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 Apartment —— 在孤寂裡，無家可歸（上冊）

公寓 Apartment.

Struggle by ourselves

「寂寞不是毫無價值的體驗，反而正中我們珍惜與需 求的核心經驗。許多偉大的事物都源自孤寂城市，不 只有孤寂打造出的事物，還有解救寂寞的事物。」

奧莉維亞‧萊恩（Olivia Laing）

展覽論述

孤寂，是人類最複雜的情緒之一。 孤寂的含義，超越了單純的社交隔離或孤獨感，指一種內心的無 力感和與他人之間的情感缺失。孤寂是空虛和無法滿足的渴望，感到 被遺棄、不被理解或無法與人建立真實的連結。在現代社會中，孤寂 已經成為普遍存在且不容忽視的事情。 當物質文明突飛猛進時，人類的心智是否跟得上？科技使我們能 輕易與全世界聯繫，卻也減少了許多與人面對面相處的機會；社交媒 體和虛擬交流平台的盛行，使我們更容易陷入虛假的社交圈子中，以 維護自己的形象而不是真實的自我。另外，快節奏和競爭壓力讓我們 經常忙於工作和追求個人目標，漸漸忽略了與彼此建立深層關係的重 要性。 孤寂是如此輕易被召喚，卻無法因為每個人都曾經有過這樣的處 境和感受而被同理。相反地，我們更會因為寂寞帶來的不安而努力迴 避。 但是，藝術作品的存在，能讓人感覺有了伴。作品會說話，或向 磁鐵般吸引著沉默的人。

策展人 李芷葳

展區介紹

本次分為八大展區，將帶領觀者探索孤獨的各種面貌。

展覽以 Christophe Demaitre 的 Window 1, 3, 4（2012）系列作 品當開場，以窺視的角度，一覽現代公寓中的生活百態。我們帶著好 奇心與滿足，品嚐著映入眼簾的一個個祕密與故事。但隨著接下來開 啟的每一扇門，我們將一步步探入，此時或許會悄悄地發現，其實自 己本來就屬於這片寂寞。 展區一「無感、空虛日常」。呈現現代人對生活的麻木無感，我 們並非不懂孤寂，我們甚至不常悲傷，最可怕的其實是：「我不知道 我在幹嘛。」作品大多表現稀鬆平常的生活景象，靜靜觀賞，會發現 它們都蒙著一層深深的孤獨。

展區二「社會隔閡」。社會學家羅伯特 威斯（Robert Weiss）

延伸佛洛姆的看法，指出「寂寞讓同理心止步，因為它引來自我保護 般的遺忘，……後來他們面對正為寂寞所苦的人，也無法理解，甚至可 能感到厭煩。」寂寞者在這樣的狀態下，注定會成為更邊緣與孤寂之

人。但我們每個人，也都有可能因為不同的語境、文化與場所，而落 入此種失落處境。展出大衛．瓦那羅維奇（David Wojnarowicz）、

克勞斯．諾米（Klaus Nomi）因同性戀身分與愛滋病，遭到社會排擠 的藝術家，以及兩件關於女性避孕的作品。與大家一同探討「在無愛 的社會下，到底是誰生病了呢？」

展區三「囚，隔離」。「有一種孤獨，是連自己都不在身邊」。 在看似應有盡有、一切正常的生活中，為何還是感到孤單與空虛？本 展區想與大家討論這樣讓人不知所措的感覺，也看見孤寂共有，但卻 難以共感的神祕特質。 展區四「科技 I」。宣稱與自己珍愛的錄音機已結婚十年的安迪 沃荷，在他「想成為機器」的說法背後，其實隱含著對聲音和對話的 渴望。他曾說：「只要屏息去看，在這些巨星沒完沒了複製的真實面 孔輪廓下，就能看見真實脆弱的人性自我，仍頑固地擺在眼前。」而 攝影機則提供了很安全的保護距離，讓他不用直接與人接觸。展間蒐 集沃荷知名的印刷、錄像作品，邀請大家拋下以往對普普藝術大師的 崇拜，改以一種拜訪寂寞者的角度，重新體會沃荷作品背後的孤獨靈 魂吧！

展區五「科技 II」。「在變遷快速、溝通混雜的數位時代，人與 人之間的情感聯繫與表達也更加容易了嗎？」科技不斷進步，是否有 帶人們邁向更好的未來，一直是新世代在思索的問題。本展區呈現了 當今生活下，寂寞的各種樣貌。我們總是不斷發明各種東西去滿足需 求，但孤寂的感覺，真的有辦法如此被治癒嗎？這是個雞生蛋，蛋生 雞的問題：究竟是寂寞憂鬱的人，試圖利用科技逃避現實，還是重度 使用科技，導致人們最終感到寂寞憂鬱？

展區六「寂寞解藥 I 修補」。修補的藝術，透過線的連結與縫合， 它有辦法療癒傷口，讓人看清不是所有傷口都需要遮掩，不是所有疤 痕都醜陋。我們也會看到名為面對的勇敢，抑或是利用拼貼實現超現 實的融合，讓我們在一個租借來的身體裡，對肉身和對服刑的原始本 質做出反應。藝術能將那些疼痛釋放，同時也能帶給他人力量。 展區七「寂寞解藥 II 交流，同理心，感知」。《藝術的孤獨》 （The Lonely City）作者 Olivia Laing 曾經說：「閱讀別人的努力探 索，並坦承自己的慾望，竟是如此動人。」觀看孤寂的藝術品有時像 照鏡子，有時我們也只是個安靜的傾聽者。同理心能夠打破孤寂，讓 彼此的感覺能夠交流。展間展出錄像作品 My Funeral Song，以及 B

Shot by a Stranger 等攝影作品。看著這些私密與孤寂，同時可以不

斷問自己一個問題：作品裡的人物，可能有什麼感覺？

展區八「找回感覺」。來到這趟探索孤寂旅程的終點站，但看著 眼前熟悉的城市景觀 ，以及與開場作品 Window 1, 3, 4 相似

的 Floriane de Lassée 攝影作品 Inside Views，我們都會明白這其實 只是我們與孤獨這份感覺的一個休息站。 離開展場的世界又像此刻一樣，看著一個個後窗，城市依舊如往 常，但或許我們會有不一樣的感覺了。然而面對孤寂，我們不需要解 決所有問題。我們的目標是誠實地檢視天生的本能與各種感受，對它 們有更深入的了解，使我們能根據這些了解做出選擇，而不是與它相 衝撞。「孤寂只是一種重要的情感，證明我們存在。」

觀看孤寂的藝術，對我們來說是有價值的體驗，因為 21 世

紀的一部份屬於孤寂 ……

展覽空間 –公寓

鑰匙是每個人的入場卷。打開入口上鎖的大門，將展開穿梭一間 間不同主題房間的旅程。

展場佈置細節：

展區一：無感、空虛日常

-昏暗的客廳，展間主要光源來自檯燈的黃光

- 氣味：淡淡飯菜的味道

- 聲音：抽水機、冰箱、風扇的聲音、些微來自馬路的車聲

- 作品皆貼在牆上，用上方軌道燈打弱白光

- 展間有兩個仿真的雕塑人，一個男人坐在沙發上，一個女人坐在書桌前 展區二：社會隔閡

- 黑色房間，有一個多面、玻璃圍成的空間，象徵寂寞與隔絕意象

- 空間氣溫偏低（大約20度）

- 聲音：沉在水裡，環境悶住的聲音 展區三：囚，隔離

-水泥牆書房，裡面井然有序地擺放家具（桌子、書櫃），桌上有白開水 房間內擺有套著塑膠袋的沙發，窗邊有一盆曬過多太陽快乾掉的植物

- 瓦洛頓、夏卡爾作品掛在牆邊、Giorgio de Chirico 作品懸吊在房間中央

- Untitled（太空人）跪在角落、雕塑 Josh 躺在房間中央

- The Beanery 酒吧場景佈置在封閉的小隔間，可從牆上的窗口往內觀看 （營造酒吧中的人被困住的場景）

- 聲音：都市的環境音

- 氣味：書、植物、新沙發的皮革味

展區四：科技 I

- 將安迪沃荷的印刷作品印成壁紙，貼滿展間

- 一張單人沙發椅，旁邊圍著5台電視，電視中播放錄像作品

- 將安迪沃荷的照片貼在塑膠板子上，懸掛在房間各處

-沙發旁小桌放著他的錄影機

- 氣味：印刷品的味道

展區五：科技 II

- 白色空間，房內空蕩蕩，只有一張椅子和桌子，象徵現代越來越走向虛擬。

- 空間偏冷（大約20度）

- 平面作品用各種大大小小的螢幕展出，展間光源來自螢幕發出的光

- 孤獨經濟的實體物品，擺在房間一個角落

- 孤獨死作品印成手掌大小的照片，散落在桌子上，觀者可拿起觀看 - 斷裂，寬型螢幕播放，製造像地鐵一樣的畫面，並播放地鐵站的環境音

- 小隔間播放電影眾目睽睽，利用聲音和光線，引導觀者循著感官進入探索

- 聲音：斷斷續續微弱的科技感噪音、城市環境音（捷運、馬路、火車） 展區六：寂寞解藥 I 修補

- 簡樸的白色的空間，地上擺了一些堆積物（箱子、書、玩具）和線捲

- 塩田千春作品以攝影圖片印成4開大小，懸吊在牆邊，奇異果實擺在地上

- Where I’ll Go After I’m Gone 大圖輸出，掛在一面牆壁上

- 聲音：播放平靜的音樂

- 氣味：木地板味道 展區七：寂寞解藥 II 交流，同理，感知

- 雙人房間，光源來自假的窗戶下午的光

- B Shot by a Stranger 攝影作品用相框大大小小釘在牆上

- 投影播放 My Funeral Song 錄像作品在牆上，附耳機

- Labyrinths and Loneliness 攝影作品印成小張，放在展間的床上

- 聲音：午後放鬆的環境音

- 氣味：房間內淡淡芳香的味道、植物 展區八：找回感覺

半圓柱型展間，觀者延階梯走上陽台，進入展間

- 作品印在壓克力板上，一塊塊垂掛在天花板

- 觀者站在陽台觀賞懸吊的作品，像看著城市的一個個後窗

- 周圍投影輪播各個城市的風景，和對應的環境音

聲音：城市環境音

- 感覺有陣陣風在吹

Ch. 0

「我曾在無數個社群中遇見孤獨的人， 他們雖然有房子可住，卻覺得自己無家可歸。」

維偉克．莫西

Vivek H. Murthy

Window 1,3,4（2012）

Christophe Demaitre

Ch.1

無感、空虛日常

「他一個人在飯店的高樓層房間裡，俯視川流不息的街道， 突然有個領悟，徹底體會了孤獨的感覺：我看得見周遭的世 界，但我不屬於其中的一份子。」

霍普系列

Edward Hopper

畫面右邊的兩人可能是情人，背對的男人孤絕地呆坐著。侍者雖

然有抬起頭來，但似乎是望著顧客身後窗戶外空曠的大街，「每個人 看似身處同一幅畫面，但又其實各自活在自己的空間中」。《夜鷹》 這件作品，霍普很細膩地捕捉了現代都市生活的異化和孤獨。

再看仔細一些，會發現餐廳沒有明顯的門口可以讓客人走出去， 突顯了畫作（也是霍普的作品經常會出現的）另一個主題：囚禁與限 制。霍普否認他是故意畫成這樣的，但他承認：「也許，我的確是無 意識地在描繪一個大城市的孤獨。」

隨著接下來的作品，你是否也呼吸到了那股伴隨日常的孤寂呢？

哈莫修依系列

Vilhelm Hammershøi

哈莫修依的年代，室內景物是相當流行的創作主題。家被視為逃 避日益工業化的避難所，當時的藝術家經常在繪畫中熱情地描繪出 「hygge」（丹麥語，「像家一樣的舒適」）的概念 它暗示著舒 適和溫暖。 「但在哈莫修依的作品面前，你感覺不到這些」尚皮翁說，「它 絶對是截然相反的，非常令人不安。」畫面中喚起的寂靜逐漸帶出一 種強烈的、與存在相關的孤立感。21世紀的你，是否也住在那間擺設 舒適，但總無可避免地散發哀傷的屋子呢？又或是如那三位女子一樣， 彼此如此靠近，卻沒有溝通，像是各自被囚禁在自己的世界裡。

《松林大教堂》攝影系列

Gregory Crewdson

攝影從發展初期至今，便不斷在美化與述說真相之間拉扯。生活 中，不論家庭聚會或與友人相處，我們總會選取美好的片刻予以紀錄 並展示，隱藏日常中的痛苦、憤怒、哀愁。然而，劇畫攝影的再現真 實，卻不避諱呈現失序與陰暗的情緒。 聚在客廳看電視，是看似稀鬆平常、被人們賦有溫暖期待的日常 活動，但作品中的人物，卻彷彿喪屍一般地活著。系列作品中也不斷 出現一個元素：透光的窗戶，Gregory Crewdson 表示這在隱喻未實 現的渴望。 靜謐的生活之下，盡在不言中的冷冽所展現的卻是中產階級家庭 的情感失調。你是否想起電視機前身邊那個他，廚房裡那個他，廁所 間洗漱的那個他，還記得他們的溫度嗎？

Ch.2

「我站在我的處境，那頓時感受到的孤獨，

那一片誰都看不見的透氣玻璃牆，聽見這聲音不斷回盪……」

大衛．瓦那羅維奇（David Wojnarowicz）

大衛．瓦那羅維奇系列

David Wojnarowicz

「讀大衛的日記，就好像在水裡憋氣許久，浮上水面呼吸。觸摸 並沒有替代品，愛也沒有替代品。然而閱讀別人努力探索，並坦承自 己的慾望，竟是如此動人。」 《藝術的孤獨》作者奧莉維亞 萊 恩（Olivia Laing） 大衛 瓦那羅維奇曾在日記裡酸澀地寫下：「大衛有很大的問題，單 獨一人時感到痛楚，卻無法忍受大多數的人，你該死的要怎麼解決這 問題？」

大衛的一生，本身就是一件淒美的藝術品。不幸的童年、不被時 人所接受的性向，最後甚至因此染上愛滋病。他曾說：「我之所以憤 怒，是因為當我得知我感染了這種病毒時，也知道自己感染了有病的 社會。」

他的拼貼作品，蘊藏著巨大能量。各種渴望與奇思妙想，如同他 被束縛的靈魂，暫時聚攏在畫紙上。他在回憶錄 《刀鋒邊緣》

（Close to the Knives） 中寫道：「過渡總是一種解脫。目的地對我 來說意味著死亡。如果我能想出一種方法，讓我永遠處於過渡狀態， 處於脫節和陌生的狀態，我就能保持永久的自由狀態。」

大衛藉著藝術在殘酷的世界中泅 泳，不斷在痛苦中表達自我，也總試 圖以善良感染他人。孤獨其實是生活

中一條條人際碰壁後的傷疤，最終滋 長成的自我懷疑。而在無愛的社會下，

到底是誰生病了呢？

克勞斯．諾米 Klaus Nomi

Klaus 1 （2011） By Traumjanos

Klaus Nomi（2016） By Mark Seppala

社會總是擔任延長排擠的角色，拒絕笨拙的人與怪人，這就是寂 寞的另一個成因。最脆弱和最需要與人聯繫的某些人，若不是完全被 踢出不被接受，就是永遠被阻擋在門外。克勞斯．諾米與許多愛滋病 患者（或許很多病的患者也是如此）一樣，在生命結束前，都度過了

最孤寂、無助的日子，幾乎所有朋友拒絕與他往來。 「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大家卻選擇遠離我。」因為社會的污 名化，這份痛苦因此隱含著羞恥。但諾米沒有放棄，他仍真心創作， 在倒數的時光，以溫柔對待世界。

但事實上這類帶著仇恨的異化，不只侵蝕當事人，也往往蔓延至 他的家屬與朋友。讓所有關懷的愛，因毒液而腐蝕成孤獨。

聖母領報 Annonciation

（2009-2013） Elina．Brotherus

這是一個虛假的通告，關於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出現的天使。當時 Elina Brotherus 正在接受不孕症的治療。關於不孕症的紀錄片、訪 談、文章和電視節目都總是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但實際上，幸福的結

局只有25%。因此這種等待、失望的輪迴 是為數驚人的女性的 共同經歷。Elina 想讓大家知道，「絕望」不是需要獨自承擔的故事。 通過攝影圖片，而非採訪，她創造出了能談論這劇痛的悲傷，最 剛好的距離。

如今，人們逐漸不以談論性、心理問題、酒精和毒品為恥，但不 孕仍然是一個非常忌諱的話題。她提到在受孕治療的時候，一個人的 想像力是很敏捷的，女性會想到孩子的名字及將來會去哪所學校；當 治療失敗的時候，那感覺更是非常深刻，如哀悼死者般痛不欲生。每 個她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孩子，而是整個未來與生活。 此刻我們眼前是一位最孤單的女人，「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份不 能說出來，所以我很孤單。」

In the Infield was Patty Peccavi（1981）

Edward Kienholz ＆ Nancy Kienholz

金屬牆將這件作品在視覺上分成了兩階段，但不論從哪個方向欣 賞，都充滿濃濃陰暗與孤獨的氛圍。金屬牆的右側，幾雙握著十字架 的手從中伸出，令人想到死亡、酷刑和苦難；牆的另一邊，是一間小 臥室的一部分，一個女人坐在床上無神的看著窗外。儘管她幾乎沒有 表情，仍能感覺她非常悲傷，或試圖逃避什麼。窗外詭異的螺旋，看 起來像是她迷茫的出路，抑或漩渦般的無助感。 「Peccavi」這個詞在拉丁語中的意思是：我犯了罪。避孕藥於 1970 和 1980 年代初期在美國廣泛傳播，然而當時宗教反對任何不自 然的節育方式。作品中女人沉思和悲傷，表達了她對使用避孕藥所犯 的罪的關注。

避孕藥的福祉在至高無上的信仰與思想封閉的社會中，像是一張 空頭支票。Edward Kienholz 和 Nancy Kienholz 於 1981 年創作了這 件作品，表達他們所觀察新節育方法對女性產生的影響，捕捉了這身 不由己又私密的孤獨和迷茫。

Ch.3

囚，隔離

「有一種孤獨，是連自己都不在身邊。」

彼此越來越相似的城市：對不同的深沉恐懼，

對骯髒與汙染的害怕，不願意讓其他人共存的

想法。也就是說，城市從一個本來讓人接觸，

讓各式各樣的人互動交流的地方，變成猶如隔

離病房的地獄，只將同類型的人關在一起。

瓦洛頓系列

Félix Vallotton

瓦洛頓創造的世界，無論是在語言上還是在形像上，總是被陰影

所定義。例如，本次展覽的一件作品《拜訪》（The Visit，1899年） 中所呈現的。這個場景乍看似乎無傷大雅，甚至有些溫柔：一對打扮 得十分時髦的男女，緊緊地抱在一起，彷彿在重溫曾經在舞會上所享 受過的浪漫擁抱。但是，再靠近一點看，這個女人脖子僵硬，肩膀緊 繃並在往後轉。她很緊張，很害怕，她的左手並不是很情願地與男人 的右手緊握在一起，而是被他所握住。他們模糊的影子在不斷向右擴 散，吞噬了一個書架，此刻房間就像一個籠子。

瓦洛頓的作品背後經常隱藏這類故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在一個有點幽閉恐懼症的中產階級家庭裡的互動。」我們永遠不會知 道這種關係是什麼，其中的交易是什麼，但能感覺到這是某種不正當 的關係。

在《親密關係V：金錢》中，一個男人拼命地試圖向一個女人解 釋自己，但她長期受苦的靈魂早已離開了房間。漸漸地，二人的身影 即將被一個大面積的陰影完全遮蓋，像一個黑暗又令人窒息的海嘯般 將兩人捲入其中。

1915 年的《紅辣椒》中，那些出現在他早期作品中的陰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潛意識的黑暗。一個鮮艷的蠟黃色、紅色和綠色的 辣椒被放在一個乾淨的白色盤子裡，幾乎沒有被任何陰影遮蓋。 此刻，物理的陰影已經被心理的黑暗所取代，這種陰影將自己雕 刻成擺在我們面前的刀子的黑色手柄。它的刀刃閃爍著致命的血紅色 光，不能簡單被認為是紅辣椒的倒影。畫面外有不祥的東西在閃動， 而藝術家揮之不去的陰影，也永遠不會完全消失。

夏卡爾系列

Marc Chagall

夏卡爾繽紛夢幻的畫面中，不全然是甜膩明亮的癡迷熱愛，總暗 藏著些許憂傷或不安。他曾強調自己排斥被貼上「幻想」和「象徵主 義」之類的標籤，因為對他而言，這一切都是寫實的，比雙眼目睹的 世界還要更真實。的確，人世間的美好幸福，其全貌都伴隨著不幸的 拉扯與不捨的失落，而夏卡爾正是如實地描繪這樣的情感。

《生日》（The Birthday）中，男子溫柔地飛撲向前去親吻，卻

沒有雙臂可擁抱，面容陰鬱，雙眼緊閉；《散步》（The Promenade）

中，女子彷彿想與男子一同在空中起舞，而男子只是笑容滿面地緊牽 著手，像個深怕風箏斷線的孩子，僵硬地留在地面踩緊腳跟；《飛越

Town）中，兩個人都各自少了一隻手臂，女子橫

躺在空中，而男子猶如警戒的護衛，緊盯著畫面之外。 一旦有了美好的歸屬，那種安心的感覺有如被溫柔的母親守護， 是無上的幸福，但也因為有了歸屬，所以開始擔心這個歸屬能不能永 遠、夠不夠安全，心裡時時張著一面保護網，於是不免陰鬱焦躁了起 來。這是內心最矛盾的，被美好包圍的孤獨。

小鎮》（Over the

喬治．德．基里訶系列 Giorgio de Chirico

喬治．德．基里訶實踐「形而上」哲學，創立形而上畫派。他曾 說：「形而上的藝術，表面上十分寧靜，但給人的感覺卻像是在寧靜 中會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對他來說，可見的事物為「形」，只有透 過敏銳觀察才能感知「形上」，經由藝術的探詢，才能發現事物的內 在深度。 本次挑選的七件作品有個共通點：明亮鮮豔的景色中，物體 銳利的框線和色塊的對比，割傷了和諧與寧靜，令人總感覺有什麼在 蠢蠢欲動。

是否有某個風光明媚的午後，一切都很美好，但你卻發痛似地覺 得自己不屬於這裡呢？

Untitled（Carrier）（2006）

Jone Kvie

孤獨很共有，但在共感上，似乎總缺乏介質。 Jone Kvie 的太空人是顆殞落的星星，他不在太空，而是跪在地 上，雙手垂在身側，沒精打采、心情低落。我們可以從多種面向感受 這幅景象：可以是對功成名就的孤單，當爬上了頂峰，才發現高處不 勝寒，卻也沒有人能了解的孤獨；又或者是置身茫茫人海，世界卻彷 彿黑暗又真空，深感自己是地球的異類，用金色的鋼鐵面罩將自己封 閉。無論如何，太空人的心情沒人能懂，但是，我們又似乎都是某位 太空人。

Josh（2010）

Tony Matelli

超寫實主義藝術家 Tony Matelli ，在疫情期間呈現於紐約長島的 Alone Gallery 中的雕塑作品「Josh」，其張力與逼真程度，震懾著觀 眾們。這一個極盡逼真的人形雕塑，半睜開的眼睛，像是邀請我們一 同體驗同樣的呆滯。 大疫時代的隔離政策，減緩了 COVID-19 病毒的擴散，但同時名 為「寂寞病」的世紀病也在悄悄蔓延。根據醫學報告，孤獨也會降低 人體的免疫力，對身心靈皆有實質的傷害。

Josh 可以是我們生活中的任何人。讓人不禁思考，當死神靠近時， 向祂投降的是虛弱的身軀，抑或是孤絕的心靈？

The Beanery（1965）

Edward Kienholz

Edward Kienholz 於 1965 年以他在洛杉磯聖莫尼卡大道的當地 酒吧 The Original Beanery 為基礎製作了 The Beanery。裝置中的一

切都是真人大小：從人物（靈感來自他的朋友和熟人）到酒吧本身、 啤酒瓶和烈酒、煙灰缸、收銀機、電話簿、自動點唱機和牆上的照片， 他更是錄音複製了酒吧中的聲音。Kienholz 給酒吧裡的每個人都畫了

一個鐘錶，表達了他們對時間的迷戀。然而時鐘的指針都停止了，停 留在十點十分。大家顯然並非是掌握時間，而是被囚禁在時間裡。 酒吧這個場所也饒富義涵：孤獨的時代，確實有許多人只能活在 一杯又一杯的酒，以及與酒客彼此的夠遠又夠近。

科技 I

Ch.4

「唯一」是寂寞這個字在中世紀的字根。

與眾不同，開啟了受傷的可能，相似則能保護我們不被 拒絕和打發，不會再有創傷和冷落。

安迪沃荷在《安迪沃荷的普普人生》 中簡單明了的解釋，科技是怎麼讓他 從需要別人的重擔中釋放。「因為我 無法獨處，所以我需要 B，只有在睡覺

時不需要 B，因為睡覺時我無法跟誰在 一起。」這是種雙重寂寞，對親密的 恐懼，對孤立的惶恐，兩者彼此拉鋸。

安迪沃荷

Andy Warhol

安迪 沃荷讓普普藝術成為公共藝術，他曾說：「如果每個人都 不美，就沒人美了。」他的印刷創作，藉由多重複製公共物品，融合 調色，反覆繁殖達到影像爆炸，他強調相同的迷人之處，更展現出它 令人不安的面相。他曾說：「只要屏息去看，在這些巨星沒完沒了複 製的真實面孔輪廓下，就能看見真實脆弱的人性自我，仍頑固的擺在 眼前。」看著圖像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我們先是感覺無聊，最後感到 害怕，彷彿資訊爆炸的現在式。 沃荷曾說鏡頭的間隔，讓他不用直接與人接觸。從孤獨的角度切

入，大概是觀看他如同監控攝影機般冗長的錄像作品，非常適合的方 式。帶著這種心境，暫時拋下錄像藝術、時代先鋒等詞彙，靜靜體會 每一個畫面的視覺與呼吸，似乎就能看見那種被機器保護的感覺，以 及渴望了解他人的疼痛。 安迪沃荷在 1975 年出版的自傳式語錄《安迪沃荷的普普人生》， 簡單明了的解釋，科技是怎麼讓他從需要別人的重擔釋放。沃荷總是 開著電視機伴他入睡，因為他不能醒著忍受房間靜悄悄的氛圍。對親 密的恐懼，與對孤立的惶恐，兩者在他的世界彼此拉鋸。沃荷更親暱 地叫他的錄影機「老婆」，機器是他生命中最需要的一部份，如同他 的假髮，陪伴前衛的普普大師風光下，那個孤寂的靈魂。 我們正處於被印刷品、影像浪潮淹沒的時代。隨著科技發展，孤 獨的沃荷似乎從來不曾消失，他是一則則迷惑人心的貼文與廣告，也 是躲在一塊塊大大小小螢幕後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