖。」
問好
︰
17
18
些甚麼？」 同學一致答道：「燈。」 何老師搖搖頭，正色說：「錯了，這是人民國出產的燈。」 同學聽畢都低下頭修改答案。「那麼右下角的呢？」 「人民國出產的椅子。」一個學生搶答。
「對了，這是人民國出產的椅子。」何老師頓了一頓，自豪地說：「其實，這間課室內所有 物品都是人民國出產的，連你們剛剛吃的午飯，材料都是來自我國。我國的經濟十分強大，我們 身處其中應該？」 「感到高興！」學生熱烈地回答。
「很好！」何邂的臉上出現一抹滿意的笑容，點頭續說：「果真是我國的棟樑。做完工作紙 後，讓我們回到教科書上，今天的課題－－『昔日的人民國』。」 何邂向同學提問：「古代的歐羅巴各國和人民國，哪一個較強大？」 同學異口同聲：「當然是人民國！」
何邂馬上接上同學的答案：「其實除了強大的國力，我們亦具備最深厚、最悠久的文化，周 邊各國曾經是我們的附庸，她們的文字亦起源於我國的文字。我們經常聽聞位於歐羅巴的各個帝 國都非常強大，但沒有一個帝國能攻進大一統王國時代的人民國。」
19
這時候，班上的同學都點著頭抄錄筆記，唯獨坐在第四行左邊數起第 二個位的梁芝卻疑惑的看著何邂，遲遲沒有下筆。
「 老 師， 那 人 民 國 為 何 在 之 後 的 日 子 變 成 了 弱 國？」 梁 芝 脫 口 而 出， 同學紛紛投以詫異的目光。「為何我國最終被歐羅巴列強入侵、瓜分，政 府卻軟弱得無力反抗？」
梁芝是東風書院有名的怪人。他課餘時只會一個人看書，上課時又老 問些離經叛道的問題，同學都對他敬而遠之。在班上，甚少人與梁芝有來 往，會與他交談的人更寥寥可數。
何老師回答：「那是外國勢力滲透我國的結果。在第二十紀元，歐羅 巴各國以技術交流為名，潛伏於我國，竊取重要資料。當時我國領導並不 知其惡毒心腸，准其在國內設立辦事處，結果導致機密被盜。歐羅巴各國 更聯合起來，鑽研擊敗我國的策略，最後，結果就像史書所寫－－她們派 出艦隊四處侵略，逼使我國開放港口，掠奪我國資源。安樂城更慘被十字 國接管，成為殖民地，幸好後來我國國力增強，外國忌憚，交回安樂城， 我們才回到祖國的懷抱。然而，帝國主義今時今日仍然存在。大帝聯邦為 了確保自己的『大哥』地位，積極進軍油田國聯盟的屬土，掠奪當地的資 源，又向世界各國借貸、施壓，控制其他各國的貨幣匯率；多年以來，她 們為了阻礙我國發展，更派人擾亂我們的秩序和安穩！同學們，你知道他 們是誰嗎？」
20
21
梁芝想起近年很多被判勾結外邦勢力及賣國罪的人，衝口而出：「都是那些有姓無名的犯人 嗎？我只知道他們的姓，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答對了，你們今日在這裡接受高等教育，將來要肩負維護家國安穩的責任，不要像他們一 樣破壞社會和諧，否則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梁芝自幼博覽群書，他對人民國的歷史和發展均十分感興趣。他憶起在區內的資料庫下載過 《風波錄》，當中描述過一場所有課程都沒有提及過的動亂 —— 一場由學生發起 的一部闕書 —— 的運動。梁芝打破課室中的沉默，問老師：「我曾聽說數十年前還有一場學生運動，後來卻無疾 而終，更有學生被政府通緝，他們也是這群動亂分子嗎？」
老師一怔，嚴肅地回應：「你怎會知道那場運動？唔……他們是……動亂分子，不過那都是 課程以外的，我們還是回歸正題，討論昔日的人民國吧。」
又是這些回答。升中後，梁芝書讀多了，常在課堂上向老師查問書中的內容。中二那年，梁 芝問到人民國是否曾遭外族統治，老師用了一堂時間勸他「返回正題」。 這次也不例外。 梁芝心忖，為甚麼老要避開這些話題？有甚麼是不可以公開討論的？ 「老師，那年的學生運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梁芝追問。
「梁芝，你可否先熟讀教科書的內容？別再問老師一些無關痛癢的枝節！這對你的考試成績 有幫助嗎？」
22
梁芝反駁：「我對學生運動份外感興趣。作為學生，我希望從學生運動中學習國家富強之道， 汲取前人經驗，將來為國效力。」
「你愛讀學生運動嗎？那好吧，你先回去給我把『愛國民主運動』那課抄五十遍。」老師不 禁嘆喟。
23
第二章 梁芝覺醒
梁芝從下午一直抄到深夜，抄到第四十五次，突然醍醐灌頂。梁芝發覺「愛國民主運動」時 帶頭的學生最渴求的便是民主。教科書寫道：「愛國民主運動是百年前我國最波瀾壯闊的學生運 動，為祖國民主化全面奮鬥，建立偉大的黨為人民服務！我們要年年月月日日時時分分秒秒的向 它學習！」
梁芝心想，既然「愛國民主運動」是學生運動，「小風波」也涉及學生，說不定兩場運動也 在追求著民主。「但偉大的軍政府誕生後不已是民主的極致了嗎？學生還想追求甚麼？課本上明 明便寫著偉大的祖國是最民主的國家，是人民當家作主的國家。我國的民主集中制是古往今來最 有民主風範、最先進的制度！為甚麼又要……」 有人經過房門並唸了一句：「我愛黨呀！偉大的黨！」
梁芝冷眼一瞧門外，坐下來陷入沈思。他翻看著晶片投射出來的闕書，只有兩句「學生不幸 捲入其中，受外國勢力干預……但得著祖國的光芒，亂事被平定，祖國自此走向更繁榮。」，心 忖「為何資料如此貧乏，真是一本貧乏的老舊教科書，既沒有資料又不夠插圖，連互動問答功能 也沒有，難怪政府要大一統課本！」
突然，梁芝聽見有人敲著光學鍵盤低語「可恨的帝國主義！抄你家！」他走到隔壁的房間外， 是哥哥梁琛 —— 發狂似的抓住頭髮，怒目盯著屏幕：「我生出來就是為國 往門上的貓眼一看 —— 服務的！才深夜兩時多，我不能睡，不能睡！」梁芝嘆了一口氣，踱步回到房去。
24
梁 琛 比 梁 芝 早 四 年 出 生， 兄 弟 感 情 一 直 不 錯， 成 績 優 秀 的 梁 琛 自 小 便 每 晚 督 促 梁 芝 背 默 黨 語。每次梁琛看完一本書便會把它丟給梁芝，梁芝閱讀的興趣就是由此而生。但兩年前，梁琛考 上了人民愛國大學後，修讀人民國及國際關係學，開始與人疏離。他每晚都會在半夜偷溜出去， 然後低泣著回來，怒搥牆壁，翌日帶著佈滿血絲的兩圈黑眼上學。後來，梁琛不再偷溜出去，卻 開始反鎖自己在房中喃喃自語，一天到晚盡說「黨呀、國呀、可恨的大帝聯邦！」同窗對其投怪 異目光，女友離他而去，父母亦只好把家庭的未來寄託在梁芝身上。
梁芝抬頭望望時鐘，已經二時五十四分，不是懷緬過去的時候了，遂低頭繼續抄寫。每一次 的抄寫，更加深他的疑問；五十次的抄寫，並不能給予他答案。
梁芝想起史遷老師曾吹噓自己擁有「愛黨愛國專業文憑資格」，決定第二天去問史老師。 翌日，梁芝拿著五十頁厚疊疊的愛國民主運動抄本回校。
在東風書院，學生每朝也要群聚禮堂集會。早會完畢，每位同學都臉色帶潤，似被露水沾過， 然後笑不攏嘴，笑聲響徹得幾乎可震斷舌頭。梁芝看見張張撐得碩大的嘴，不期然想起剛才唱誦
過的國歌《頌國強》：「遙遠的東方有一個黨 它的名字就叫我黨……我黨腳底下我成長 長成 以後是黨的傳人 黑眼睛黑頭髮紅皮膚 永永遠遠是黨的傳人～」 國歌播畢，禮堂兩邊的紅布又拉起。校長逕自走上講台重複著昨天、前天、大前天還有上星 期講過的〈黨的治績與周遭威脅〉：「我們要團結！我們要團結一致，奮力抗敵！寧為黨犧牲，
不作外國奴！愛國要愛黨、永永遠遠為……」 梁芝總會幻想台上的校長是一部錄音機。他不明白為何校長的說話永遠只有綱領，沒有實際
25
內 容， 卻 可 以 滔 滔 不 絕 講 上 兩 個 小 時。 校 園 曾 有 傳 言 說 校 長 年 輕 時 就 黨 綱 不 眠 不 休 講 了 五 日 五 夜，不但打敗了其他演講者，更悶得大量觀眾死翹翹，令老校長眼前一亮。老校長事後認為此人 前途無可限量，最終提拔他為繼任人。「同學！如果你心裡沒有對祖國觸動、懷感恩的心，請你 回去反省反省。」目光死盯著梁芝。梁芝感到一絲寒意，隨即跟隨同學的口型：「我愛我國！偉 大的黨！偉大的國！」
隨後，每人獲派發是日金句「沒有領導，沒有我黨，沒有我黨，沒有我國」，隨即魚貫回到 班房。
「芝！你又沒有誠心向黨祈禱！你真壞！真壞！不是好學生！」方賢指著梁芝的額。
方賢是老師眼中標準的好學生，自幼便把課本中的黨語錄背得滾瓜爛熟，更精通所有國家專 有概念，通曉歷代領導的正史及情史，是史遷老師的「得意門生」。 梁芝懶慵慵的打了個呵欠。
「芝！你今天最好閉上你的臭嘴，別再打亂課堂，不然有天你變成你哥哥梁琛一般便真的家 門不幸了，呵呵！」梁芝瞟了方賢一下，心想：「他會康復的！」
嘈 雜 間， 史 老 師 已 擎 起 粉 筆 在 黑 板 寫 道 ：「 偉 大 的 愛 國 民 主 運 動 與 偉 大 的 我 黨 的 誕 生 的 日 子」。
「今天，將繼續講述偉大的我黨如何在波瀾壯闊的愛國民主運動的背景下茁壯！愛國民主運 動是由我黨帶進來的，是我黨發明的。」
26
「老師，為何外國的民主與我們不同？」 「 外 國 的 不 是 民 主！ 外 國 的 所 謂 民 主 都 是 由 臭 銅 錢 堆 砌 起 來 的 破 爛 選 舉， 有 錢 便 贏， 無 錢 便 輸！ 大 家 都 被 錢 收 買 了， 根 本 毫 不 民 主， 只 是 一 堆 愚 民 被 愚 弄， 竟 還 不 自 知， 太 可 憐 了。 社 會 管 理 絕 不 能 落 入 外國公民社會的陷阱！」 方 賢 撐 起 身 說 ：「 對 啊！ 我 還 記 得 老 師 曾 說 過 大 帝 聯 邦 整 天 發 表 『 人 民 國 威 脅 安 全 報 告 』、『 人 民 國 人 權 白 皮 書 』， 完 全 無 中 生 有。 我 記 得 校 長 便 經 常 提 起 外 國 不 只 經 常『 漠 視 國 情 』， 還 透 過 捏 造 故 事 來 為 他 們 的 所 謂 民 主 選 舉 做 勢！ 不 要 得！ 不 要 得！ 實 在 是 無 恥！ 無 恥！ 我 國 最 民 主， 我 國 最 有 禮， 卻 遭 人 揶 揄， 世 界 瘋 了！ 可 悲， 太 可 悲。」 梁芝聽到「民主」兩個字，突然連喊三聲「民主！」 史老師聽到梁芝喊叫，蹙起眉道：「你又叫甚麼？」 所有學生目光凝滯地望著梁芝。 「 何 老 師 叫 我 把 愛 國 民 主 運 動 一 課 抄 五 十 次， 裡 面 提 到 學 生 為 民 主 而 奮 鬥！ 多 偉 大！ 就 像 昨 天 語 錄『 我 黨 的 歷 史 實 在 深 深 的 打 動 我 的 心坎啊！』」 史遷正色道：「你知道民主的真諦嗎？各國國情不同，而在我國，
27
真正的民主乃有權為主，無權是民
這便是民主啊！」 ——
梁芝的音量壓過史遷老師繼續說下去：「我早幾天從資料庫下載了一本叫《風波錄》的書！ 裡面提到的運動……彷彿就是愛國民主運動的延續！」
史老師：「梁同學，我不知道，也不會理會你那本是甚麼書。事實上，我國圓滿解決『小風 波』後，全國便步向繁榮。當年若不是大帝聯邦派人煽動學生，我國的繁榮將更早降臨！『小風 波』並不值得歌功頌德，而且『小風波』只是我國幾千年來的一點微塵，不值一哂！最重要是確 保黨領導和政府的社會管理與公共服務到位！」
梁芝：「到底大帝聯邦是如何派人來煽動學生？我國的繁榮與『小風波』到底有甚麼關係？」
史遷一臉自豪：「大帝聯邦？不就是派政治特務假扮記者，個個都懷著狼子野心，每個人都 有一個政治任務，他們盡說我黨的壞話『要反要反，不反沒希望』，實際是想我黨土崩瓦解！我 黨倒台了，我國便沒有領導了，我國沒有領導，我國便崩壞了，我國崩壞了，帝國便可以稱霸！ 多麼醜陋的思想！卑劣！」
方賢附和說：「幸好軍政府英明，果敢平定，這是無可避免的，英勇的我軍徒手捉走了暴徒， 制止了所有衝突，堅定地維護我國和諧！勇猛！」
梁芝疑惑：「對黨有意見的便是暴徒？學生也是？外國為何要針對我們？」
史老師：「當然是暴徒！有部份不幸的市民被橡膠流彈擊中實在令人神傷，但更可恨的是那 群四處煽動的暴徒！外國居心不良，終日想打擊我國，歧視我國人民，骨子裡就是賤！賤！賤！」
28
「所以和平示威的學生亦要被判囚？而且，為何外國要居心不良？」
「梁同學！你怎麼冥頑不靈？事件獲平定後祖國的快速發展才值得我們關注！暴徒的舉動實 在不值得同情！他們聯同外國顛覆國家，搗亂大眾安穩和諧的生活！不就是干擾我國的和平？為 了祖國，囚禁一兩個人，何足憐惜，更何況他們是可恨的暴徒？」 方賢再附和：「對啊！可恨可恨！可恨的暴徒！」
史 老 師 ：「 方 同 學 果 然 是 聰 穎 的 學 生！ 可 謂『 一 理 通， 百 理 明 』， 難 怪 年 年 考 第 一！ 你 一 定 要 考 獲 全 國 最 好 的 人 民 愛 國 大 學， 為 黨 好 好 服 務、 為 祖 國 好 好 服 務！ 你 可 是 社 會 未 來 的 棟 樑 啊！」轟轟掌聲四起。
看著全班同學順著老師的話不停點頭，眼晴全聚焦在方賢，流露出萬分羨意，梁芝只茫然的 跌坐在座位上。
29
第三章 誤闖禁區
誓 —
對 —
國 —
家 —
永 —
遠 —
忠 —
誠。」機械聲。 —
梁芝對老師的答案很是疑惑，但深明再向老師查問下去也只是徒勞無功，遂想到比區立資料 庫大十倍的安樂城市立資料庫。可是，自從梁琛思想出現問題後，父母一直禁止他到安樂城的市 中心，梁芝不熟方向，唯有找好友莫理幫助。因為莫理父親在市中心工作的緣故，他對該區很熟 悉。莫理起初並不願意，他認為事件已過了這麼久，根本就沒有知道的必要。後來梁芝推搪說是 為作業做資料搜集，莫理才答應與他一同前往。
發 —
二人來到市立資料庫的門口。 「請
「我發誓對國家永遠忠誠。」二人以晶片核實身分和宣誓後才獲准進入。市民每次使用市內 的設施都要重覆以上步驟方能繼續。梁芝和莫理分別借了一台資料搜查器開始搜集資料。梁芝迫 不及待鍵入「學生運動」，發現儀器沒有反應。
「 啊！ 原 來 按 下 搜 尋 後 還 要 再 以 晶 片 核 對 身 分。」 眼 前 正 顯 示「 資 料 核 對 成 功， 正 在 處 理 中」。梁芝看見莫理並不用核對身份，他有點疑惑，但沒有深究，因為他對「小風波」更感興趣。 他首先鍵入「學生運動」，得出的結果有一萬五千多項，都是關於「愛國民主運動」的。
梁芝留意到畫面上有着「是否顯示加密結果？」提示，他立刻按下「是」，不消一會，資料 便出現在眼前。乍看之下，居然有一百五十多萬項結果。其中有項提到「小風波」。那個晚上學 生於輝煌城中央廣場靜坐，要求政府改革制度，趕走貪污官員，但最終遭空軍轟炸，五萬人死亡，
30
十數萬重傷。圖片記載着一幕又一幕的慘況，屍體堆疊成山，血河遍佈整個廣場，斷開的殘肢掛 在樹上，地面上一個又一個大小不一的坑洞血跡斑斑，不計其數的肢體碎散於其中。 彩色的圖像與數碼三維效果衝擊着梁芝的感官。
梁 芝 怔 怔 地 看 著 自 己 眼 前 的 資 料， 他 被 當 局 的 麻 木 不 仁 嚇 壞 了， 簡 直 不 敢 相 信 所 看 到 的 一 切。反應過來後，他忙不迭找莫理求證。莫理看他一臉嚴肅，忍不住問：「你到底怎麼了？」「你 自己在搜尋器鍵入『小風波』就一清二楚了。」
莫理看他那煞有介事的樣子，不敢怠慢，便照著辦。莫理仔細把有關「小風波」的資料閱讀 了一遍。「有甚麼驚人的發現？我查不到任何特別的事啊！不就是學生的暴動嗎？最後還是和平 理性地解決了。」
「甚麼？你到底有沒有在認真看？第一篇資料已經講出發生『小風波』的那一天，原來輝煌 城的城長接到國家領導的命令，派出了大型的戰鬥機屠殺集結在中央廣場、手無寸鐵的學生！」 梁芝說。 莫理有點錯愕：「你從哪裡得來這些資料？」 梁芝不耐煩地答：「還可以在哪裡？不就是靠這台資料搜查器嗎？」
莫理感到自己被戲弄，煩躁起來。「夠了！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根本就沒有相關資料！」
梁芝疑惑的問：「這裡提到《和諧日報》發表了一篇以〈必須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地反對禍國 殃民的動亂〉為題的社論，市政府頒戒嚴令，派戰鬥機轟炸廣場。」
31
32
莫理仍是一臉茫然：「你在胡說甚麼啊，當日的社論不是〈和平解決學生示威 城政府應記 一功〉嗎？」
梁芝心想：「難道他看不到其餘的資料嗎？看他那副激動的模樣也不像是說謊，到底是為甚 麼呢？難道系統出現了故障，只有我才能看到嗎？」「只有我才能看到……只有我……啊！難道 是因為……？」梁芝這才恍然大悟。
莫理不耐煩地催促梁芝：「別在這亂說了，我們是東風小區的公民，要對小區、對城、對國、 對黨保持忠誠，絕對不能有甚麼懷疑。你忘記剛才的誓詞了嗎？這下事情清楚了，快快下載好匯 報要用的資料然後回去吧！」
33
第四章 群起攻之
翌 日 的 國 情 教 育 課， 同 學 都 準 備 了 不 同 的 歷 史 專 題 ： 莫 理 介 紹 上 年 閱 兵 的 盛 況、 方 賢 介 紹 人 民 國 史上第一位奪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
「 好！ 對 我 國 文 學 了 解 得 真 透 徹！」 從 何 邂 的 神色就可探知他內心的熾熱。
「 老 師， 我 一 定 會 成 為 一 位 歌 頌 黨 格 的 偉 大 文 學 家， 成 為 下 一 位 風 靡 國 際 的 人 民 國 大 文 豪！」 方 賢激動地一掌拍在桌上，掌聲不迭奏起。
「 謝 謝 政 府！ 謝 謝 黨！ 謝 謝 老 師！ 謝 謝 同 學！」方賢向八方鞠躬。
這 時 梁 芝 凝 重 地 走 向 講 台， 緩 緩 開 啟 了 一 個 簡 報檔：愛國民主運動的延續。
黑 底 白 字 的 首 頁 讓 何 老 師 彷 彿 記 起 甚 麼， 疑 惑 的 思 緒 閃 過， 替 代 的 是 一 種 黯 沉。 站 在 講 台 上， 梁 芝 看 不 清 台 下 老 師 同 學 的 樣 子， 昏 暗 的 課 室 裏 一 切 都 顯 得 模 糊 不 清， 彷 如 歷 史 黑 暗 面 裏 太 多 被 掩 蓋 起
34
來的人在蠢蠢欲動。
「我今日為大家匯報的主題是有關人民國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不近不遠，就在半個紀元以 前，在國都輝煌城的中央廣場發生過的一場學生運動。教科書上說事件圓滿解決，中央廣場上堆 滿人民振臂歡呼。不過，我找到的資料圖文並茂記載着政府殺人的暴行，你們看看這些照片，這 明顯是一場屠殺！」 「停！」何老師喊住梁芝。
「學生的和平訴求，為何要流血收場？有必要嗎？這麼多年來，我們字句不提，甚至歪曲事 實，這就叫和諧？這就是一個應該受人民景仰支持的政府嗎？我們的生活就是築在血淋淋的屍骸 身上，卻半點不提？公平嗎？這就是人民國的子民？」 「我叫你給我停！」何老師提高聲量。 「那麼說，這些都是真的嗎？」班上竊語紛紛。
「夠了！」何老師的聲音透過無線咪在昏暗的課室迥蕩，終止了同學的討論 「給我返回座 位。」 是的，何老師。再播完這段短片我的報告也完畢了。咦？影片播放了才三秒，那熟悉的綠色 標記在螢幕一閃而過，接着電腦強制進入重新啟動程式，怎麼會這樣？我昨晚特地檢查過，所有 短片都沒有問題的啊……梁芝低呼。屏幕隨即變藍，把前排同學的臉映得陰森可怖。
這時候，以方賢為首的一群同學突然衝上講台把梁芝圍住，斥責之語紛起。剎那，梁芝已被 淹沒於黑壓壓的身影之中。
:
35
36
第五章 無理打壓
梁芝正想開口向何老師求救，卻發現他狠狠的瞪著自己。同學似乎未發現老師的異樣，仍然 圍著梁芝說他的不是。
「安靜！」老師的嗓子就如坦克車的馬達聲，幾乎把每個同學的耳膜都震破。他的呼吸聲急 促，眼睛佈滿了血絲，眼神凌厲得如獵食的老鷹。
同學紛紛回到座位上去不敢作聲，頃刻間講台上只剩下梁芝一個。面對著步步逼近的老師， 梁芝不由自主地往後退，腦袋一片空白，甚麼也想不到。
老師一把抓住梁芝的衣襟喊道：「梁芝同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 梁芝回應：「我向同學揭示當年學生運動的真相，政府的確錯了！」
話未說完，老師已連珠炮發：「我跟你說過多少遍，學校絕不容許同學向他人灌輸錯誤的知 識？死性不改，還斗膽自行刪改歷史！我國何時有發生過這些荒謬至極的事？沒有平亂，哪來國 家的富強？」人民國的學校早已取締了所有體罰，改以「意志懲罰」的方式，直接控制植於體內 的晶片，發出電流以收懲罰之效，既有效，又文明。何老師瞬即瞪大了眼睛，緊握裝有晶片拳頭， 打算透過腦電波啟動教師專用程序連接梁芝的晶片，並以電擊的方式懲罰他。
可是，三分鐘過去了，梁芝並沒有流露出痛苦的表情。老師不解為何「意志懲罰」於梁芝身 上並不見效，他馬上查看左手的晶片，測試晶片功能「並無異狀」。他當下吩咐方賢接受「意志
37
懲罰」，方賢即時答應，「只要是老師的話，都一定是正確無比。」「轟」，方賢瞬間被電得兩 眼翻白，撲通一聲倒地。老師大驚，但為了掩飾失敗的尷尬，他故作鎮定的喊道：「你！梁芝！ 立即隨我到訓導處寫悔過書！我會通知你的家長前來學校。」何老師吩咐莫理出來維持秩序後， 便扯著梁芝走出課室。
梁芝忍不住回頭望，卻只能看到一個個面目模糊的同學，以及閃爍著「沒有訊號」的藍色屏 幕。
梁芝坐在訓導室外的長椅等候，心情變得忐忑，沒想過事情會鬧到訓導處：「究竟我做錯了 甚麼？我不過是將被遺忘的真相再次展示於人前罷了……」
天 花 的 吊 扇 葉 緩 慢 的 旋 轉 著， 幾 乎 產 生 不 出 一 絲 涼 快 的 微 風， 豆 大 的 汗 珠 已 把 他 的 汗 衣 沾 濕。驀地一陣凜得令人發抖的空氣吹過，訓導主任從訓導室走出來。
主任尖銳而無情的目光冷冷的瞟著梁芝，緩緩吐出一句：「四甲班梁芝同學，本主任已通知 了你的家長，他們正前來學校了解情況，你現在給我寫一份不少於一千字的悔過書。」 「主任，我沒錯。」
主任依舊以平平的聲線道：「待本主任接見你的家長時再說。」梁芝只得抿著唇不屑的接過 白紙，一言不發坐到長椅上。翳悶的天氣令梁芝提不起勁，他草草寫了十數行字便把它掉到一旁 去。此刻梁芝的心情複雜非常，一方面他覺得委屈，另一方面又不知道會受到怎樣的對待。他看 不到前路。
半霎，步操般整齊而有力的腳步聲傳到梁芝的耳窩裡。梁芝抬頭一看，只見父母都鐵青著面
38
39
睨著自己，氣急敗壞的朝他走來。梁芝不知如何是好， 心跳開始加速，他想過立即跑掉，可又鼓不起勇氣， 只得別過頭嘗試逃避凌厲的目光。那股寒氣再度侵襲 梁芝的皮膚，他知這道自己離死期不遠了。主任擠出 生澀的笑容與梁芝的父母握手問好，父母尷尬而緊張 的伸手示好，目光卻依然停在梁芝身上。「我們先到 特別室坐下再說好嗎？」主任指了指不遠處的房間。 父母連連點頭，並示意梁芝起來跟在後面，梁芝嘆了 口氣，執起悔過書緩緩站起。
「 請 坐 請 坐。」 主 任 客 氣 的 說。「 梁 同 學， 先 把 悔過書給我，然後坐下。」梁芝遞上過失記錄表後， 低著頭坐到母的身旁。
「真的很抱歉，要梁先生梁太太百忙中趕至。要 不是你的兒子犯了如此嚴重的校規，我們也不會這麼 緊急的通知你們……」
「主任，我們都理解的，但你能否詳細說明一下 我家阿芝犯了甚麼錯？」梁父焦急萬分。
主 任 摘 掉 眼 鏡， 繞 指 把 玩 鏡 臂 ：「 事 情 簡 單， 剛 才你的兒子在國情教育課上作個人匯報，他竟捏造歷
40
史跟同學說我國曾發生過政治動亂，政府曾暴力鎮 壓。這是個何等荒誕而無禮的行為！我們學校規定 師生不得於校園範圍內討論、研究、講解及播放任 何有關對祖國構成負面影響的資料，初犯者記大過 一個兼停課，屢犯者便得踢出校。」 「你能不能幫幫我家阿芝呀，我不想他的成績 表那麼難看，將來還得靠這升大學！工作分配的再 調整也得靠成績！拜托你了主任！」 梁母緊張得捏著小手帕擦汗。「梁太太，本主 任明白你的顧慮，可是，規條是要服從的。如果本 主任開了先例不懲處你的兒子，搞不好將來有學生 還 發 起 動 亂 來 呢！ 你 知 道 嗎？ 你 兒 子 的 匯 報 影 響 人心，引起了同學及老師的不滿、不安和反感，我 們還得處理善後問題呢！所以，真的不好意思了。 梁先生梁太太，你的兒子將會被記大過一次兼停課 兩星期，以示懲戒。」 說罷，主任遞上一張處分通知書：「這裡清楚 寫明四甲班梁芝，日期是今天，記大過一次及校內 停課兩星期，原因是『觸犯本校第十九條校規：不
41
得於……』」不知是天氣太熱還是梁芝心情不好，他只看到主任的嘴巴在張張合合，卻聽不到他 在說些甚麼。
梁芝盯著面前的處分通知書，只覺鼻子一酸，流下淚來。梁母一臉厭惡說：「哭甚麼哭？還 不夠羞恥嗎？」 「如果沒有問題，請你們在橫線上簽名便可以了。」 梁父皺起眉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起筆簽了名。
「可以了，謝謝你們的到來。你們可以和梁芝談一下，本主任先回房處理相關事務。」主任 轉身離開。
看著主任身影漸細，雖看不到他的臉，但梁芝確信他臉上浮露一抹冷笑。對，就和那次一樣。 同是炎夏，同是學期末，同是一樓盡頭那特別室，不同的是，人。那年，三丁班的曾理被關進那 「懺悔室」。聞說他犯了校規第一百五十七條「不准頂 特別室，不，門上殘留着剝落的紅字 ── 撞老師」，那算是重罪，規定記小過一次及「懺悔」一個月。當日梁芝碰巧走過，只見訓導主任 徐徐走出特別室，一雙細長眼內閃過銀光，黑厚雙唇緊抿，嘴角卻緩緩上揚。此情此景，永遠不 忘。 愣了五分鐘，梁芝轉過頭，迎向眼睛冒血的雙親。 父母察覺到兒子回望，眼神似乎收歛了一點。 「還記得《梁氏家訓》的第一句嗎？」冷靜的語氣不帶半點感情。
42
「禍從口出。」梁芝喃喃自語。 「那你又敢亂說話？」女聲不再冷靜。
「冷靜點……你在哪兒學到那些……亂編的故事？」故作慈祥的男聲。 「你們不會有興趣的，回去賺錢吧。」
「你這個壞兒子！」檯上水杯應聲倒下，水傾瀉於桌面，順着邊沿滴下。她撓起雙手，重重 的坐回椅子，背往後一仰。
另一人靠前：「你知道這樣做不好嗎？你是我們的心肝，我們做甚麼，都是為你著想。你是 在網上找到這些胡編的故事嗎？都說網上有很多不良的資訊，是懷有惡意的人故意發放，影響年 青人的心智，這些我們不就早說過了嗎？用家裡、學校的電腦是最好的了。」 「……」
「我們相信你是受壞資訊影響、一時胡塗才亂說話的。是誰教你去找這些東西的？我們為你 選的這間學校一定不會教這些的，而且，我們的孩子是不會平白無事去找的，一定是有人唆擺你 吧。說吧，是誰？」 「……」
「你說啊！默不作聲的算甚麼？是不是要學你哥，一天到晚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瘋瘋癲癲 的才甘願？媽媽現在只剩下你一個兒子了！再失去你，我真的會崩潰！」語畢，梁母淚如雨下。
古式掛牆鐘秒針嗒嗒轉動，老舊木桌上水滴的的流下，規律的聲音劃破寂靜。
43
這些聲音，梁芝並不討厭，但他想獨處一下。 「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還有課要上。」
「不行，還未談你的前途，那個大過怎解決？」高吭的女聲阻止不到他走出那間「特別室」。 不能回到課室，他知道同學會如何款待他。
他撬開纏繞著重重鎖鏈的鐵門，走上了天台。冷氣機散熱器錯落置於灰色混凝土地面，鐵箱 群中最顯眼的，非那高塔莫屬，那塔兩層高，頂端高掛着國旗。抬眼望去，那點紅在這灰色天空 特別醒目。那是他常到的地方。躺在熾熱的灰土上，仰望着飄揚的旗幟，他想了很多。
本 來 憑 他 的 成 績， 根 本 沒 有 可 能 派 到 那 間 重 點 小 學， 更 何 況 這 間 一 百 二 十 年 歷 史 的 直 屬 中 學？懂事後才知道，父母都是這間小學的校友，又藉着搬到附近區域，成功爭取到一個學位。能 穿着這身校服躺於此處，原來並不是易事。閉起雙眼，烏雲縫隙中一線陽光穿過眼簾，映照出一 片紅。紅，遍佈於他記憶之中。剛升中的時候，父母帶他到輝煌城旅遊，據說是父親公司辦的， 輝煌城，人民國的首都，亦是這世界上最發達的城市之一，市內井井有條，高聳玻璃塔櫛比鱗次。 路上，警察比安樂城還多。參觀一處又一處的景點，走過一條又一條的街道，眼見人們都面帶笑 容，真是一個快樂的城市。「想不到在那城，曾經有學生被屠殺。那些人都不知道嗎？那些快樂 都是假裝的嗎？」
44
第六章 切斷連接
一個少年獨自躺在天 ——
「這個中學生，怎麼會知道那些資料的？」安樂城資訊管理辦公室主管疑惑著。 圍坐長方桌的人無一能回答主管疑問，只怔怔看著主管身後的螢幕 台。 「他哥哥不也是逾矩窺看資料，被我們重植了他的記憶嗎？」
「那為何事情會重覆？沒人知道嗎？十萬元一個月的工資就這種程度？」 一片沉默。 「沒人知道都沒法子，每人想個解決方法吧，不然……」 「唔……能不能把他……『解決』掉呢？」左方的一個職員說。
「當然不可以，我國是世界上人權狀況最好的國家，怎能為一個小孩丟國家面子。」 「那流放出國吧？」另一職員道。
「都說不能丟國家面子，你知道外國勢力多邪惡嗎？無時無刻都設法陷我國於不義。這樣一 個學生被流放海外，用你的豬腦都能想到後果了吧？」 「剛才不是提到他哥哥嘛，就照辦煮碗，重植他的記憶吧？」
45
「你知道重植記憶要浪費多少公帑嗎？那次實驗耗費十億元，可以為領導蓋十萬座豪宅！還 要額外找人監視，這些穩定國家費用從你們工資扣減嗎？再說，你看這結果，成了這樣一個瘋瘋 癲癲的人，不就影響我市市容？給外國勢力看見了，還會對我國說三道四。」
「我來說說吧，每個人手背都安裝晶片了吧？既然我們可以遙距觀察晶片持有人，那我們不 如試試遙距關掉晶片的功能？」剛從維持國土安全穩定機關特別小組調職過來的高軍陛官員淡定 的說。 眾人議論紛紛……
天色已暗，梁芝不敢回家，買了點食物就流連在小巷。他想起父母親的栽培，心感慚愧，忍 不 住 自 責 為 甚 麼 自 己 要 為 了 那 些 不 知 從 何 而 來 的 資 料 淪 落 到 如 斯 田 地。 想 著 想 著， 忽 然 睡 意 來 襲，他沒有氣力去抵抗，就這樣沉沉睡去。
46
終章 夢不會死
鳥鳴將梁芝從睡夢中喚醒。他漫無目的走到街上，只想令頭腦清醒過來。事情發展太快，他 需要一些時間慢慢沉澱。早上的街道並沒有太多行人，走在寬闊的大街上，每個人都專注着走自 己的路，在他身邊直行直過，沒人投以半絲目光。走到街尾，已是中午時分。梁芝自昨晚後便沒 再進食，他走進便利店拿起杯麵便到收銀處付錢。「不好意思。」他伸出右手跟店員說。店員卻 旁若無人的在伸懶腰。「不好意思！」他提高聲線再說了一次，店員仍視若無睹，把玩手中電話。
梁芝心想，「聾的嗎？」伸手拍拍店員。店員感覺到有東西碰着他，愕了一愕，然後四周張 望，視線掃過梁芝，但並沒停留在他身上，疑惑的表情顯出他看不見任何東西，不知道梁芝正在 拍他的肩。
他試著拿著杯麵走出店門，想看看店員會不會阻止他。店員果然追出來，梁芝拔足就跑，店 員緊跟在後。他聽不清楚店員在喊甚麼，但他的喊叫吸引了漸多的群眾。這時警察加入追逐，梁 芝快被追到時嚇得下杯麵就逃。奇怪的是，追兵不再追來。他驚魂不定，逕自走進連鎖快餐店想 買點食物。他嘗試大喊一句「麻煩你」，果不其然，店員聽不到，他揮動雙手，店員看不到，店 內的其他人亦然。 梁芝走進一間又一間的店鋪，得來的反應都一樣。 夕陽西下，梁芝想起城中還有一個地方。他滿懷希望走回家。
回到家中，他打開大門，看到父母一臉焦急的在客廳來回踱步，似是等著梁芝的歸來。
47
「芝，你到哪裡去了？」
「先別急，我們已經報了警，警察一定可以找到梁芝。」男聲安撫道。 「但怎麼會不通知我們，你說……會不會……會不會是政府？」
「 不 要 說 了！ 不 可 以 質 疑 政 府！ 卻 是 你， 我 早 在 梁 芝 仍 是 嬰 兒 時 便 跟 你 說 要 帶 他 到 醫 院 檢 查，總是你在阻止！」 「我不過是……咦？大門怎麼打開了？」女聲驚愕的說。 「是忘了關吧？」 「我去關門。」 望著迎面而來的父親，梁芝飲泣：「爸，媽，我在這裡啊。」 「嘭」的一聲，父親把鐵門關上，並未聽到梁芝的低鳴。
梁芝奪門而出，逕往街上跑，一直跑一直跑。街道只剩冷冷的高樓大廈，街上一個人也沒有。 梁芝不知該往何方。他曳著疲倦的身軀走著走著，天空已漸變成一片紫黑的布幟，不見星月，城 市的燈全都熄滅。
風嘯聲陡然掠過，梁芝不由自主的就打了個冷顫，感到無比淒涼。驀地他回首一看，一群人 手持燃燒著的蠟燭，柔和的燭光映照出一張張面孔。其中一人微笑著走上前，把一枝白色蠟燭遞 給梁芝。
48
淚 珠 滴 到 梁 芝 的 手 背 上， 他 緩 緩 的 接 過 蠟 燭，走入人群之中。
完
數十盞一閃一閃的燭光，慢慢的，在黑暗的 城市中消失不見。
49
後記
廿三年前，國家發生了一場大型學生民主運動，終被政府以暴力鎮壓，全國噤若寒蟬。今天
有人認為暴力鎮壓乃是平息亂事的唯一手段，並以經濟繁榮為藉口，試圖將鎮壓、屠城等一連串
惡行合理化，更有人說學生參與學運是受到外國勢力唆擺，可恨如此荒誕之言論卻為部分人所相 信。
今 天 的 香 港， 有 人 犧 牲 自 己 的 時 間 和 精 神 追 求 崇 高 的 民 主 理 想。 仍 有 市 民 堅 持 參 與 公 民 抗
命，反對暴政惡法，仍有議員行使合法權力監督行政部門，卻被指責為破壞社會和諧，為反而反。
過去，烈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以死諫求民主、自由，諷刺的是，現在，卻有人甘心願意將自己 的天賦權利拱手相讓。
德國詩人貝爾托．布萊希特說過：「政治無知是最差的無知」。所有的民生議題，不論衣食
住行、教育、醫療、住屋、工作等，皆與政治息息相關。然而，不少市民只顧自己的生活，對重 大議題人云亦云，對時政漠不關心，甚至放棄自己的選舉權利。
50
四月
八九民運時序表
十五日
中國共產黨前總書記胡耀邦病逝北京。 胡生前官清廉勤儉，於一九八七年被指「反資產階級自由化」不力被 逼下台。
十六日
北京大學生在校內張貼大字報，辨論時局，要求公正評價胡耀邦歷史 功過。
十七日
四千名北京大學生遊行至天安門，高呼：「打倒貪污，打倒官僚，民 主萬歲，自由萬歲。」同時，上海亦有數千名學生悼胡深夜遊行。
十八日
北京大學生清晨遊行至天安門廣場集會靜坐，及提出七項要求： (一) 公正評價胡耀邦功績，肯定民主自由寬鬆的觀點 (二) 徹底否定、清除精神污染與反自由化，並為這次運動中蒙受不 白之冤的人平反 (三) 要求黨、國家領導人及其子女向全國人民公布其財產狀況 (四) 允許民辦報紙，開放報禁 (五) 增加教育經費，提高知識分子待遇 (六) 取消北京人大常委會違反憲法的限制遊行「十條」 (七) 對此次活動作出明確的報導，見黨政機關報
51
十九日
北京學生赴中南海新華門外聚集靜坐，要求與領導人「平等對話」， 期間曾三度衝擊新華門，警民輕微衝突。
二十日
凌晨，公安進行武力驅散，三百名新華門外的學生被打傷。 北京學生自治籌委會成立「首都高校學生聯合體籌備組」，並發動罷 課。
二十二日
官方舉行胡耀邦追悼會。約十萬名高校學生在天安門廣場靜坐，與近 萬名軍警對峙，三名學生跪求參加追悼會、與政府對話及遞交請願信， 不獲回應，引起學生不滿
二十三日
「北京臨時學生聯合會」呼籲各高校即日起無限期罷課。 學生提出三條綱領︰ (一) 全面有效地推進政治體制改革； (二) 保證《憲法》賦予的公民權利自由； (三) 保證經濟體制改革順利進行。並通過《兩條臨時決定》1.通電全 國，起面抗議；2.罷工、罷市、罷課。 《世界經濟導報》要求公正評價胡耀邦，三十萬份報章遭扣起。
二十四日
北京三十五所大學全面罷課，上海、 長沙、西安、南京等各大城市亦 紛紛響應。
二十五日
官方通過全國學聯秘書長邀請北京高教部見清華大學學生。清華大學 拒絕單獨對話，要求北京學生代表與政府整體對話。 《世界經濟日報》遭上海市委書記江澤民下令停業整頓。
二十六日
官方《人民日報》發表了一篇「必須旗幟鮮明地反對動亂」為題的社 論，將學運定性為動亂，並形容是「一場有計劃的陰謀」。
二十七日
二十萬學生遊行抗議《人民日報》的「四‧二六」社論，獲過百萬市 民夾道歡迎。
52
二十八日
「北京高校學生自治聯合會」（北高聯）成立，提出對話方案及七點 要求，包括︰ (一) 正面肯定胡耀邦的政績，肯定民主自由； (二) 否定「反自由化」和「清污」兩個運動； (三) 要求公佈國家高幹及其家屬的財產狀況； (四) 要求新聞自由，允許民間辦報； (五) 增加教育經費，提高知識分子待遇； (六) 取消對遊行的限制 (七) 真實報導今次學運。
五月 一日
北高聯舉行記者招待會，發表公開信包括「致全國各階層各界人士聲 明書」、「告香港同胞書」呼籲齊心支持學運，要求政府坦誠、平等、 開放對話，並決定舉行「五四」大遊行，重申「七條」要求。
四日
北高聯以「慶祝五四，為民請命」為題，舉行大規模遊行，二十萬學 生及市民遊行至天安門廣場集會，宣讀「新五四宣言」，呼籲逐步推 行民主政制。 數百名北京新聞工作者加入聲援，要求「新聞要講真話」，全國各地 響應。此時運動發展為要求新聞自由、打擊貪污、嚴懲官倒、及繼續 進行改革開放。
53
六日
「北京高校學生對話代表團」向中共、人大常委及國務院遞交請願信 並要求盡快對話，提出唯一對話條件是允許記者採訪，並全面真實的 報導對話過程。
十二日
中央成立「對話小組」與新聞界對話，仍是限制對話人數和形式， 另外只允許報道部分對話內容。
十三日
學生不滿政府對話安排，宣佈在天安門無限期絕食，要求實質性對話 及公平評價學生運動，並陸續有市民加入，人數達三千人。
十六日
全國各省份首府均有學生上街遊行支援北京學生。絕食行動升級至絕 水、絕食行動，超過三百名學生體力不支，北京各界人士發起遊行聲 援。南京、上海、廣州、港澳台及海外亦紛紛聲援，將學生運動變成 中華民族爭取民主自由的運動。
十九日
總書記趙紫陽及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溫家寶到天安門廣場慰問絕食 學生。趙紫陽含淚向學生道歉說︰「我們來了，對不起！」學生當 晚結束絕食，改以靜坐形式請願。
二十日
李鵬在「黨政軍機關幹部大會」上，將學運定性為動亂，並宣告北 京實施戒嚴，外國記者不得採訪。軍隊開始入城，被民眾阻截。學 生終止原先宣佈停止絕食的決議，廣場二十萬人大絕食。
二十五日
近一百萬學生、新聞工作者、工人及幹部，在戒嚴令下遊行示威，高 呼︰「打倒李鵬，解除戒嚴令！」
三十日
中央美術學院等六所院校學生，趕製民主女神像，連夜送往天安門廣 場豎立。
54
六月 一日
學生向政府提出對話四項條件︰ (一) 解除戒嚴令； (二) 撤回軍隊； (三) 保證不以任何形式向參加是次民主運動的人進行報復； (四) 取消新聞封鎖。
二日
學生開辦「民主大學」，爭取中國邁向民主。 侯德健、劉曉波、周舵及高新在紀念碑前開始七十二小時絕食行動， 發表《六二絕食宣言》，呼籲學生與中共雙方冷靜，要求成立合法民 間組織，制衡中央的權力。
三日
軍隊秘密進城，包圍廣場一帶。西長安街木樨地一輛軍用吉普車衝上 行人道，撞倒四人，至少兩人當場死亡。民眾發起遊行抗議軍車撞人， 期間與部隊發生衝突。其後又有一輛裝甲車撞死一名士兵及幾名市 民。晚上，戒嚴部隊強行開入天安門廣場，廣場附近有士兵開槍掃射 民眾，造成多人死傷。
55
四日
凌晨二時，廣場已被戒嚴軍隊包圍，把學生和民眾趕到人民英雄紀念 碑附近。正在廣場絕食的候德健，為免學生作犧牲，與軍隊談判，要 求給予學生時間離開。 凌晨四時，廣場上的燈全部熄滅。大批手持衝鋒槍的戒嚴軍隊蜂擁而 至，包圍人民英雄紀念碑。另外一批軍人更架起機關槍，對準紀念碑 前的學生。而侯德健透過廣播宣佈已和軍方達成協議，同學可以和平 撤離。軍方後來違背協議，軍人追打及向學生開槍，大批坦克車和裝 甲車由天安門衝向紀念碑，將廣場上數百個帳篷營幕撞毀輾平，民主 女神像也被輾毀。 當日早上和下午，軍隊繼續在城內向聚集的民眾開槍，傷亡人數無法 估計。
五日
政府宣稱已平息反革命暴亂。軍隊仍駐守天安門廣場，北京形勢惡 劣，各國紛紛撤僑。多國強烈譴責並呼籲軍事及經濟制裁中國政府。 各地華人均有示威遊行，抗議血腥鎮壓。
六日
大批坦克車仍在天安門廣場佈防。北京市民和學生繼續架設路障，攔 阻軍隊。國務院發言人袁木和戒嚴部隊少將張工舉行記者招待會，袁 木指近三百人死亡。而張工更解釋說，當晚在廣場上沒有打死過一名 學生和群眾，也沒有用裝甲車、坦克車壓死、壓傷一人。
56
六四 屠城死 亡人數 統計 發佈者 中國紅十字會 人員 北京某醫院 發言人 清華大學學生自 治會籌委會
估計死傷人數 死二千七百人，傷三萬人。 死二千六百人，其中一千人為大 學生。 死四千多人、傷三萬餘人。
戴晴（時任光明日 最少有兩千群眾及學生死亡。 報記者） 香港「爭鳴」月刊
市民和學生死亡一萬零四百四十 人，受傷兩萬八千七百九十人。 57
發佈者
估計死傷人數
柴玲
「二百多到四千，具體數字不知 道。」
吾爾開希
「廣場死亡數以千計。北京城死 亡數以萬計。」
丁子霖（天安門母 無名死傷者不計其數。 親發起人） 袁木（時任中共國 軍隊和群眾死約三百人。學生死 務院發言人） 二十三人。 張工（時任戒嚴指 軍隊傷五千多人。群眾傷二千多 揮部發言人）
人。
中共中央和 國務院
解放軍死幾十名，發生了一些傷 亡。
中共公安部
九百三十一人死亡，二萬二千餘 人傷。
死二百多名民眾，其中三十六人 陳希同（時任北京 為大學生；死數十名軍警。傷三 市長） 千多民眾。
58
悼梁芝 香港大學學生會學苑出版 編輯：謝智浩 周永康 楊振東 司徒永灝 馮予晴 黃穎恩 李雅儀 黃洛 梁雅雯 封面：黃應常先生 插圖： beryl foo 出版日期：二零一二年六四 廿三週年 版權所有 翻印必究
胡適：「爭取個人的自由，就是爭取國家的自由；爭取個人 的人格，就是爭取國家的國格！自由平等的國家不是一群奴 才建造得起來的！」
不想回憶 未敢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