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時刻》試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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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別時刻 032

﹁堤伯杜是什麼人?﹂湯瑪士大吼大叫,抓住我的頭往金屬欄杆撞,撞得我眼冒金星。 我真的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伸出手來,一手抓住我的肩膀,另一手用足力道掌摑我的臉頰,我嚐到嘴裡的鮮血。 ﹁賤人。﹂他說。

﹁堤 — 伯 — 杜,﹂湯瑪士又說了一次,﹁妳一定知道。妳的皮夾裡有他的名片。﹂他用手 緊緊扣住我的喉嚨,我的肺像是著了火。我拚命抓他的指頭,抓他的腰。他把一張白色的卡片湊到 我眼前。﹁想起來了嗎?﹂

我眼前除了金星幾乎什麼都看不到,我努力好久才看到達特茅斯 西 —區考克醫院的識別標誌。 堤伯杜是我去找的精神科醫師,名片是他的。﹁妳想把我關起來,﹂湯瑪士指控我:﹁妳想偷我的

研究。妳可能已經聯絡紐約大學,自己搶下功勞了,但丟臉的是妳,愛麗絲,因為妳沒有密碼,不

能撥打學術研討會的私人專線,而且妳不知道這足以證明妳是騙子 — ﹂ 蒂翁大聲呼吼,用力衝撞象棚的加固欄杆。我想解釋,想說話,但湯瑪士更用力地將我推向欄 杆,我直翻白眼。


031 Leaving Time

帶孩子通過國界。幸好潔娜還很小,長大後對這地方可能只有模糊的記憶。而我呢,嗯,我可以找 到別的工作。

我不能再發表論文,不能冒險讓湯瑪士找到我,否則他會把潔娜從我身邊帶走。但如果隱姓埋 名能換來安穩,這還有什麼不值得?

我甚至連潔娜和我的衣服都收拾好了,而且想辦法偷存了一點錢,在我的電腦包夾層裡藏了幾 百塊美金。我希望這點錢足夠讓我們展開新生活。 我在腦子裡預演了好幾千次,準備逃跑的那天早上我該怎麼做。

我要幫潔娜穿上她最喜歡的連身褲和粉紅色帆布鞋,幫她把她最喜歡的鬆餅切成長條狀,讓她

拿著沾楓糖漿吃。而且和往常一樣,我會讓她選一隻填充玩偶帶著去上學。

但我們不去學校。我們會經過校舍前方往高速公路去,在任何人起疑之前,我們早已遠去。

某個慵懶的下午,葛瑞絲幫我帶潔娜,我利用這段炎熱的時間去亞洲象棚幫蒂翁洗鼻子。訓練

大象做這些動作,是為了檢查牠們是否罹患肺結核。我們先用針筒裝食鹽水灌進大象的鼻孔裡,然

後要大象盡可能高舉鼻子,當大象放下鼻子時,我們再拿一加侖裝的封口袋接流下來的水,之後取

樣送檢。有些大象很討厭這種檢查,蒂翁算是容易處理的了。也許是這樣,我的心情沒那麼警戒,

也才沒注意到湯瑪士大步走進象棚裡來。他一把抓住我的脖子將我往後拖,蒂翁的鼻子就算從欄杆 間伸出來也碰不到我們。


離別時刻 030

有一天,我又帶潔娜進到活動區裡,事後他緊緊握住我的手臂,還留下了瘀青。我踩著搖晃的

腳步從他身邊走開,直接走進他的辦公室,這段時間,他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記帳和大象記錄的更

新上。帳本就在他桌上,我們所有的收支都記在裡頭。我坐下來翻開前幾頁,看到上面登錄著送進

庇護場的乾草數量、獸醫看診、實驗室的帳單,以及生鮮食品的合約。接著我翻到最後幾頁。

C14H19NO4C18H16N6S2C16H21NO2C3H6N2O2C189H285N55O57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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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4H19NO4C18H16N6S2C16H21NO2C3H6N2O2C189H285N55O57S 我趴在桌上,哭了出來。

這念頭不是第一次出現 — 不知發瘋的人是不是 我坐在非洲象棚的閣樓裡,心裡納悶地想 — 我。基東重新漆過閣樓的牆面。地上有幾塊油漆時用來保護地板的布,角落邊還有幾桶油漆,除此

之外,閣樓裡什麼也沒有。甚至沒有任何證據,足以證明我丈夫一度脫離現實,而且完全被吞噬。 有時候我還能說服自己:這整段插曲都是出於我的想像。

我夢想離開;帶著潔娜逃家。我可以利用去幼稚園去接她的機會,接了小孩便開車離家。

我開始計畫逃跑。我讀過一些父母綁架自己孩子的故事,染了頭髮之後,利用假證件和新名字


029 Leaving Time

況。正確與否並不打緊,重點是,就某個觀點來說,事件對你是否重要,是否能讓你從中學習。

接下來的幾個月間,庇護場的生活似乎恢復了原貌。莫拉終於越走越遠,每晚都離開幼象的墓

地回到象棚睡覺。湯瑪士也回到家裡的辦公室工作,不再去整修觀景臺。我們鎖住閣樓還釘上木

板,把那地方當作鬼城。他幾個月前發出去的募款信件有了回音,資金在毫無預期之下到位,我們 的日常採買和薪水因此稍有喘息的空間。

我開始研究我的筆記,比對莫拉和我見過的其他母象對幼象的哀悼方式有何不同。我花不少時

間陪潔娜用孩子的步伐慢慢散步,指著不同顏色的花朵,教她辨識生字。湯瑪士和我上次同床共枕

已經是好幾個月之前的事了。在晚上七點半把潔娜送上床睡覺之後,我會立刻幫自己倒杯酒,然後

坐在沙發上看書入睡。至於我和湯瑪士的互動,在潔娜醒著時,我們會禮貌性交談,但在孩子睡著

後,爭執也就隨之而來。我們爭辯讓孩子走進大象的活動區裡是否安全,一個在大象庇護場長大的

孩子,怎麼可能無法和大象相處?湯瑪士仍然覺得意外遲早會發生,其實我更擔心的是把我女兒單

獨留給他照顧。湯瑪士的躁鬱症雖然好幾個月不曾發作,我還是沒辦法相信他,而且他也知道。我

們就像文氏圖表上的圓圈,潔娜是我們的交集。現在,只要他在辦公室裡待太久,我就會猜測他是

否又在塗那些之前寫過的胡言亂語。每當我問起他的情緒是否平穩,他便會指控我背叛他,又開始 鎖門。這成了惡性循環。


離別時刻 028

醫師直視著我,說:﹁妳必須說服他自願就醫。﹂

他給我一張名片,要我在覺得湯瑪士願意住院時,再和他聯絡。開車回布恩的路上,我一直在

想該怎麼說服湯瑪士就醫。我可以說潔娜病了要去醫院,但如果真是這樣,我們為什麼不到鎮上的

小兒科去?就算我說我找到贊助人,或找到對他研究有興趣的神經病理學家,這也只能讓他走到醫 院入口。只要一走到精神科接待桌前,他立刻會知道我打什麼主意。

我最後的結論是:要讓湯瑪士自願走進精神科就診的唯一方式,是簡明扼要地老實告訴他,讓 他明白這是為他好。而且我仍然愛他,我們要一起面對。

給自己打了強心針之後,我走進庇護場,在小屋前面停好車之後,抱著睡眼惺忪的潔娜走進 門。我把孩子放在沙發上,回頭關上剛才沒有全關上的前門。

這時湯瑪士突然從背後抱住我,我嚇得尖叫出來。﹁你嚇到我了。﹂我在他懷裡轉過身,想觀 察他的表情。 ﹁我以為妳離開我了,以為妳帶走了潔娜,以為妳們不會回來。﹂

我伸手梳過他的頭髮。﹁不會的,﹂我向他保證,﹁我絕對不會那麼做。﹂

湯瑪士吻我時,他就像絕望地想要自救男人;他親吻我時,我相信湯瑪士一定會好起來。我覺

得,說不定我不必再打電話給堤伯杜醫師,湯瑪士正要回到他的平衡點。我告訴自己:無論多麼沒

有根據,多麼不可能,無論這讓我變得多像湯瑪士,我都可以保持這個信念。

有關記憶,有件事湯瑪士沒提。記憶和錄影不同,是主觀的,是以個人角度來詮釋發生的狀


027 Leaving Time

崩潰。﹂我說。這句話像是鮮豔的氣球般鼓脹起來,占滿了診療室的空間。

﹁妳描述的有可能是躁症的症狀,﹂醫師說:﹁是雙極性情緒障礙的一部分,早期稱為躁鬱

症。﹂他微笑地看著我,說:﹁患了躁鬱症,就像被迫吸食迷幻藥一樣,妳的感官、情緒和創作力

都會到達顛峰,但高峰會越來越高,而低潮也會越來越嚴重。妳知道大家怎麼說的,如果精神病患

的瘋狂舉動帶來傑出的成就,那他就是天才;如果結果錯誤,他就是瘋子。﹂堤伯杜醫師面帶微

笑,看著拿起他紙鎮就啃的潔娜。﹁好消息是,如果你丈夫目前真的是這種狀況,這個疾病是可以

治療的。服藥可以讓病患控制這些起伏,讓他們回到平衡點。當湯瑪士發現自己過的不是真正的生

活,而是狂亂的插曲時,他會變得非常沮喪,因為他會發現他不是之前自己想像的那個人。﹂ 我心想:會那麼想的就變成兩個人了。 ﹁妳丈夫有沒有傷害妳?﹂

我想到他緊握住我的那一刻,當時,我彷彿聽到自己的骨頭在尖叫。﹁沒有。﹂ ﹁妳認為他會動手嗎?﹂ 我低頭看著潔娜。﹁我不知道。﹂

﹁我們得讓精神科醫師來評估。如果是躁鬱症,他可能需要住院治療才能穩定下來。﹂ 我滿懷希望看著醫師。﹁這麼說,你們可以要他住院。﹂

﹁不行。﹂堤伯杜醫師說:﹁強制他的行為有違人權,除非他傷害妳,否則我們不能強迫他。﹂ ﹁那我該怎麼做?﹂我問道。


離別時刻 026

、 cabal can’t cue 、 、 ban ocean lac cut 、 cabal act once 、 。 can but on anal acne cub cot nu actual can be con

他在最後幾個字上重重地劃了圈,紙都差點劃破。﹁看到了嗎?這是密碼。 Actual can be con ,事實 可能是騙局。﹂湯瑪士熱切地看著我,彷彿在解釋生命的意義。﹁看得見的,不見得就可以相信。﹂

我走向他,和他只相隔幾公分的距離。﹁湯瑪士,﹂我捧住他的臉,輕聲說:﹁寶貝,你受夠 了,病了。﹂

他像抓住救生索般緊握著我的手。一直到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抖得多厲害。﹁該死,我真的

受夠了。﹂他低聲嘀咕。他握得太用力,痛得我忍不住掙扎。﹁我受夠了妳懷疑我。﹂他欺身過

來,距離近到我能看得見他虹膜的橘邊,看得到他的太陽穴抽動。﹁我這麼做是為了妳。﹂他咬牙 切齒,對著我說出每一個字。

﹁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你。﹂我喊了出來,轉身離開讓人窒息的閣樓跑下迴旋梯。

距離庇護場南邊大約一百公里的達特茅斯學院有所技術先進的醫院。醫院裡剛好有個距離布恩

最近、又可收住院病患的精神療養院。我不知道精神科醫師怎麼會同意和我見面,因為我非但沒預

約,候診室裡還有許多狀況同樣緊急的病患在等待。我緊緊抱著潔娜坐在堤伯杜醫師前面時,我只

能想,一定是接待員看了我一眼,立刻判斷我在騙她。是丈夫才怪,她看著我皺巴巴的制服、髒兮 兮的頭髮和哭鬧不停的孩子,心裡一定這樣想:狀況危險的是她本人。

我花了半個鐘頭對醫師詳述我對湯瑪士病史的認識,以及昨晚看到的情況。﹁應該是壓力讓他


025 Leaving Time

﹁連治療牠都不行嗎?說不定我能讓牠忘記幼象死了?﹂

我搖搖頭。﹁這行不通,湯瑪士 — ﹂ ﹁如果行得通呢?如果能應用到人類身上呢?妳想想這會對受到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折磨的退

伍軍人有什麼影響。妳想想看,說不定庇護場的名聲和權威研究機構劃上等號。我們可以向紐約

大學的神經科學研究中心申請研究基金。如果他們願意加入我的研究,媒體的關注可以帶進投資

人,這筆錢可以補足當初我們預估幼象能帶來的捐款,抵銷我們的損失。說不定,我還能拿到諾 貝爾獎。﹂ 我嚥嚥口水。﹁你為什麼覺得你能夠逆轉心智?﹂ ﹁有人告訴過我。﹂ ﹁是誰告訴你的?﹂

他伸手從褲子的後口袋裡掏出一張印著庇護場名稱的抬頭便條紙。上面寫了一個我認識的電話

號碼。我上星期打過這個電話,當時我在葛登量販店採購,信用卡遭到拒刷。 歡迎致電花旗信用卡中心。

在這個客戶服務專線下面有一連串的單字,全是由銀行對帳單︵ Account Balance ︶幾個英文字 母延伸出來的變位字串:

、 banal ceca count 、 accentual bacon 、 cabala once cunt 、 canal beacon cut 、 cab unclean Cabal cannot cue

、 lacuna ant bocce 、 nebula coca cant 、 a cab nuance clot 、 a cab cannot clue 、 a cable can count 、 a conceal coat


離別時刻 024

﹁我覺得我們得聊一下。﹂

湯瑪士轉過頭來。他太沉浸在手頭的工作上,沒聽到我走進來。他似乎不覺得困窘,也不驚

訝,只是顯得失望。﹁我本來想給妳一個驚喜的,﹂他說:﹁這是為了妳做的。﹂ ﹁做什麼?﹂

他從椅子上下來。﹁這叫分子鞏固理論。科學家證明,記憶在經過大腦化學轉換之前一直停留

在彈性狀態。如果阻斷解讀的程序,就可以改變召回記憶的方式。到目前為止,唯一成功的科學實

驗,是在創傷後立刻投以這種抗化劑。但如果我們讓心智倒轉回到事情發生當下,我們是不是可以 忘記創傷?﹂ 我茫然地看著他。﹁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我們可以讓時間倒轉就可以。﹂ ﹁你說什麼?﹂

他翻個白眼。﹁我不是在蓋時光機,﹂湯瑪士說:﹁如果是,那就瘋了。﹂

我重複他的話:﹁瘋了。﹂這兩個字像是一打上碼頭就破碎的啜泣浪頭。

﹁我不是要打造第四空間。但是我們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感知能力,這麼一來,時間就等於是逆

轉過來了。透過改變過後的感知,妳把他們帶回受創的時刻,讓他們重新經歷情緒創傷,只要這段

時間夠久,藥效就能發揮作用。現在我要講的是最讓妳驚訝的事了。莫拉會是我的實驗對象。﹂

聽到他說出大象的名字,我立刻正視他的雙眼。﹁你不能去動莫拉。﹂


023 Leaving Time

另外還要考慮到醫學倫理:一個心理受創的受害者是否能決定自己該不該服藥,因為就定義來說, 這個受害者既然已經受到創傷,怎麼可能清楚地思考?

湯瑪士拿我的論文做了什麼事?他怎麼把這件事和為庇護場籌錢的計畫牽扯在一起?但老實

說,他可能什麼也沒做。如果湯瑪士真的崩潰了,他可能在字謎遊戲裡都能找到相關線索,說不

定連氣象報告都有特殊意義。他很可能建構出了一個充滿因果關聯、但對我們其他人毫無意義的 世界。

我這份論文是相當久之前寫的,但裡頭的結論是,大腦會發展出讓記憶亮紅旗的機制不是沒有

道理的。如果記憶能讓我們在未來避開危險狀況,利用化學藥物來忘了這些記憶,難道真的對我們 有益?

我會忘了自己曾經在閣樓裡看到化學程式塗鴉的記憶嗎?不會。即使在基東用白漆蓋掉所有的

符號後,我仍然看得見。也許這樣最好,因為這可以提醒我:我自以為愛上的男人不是今天早上吹 著口哨走進廚房的人。 我有個計畫。我要找人幫忙湯瑪士。

我先到非洲象棚去找湯瑪士談談。我爬上迴旋梯,沒聽到裡頭有任何聲響。這讓我納悶起來,

不知道湯瑪士是不是看到了刷白的牆壁,這個震撼是否足以讓他恢復正常。但當我握著門把一轉,

打開門走進閣樓裡,卻看到一面牆上畫滿了我昨晚看到的符號,而另一面也寫了一半。湯瑪士站在

椅子上寫,態度狂暴到讓我覺得壁面的灰泥可能會起火。我全身瞬間僵硬。﹁湯瑪士,﹂我說:


離別時刻 022

忍不住淚水。基東想伸手扶我,但我往後退。﹁動作快。﹂說完這句話,我轉身跑下樓回到家裡, 湯瑪士正好拉開浴室的門,身邊籠罩著一圈水霧。

﹁我吵醒妳了嗎?﹂他問道,接著他露出微笑。這個微笑讓我在非洲迷戀上他講的每一句話, 讓我一閉上眼睛就看得到。

如果我還有機會從湯瑪士手中將他自己拯救出來,那麼我必須讓他相信我不是敵人。我要讓他

以為我還相信他。於是,我努力露出和他相仿的笑容。﹁我以為潔娜哭了。﹂ ﹁她沒事吧?﹂

我告訴湯瑪士:﹁立刻又睡著了。﹂我嚥下卡在喉頭的結。﹁一定作了噩夢。﹂ 當基東問我牆上寫了什麼時,我沒說實話。其實我知道。

那不是一串隨機的字母和數字。而是藥品的化學成分:抑制劑、 U0126 、阻斷劑、 環絲胺 酸,和神經肽 。我在從前一份論文裡寫過這些東西,當時我想找出大象記憶和認知之間的連結。

D

討論是否該讓強暴受害者服用這類藥品。除了實際面的爭論之外 — 是否該永遠阻斷某些記憶 —

你可以想像其中的含意,而最近有些醫學專家教授真的認真去思考。醫院之間對此爭論不休,

恐懼。

解讀為痛苦或恐懼的可能性。科學家以老鼠作為實驗對象,成功地消除由某些記憶引發的壓力和

如果在大象受到心理創傷後立刻投以這些組合藥物,可以對杏仁核產生作用,阻斷大腦將這個記憶

Y


021 Leaving Time

我雖然不是精神科醫師,對這種情況也沒有實際經驗,但是我知道憂鬱症是什麼樣子。 看起來像是……瘋了的樣子。

我站起來退出閣樓,把門關上。我的時間不多,但是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到基東和葛瑞絲

的小屋去敲門。一頭亂髮葛瑞絲穿著男人的 恤來應門。﹁愛麗絲?﹂她說:﹁出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但是你得在天亮前漆掉。﹂就這麼一句話,我的自制全面潰堤,我彎下腰,再也

﹁見鬼了,﹂他喘著氣問:﹁這是什麼東西?﹂

墜落的第一步。我拉開門,讓基東看裡面的樣子。

我往上爬,感覺像要走上自己的絞架。現在回想起來,也許真是那樣沒錯。也許這是通往致命

基東看了我一眼,點點頭。

別問任何問題。可以嗎?﹂

﹁大象都沒事。﹂我的聲音還在發抖。我們來到迴旋梯下面。﹁我要麻煩你一件事,但是請你

我沒有回答,轉身就往非洲象棚走。基東跟在我後面,一邊套上衣服。﹁是哪個姑娘?﹂

﹁是大象嗎?哪裡不對勁?﹂

基東打赤膊穿短褲走出來,手上拿著襯衫。﹁我要請你幫忙。﹂我說。

一物的閣樓的天花板、地板和牆壁上寫下毫無意義的符號。

﹁基東在嗎?﹂我雖然這麼問,但我知道他在。不是每個人的丈夫都會在半夜溜出去,在空無

我丈夫精神有問題。庇護場快倒閉了。莫拉的幼象死了。隨便妳挑。

T


離別時刻 020

唇,忍住小腿上的疼痛。樓上的門鎖住了,但是我們有把萬能鑰匙可以打開庇護場所有的鎖。

我第一眼看到的 — 就像湯瑪士說的一樣 — 月光下的景色太迷人。湯瑪士沒裝上厚玻璃,而 是直接鋸開木板,再貼上一層透明塑膠布。透過塑膠布,我看到滿月柔和的光線照亮了庇護場的每

一處角落。我不難想像在這裡做一個觀景臺或是瞭望臺有多好,可以讓人站在這裡欣賞我們庇護的

動物,而且這麼一來,大象不會受到打擾,也不必像從前在動物園或馬戲團裡一樣,成為演出的一 部分。

我心想,我可能反應過度了,湯瑪士可能只是努力想達成自己的承諾,拯救這個庇護場。我轉

過身,沿著牆壁摸過去,找出電燈開關。光線瞬時充滿整個空間,亮到我幾乎看不見。

閣樓上是空著的,沒有家具、箱子、盒子、工具,甚至連木板材料都沒有。湯瑪士把牆壁、地板

和天花板都漆成了白色,但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母和數字,同樣的密碼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出現。

C14H19NO4C18H16N6S2C16H21NO2C3H6N2O2C189H285N55O57S

我好像走進了教堂,發現牆上用血水寫了奧祕難解的符號。我差點喘不過氣,整個閣樓彷彿正

向我壓縮,閃爍的數字混雜成一片。我重重地坐在地板上,這才發現,看不清楚是因為我在哭。 湯瑪士病了。 湯瑪士需要協助。


019 Leaving Time

我告訴基東這是場誤會,我們得把蘭花退回去。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達成這個不可能的任務,但

他拿著退款回來給我,這筆錢直接進了葛登量販店,換來一箱箱的白菜、南瓜和熟透的甜瓜。湯瑪

士似乎沒發現蘭花沒進庇護場來,他從早到晚忙著在非洲象棚的閣樓又敲又鋸,但每次我問起進 度,他都怒目相對。

站在科學的角度來看,我覺得這也許是湯瑪士對哀傷的反應。說不定他全心投入工作,不讓自

己多想我們的損失。就此而言,我認為讓他從這個瘋狂舉動中醒來的最好方式,是讓他記住自己還

擁有多少東西。於是,儘管我的廚藝僅止於起司義大利通心麵,我還是下廚準備餐點。我會準備好

野餐食物,帶潔娜一起到非洲象棚去找湯瑪士,慫恿湯瑪士和我們共進午餐。有天下午,我問起他

的工程計畫。﹁讓我看一眼就好,﹂我央求他:﹁在你完工之前,我絕對不會說出去。﹂ 但是湯瑪士搖搖頭,向我保證:﹁等待是值得的。﹂ ﹁我可以幫忙,我圖畫得不錯……﹂ ﹁妳很多事都做得很好。﹂湯瑪士說完話,吻了我一下。

那天午夜過後,當湯瑪士溜進小屋探頭進臥室時,我假裝睡著了。我一直等到聽到浴室蓮蓬頭 的流水聲,才下床走出家門,小心翼翼地不敢吵醒潔娜。

象棚裡的迴旋梯本來就漆成黑色,在小腿撞上去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非洲象棚的最

遠端。我沒有發出聲音 — 我不想吵醒大象,因為牠們會出聲警告 — 躡手躡腳爬上樓梯,咬著嘴


離別時刻 018

為了夢想,他買下一卡車庇護場不需要的異國花卉?蘭花在這片土地不可能種得活。而且蘭花 的價格很高,買下這批貨,等於雙手捧上鈔票白白浪費。

﹁你買花……然後讓我們的信用卡遭到拒收,讓銀行帳戶裡一毛也不剩?﹂

我驚訝地看到湯瑪士竟然滿臉笑容。﹁我買的不是花而已,我投資的是未來。我不知道自己之

前為什麼一直沒想到,愛麗絲,﹂他說:﹁非洲象棚閣樓上的儲藏空間妳知道吧?我打算改成觀景

臺。﹂他說得太快,字字句句全纏在一起,像是從腿上滾下地的毛線球。﹁站在上面什麼都看得

到,可以看到整片庇護場。每次站在窗邊看,我都會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的國王。妳想想,開十扇

窗戶會有多壯觀,像一面玻璃牆一樣。贊助人捐了大筆款項之後,可以站在觀景臺上看大象,或是

也可以把場地租下來辦活動 — ﹂ 這個計畫不差,但時機不對。我們沒有多餘的經費來整修。我們的錢只能勉強維持當月的開 支。﹁湯瑪士,我們負擔不起。﹂ ﹁不要僱人來施工就可以。﹂ ﹁基東沒時間 — ﹂ ﹁基東?﹂他笑了。﹁我不需要基東,我自己動手。﹂ ﹁你要怎麼施工?﹂我問道:﹁你對工程一竅不通。﹂ 他轉頭兇狠地看著我。﹁妳對我一無所知。﹂ 我看著他走出辦公室,心裡想:這話可能沒錯。


017 Leaving Time

﹁妳丈夫把帳戶的錢提走了。﹂這個女人告訴我。 ﹁什麼時候的事?﹂她的話讓我目瞪口呆。

她看看電腦。﹁上星期四,﹂她告訴我:﹁他在同一天申請了二胎貸款。﹂

我整張臉脹得通紅。我是湯瑪士的妻子。他怎麼連提都沒提,就做出這種決定?庇護場裡有七

頭大象,少了這星期的食物補給,牠們會連吃的東西都沒有。況且我們還有三名等著在星期五領薪 水的員工。據我所知,我們已經沒有錢了。

我沒回葛登量販店,而是直接開車回家,我抱出兒童安全座椅上的潔娜,動作快到讓她哭了出

來。我衝進小屋喊湯瑪士的名字,但是他沒有回答。我在亞洲象棚裡找到正在切南瓜的葛瑞絲,看 到奈薇忙著修剪野生葡萄藤,但她們都沒看到湯瑪士。

我走回小屋,發現基東正在等我。﹁有批溫室的東西送過來,妳知道這件事嗎?﹂他問道。 ﹁溫室?﹂我重複了一次。 ﹁對,好像是植物之類的東西。﹂

﹁別收,﹂我說,﹁先擋一下。﹂就在這時候,湯瑪士從我們面前走過,揮手要卡車開進柵門。

我把孩子交給基東,抓住湯瑪士的手臂。﹁你有空說個話嗎?﹂我把他拉進家中辦公室裡,關 上門好保持隱私。﹁卡車裡是什麼東西?﹂

﹁蘭花,﹂湯瑪士說:﹁妳想想看,一片紫色的蘭花從亞洲象棚裡往外延伸會有多漂亮?﹂他 笑著說:﹁我夢想了好久。﹂


離別時刻 016

我們幾個人的腳步緩慢,還沉浸在環繞著莫拉的哀傷氣氛當中,但湯瑪士迅速地恢復到最有效 率的工作模式。

他不但專注而且精力充沛,這讓我不禁懷疑,在幼象死後的那個夜裡,湯瑪士在辦公桌前發作

的那一幕是否出自我的幻覺。幼象即將出生的消息讓不少贊助人十分高興,他本來希望能從這些人

手上拿到捐款,如今這筆錢不可能出現,但他想出了一些不讓捐款流失的計畫,這也吞噬掉他全副 心力。

老實說,在湯瑪士這麼忙的時候,我不介意接手管理庇護場。再怎麼樣,這都比看到他之前沮

喪又疏遠的樣子好。我不願再見到那個顯然在我認識之前就已經存在的湯瑪士。我抱著希望,也許

我是方程式裡的必要條件,說不定我的存在,足以阻止他沮喪的情緒在日後重現。就因為我不願

讓自己成為引爆湯瑪士的因素,所以我願意做任何他想要、或需要我做的事。我要當最稱職的啦 啦隊。

幼象死亡兩週後 — 是的,我以那一刻當作計時的起點 — 我開車到葛登量販店去採買當週的 用品。我拿出信用卡結帳,卻發現卡片遭到拒絕。 我告訴收銀員:﹁請你再刷一次。﹂但情況仍然一樣。

庇護場資金短缺早已不是祕密,我尷尬地告訴葛登,表示我要開車去領現金來付錢。

然而我用提款機仍然提不出錢,銀幕上只顯示了﹁帳戶終止﹂。我直接走進提款機旁的銀行, 要求找經理說話。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015 Leaving Time

在母海豚死亡以後,公海豚閉著眼睛在游泳池裡繞圈圈游,一游就是好幾個星期。

幼象死亡之後,從莫拉臉上就能看出牠的痛苦;牠小心翼翼地走路,似乎是身子接觸到空氣就

會痛。牠獨自守在墓地附近,夜裡也不願回到象棚;牠沒有家族成員在身邊安慰,將牠帶回活著的 世界。 我決心不讓莫拉自己的哀傷害了牠。

先前工務局買了新的掃街車,將一把舊的硬毛大刷送給庇護場,莫拉很喜歡靠在這把巨大的硬

毛刷子上磨蹭。基東把刷子固定在圍欄上,但在他施工發出噪音時,莫拉連看都沒看一眼。葛瑞絲

用莫拉最愛吃的紅葡萄和西瓜來逗牠開心,但是莫拉不肯進食。這頭大象眼神空洞,身型似乎比從

前小,這讓我聯想起湯瑪士在幼象死亡三晚之後的模樣:他坐在辦公室裡瞪著空白的筆記本看,人 雖然在,但心不知去了哪裡。

奈薇認為我們應該把赫斯特放進圍欄裡,看牠是否能安慰莫拉,但是我覺得時候未到。我看過

帶頭母象在自己的象群成員 — 而且是近親 — 太靠近幼象時衝撞對方,而那還是在幼象活著的情 況下。誰曉得莫拉在哀傷之下,會用什麼方式去保護死去的幼象?﹁還不要,﹂我告訴奈薇:﹁等 我看出牠願意放手,決定繼續前進之後再說吧。﹂

記錄一頭大象如何在缺少象群伙伴的扶持下重新振作,相當具有學術意義。但這同時也讓人心

碎。我花了好幾個小時分項記錄莫拉的行為表現,因為那是我的工作。當葛瑞絲沒辦法幫我看著潔 娜時,我一定會把孩子帶在身邊,因為湯瑪士忙著自己的事。


離別時刻 014

吼道,拿起書就往我背後的牆上摔。我躲過攻擊,彎腰去撿摔到攤開來的書。

我不知道湯瑪士全神貫注研究的是什麼東西,但絕對不是我手上這本冊子。這是一本空白日 誌,裡頭是一頁接著一頁的白紙。 我這才明白葛瑞絲為什麼不想把孩子單獨留給他照顧。

我們在布恩市政廳舉行婚禮之後,我才發現湯瑪士衣櫥底板上有一排排藥罐,像個步兵軍團。

我問起時,他說:憂鬱症。在他父親 — 他最後一個長輩 — 過世後,他沮喪到沒辦法起床。當時 我點點頭,努力去體會他的痛苦。和我太快走進婚姻 — 快到連對方的家長雙亡都不知道 — 的處 境相比,這個醫療上的問題沒那麼讓我不安。

自從他告訴我之後,湯瑪士的憂鬱症未曾發作過,但老實說,我也沒有仔細問。我不確定自己 想知道答案。

我邊發抖邊往後退,出了辦公室之後把門關上。我抱起潔娜,孩子立刻安靜下來,接著,我抱

著她躺進我和一個陌生人共享的床。不巧,這個陌生人正好是我女兒的父親。儘管處境艱難,我仍 然立刻睡著,而且睡得很沉,我女兒的小手像顆流星,緊緊抓著我不放。

因哀傷而死可以說是最大的犧牲,但就進化而言,這不可能發生。倘若哀悼有如此大的威力,

那麼一整個物種有可能就此消滅。然而這不表示動物世界中沒出現過這種案例。我聽說過一頭馬猝

死不久之後,長年和牠住在同一個馬廄的另一匹馬也跟著死亡。有對在主題公園搭檔演出的海豚,


013 Leaving Time

更像人類。野象最讓人驚訝的,是牠們的哀悼絕對深沉,然而若牠們決定放下,也會徹底放手。人

類似乎沒有這個本事。我常在想,這可能是受了宗教的影響。無論來世代表什麼,我們都期待能在

來世看到摯愛的人。大象不會抱著那種期待,牠們擁有的是這輩子的回憶。也許這是牠們比我們容 易放手,更容易繼續前進的原因。

莫拉分娩的七十二小時之後,我試著模仿﹁走吧﹂的低吼 — 這種呼聲,我在野外聽過不下千 次 — 接著以自己的動作來指引方向,和大象的作法相同。莫拉不理會我。到了這個時候,我連站

都站不太穩,視線也模糊了。我還開始產生幻覺,覺得自己看到一頭公象衝過籬笆 — 結果發現那 只是一輛沙灘車。車上坐的是奈薇和基東。奈薇看著我,說:﹁妳得回家了,妳女兒需要妳。如果 妳不想讓莫拉沒人陪,我會留下來。﹂

基東載我回家,車子還沒到我家小屋,我就已經睡著了。到家之後,我驚訝地看到葛瑞絲睡在

潔娜搖籃旁邊的沙發上。我們把潔娜的搖籃放在客廳正中央,因為屋子太小,沒有嬰兒房的空間。 我搖醒她,要她和基東一起回家,然後我穿過走廊走進湯瑪士的辦公室。

他和我一樣,身上的衣服三天沒換。他低頭看帳本,專注到沒發現我走進來。他的辦公桌上有

一瓶打翻的處方藥,身邊放了一瓶喝得快見底的威士忌。我以為他工作到睡著了,上前察看才發現 他張著雙眼,但目光無神,似乎什麼都沒看到。 ﹁湯瑪士,﹂我輕聲說:﹁我們去睡覺吧。﹂

﹁妳看不到我在忙嗎?﹂他的聲音好大,吵醒睡在客廳的潔娜,孩子放聲大哭。﹁閉嘴!﹂他


離別時刻 012

基東和奈薇離開時把沙灘車騎走了,我別無選擇,不得不徒步跟著走。我不知道莫拉要去哪

裡,於是我做了不該做的事 — 我穿過為車子設計的出入口,跟著牠走進黑暗當中。 還好,莫拉若不是太悲傷,就是把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用鼻子捲住的寶貝身上。牠完全沒注意

到我,而我則是在樹木後面躲躲藏藏地走,盡可能不發出聲音。我們走了二十公尺左右,經過水

塘,穿越樺樹林和草地,來到莫拉在一天最熱時愛來的地方。這棵枝葉扶疏的大橡樹下鋪著地毯般 的松針,莫拉很喜歡躺在樹蔭下午睡。

但是在這天,牠把幼象的屍體放在這個位置上,找來小樹枝,折下粗粗的松枝,踢來掉落的松

針和一塊塊的青苔,全蓋在幼象的身體上,幾乎將牠完全蓋住。接著牠又跨開四條腿站在幼象的屍 體上方,這讓牠看起來宛如以柱子支撐的的神殿。 而我,我表達我的敬意,也開始祈禱。

禿鷹在三十六小時之後來報到,像騎著掃帚的巫婆般在上方盤旋。一看到牠們俯衝,莫拉就會

拍動耳朵,大聲發出聲音嚇跑禿鷹。那天晚上又來了魚貂,牠們的眼睛閃爍著螢光般的綠光,越爬

越接近幼象的屍體。莫拉像是被觸動了開關,瞬間從昏睡狀態中醒過來,壓低象牙朝魚貂衝過去。

湯瑪士放棄,不再問我什麼時候回家。大家都放棄了這個問題。如果莫拉還不準備離開,我會

一直留下來。我會當牠的象群同伴,提醒牠,就算幼象沒能存活,牠自己也還活著。

我當然看得出這當中的嘲諷。我正在扮演大象的角色,而莫拉拒絕終止對過世兒子的哀悼,牠


011 Leaving Time

但湯瑪士完全沒在聽。﹁我本來還寄望那頭小象的,﹂他喃喃地說:﹁牠說不定可以拯救庇 護場。﹂

基東清了清喉嚨。﹁湯瑪士,這樣好嗎?我送你回小屋去,然後要葛瑞絲幫愛麗絲拿件毛衣 過來。﹂

他們離開以後,我開始寫筆記,計算莫拉用鼻子摸了幾次幼象的脊椎,標註牠無精打采地拋開

羊膜。我記錄下牠各種不同的聲音,從輕柔安撫的嘟嚷,到像是要喊小象回頭的呼吼,但是,這都 是單方對話。

葛瑞絲幫我帶來毛衣和睡袋,靜靜地陪我坐著凝視莫拉,感受牠的哀傷。她說:﹁這裡的空氣

比較沉悶。﹂我雖然知道大象的死亡不可能影響到氣壓,但是我明白她的意思。死寂的氣氛推擠我 的喉頭,在我的耳膜間鼓脹,幾乎讓我們窒息。

奈薇也過來致意。她什麼也沒說,遞了一瓶水和三明治給我之後,就保持一段距離遠遠站著, 似乎在思索一些不想分享的回憶。

凌晨三點我打起瞌睡,這個時候,莫拉終於從幼象的屍體邊走開。牠兩次用鼻子想捲起幼象,

但寶寶滑了下去;牠試圖去舉幼象的脖子沒成功,又抬抬幼象的腿。在幾次失敗過後,牠終於像捲 起一捆乾草般地捲起自己孩子的屍體。

莫拉小心翼翼地,慢慢往北邊走。我聽到赫斯特在遠處發出聲音打招呼。莫拉壓低聲音回應, 似乎怕吵醒幼象。


離別時刻 010

水沿著牠的後腿往下流,顏色和牠分泌的顳腺液一樣暗,但是牠繼續推拉完全沒有呼吸的幼象。

湯瑪士帶著基東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淚流滿面,他們說,獸醫在一個小時內會到。庇護場裡一

點動靜也沒有,其他幾頭大象不再發出聲音。這時的太陽慢慢往下沉,而就像哀悼貫有的面貌,夜

晚的黑幕蓋了下來,閃亮的星星像是渺小的淚珠。莫拉站在兒子的屍體旁邊,像把大傘般遮蔭著死 去的寶寶。

﹁出了什麼事?﹂湯瑪士問道。我這輩子每想起這句話,就覺得他在指控我。

我搖搖頭。﹁再打一次電話給獸醫,﹂我說:﹁他還不必過來。﹂到了這時候,莫拉的血也停 了,我們什麼忙也幫不上。 ﹁他會想要幫幼象驗屍 — ﹂ ﹁那也得等莫拉的哀悼儀式結束。我要留下來。﹂我對他們說。 湯瑪士往前走過來。﹁妳不必 — ﹂ ﹁我就是要。﹂我固執地說。 ﹁潔娜怎麼辦?﹂ 我們都拉高了聲音,基東往後退。﹁她怎麼樣?﹂我問道。 ﹁妳是她的母親。﹂

﹁而你是她的父親。﹂在潔娜的一歲人生中,至少就這麼一個夜晚,讓我不必送我的寶貝上床睡

覺,讓我留下來觀察莫拉守護自己的孩子。這是我的工作。假如我是醫生,這就是給我的緊急呼叫。


009 Leaving Time

搖晃晃,疲憊不堪的莫拉,﹁事情不太對。﹂

湯瑪士沒有猶豫。﹁我先去看潔娜,然後馬上打電話。﹂他為難地看著我。﹁妳能留下來陪莫 拉嗎?﹂

我點點頭,在圍籬的遠端坐了下來,收起雙膝靠向身子,看著莫拉受苦。我不想說出口,但我

心裡想的是卡姬索 — 那頭我離開非洲前剛生下死胎的母象。我甚至不願意去想卡姬索,因為我迷 信,擔心可能為莫拉的生產帶來厄運。

湯瑪士離開還不到五分鐘,莫拉便開始原地打轉,當牠後半身對著我的時候,我清楚看到羊膜

從牠雙腿間往下滑。我掙扎地站起來,一方面想去找湯瑪士,但我也知道自己沒時間。我還沒反應

過來,整團羊膜就隨著一股液體滑了出來,幼象裹著白色的膜掉在草地上。

如果莫拉有象群姊妹在身邊,牠們會告訴牠該怎麼做,鼓勵牠扯破羊膜,協助寶寶站起來。

但是,莫拉身邊除了我沒別人。我圈起雙手靠在嘴邊,模仿象群遇到掠食者接近時會發出的呼救

聲 — 我看過這種狀況。我希望這麼一喊,能嚇醒莫拉,讓牠採取行動。 我試了三次,莫拉最後才用鼻子撕開羊膜。儘管牠這麼做,但是我知道情況不對。這跟寶哲露

和象群姊妹的慶祝歡呼不同,莫拉弓著身子,雙眼和嘴角都往下垂,耳朵也平貼在身上。 牠的樣子就和卡姬索一樣,而卡姬索產下的是死胎。

莫拉想拉起沒有生命的小公象,用前腳推,但寶寶就是沒有動。牠又用鼻子捲住寶寶的身子想

抬起幼象,但孩子滑了下去。牠用鼻子拉開胎盤,再次捲住幼象的屍體。莫拉還在流血,汩汩的血


離別時刻 008

﹁我從來沒聽過母象會在白天生產。大象一定是在晚上生,幼象的眼睛才能適應。﹂

如果莫拉真的拖到晚上才生,我知道那一定是狀況不對。牠的身體已經表現出所有分娩前的徵 兆。﹁我覺得我們最多只剩半小時。﹂我說。

我看著湯瑪士輪流望向奈薇和我,接著他用無線電呼叫基東,說:﹁到非洲象棚碰面,盡量 快。﹂我可以感覺到奈薇對我投來的目光,於是我轉開頭去。

一開始的氣氛歡樂。湯瑪士和基東爭的是小公象和小母象哪個比較好,奈薇提起自己生葛瑞絲

的經驗。大家開著玩笑,討論大象在生產時會不會同時排便,如果真是這樣,這種厚皮動物真的皮

太厚。但我把注意力全放在莫拉身上。在牠開始呼吼、陣痛時,庇護場裡姊妹情誼的呼聲清晰可

聞。赫斯特像是在吹喇叭似地回應莫拉,接著遠一點的亞洲象也跟著發出聲音。

在我要湯瑪士加快手腳後先是過了半個鐘頭,接著一小時也過去了。莫拉繞圈圈轉了兩個小

時,情況仍然沒有進展。﹁也許我們應該請獸醫過來。﹂我提出建議。但奈薇立刻推翻我的看法。 ﹁我早就說過了,﹂她說:﹁要在日落後才會生。﹂

我認識不少在一天任何時間看過大象生產的巡守員,但是我閉緊嘴,沒有說話。我只希望莫拉

能在大自然中生產,這麼一來,牠的象群同伴才會告訴牠不必擔心,一切都會順利進行。 六個小時過去了,我開始懷疑是否會順產。

這時,基東和奈薇已經去為幾頭亞洲象和赫斯特準備晚餐,馬上要去分送。我們面前是有頭即

將生產的大象沒錯,但庇護場還有其他六頭大象要照顧。﹁我覺得你應該請獸醫過來,﹂我看著搖


007 Leaving Time

半小時左右,我只聽到隆隆的叫聲,接著啪嗒一響。幾頭大象動來動去,中間的空隙正好讓我看到

寶哲露撕開羊膜甩到自己頭上,彷彿羊膜是燈罩,而牠是發光體。牠腳邊的草地上有頭小到不可思

議的小母象,象群以混亂的呼叫歡迎這個小生命,除了排尿之外也分泌顳腺液,對著我翻白眼 — 幾乎像在邀我一同慶祝。象群的每頭成員都從頭到腳將幼象摸過一遍,寶哲露用長鼻子捲住幼象、

把鼻子放到幼象的身子下方,接著又放到幼象嘴裡,像在說:妳好,歡迎。

幼象翻到側躺的姿勢,不安地踢動四條腿。寶哲露用鼻子和腳幫助幼象起身,幼象先成功撐起

前腳才努力踩穩後腳,沒想到後腳踩住,前腳卻跪了下去,這個動作重複了好幾次,看起來像個支

架長度怪異的三腳架。寶哲露跪下來把臉貼在幼象頭上,隨後才站了起來,彷彿在示範,要牠的寶

寶跟著做。在幼象努力嘗試時,寶哲露踢了好些草和泥土蓋住黏滑的地面,以便讓幼象較容易踩穩

腳步。寶哲露協助了二十分鐘後,象寶寶終於靠自己的力量,搖搖晃晃地跟在母親身邊,每次滑倒

時,寶哲露都會用鼻子挽牠起身。最後,幼象躲進母親巨大身軀的下方站定,軟軟的鼻子貼向母親

的肚子保持平衡,準備喝奶。整個生產過程簡單平淡,但也是我這輩子看過最不可思議的一幕。

我每天早上都會像印第安人一樣把潔娜背在背上,出去探視莫拉。有一天,我發現牠後臀下方

明顯鼓脹,連忙騎沙灘車到亞洲象棚,奈薇和湯瑪士正在討論其中一頭大象腳趾上的黴菌感染越來 越嚴重。﹁莫拉要生了。﹂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湯瑪士的反應,和我之前告訴他我破水的時候一樣,興奮地跑來跑去。他用無線電呼叫葛瑞

絲,要她過來帶潔娜回我們的小屋裡,讓其他人去非洲象活動區。﹁不必急,﹂奈薇仍然很堅持,


離別時刻 006

此外,我和奈薇陸續有些爭執,她覺得自己無所不知,因為在所有人當中,她與大象相處的時

間最久。她懷疑看待我的每一個建議,因為她覺得不能以大象在大自然間的行為,來解釋牠們在庇 護場裡的表現。

有些衝突只是小事,比方說,我為大象準備好食物,但奈薇會替換某些組合,因為她認為席拉

不喜歡草莓,或是奧麗薇吃了甜瓜會胃痛︵儘管我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持她這些理論的證據︶。但她

有時會濫用職權,進一步影響到我個人。舉個例子來說好了,我把亞洲象的骨頭放進非洲象活動

區,想觀察大象的反應,但是她拿走了骨頭,因為她覺得這對死去的大象不敬。有一次她幫我照顧

潔娜,堅持要餵孩子喝蜂蜜好幫助她長牙,但所有育兒書都提過,孩子要到滿兩歲之後才能喝蜂

蜜。我每次向湯瑪士提起這些事都會讓他沮喪。﹁奈薇從一開始就和我一起工作了。﹂他這麼解 釋,似乎不在乎我才是那個應該要陪他走完這輩子的人。

奈薇和我都不知道莫拉什麼時候懷孕,於是我們只能猜測牠分娩的日期 — 而且我們都不同意 對方的看法。我根據莫拉乳房腫脹的程度來判斷,覺得時間應該近了;但奈薇認定母象一定會在月 圓時生產,也就是三個星期之後。

你可能會想,以象群裡的幼象數量來算,我應該看過不少頭母象分娩,但其實我只看過一次。

那頭母象叫寶哲露,在南非班圖語裡的意思是﹁生命﹂。當時我正在追蹤另一組象群,看到河床邊

的寶哲露動作怪異。寶哲露的象群通常很放鬆,但這時候全聚在牠身邊,面朝外地保護牠。大概有


005 Leaving Time

莫拉懷孕了,二十二個月的懷胎時間很長。對大象來說,這在時間或精力上都是極大的投入。

如果再加上母象將新生幼象撫養到能夠獨立存活的時間和精力,你可以想像母象承受的風險。無論

你和母象建立了什麼樣的關係,只要你擋在牠和幼象之間,牠便會取你的命。

庇護場裡的每個人都很興奮,而且各有不同的理由。湯瑪士看到的是幼象日後可能會帶來的進

帳 庇護場和成千上萬人湧進去看新生幼象的動物園不同,不能大肆展示這頭小象,但是願意捐 — 錢贊助幼象的人很多,而且沒有任何動物比照片裡的幼象更可愛了 — 牠們的小鼻子像事後才加上

的逗點,站在母親像廊柱般的四條腿之間探頭看 — 我們希望能在籌募資金的文宣印上這些照片。 而葛瑞絲從來沒看過母象生產;基東和奈薇在馬戲團裡工作時看過兩次,他們希望這次能看到美好 的結局。

至於我呢?嗯,我覺得自己和這頭巨大的非洲象有種親密的感情。莫拉和我幾乎同時把庇護場

當作自己的家,而六個月後,我生下我的女兒。在過去十八個月裡,每當我去觀察莫拉、和牠互動

時,經常有機會和牠對視。我知道自己這樣說既不科學又把大象擬人化,但我私底下是這麼想的: 我們兩個都覺得,能來到這裡真是幸運。

我有個漂亮的小女兒,丈夫聰明優秀。湯瑪士錄下了大象間溝通的聲音,這陣子,我利用部分

檔案蒐集資料,寫出一篇以大象的哀悼和認知為主題的文章。我每天都能從這些聰明且懂得憐憫的

動物身上學習。要知道,把注意力集中在正面的事物上比看到負面情緒容易。夜裡,我發現湯瑪士

絞盡腦汁研究帳本,不知該如何讓庇護場維持下去;他必須靠藥物才能入眠。


離別時刻 004

媽永無止盡地記錄象群活動時,我總像個野孩子般跑來跑去。現在的我聰明過了頭,而且早熟。除

了我媽失蹤的情況,我對當時其他記憶也是片片斷斷。我可以描述我在外婆家的新臥室,房間裡有

張大床 — 那是我第一張大人床。我的床頭桌上有個小籐籃,裡頭不知道為什麼裝滿了粉紅色的代糖 包 — 雖然房裡並沒有咖啡機。每天晚上 — 在我懂得數數字之前也一樣,我會檢查籃子裡的糖包還 在不在。到現在依然如此。

我還可以告訴你最初去探望爸爸的情況。﹁哈特威之家﹂的門廊有股阿摩尼亞的尿騷味,外婆要

我和他說話,儘管我害怕去接近一個我曾經熟悉、如今卻完全不認識的人,我仍然爬到他的床上,但

是他既沒說話也沒動。我可以形容他落淚的樣子,看來十分自然,完全可以預期,就像罐裝汽水在夏 日裡會冒汗一樣。

我記得當時的噩夢,其實,那稱不上噩夢,而是被莫拉像是吹喇叭似的叫聲從沉睡中叫醒。就

算外婆跑進我房裡,告訴我這頭帶頭的母象遠在幾百公里之外,住在田納西的庇護場裡,但我還是不

安,覺得莫拉一定是有話想告訴我,如果我能和媽媽一樣和牠溝通,我一定能懂。

關於我媽,我現在只剩她的研究。我仔細閱讀她的日誌,因為我知道這些文字會在某一天自行重

新組合,帶著我找到她。她教過我的,在沒有實質證據之前,所有科學理論的出發點都是假設,都是

用花俏言詞來包裝直覺。我的直覺是這樣的:她絕不可能出於主動地拋下我不管。 無論如何,我都要證明這件事。


003 Leaving Time

我媽是自然科學家,曾經有一段長時間也研究記憶,與她對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和大象的研究有

關。你聽過﹁大象從不遺忘﹂這句老話吧? 告訴你,那是真的。如果你想當專家,我可以把我媽的資

料告訴你,我幾乎全背下來了 — 這不是雙關語或俏皮話。她在正式發表研究中指出,記憶與強烈的 情緒息息相關,負面時刻就像拿永不褪色的馬克筆在大腦的牆面上塗鴉。但是﹁負面﹂和﹁創傷﹂之

間有條不明顯的界線。你能回憶負面的時刻。但你會遺忘創傷,或將創傷掩飾到無法辨認的程度,或 是變成像我努力回想當天晚上狀況時那種巨大、空白的虛無。 我知道的是: 一、我當時三歲。

二、警方報告寫的是:他們在保護區離屍體南方一點五公里之外的位置找到我媽時,她已經昏迷 不醒。隨後,警方將她送往醫院。

三、警方在報告中沒提到我。事發之後,我外婆帶我到她家住,因為我爸面對大象保育員之死和 妻子昏迷的壓力,完全發了狂。 四、我媽在天亮前恢復意識,失蹤時,醫院裡沒有任何人員目擊。 五、我再也沒看到她。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生命好像兩節火車廂,在我媽失蹤的那一刻串連在一起 — 但當我想弄清 楚車廂如何串連時,軌道上總會有個讓我猛然回頭的噪音。我知道從前我有一頭金紅色的頭髮,在我


離別時刻 002

我才能找到她。

要說記憶,我絕對是專家。沒錯,我才十三歲,但我對記憶下的功夫,不亞於同齡青少年閱讀

時尚雜誌的渴望。有些記憶來自你的生活經驗,比方爐子會燙手,或冬天光腳出門會凍傷。有些則來

自你的感官,好比直視太陽自然會瞇眼,蟲子不是可口的餐點。你會記得自己在歷史課堂上學到的日

期,在期末考試時無誤地寫下來,因為這些日期在人類歷史上極具意義︵至少我是這麼聽說的︶。有

的記憶則牽涉到個人細節,例如你自己生命曲線圖上的高點,這只對你自己有意義。

我最早的記憶就像閃光燈打太亮的照片一樣,有一圈白邊。我媽拿著用甜筒裝的棉花糖。她用手

指按著嘴唇 — 好像在說:這是我們的祕密 — 然後把棉花糖撕成絲。她手上的糖絲一碰到我的嘴就

融化了,我吸吮她的指頭。 Iswidi ,她對我說:甜甜。這不是我喝的奶,我沒嚐過,但我知道這個味道 很好。接著她俯身親吻我的前額。 Uswidi ,她又說:甜心寶貝。 當時我應該只有九個月大。

說真的,這不簡單,因為多數孩子的最早記憶約莫出現在二到五歲之間。嬰兒的記憶並非比較不

好 — 嬰兒在會說話之前先有記憶 — 而是因為幼兒開始說話之後,就沒辦法﹁喚回﹂從前的記憶, 這確實古怪。說不定我會記得這段棉花糖插曲,是因為我媽當時說的是科薩語,那不是我們的母語,

而是她在南非修博士學位時學來的語言。要不然,就是因為我大腦放棄了另一個我拚命想找回來的記 憶,才以此取代 — 我記不得我媽失蹤那天夜裡的細節。


001 Leaving Time

有人相信世上有個大象墓園,病痛衰老的大象會到這個地方來面對死亡。這些象悄悄脫離自己

的小團體,踩著沉重的步伐長途跋涉 — 和希臘神話裡描寫的巨人一樣。傳說中的墓園位在沙烏地 阿拉伯,據說是超自然能量的來源,而且裡頭還有一本可以為世界帶來和平的咒語書。

探險家為了尋找大象墓園,曾經用好幾個星期來跟蹤這些垂死的大象,最後卻發現自己被帶著繞

圈圈。在這些探險家當中,有人就此憑空消失,有人不記得自己的見聞,但其中沒有任何一個聲稱發 現了大象墓園的探險家,能夠再次找到確切的位置。 為什麼呢? 因為大象墓園是虛構的神話。

沒錯,研究人員發現不同的象群可能會死在鄰近區域,而且時間相距不遠。我媽 — 愛麗絲 — 對象群大量死亡提出完全合理的解釋,牠們很可能因為缺乏食物或飲水而同時死亡,或者是遭到盜獵

者為了象牙而屠殺;我們甚至不能排除非洲強風把散落的象骨吹成一堆的可能性。她會這麼說:潔 娜,妳眼見的一切都自有解釋。

關於大象和大象之死的資訊不少。這些論述非但不是神話故事,而且還是冷硬的科學。媽媽一定

也會這麼告訴我。我們會並肩坐在大象莫拉最愛乘涼的老橡樹下,看著牠用長鼻子撿橡實拋著玩。莫

拉每拋一次,媽媽都會像奧運裁判一樣給分,八點五……七點九。太棒了! 十分,完美。

也許我會聽她說話,但也或許我會閉上眼睛。說不定我會努力去記下我媽皮膚上防蚊液的味道, 或是她隨性編著頭髮,用小草紮起髮辮的方式。

還有個可能是我希望大象墓園真的存在,差別是,會到那裡去的不只大象而已。因為這麼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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