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ice Magazine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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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2009

Alice

magazine

4



遍生不见,生息绵延



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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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R

主题- 空气- 拾贰 海- 陈家颉+奥岚纪 青鸟纪- 天宫雁 唇边圣经- 六修 存在- 江杉 天文学家和宇航员- 源远 纪念- silva 扶桑和安泽- 远近 面具行- SHIRO Universal- LALA+夏无桀 Memory- Cesart Elk Wald- Koi 特辑- 极简 人物- 村上龙 专访- Yunju Lee 专栏- 读书- 谭光磊 灰鹰巢城 电影- 点点 青少年のための映画入門 媒体- 11 思想家 旅行- 夜子 夜航船 创作- hansey Space Weaver 编辑- 蔺瑶 18 MILES OF BOOKS 塔罗- 空空 透视灵魂的魔镜 《耶路撒冷》后记;征稿;网站信息

花与爱丽丝 2009年7月刊 总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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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AIR 是一本朴素的 Alice。 开篇拾贰的画作,准确地营造空气这一主题的氛围—— 简单、熟悉、又带有朴实的想象力和充沛的情感。 没有页码,暗示空气“遍生不见”,可以被解读成一种刻意。这种在《知更鸟》的裁切、 《月》的规格、 《莲 花》的透视中就已运用的装帧隐喻,是我创作构思当中的重要部分。 也或许仅仅是一种自鸣得意的创作诱惑,让我乐在其中。 从这一期 Alice 开始,特辑的部分将更专注于解读一种文化的诞生、存在和发展。 人物栏目的深度和广度也因为 MiMZii 新成员点点的加入而得到进一步扩充。 这些都让 Alice 更具有文化气质,是我们为新生代创作人提供更优质内容的进步。 要透露的是,奥岚纪将在 Alice 九月的杂志 ETHER 中开始新长篇的连载。 而本打算在 ETHER 当中完结的《耶路撒冷》,也因此被提前做成文库本,随 AIR 附赠。 让所有喜欢《耶路撒冷》的读者,可以珍藏。

hansey



主题 空气


空气 拾贰










父亲 母亲 兄弟 朋友 恋人


海 Photo-陈家颉, Script-奥岚纪





夜深时刻,可以听见远处传来船舶的鸣笛,深沉绵长,悲而不伤。 仿佛深海里巨鲸的吟唱,夜夜都不停息。城市就建在海边,灯光彻夜 都亮着。有时海鸟会栖落在尖顶的屋脊之上,但遍寻不着地点筑巢, 重又展翅飞去。 两条河流在城市上游汇聚,冲击着广阔的平原,掠过稻田和荒野, 奔马般呼啸,随即转身流入辽阔大海。

含混而又透明的太平洋,就此诞生。



青鸟纪 天宫雁


前来拯救爱人的王子被巫师变成青鸟,它展开负伤的翅膀飞走,从此忘记了公主。 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伽树,今年应该二十岁了。大学毕业,找到工作,有漂亮的女友,正准备婚 礼,每天都很忙。我这么相信着。 最后一次见到伽树是小学一年级的冬天。那一年我认识晴央。 如果我们没有遇见彼此,今天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后来晴央这么问。我想,也许没什么不同,除 了没有对彼此的记忆以外。逻辑学说,人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因为生命是主观的。记忆也是如此,是 个狡猾的机能。我关于伽树的记忆,真实又模糊。虽然记得他的个性和喜好,但想不起他的模样。自从 认识晴央,伽树出现得越来越少,在察觉之前淡出了我的生命。直到初中毕业,跟妈妈搬回她乡下娘家, 整理行李时我突然问起妈妈伽树后来怎么样了。她从箱中翻出一只布偶说,那就是伽树。我小时候由于 轻微的自闭不太合群,惟一的伙伴是一只牛仔样的布偶。我给他起了名字,每天拉着四处转。偶尔会和 空气聊天,就像交到朋友。 伽树是我的布偶。

林伽树站在提款机前盯着存折。就快到永希的生日,送什么好?虽然空手去她也不会在乎,但未免 对朋友过意不去 ;要买像样的礼物,接下来的两个礼拜就要吃优格度日。正想得入神,擦身跑过的陌生 人撞得他前倾,口袋中的硬币撒了一地。他在同情的目光中俯身一一拾起,饥饿的胃也随之作痛。永希, 和胃,哪个重要?他不禁叹气。 伽树和永希从初中起一直同班。永希按部就班考上大学,拿到兽医鉴定,在赤冈开了一家动物诊所。 伽树则高中毕业后就去旅行社工作。有一次公司需要形象大使制作真人等身的宣传广告,他有幸中选, 之后歪打正着地被人发掘,转行当了模特。作为同学中最早领到薪水的人,被羡慕了很久。谁知模特的 生活也不太平。生活作息紊乱,人际交往复杂,薪水高付出也多。他决意回头做普通职员时,在某次健 康检查报告上发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不工作就没存款治疗,继续工作情况也会恶化。 如果他的人生是轻喜剧的话,观众一定看得很开心,他苦笑着想。情况危急,他反而看开了。听人 说狼狈只是种精神状态,只要不在乎就没有杀伤力。顽固地在绝路上走下去,说不定神会放他一马。

我的文科很差劲,上初中前没一次及格过。全是托晴央的福,才勉强考上想去的高中。但是晴央说 世界上没有“勉强”这种东西,因为一件事情只有“发生”和“没发生”两种可能。我虽然不太懂,但 隐约觉得很有道理。当年能在认识和错过晴央之间选择前者,真是太好了。 会认识晴央,是因为我捡到他的学生手册,照片中是皮肤白皙笑容亲切的女生。正值放学时间,手 册里的家庭地址离我家不远,我想顺道走过去说不定能碰到。到他家门口,果然见他走出来,已经换去


了制服,变成白衬衫,吊带牛仔裙和庞克靴。当时对女装癖毫无概念的我吓得结巴: “学……长……手册, 捡、捡到了。” 他亲切地拉住我 : “谢谢你。我请你吃东西?” 无意中发现这么大的秘密,我直觉会被杀死 : “不用了。” “别客气嘛。麻烦你这么远送过来。” “再见。” “啊,等一下!那个……禾子?” “……为什么知道名字?” “新生入校参观的时候,我是带你们那组的导游。记得吧?”他把刘海拨开,在鼻梁上比划了个眼镜。 “啊……学长!” “认出来了?” “太好了。不会被杀。”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也不是全无戒心。比起自己做了坏事,持有别人的秘密更加忐忑不安。我放 学后换了路线回家,在学校里偶遇也低着头走开。直到有一天傍晚,我和伽树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听 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看见晴央,下意识想跑。伽树说: “你不跟他讲话吗?”我摇头。他推我的肩膀: “这 样不行哦。不交朋友不行。快去跟学长打招呼。”在我逃跑之前,晴央来到我面前 : “这条路不安全,学 校的公告写过了吧?你家住哪里?”我嘟囔着说出一个地址。他点点头: “离我家很近嘛。我们一起回去?” “不需要……”我小声说。 “这是谢谢你帮我捡到手册。” “我说不需要……” “啊,这个牛仔布偶好可爱。它叫什么名字?你自己做的吗?” “……还给我。” 那之后,晴央偶尔跟我一起回家。他平常和普通男生一样,只是私底下更喜欢干净、忠于裙装,、 爱运动。有他在的日子,伽树就消失不见。我渐渐抓到交往和谈话的要领,交到了新朋友。那年冬天, 爸爸被升职,全家搬进了新公寓,我把伽树封进旧纸箱放进了阁楼。

说到最遗憾的事,果然还是人无法得知自己的死期。只有活着的计划,却没有死的准备,怪不得人 总缺乏安全感。 橱窗里摆着各式围巾,伽树对挑礼物很不拿手,苦着脸面对玻璃站着。倒影中的自己,脸颊消瘦, 表情冷淡,右手护着隐隐作痛的胃部。生病的事,他没跟母亲说过,也不打算说。毕业之前,因为决定 去旅行社工作和母亲大吵了一架。两人本意都是好的——伽树十岁时,父亲丢下母亲、他和两岁的弟弟 离去。为了养活两个小孩,母亲被迫做多份兼职。伽树学会做家务,照顾弟弟,即使上了高中,一次课


外社团和修学旅行也没参加过。拿回“出路调查表”的时候,看到上面写着“无大学志愿”时,母亲失 声痛哭,边打他巴掌边骂没出息 : “存了这么久的钱不就是想让你上大学吗?!为什么连这点事都做不 到?” 他也急得眼红 : “让弟弟去上不就行了嘛!” “一点都不考虑长辈的心情!” “别哭了。找到工作不是好事吗?我也有收入的话不是轻松多了吗?” “自作主张!跟你爸爸一样!走开!不想看见你!” “……我知道了。我搬出去就行了吧。” 他不想害母亲伤心,也不想当坏人。为家人努力了这么多年,他最怕听到自己和父亲一样。毕业没 几天他搬出家里,只把每个月的薪水放进信封,趁母亲上班偷偷放进信箱。因为怕被拒绝,连回信地址 也不敢写。 旅行社的工作并不轻松。工作环境自然不同学校单纯,但他谦虚谨慎地工作,也逐渐融入新群体。 脸长得漂亮,性格又讨喜,朋友慢慢变多,也从接待室转到资料室工作。就在这时被选中做旅行社的形 象代言,广告拍出不久就被模特经纪公司看中。他不认为模特的工作会很容易,但如果能学到新技能又 可以赚钱当然是不错的途径。当年一起入学的朋友还是大学新鲜人,他却已经换了两份工作。他想告诉 母亲,又担心局面尴尬,于是请永希代为转告。 永希聪明懂事。她当晚替伽树买了礼物送到他母亲手里: “伽树跟我说啊,模特的工作要跑很多地方, 不过还是妈妈煮的菜最好吃。” 她带回一盒手工腌制的梅干给伽树 : “我给伯母看你工作的照片,我觉得如果我不在,她一定会哭 出来。你偶尔……也要回去看看吧?” “休假不固定,工作又少。我想努力存钱,换个大房子。我弟弟现在还睡在我的卧室吧?我搬出来 之前他要睡阁楼,冬天很冷,夏天又不通风。他很懂事,也不会跟我要东西。像他那么大的小孩都有电 脑什么的。我还想买个新手机给他。” “……这样存钱很辛苦吧?” “没关系。” 当然不是一帆风顺。公司中负责带他的经纪人是已经过气的艺人,不甘被观众遗忘,总是代替他回 绝掉工作借故宣称新人配合度低,意图取而代之。有一次伽树去公司拿日程表,竟发现自己的工作被人 换掉了。拍摄场地,闪光灯下代替他的正是经纪人。他目瞪口呆。公司的前辈严肃地对他说 : “不要对 工作太挑剔了。这些平面偶尔也要接。” “我……没拒绝。没人跟我讲过。” “大概是沟通不足。你连续拒绝掉几份工作,让经纪人也很难做。” “……” 并不是所有矛盾,都有解决之道。即使是轻喜剧的人生,也不全是好笑的台词。


母亲娘家在郡水拥有几家便利连锁店,幸好如此,父亲被裁员后我们才不至于无处可去。 我上初中那一年,晴央考上都岛的天本大学,又在那附近的美容院找到兼职,索性搬去都岛,只有 周末回来临仓替我补习,一起逛街,吃东西,去美容院。有好几次店员把留了长发的晴央当成我姐姐, 他很开心,我于是不再叫他学长。我初中毕业时,他上四年级,功课很忙。见面时间不多,也没疏离的 恐惧。但知道要跟妈妈搬到郡水时,还是哭着给他打了电话: “妈妈太过分了,完全不体谅我的感受……” “啊,可是如果去郡水,不就不能上临仓的高中了吗?你好不容易才考上的……” “我为了文科及格拼死背古文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别伤心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郡水那种乡下地方,说不定高校不用考就可以上。我不想去都是笨猴子的学校啦。” “喂,越说越过分了……” “我的朋友明明都在这。乡下都是暴力的野蛮人,我绝对会被欺负的……” “不会的。如果被欺负了就告诉我。” “哇——” “别哭啦……” 我知道我不会有事,只是想撒娇以确认自己仍是被宠爱的。 整个高中,我几乎都在便利店里度过。虽然有几家连锁店,但为了节省开销,店员都是自家人,连 我也要被迫帮忙。贴标签,搬货品,写“今日特价”板,记录库存不足五十的商品单,免费礼物包装, 收款,退款,听客人抱怨……起初几个月做起来还很新鲜,之后的三年根本是用尽全力在忍耐。跟城市 不同,乡村有另一套生活哲理和相处之道。步伐缓慢,设施简陋,每个人的生活内容似乎就是四处散步 并时刻停下来跟认识的人聊天。没有时装,没有跑车,最高的建筑只有三层,就连最近的指甲护理店也 要坐地铁半个钟头。有一次我去临仓玩,带回一只音乐电子狗,就被同学大呼小叫地羡慕了很久。 虽然如此,生活在善良又质朴的人群中,几年下来,不要说优越感,我连骄傲的力气都没了。 晴央只有第一年常来郡水看我,确认我没被欺负。他毕业后做了全职美容师,兼职家教,私人时间 越来越少。我虽然仍打电话给他,但常常没讲几句就要挂断。高二的夏天,学校宣布升学考前会有修学 旅行。我本来跟大家一起兴致勃勃,后来发现竟然是去比郡水更乡下的净通山里露营。半夜里躺在帐篷 内,身边鼾声不断,我忍无可忍偷跑出去打电话给晴央。听筒那边传来他困倦的声音 : “出什么事了?” “我……睡不着。帐篷里好热。露营的地方虫子又多。真想快点离开……” “嗯,稍微忍耐一下。你有带驱虫剂吗?喷在身上和帐篷上,不过要白天喷,化学药品吸入太多对 身体不好。实在睡不着也不要勉强。” 我听见晴央打呵欠,和拉开台灯开关的声音,显然是忙了一天刚刚休息。 那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任性抱怨的行为无礼又幼稚。 “我真是……烦死了。”我对自己说。 “别烦了,天气热心情自然会很不好……”


“晴央。”我打断他。天气没有错,季节也没有错,只是我一直以来懦弱又娇惯,不甘落魄。 “嗯?” “晚安。” “哈?!” “晚安。你现在去睡,醒来我就在你那里了。” “ ?!” 我挂了电话。 我决定考都岛那边的大学,回到临仓去。决心努力的我,刻意没对任何人说。便利店的工作更加卖 力,薪水一分不少地存起来。功课不能快速进步,但也尽量做到全勤。第二年春天,我偷偷北上去都岛 的合宇女子大学参加入学试。谁知,几个礼拜后,我兴高采烈地拿回录取通知书给母亲时,却遭到拒绝: “现在店里正缺人手,你不在会很麻烦。不如明年再去上吧。” “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明明考上了却要当重考生?” “把家里的事丢下不管,太自私了吧?还不是因为有这些店,你才能活到今天。” “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随便规划我的人生也太过分了。” 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突然出声怒斥 : “说过了不准去就是不准去。已经决定了!” 我赌气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悄悄收拾好行李从窗口扔出去,一边给晴央打电话,打算到都岛投靠他。 忙音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听筒中,是沙哑低沉的女声 : “喂?” “……对不起,这个号码……” “你的电话,给。对不起我帮你接起来了。” 碰撞与摩擦声后,是晴央的声音 : “禾子?怎么了?” “刚刚那是谁?” “啊,这个……之前不是跟你讲我做了兼职么。” “家教?家教的学生?” “对……” “女朋友?” “啊哈哈,最近才开始交往……”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很久没打电话来,我正开始担心。” “为什么?交女朋友还能穿女生的衣服吗?” “呃……” “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吧?还没看过你的衣柜?” 晴央顿了一下,笑着说 : “嗯。我还在想突然给她看会不会吓她一跳。” 我止不住自己咄咄逼人的声音,坏心地说 : “她不会的。反正这世界上怪人这么多。” 挂了电话,从窗口望出去,行李箱扭曲地躺在地上。那时,我隐约看见伽树就在楼下仰头看我,眼 神像在说,好久不见,你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选中一条银灰色的围巾,付钱走出店面,午后的阳光和暖地照在脸上。胃痛得太久,已经麻木。伽 树正决定去吃点东西,手机传来震动。是弟弟发来邮件 : “哥。我可以去找你吗?” “你不是在上课吗?”他回复。 “被罚站。老师不公平。我讨厌学校。” “不许逃学!” 弟弟没再回复。伽树反省自己口气太凶。弟弟一直以来都很听话,惟一一次跟人打架是因为受不了 同学对伽树拍的内衣广告冷嘲热讽。小男生不敢请妈妈来见老师,伽树接到通知,怒气冲冲地赶到学校: “给你的手机第一通电话竟然是被老师留堂!”知道原委后他一个字也骂不出来。回家的路上,弟弟突 然说 : “都是我不好。” “不是你的错。讨厌的人以后不要理他们就好了。” “不是这样。都是我不好。哥因为我才不能继续上学的吧?” “别乱说。” “我讨厌学校。就算认真读书分数也不高。哥头脑比较好。我们应该交换。” “不许乱说。” 这并不是友善与爱能治愈一切的童话世界。伽树希望至少教会弟弟懂得给自己希望。经纪公司的合 约还有一年到期,他决定开始找办公室的兼职,抽身去当普通职员。讽刺的是,不久后,他由于在工作 中胃绞痛险些昏厥而不得不去医院。看到检查结果的他无奈地想,第一次来医院竟然是为了取自己的死 亡通知书。他没买过健康保险,经纪公司也没有职员福利。如果接受长期治疗,不过是平白耗费微薄的 存款而已。他想过回家,但眼下弟弟正要升学,要负担生活和学费已很吃力,每个月如果没有他的薪水 补助说不定连不断涨升的房租也要拖欠。这出人生轻喜剧完全不好笑,他也没时间哭。他不认为自己有 机会看弟弟长大成人,也不希望他记住一事无成的大哥。 有一次,永希被伽树母亲拜托带家乡的特产给他,无意中看到男生的橱柜里陈列着的药品。 “这些是什么?”她震惊异常,“你生病了?!” “没有。那个……之前有个朋友在这住了一段日子,忘了拿走。” “这真是最差劲的谎!” “嗯……我不太擅长撒谎,下次改进。” “别开玩笑了!我带你去医院!我二哥在研究所认识很多厉害的前辈……” “永希!”他抬高音量,阻止女生的惊慌失措。 不想亲口说出来,他只是默默地平静地看着她: “已经没关系了。已经到最后的最后。快要结束了。” 永希不甘心,硬拉着他重新做遍检查。结果没有不同。 “现在开始治疗……就算没用也试试看好不好?我借钱给你。我这些年也存到不少钱……”永希几 乎哭出来。 “永希你冷静下来。我已经说没关系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放弃?!” “我没有放弃。”他温和并坚定地说,“就算明天就要死了,今天也要活下来。这怎么算是放弃?我 不是好好地坐在这跟你讲话吗?”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我们再想想看。” “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别说这么可怕的话!” “如果我不在了,我妈妈请你转交的东西也一定要拿着。然后替我买东西给她。拜托你。” “不答应!别说得这么沮丧!会有奇迹发生的。” “如果有奇迹发生,我以后每年都买贵到没天理的生日礼物给你,你不是喜欢围巾吗?”

伽树是无神论者,但也不否定奇迹的存在。只是,他不认为自己会那么幸运。他越来越少跟弟弟见 面,打消了当回职员的念头,仍然做模特的工作,和满心城府的经纪人打交道,但就算吃亏也不太介意 了。一次清晨摄影,他的脸轻微浮肿,于是跟工作人员沟通希望不要有左侧的特写。经纪人立刻市侩地 传播: “半红不红的新人懂什么镜头,还要跟前辈说教,真是太好笑了。”伽树看着经纪人四处讨宠的脸, 应有的尴尬狼狈一扫而光,只觉得对方很可悲。他想,自己一直以来都没什么计划地活着,终于能够有 准备地死说不定也算是幸运的一种。

我没去上大学,乖乖留在店里帮手,说服自己明年去考也一样。陷入重复作业无限循环的生活,就 像掉进沼泽。但是,来救我走出困境的王子却始终没有出现。我没再找过晴央。他打来电话我就装出很 忙的口气随便应付几句。发来的手机邮件没看过就删除。他见我始终不肯回复,终于放弃了联络。 我不认为这是任性。骄傲和虚荣扔掉也可以,但晴央背叛友情的举动伤害了我的自尊。 那年圣诞节,我收到一封从都岛寄来的没有署名的卡片。上面有一个戴着皇冠的小公主,抱着一个 王子模样的布偶坐在花丛中。下定决心不原谅晴央的我,把卡片丢在一边。就算没有他,我的生活也不 会改变。 第二年春天,我再次去合宇考了入学试。大概因为是第二次,拿到合格单时全无兴奋。然而,父母 亲再次拒绝我回临仓的要求。 “今年店里也很忙,这个时候又很难请到人。不如你明年再去上吧。”母亲说。 “怎么可以这样?!去年也是这么说!” “这也没办法,店里很缺人手嘛。禾子你就听妈妈的话……” “我不要!” “禾子!”父亲开口,“听话。上学什么时候都可以,店里的生意比较重要。” “我的人生就不重要吗?!”


“现在不是顾及你个人的时候。长辈为了维持家计已经很辛苦了。” “我不想这样!难道你们希望我一辈子在便利店工作吗?店里就算没有我也不会倒闭,我不离开这 就快要闷死了!” “真是任性!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哪里也不许去!” “太过分了!”我对父亲嚷,“你真是最差劲的爸爸!因为丢了工作不能养活家人,要靠妻子娘家生 活,所以事事都随着妈妈。你已经不能再做想做的事了,所以也不许我去吗?太差劲了!” 从没动过手的父亲,在那天打了我两巴掌。 我锁住房门不肯见人,也不肯吃东西,灰暗地想着,来解救我的王子一定死在半路上了。就在这时, 看到伽树坐在窗边轻轻地说: “但你不是很幸福吗?说不定你的王子才是需要帮助,等待被解救的那个。” 我说 : “这样哪里幸福了?!”他回答 : “跟爸妈吵架不能算是不幸福。虽然偶尔有矛盾,但始终能在一 起,为了保护这个家,就算不想做的工作也努力完成。这样的爸爸不是很棒吗?禾子也很勇敢。从现在 起不要哭了,被怪兽抓住的王子正在等你。”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我因为太久没进食昏了过去。 醒来时,妈妈坐在床边。我打算继续生气,她却说 : “北部的春天来得晚,听说现在还在下雪。家 里没有厚实的大衣,你小时候在那边穿过的已经尺寸不合了,到那边再买吧。” “……真的?” 她把饭菜端给我,默默走出门去 : “走之前要去跟爸爸道歉。” “……我知道了。”我仍在错愕中,缓慢地说,“谢谢……” 一个礼拜后,我准备好出发。母亲帮我收拾了行李,我翻出尘封多年的伽树布偶放进行囊。 “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到了学校的宿舍要打电话回来。钱包要随身带。大件的行李,我之后再 邮给你……” “我知道啦,又不是第一次去。而且晴央也在那边,我需要帮助的话会找他……”我说,突然想起 已经不再联络晴央了。 “晴央是谁?” “就是晴央嘛,不记得了?我们刚搬来时来看过我的那个。” “谁啊?不记得有这个人。” “怎么可能?就是我小时候一直跟我一起回家的学长嘛。脸长得有点像女生。他已经大学毕业了, 在都岛找了工作……” “毕业了?那不是比你大很多吗?哪有初中生会跟小学生一起回家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没有没有!”我找出之前丢弃的卡片,“就是寄这卡片给我的人!” 妈妈打量了几眼,还给我 : “这上面什么也没写啊。” “那……”我掏出手机,试图找几条晴央发来的短信,但当初全被删掉了。情急之下我拨出晴央的 电话号码,但那端只传来无尽的忙音。母亲茫然的眼神在我与伽树布偶中间来回: “禾子你是不是又……” “不是!他是真的!”我急得嚷,抓起钱包就跑。


“你去哪里?!” “都岛!”

伽树还是写了一封邮件给弟弟 : “如果考上不错的学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不一会儿得到回复 : “哥搬回来跟我们住。” “那要好好用功。” “好!我去跟老师道歉。” 他看着屏幕笑出声。下一刻笑容又被胃部牵扯出的疼痛抹去。他下意识捂着胃,在人流中穿梭。阳 光在每个人脸上留下匆忙的影子。他只觉得自己身陷众人之中,脚步愈发沉重。跟着人群走上地铁,靠 在角落打起瞌睡。在朦胧的意识中,身体的疼痛逐渐消失。地铁匀速行驶着,他的身体随着每次的站台 停靠缓慢下滑。半梦半醒中,他看到许多熟悉又陌生的脸一闪而过。 乘客逐一消失,车厢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倾斜的上半身跟着电车的又一次启程向左侧倒下去。

车厢内长途旅行的乘客都在熟睡,我则坐立不安,不断重复拨出那组没有应答的号码。三个钟头的 路程,像是重演了我在郡水度过的六年。晴央曾经问我,如果我们没有遇见彼此,今天过着什么样的生 活?我回答,没有不同,除了没有对彼此的记忆。其实不是这样。我从不担心会失去晴央,因为没想过 他会像伽树一样消失。 记忆中过往的画面在我不断重复回想中渐渐模糊混乱。 我记得晴央的事,因为有他在的我的人生,是完全不同的。 到达目的地,我走出车站,街上人头攒动,我失去方向感。 听筒中仍然只有忙音,我的胸口,被莫名的失落与怅然占满。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我和手机。 “喂?禾子?” “……” 我握着电话,不敢出声。 “喂?” “晴央?” “发生什么事啦?我这里显示 119 通未接电话……” “你在哪里?” “啊……我现在在忙,等一下打给你好不好?” “不要挂电话!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都岛。” “我知道。我也在都岛。你在哪里?” “啊……那个,离那个烧麦店不远的路口,图书馆后门附近。” “站在那里不要动!我现在就过去!” “你……” “不要挂电话!” 我在人群中飞奔,死死握住在任何一秒钟都可能断掉的电话。转了两个弯,就在银行门口闪避不及 撞到正在提款的人。他上身前倾,钱包里的硬币撒了一地。我顾不上道歉,继续向前奔跑。就在喉咙快 要烧起来之前,终于到达约好的地点。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并没有晴央的身影。我焦急地转圈,眼泪 快要冲破闸门。 “禾子?” 我转身。晴央就站在我对面,手里抱着巨大的纸箱。我伸手去摸纸箱,摸得到。他的衬衫,摸得到。 手臂,摸得到。脸,摸得到。 “你……你是真的……” “我是真的什么啊?怎么喘成这样?你的额头怎么了?为什么在流血?!”他放下纸箱,抽出手帕。 “我刚……刚才不小心撞到别人,被他衣服的拉链刮到。” “抬头我看看。闭眼不要动。” “你……你的手机不通……” “我在搬家,手机不小心包进箱子里了。刚刚才听到。” “太好了。” “什么啊……” “对不起。” “啊?” “谢谢。太好了。都是我不好。”我抱着他哭起来。 “没事了,这不是找到我了吗?别哭了。”他抱起纸箱拉起我,“去我家帮你消毒。女孩子怎么可以 这么粗鲁。满脸是血还到处乱跑。” “对不起……” 我被牵着融入人群。心情一放松终于感到额头上的刺痛。 耳边隐约传来伽树遥远的声音 :做得很好。从现在起,已经可以拯救被怪兽抓住的王子。

伽树的脸颊贴在冰凉的座位上,身体逐渐失去知觉与重量。 像是深深熟睡的脸温柔而安详。随着电车规则而沉闷地晃动,苍白的嘴角渗出血来。


我已经得到了勇气。 我的王子,下一次换我去救你。

公主逃离宫殿寻找杳无音信的青鸟,却发现他已回到鸟类的森林,生活无忧无虑。她给了它祝福, 回到自己的宫殿,嫁给别国的王子为妻。大家从此都过着幸福的日子。

像空气一样无所不在的,人最好的朋友,是自己和想象力,缺一不可。无论和擦肩而过的人 贴得多紧,总会分开。如果能在那么短暂的碰触中,得知对方的人生就好了。佛家有“缘分” 的说法,即使是瞬间的碰触,也是由千万次的轮回中来,只是人不记得了。不过这样也好, 不用负担起别人的人生,只用想象的就好。


唇边圣经 六修


空气的存在,音乐的存在,所以有耳狗们的存在。

感觉里一直有那个冬日的一堵泥墙,沿着墙根一直走,总也走不到尽头,哪怕到最后惊慌失措地举 步奔跑起来,满眼也只有刺痛的风尖儿,一支一支小针一样扎入视野,没有其他。那颓败的灰,凋零了 整个世界,然后鼻子徒然一酸,眼睛便湿润起来,感觉舒适,是因为眼里有了突然而来的温度。

第一次在那个音乐网站遇见那个人,见他签名档里写着 :许多年过去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 葬,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我始终在窥视那条荒芜的小径,窥视那个人有没 有经过。 是什么时候进的那个网站刘明仁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看到时心中还是隐隐扇动了一下,仿佛一 根弦在有光线的背景里被轻轻弹起了灰尘。说不上来的异样感情,胸腔被那股熟悉的突然而至的温度感 潮潮淹没。 熟悉起来却是在很久之后,那人叫做齐鸣。

上苍所赐,非己所衷

教室里很静,吊扇的匀速旋转发出单一而平直的呼呼声,正值盛夏,空调却坏了。刘明仁停住笔, 挺直微汗的脊背,视线还是没有离开桌面。一只小飞虫突然收住了翅膀,灰黑色的身体在纸上犹疑地爬 行,他将笔搁到它的前方,虫子一惊,扑闪了几下翅膀,飞出去几个字,不远处又停下,见无人打扰便 继续安心地爬,他再次将笔移到那只虫子跟前,虫子又一次飞走,再停下,居然还没飞走,好笨。愣神 间,听见门口有人喊刘明仁,班主任的声音在电扇呼呼的背景声里显得突兀了起来,他“啪”地一声合 上书,拉开板凳起身走了出去。不小心碰掉前排同学的书,俯下身拾起还上,满面歉意地笑一笑,倒是 弄得那女孩子不好意思起来,人走出去老远目光还收不回。 成为一名优质生,在刘明仁的求学生涯里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处理同学之间的人际关系,处理与老 师领导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成为了他血脉里流动的因子,天生强悍。学习、体育、社团活动,齐头并 进,紧张有序,在师生中也口碑甚好。从来他就懂得人是生活在大环境中的,自己的小世界就得适时做 出退让。不是这样的吗?看着面前的老师点着头,再围绕她的意思适当补充自己的意见,直到她露出满 意信任的表情,这些事情的处理好像真的都太简单,太能适应和把握了。

下课后的田径队训练,若在天气很好的傍晚时分是他最喜欢的,穿着背心和短裤,皮肤裸露在空气 里,一小段助跑的距离里听见很单纯的空气擦过,擦过皮肤,擦过衣料纤维,擦过发隙和指缝。收紧肌


肉,从清晰但不强烈的光线里一跃而过,然后听到自己的身体跌落在厚垫子上闷闷的声音,一起一落间 砸进去了很多感情,教练的声音零散地掉落其间,跳过的仿佛不仅仅只是高度,而这些都令人满意。 仰躺在垫子上时,高空过流云,他听见它对它说,过去了吗?过去了? 是啊,过去了,过去了。一天就这样渐渐结束掉。

累还是不累,说不上来。有时女孩子会送来些可爱的小东西,他都会笑着收下,礼貌地说谢谢你。 只是这样,那些女孩子们就会很高兴,他亦觉得很可爱,他希望一切事物都像她们一样,温顺且可爱, 软软的,可以揉捏。

放学必经之路上有一家音像书店,每次路过都有好听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过来,对于音乐他并不在 行,这一点他不像母亲,但有时会走进去翻翻书,在阅读这一点上他倒是跟父亲有几分相似的。所以总 听见她抱怨,样貌像了我,怎么偏书呆子气学了他的去,嗓音动听绵软,一如她给人的感觉——母亲是 个美女,也一直把自己当作美女中的美女。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的书房一直闷热而凌乱,有时会 从房中传出他吟吟带唱地读那些诗词曲赋的声音,仿佛前朝遗珠,在黯淡的光线里若隐若现 ;而母亲则 完全一派现代作风,听见父亲念古词的声音便故意将音响开得轰轰响,父亲无法忍受,便将房门悄然闭上。 刘明仁就看见客厅里的母亲一脸满足的胜利表情瞥了眼书房方向,仁仁,妈妈晚上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自然难得长久,连小孩都过得茫然。离婚时候,母亲毅然要了刘明仁。

习惯性地抬头看向店外张贴的海报,却意外地看见玻璃窗内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沉默地停下来,不 动声色地看见里面那人把一张 CD 迅速地放进了敞开的书包,然后抬头环顾一下四周,又继续若无其事 看向其他的 CD。然后刘明仁就那么看着他装作没事一样地离开,没有看见站在暗处的自己。

向前赶上几步,他冲他低声叫道,明和,然后伸手轻轻拍住他的肩。

转过头来的人有一张不甚英俊的脸,但眉目间始终有几分桀骜的少年气挥散不去。他表情起初是戒 备,在看清来人不是追随而出的店员后就陡然一松,五官瞬间明朗了几分,却又立刻撇起一侧嘴角感觉 似笑非笑看他,你? 好久不见,明和。刘明仁漆黑目光罩住他,慢慢说道,你都没有联系过我。 哼,几乎是一声很细微的轻笑,被叫做明和的人不说话,迎着他的目光看了上去。刘明仁盯住他的 书包看,开了一道缝,里面 CD 的塑料壳子反着微光,还回去吧,他看见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就更加牢 牢盯住不放,刚才我都看见了,咱们现在去还…… 话没讲完,明和甩开他的手退出一步,看他的目光防备起来,刘明仁向前又跨了一步,手上的力道 多了几分,明和,声音里温和透着坚持。


明和一把挣脱开他的禁锢,刘明仁伸手去抓他的书包带,里面的东西“啪”地散落了一地,有刚才 的 CD 还有些别的,路人纷纷侧目,刘明仁也有些意外,愣神的当儿那孩子就弯腰把东西往书包里胡乱 一塞,转身就跑走,CD 却还是掉了出来。他捞了一把没抓住,就看见他飞快地跑过了街道转角,他有 点懊恼地握紧了拳头才发觉手上抓着东西,在路灯下仔细看清楚,却是一副像耳机模样的东西。 他突然就拔腿冲了出去,刘明和!

已经,这么严重了么?心一直在慌乱地跳。 最终没有追到刘明和,那张 CD 倒是留在了刘明仁手中。回到家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把 CD 放进了唱机,正好母亲回来,听什么呢? 《唇边圣经》。淡淡答道,他翻看着那张 CD。 什么?母亲弯着腰换鞋,这唱的是什么,怎么没词没调的……也还蛮好听的,刘明仁上前接过她手 里拎着的菜,到厨房收拾了起来,仁仁你别弄了,我换好衣服就过来。 妈,我今天遇见明和。刘明仁把青菜放到水下冲洗,什么?母亲换好衣服过来,从身后轻轻拥住他, 声音柔柔甜甜,你说什么? 把洗好的菜放进盆里,晚一点买回来的菜总是显得不够新鲜,在灯光下看起来蔫蔫的,张嘴淡淡答 到,我遇见明和了。 感觉肩上一松,母亲轻轻放开了他。

齐鸣

晚上上网去查那张 CD,资料不多,然后就找到了那个网站,灰白色调,淡而轻薄。关于这张 CD, 那个叫齐鸣的人写了这样一句 :唇边圣经,抵达不了心灵。他注册了跟帖,既然不喜欢这张碟,为什么 要诋毁。那个叫做齐鸣的似乎在线,立刻回道,不是不喜欢这张碟,而是不喜欢一些人老把圣经挂在嘴 边的故作姿态,明明并没有放在心上的。 但你不能因为这样而否认人们喜欢它的热情。 对啊,所以我说的是“唇边”圣经,而任何从心灵上的喜欢都是无法否认的,对不对。 他无法否认,刘明仁坐在电脑前笑起来,也许你是对的。他直觉他文字里有陷阱。 呵呵,这张 CD 我其实很喜欢,就是对“唇边圣经”本身想得偏激了点。 也许。 刘明仁甚少与人在网上过多交谈,他不喜欢那些虚幻的东西,觉得不切实际,华而不实,他喜欢身 边人对他信任地笑,她们切实依赖的眼神让他觉得踏实,这样的社交圈子才真实。可是他却发现他喜欢 跟眼前这个人聊天,他总有他的小智慧和自己的思维方式,很少顾忌他人。


他告诉齐鸣自己几乎不听音乐。 他就说你浪费了一双好耳朵,上帝会遗憾的,毕竟上帝没有给世上人人一双好耳朵。刘明仁愣了一 愣,说,对,你说得对,上帝从来不够公平,在某些事上。 可齐鸣又说,所以,上帝还会给那些被不公平选上的人一些其他的弥补。 是吗? 不是吗? 是吗。 是吧。然后是一串笑脸,大咧咧地闪耀在那里仿佛真的很开心。 在网络的另一端,被叫做齐鸣的人站在雾气潮湿的空气里,从蔷薇花枝的间隙里向他挑战。他不确定。 可我总觉得你是不够开心的。最后刘明仁敲了一行字,下线。屏幕一片斑驳蓝光很刺眼。在电脑前 静静坐了一会,翻开没做完的习题集子,就是那一页,他看见那天被他困扰的小昆虫身体被压成一片标签。

大多数能够读出别人不开心心情的人自己都是不够开心的。比如刘明仁,他很小的时候就能感觉到 父母的不开心,也许是父亲无奈间轻轻带上的那一扇门,喉间一声稀微的叹息 ;也许是母亲倔强狠狠扭 开的音量旋钮,突然让人心颤的声波。那些空气里细微流动的情绪末梢他都可以感觉得到,他会轻轻召 唤弟弟,明和,我们回房间。

耳狗

军训时曾经有过一次坐车经历,是那种很老式的绿皮火车,车厢里有电扇呼呼啦啦摇头摆尾地吹来 吹去,风带着温度却毫无目的。车窗被最大限度地向上拉开,夕阳从水平线的另一端静静放射光芒,却 奇异地被车厢挡成强烈的分割线,他脸以下的部分在光线里反射刺眼光泽,暖的,红色、橙色、黄色, 而他的表情,在车厢投影的暗色里,看不清。 却是有一根线的,从阴影里他脸的两侧垂下,他在听。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去听一张碟,几乎 没有唱词的音乐碟,他发现那里有一个异常强大的世界。当双耳被包裹住的时候,世界被填充饱胀,他 躲在那片世界后面蜷缩成蛹,再破茧化蝶。他突然可以理解齐鸣对这样人的形容了。

耳狗。 为什么是耳狗? 太过忠诚,嗜如呼吸。 对声音的忠诚? 是自己。


自己? 自己。对耳狗们来说,音乐就像空气,不可或缺。

黑暗里,一块蓝光屏中看着字一行一行地蹦出来,他开始听齐鸣推荐的音乐,然后就对着屏幕敲过 去听过的感觉,细微的,粗犷的,天马行空。他仿佛看得见网线那端他的神情,黑眸细长,微微眯起, 看任何事物似乎都有些不在眼里,鼻腔里一道呼吸似有若无,声音里应该会有他熟悉的,专属于那个人 的频率,他说,耳,是通心之门。 音调蛊惑人心。 他突然就很愿意驯服于那样的音乐声里,成为耳朵的奴隶。

然后他发现周围也有很多这样的人,很多独自地在行走、乘车、沉思、哼唱,他们在走廊上、车厢里、 大风中用音乐充斥他们的双耳,饱满他们的世界,沉浸在自己的感情里,这样的耳狗,数不胜数,基数 庞大,他们都有自己的音乐盒子。这样时候,他都会想起刘明和。然后就会去找更多齐鸣推荐的音乐来 听。不知是补偿给自己,还是给刘明和。

记得小时候父亲有一次来了兴致,决定全家去山里小住,母亲无法忍受空冷寂静没去,父亲便与明 仁、明和兄弟二人同去。住在山上的庙宇里,正赶上僧侣们做晚课,一排排黄衣排列整齐面佛而立,在 木鱼、磬、钟、鼓声中行礼、诵经,几天后的回程路上,他听见刘明和哼哼唧唧唱得煞有其事,原来他 后来连着几日都跑去听僧侣的早课晚课,父亲笑着说,明和生了一双好耳朵,刘明和就得意地把自己的 耳朵用手来回扒拉,哥,看,像不像翅膀。 明明都是很遥远的事儿了,可还是会,忍不住去想,重要的不是记忆,而是你不断地想,仿佛思念 一般地想,这一点很重要,它令这种行为本身就有了一种比记忆更重要的地位。

有一次乘车,中途上来一位女孩子,肩上背着一个布囊,看形状猜得出布囊里面装的是琵琶,垂眼 瞥见她手上戴着一副白手套,与炎热天气严重不符,很多人对那双手套显得尤为在意,刘明仁却是看了 一眼便偏过头去,那煞白的颜色,直直触到他的心尖儿,生疼。对弹琴的人来说,手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东西,可明和却没有了他的小翅膀。

嫉妒

在补习班认识了一个女生原来是同校的,她说她就在隔壁班,叫章亦归,因为顺路便下了课一起回 家。女孩子人长得秀气说话声音也小小的,她说你还记不记得那次运动会跳高拿的第二的钟彦?原来是


我们班的,他之前没有练过跳高 ,声音里颇有几分自豪,他突然就有印象了,那个倔强的小子,一看 跳跃动作就是门外汉,偏偏一次一次跳出的成绩紧咬住他的不放,弄得运动会后田径队高教头满世界找 他,誓要把他挖到跳高队参加训练。想起来好笑,便说记得记得,高老师蛮惦记他的,又闲扯了两句, 到了路口分头而行。

回家母亲开门,化了淡妆,她上前拥抱他,接过他的书包,声音里无尽甜蜜,仁,妈妈今天做了好 多菜,工作加薪,那个我讨厌的同事也终于调到其他部门,是不是很值得高兴? 刘明仁淡淡一笑,给她抽出座椅,妈,过来坐。 母亲快乐坐下,我就说我的儿子比那些男人们强得多! 刘明仁盛了饭坐下,慢慢吃,母亲从小在这些方面对他严格训练,丝毫不见粗鲁,母亲满意看着他 的吃相,明仁,刚才那女孩子是谁 ? 嗯?他停下筷子。 就是路口跟你分手的那个,刚才路上。 隔壁班的同学。 哦,长得一般般的,再不要见她了。 ……他沉默吃饭,不说话。 她们都不配你,明仁,不要跟她们交往,长得不漂亮,成绩也不如你。以后会有更多的好女孩…… 话没说完被打断,妈,以后……不要去我房间翻我的东西。 似乎是从未有过的状况,女人一瞬间无法接受温和的儿子突然之间的转变,愣了,仁? 妈妈我吃饱了。 你怎么了仁?怎么……了?你喜欢那女孩子?你怎么能喜欢那样的女孩子! 妈妈……他看着面前情绪有点失控的女人,那个风韵犹存的美丽女人,那个喜欢按照自己想法摆弄 他的女人,我不是您的专属玩具,也不是您情感的寄托。他的手悄悄握住凳子边缘,细长手指,关节失 血了发白,隐隐可见力量的压抑。 仁,明仁,妈妈爱你。妈妈只有你一个儿子啊。女人的眼泪突然流出来,掩不住多年来的寂寞空虚。 明和也是您的儿子。妈妈,这么多年……您应该长大了。 你说什么仁?!看着他冷静理智的目光,仿佛洞察一切,她不由有些心慌。 他的耳朵会坏,您有责任。 你胡说什么! 明和当时在那里玩音响是您开的吧?那么尖锐的声音,当时他的耳膜就出了问题是不是,你总把音 乐开到很大,你知道他的耳朵受不了你想毁了他是不是?是我当时笨,以为你是和爸爸闹脾气,不是, 都不是,妈妈,何必要我说破,我拉他想避开你从来不让。还有房间里那些女生送的东西,你要了去, 是怎么处理的?……我都看见了,在垃圾箱里被剪刀剪得……


还有,她神情怪异起来,还有跟你爸爸的离婚,也是,我不想你们在一起,你们太好,我嫉妒。她 的神经终于崩溃,平日斯文的女人接近歇斯底里,我嫉妒我统统都嫉妒,你不能对他太好,也不能对她 们太好,我讨厌跟你接近的一切!他们不配! 明和也是你儿子啊妈妈,刘明仁手在微微颤抖。一时气闷,张嘴,把空气像啃咬一般囫囵吞下胸肺, 却仍旧无法掩饰和弥补。的确有时候,上苍所赐,非己所衷,哪怕他给你的是一个至爱血亲,有时候, 也就是一个兄弟。 不是,明和他不是,仁,只有你才是妈妈的儿子,妈妈只爱你,这个世界上妈妈只有你一个亲人, 你要跟着我一辈子。女人紧紧抱住他。

妈妈,不管怎样,他都是我弟弟。这件事,是你错了。女人一直抱着他哭。 乖,把爸爸的新地址给我。明和的助听器还在我这里。

嘴唇里的阳光

声音有颜色吗?他问齐鸣。 当然有,单簧管是玫瑰色,长笛可以是银白色和蓝色,响亮的小号是红色的鲜亮感,而音色浑厚的 大提琴则给人以棕色之感,琴谱会变成流动的调色盘,还有那些不干净的声音,就像画里被染进了肮脏 的颜色。 呵呵,对。他笑。 那我问你,声音有形状吗?齐鸣问他。 纵波。刘明仁敲过去,然后又补充道,感觉应该是弧线的。 声音的形状啊,其实就是耳朵的形状嘛,对不对,嘿嘿。感觉他笑得狡黠。 不对。 啊,为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否定他。 见了面就告诉你,明和。屋内安静,机箱工作的“嗡嗡”声把耳膜震动得发疼。 他死死盯住电脑屏,良久,那边敲来一个字 :哥。 一直以来,刘明和就是他人生中的一根刺,稳稳地尖锐地插在那里,想起来便钻心疼,动一动更是 会冒出血珠。在无数个茫然的黑夜中,刘明仁第一次在声音的形状面前,撞得头破血流。那是刘明和, 还是齐鸣,还是他亲爱的兄弟。 听力是他的安全感。却没有了。

白露一过,天气在早晚的时候就凉了下来,但是阳光还是很好。周末清晨的快餐店里总有几分懒散


闲适的味道。不起眼的一隅坐着两个男孩子,个子小一点的男孩子耳朵上带着助听器。

爸爸带着你一直在转学,我联系不上你。刘明仁看着他,小时候小小一团的明和现在面庞已透出几 分少年气息,很干净。 嗯,一直,都,在转,学,他慢慢地说着,不甚连贯,嘴唇上下微微磕碰,阳光照在上面泛着粉粉 的水润光泽,那阳光就像被他舔了一口,吃下去了一块似的。 刘明仁把那张《唇边圣经》递给他,每个人都想得到救赎,于是就寻找主佛神的庇佑,都是为了掩 饰内心的紧张与荒芜,其实都只不过是唇边圣经…… 抵达,不了心灵,他语速很慢。你怎么,知道,是我。 当初这张 CD,可能就是你在向我求救。还有,齐鸣,我认得出来,齐是站立的刘,鸣是在说话的 明仁和明和。 刘明和低下头去,她,从不,爱我,只因,我长得,不像她,我不漂亮。 刘明仁伸手抚摸他的耳朵,皮肤轻薄而有光泽,微微泛起一层粉红色,紧紧包裹出他耳朵的形状, 多么漂亮,他轻轻叹息,对不起,明和。一直没有照顾你。 哥。 你给我说的那些音乐我都有在听,他突然唤他,明和…… 嗯? 你是想让我帮你听下去的吧。刘明仁望着面前的纸杯,刘明和不说话。 你也查过我的 IP 地址对不对。你在向我求救,还好我听到了。他抚摸他的耳朵。想起他说过的耳狗, 忠诚于自己耳朵忠诚于自己内心的人。 我想,跟你文字,交流更,流畅一点,说话,我不……他的手指捏住 CD 盒捏到发白。 明和,放假了哥带你去海边吧,咱们去听听海。 嗯。 叫叫我,明和。

那个早晨,嘴唇里的阳光像溶化的冰。

后记

那是一次夏天乘车的经历,兄弟两人乘车去了最近的海边,自那之后,喜欢上了临时列车,像巴望 留住少量的东西一样,有了限定的感觉。留意一下的话,会发现,在那种时候,线路上会增加这样几条 临时列车,错开热闹的运行时间,错开热闹的运输站点,车厢里人客稀少,略显冷清,但一路摇曳前行,


身影叠加,其实还是在那条轨道上,偏偏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是什么? 攒到了。 其实本来也都是无所谓的东西。

但是,那个夏天,海风吹来的却是太平洋的声音。

空气。我们赖以生存之空气。稀薄而无形,理解起来像抽象思维的艺术品 ;需要起来却仅仅 只是一次肺部活动的扩大缩小,完成血液供氧的最初提供,无私而共享。总会被忽略般地存 在着,时刻提及,时刻忽略。 《唇边圣经》,先是兄弟的故事,其次才是关于耳朵关于声音的故事。明仁明和之间几乎快要 消弭的兄弟情谊在一张似乎是偶然遗落的 CD 上再次联系了起来,断掉的瞬间,失去的听力, 快被抽离的氧气在刘明仁逐渐揭开的往事中变得窒息,在一次次与“齐鸣”的网上交谈中, 空气似乎又渐渐回流,充溢兄弟二人的生存空间,得以呼吸。对于听力残障的刘明和来说, 充满着对声音的渴望,对亲情的渴望,这些是他求之若渴的空气 ;若不是“齐鸣”,刘明仁 也许会错失与很多音乐的相遇,包括弟弟。 里面提到的“耳狗”这个词,我个人很喜欢。周围总会看到这样的孩子和年轻人,有着自己 忠诚于心的喜欢,我想在音乐的选择上,人人都不会违心,哪怕有对其他人音乐喜好的不接 受不认同,对自己的耳朵却是最忠诚的。很难得。对耳狗们来说,音乐就像空气,不可或缺。 空气的存在,音乐的存在,所以有耳狗们的存在。 我隐约觉得,这个故事没有完。- -,也许。


存在 江杉





天文学家和宇航员 源远


坐在书房里一动未动,只开着一盏琥珀色的小台灯,即使是凌晨,头脑依然清醒,盛满热水的玻璃 杯也没有发出声音,还是微微感受到了冷,并没有察觉到一丝春天快要来了的迹象。

法国作家萨冈的新书,名字是《我最美好的回忆》。写满了琐碎的人物和断断续续的城市记忆,小 小的一本纪念手册。在书店里购买的时候,就没有打算要彻底读完。把蝴蝶剪纸夹在里面,并不当作书 签,只是为了纪念。

于是又把书推回了书架中。

有一些微小的事物,我们不畏时光而精心保存它,是因为其意义所在。这红色的蝴蝶剪纸,每一次 展开都让我想起读书时的夏天,傍晚院子里的车铃声、蓝皮球、那些像诗人一样流浪着的猫咪,还有孤 单地站在暮色中望着你背影渐渐远去的自己。

甚至还可以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在房间里滴答滴答地轻轻拍打着额头。

2 点 18 分,起身关掉了房间里的小雨。 按下开关的那个刹那,窗外的风声收紧了我的心。

很容易在孤独的某一刻陷入回忆,毫无征兆地回到曾经某个时期的状态中,又有谁能够不携带任何 感情而走完一生。

在我们的回忆中是不是都存在这样的一个人。她拥有着温暖的眼睛和温暖的手。

你曾乘坐地铁穿越了北京的东西两头,到陌生的大学校园去看望她。靠着手边被时光腐蚀过的木栏 杆,席地坐在第二阶楼梯上。偶尔有风,卷了两三片还未完全枯黄的落叶,吹进幽暗的楼道里。那时候


认为,一句好久不见,就足够让人感动了。然后你会在陌生的十字街头望着对方的背影,孤单地,孤单 地与她挥手告别。

只是那个在回忆中,拥有着银白色轮廓而熠熠发亮的女孩,却并未在那一日中出现。

现在的我站在三里屯的巷子里,回忆起五年前的那一幕,心中依然有悸动。在 DVD 店里挑了一会 儿光盘,随着人流又挤了出来。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各自紧紧地绑着长发,身上是暗色的休闲 T 恤和牛仔 裤,挎着名牌的银色流苏包,钻进了昂贵的跑车。身边的老外喝光了桌上的啤酒,吹起了口哨。

风悄悄地刮起来,合着街上嘈杂的音乐,像一个野蛮人,似是要把一切推倒。每一次在闹市的十字 街头,遇到这样的时刻,都想要找到温暖的眼睛和温暖的手,诚恳得犹如小野丽莎的声线。

只是五年已经过去了,我等的那个人,却一直没有来。

是的,五年过去了,不知道为何,还是会因为每一次季节变换,每一日的晨昏,或是某一个瞬间的 心绪悸动,在轻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想起在你家楼下的玉兰花树旁默默发呆的那一幕,月亮静静地升起 来,胸口充满了闲愁。

这所有的情节,再一次清晰地即刻重现。

原来回忆竟如春草,更行更远又生。

分别的时刻,看着你的背影坐上巴士的那个瞬间,我又体会到了自己所熟悉的孤独感。倏地一瞬, 觉得这个城市陌生得让人无地自容,人群也全都化作一道道时光中流动着的光影,从身旁慢慢消褪。


原本曾想在最后一次与你目光交会的刹那说一声谢谢你,可是感谢的话却难以说出口,总觉得这三 个字仿佛在向你轻声告别,一样的伤人。

生活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在公交站牌背面的我,坐在行李箱上这样想着。对于相濡以沫和相忘于江 湖,我想我是一个会选择后者的人,虽然很难说,厌倦到终老和怀念到哭泣,究竟哪一个更好。

又怎么能不掉眼泪呢?当我渐渐地开始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抱紧你了。

有时候我想千山万水,指天涯去,总有一地容身,却渐渐发现自己的心,就好像一颗浩瀚宇宙中飘 荡的孤独星体,看似与任何星系都没有联系,却一刻不停地在围绕着你旋转着。

椭圆型的轨迹,时而远,时而又近,朝而复始,却从未偏离。

爱人总是在最远又最近的地方。

在这颗孤独的星体中,你决定了每一滴雨水的轮廓,决定了每一个季节的花期。我所感受到的,除 了重力,就是让我长于情又短于情的你。

有些感情或许不能天长地久,却一直愿意把它悬在心头,心里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迟迟舍不得忘怀。

深夜在新的城市中独自坐末班车回家,伴随着夜晚的凉风,站在车站看着街灯下发亮的杨树叶发呆, 心中想,一个人究竟要有多落寞,才敢于走上这条长长的夜路呢?这样的时刻,总是会和自己有很多的 对话。一步一步,一句一句,触摸着自己这颗脆弱而敏感的心。

依然将手机放在身边,每一次手机在手边微微震动时,我的心就一直在狂跳。可是当“喂”说出口


以后,紧接着却总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我也不清楚,你曾说过的那句爱你,我会一直相信到何时。那声 音就好似信念一般,深深地烙印在心底。

道别像风一样,让日子一晃就是多年,有些事情早已无所谓你知不知道,无所谓在某一刻你是否与 我拥有过同样的悸动,因为我相信自己所得到的一切体会都是最真实的存在。

的确,信念是一剂好药,不论是意外泄露的天机或是遗憾深重的幻觉。 它什么都可以补,什么都可以医。

我想那些沉默寡言与坚定不移的时光随时都可以离我而去,最重要的也不是再相会,

最重要的是自己还记得感激,感激那一秒你曾属于我。

只不过已恍如隔世。


爱如同空气一般,虽然没有具体的存在,却从来都不会随便消失,这就是爱伟大的地方。 我把那些永远都无法再见面的恋人,一个比喻成在地球研究文献的天文学家,另一个比喻成 到宇宙中探险的宇航员,看似没有关联,但两个人的心中住着的却是同一个月球。 是的,即便我与你之间早已天涯咫尺,咫尺又天涯,爱融化在空气中,你依然是我心中最温 暖的存在。


纪念 silva


是在某一刻,我轻微拥抱他。他的身躯忽然缩小。淡漠十月,天空萧索无云。我们站在一片正值落 叶的女贞树下,共同凝视街道上人群往来,川流不息。只是不会有人再注意到我们的神情。一切声像均 渐渐远离,直至一个陌生的位置……我深吸一口气,慢慢抚拍他的背。 这碌碌无为的生之现实。

我十六岁那年,最后一次翻阅他与她的旧照片。这些集子后来被压在橱柜深处的箱箧下,没有再被 拿出来。有一张是他作画时拍的,日期在一九八四年。他尚留有较长的头发,穿一件棕灰色毛衣。画面 里他神情专注。伏案举笔的瞬间,时间被定格下来。笔下是一张长卷的兰花,枝茎纤细清拔。他用墨极 淡,每幅总只着几处深笔。 待到我真正亲眼见着他画画,已是多年之后。他已经病了。家中重新收拾出一张宽平木桌,这样他 就可以每天练习书法,描绘些山水花鸟。很长时间没有再上班,定时去医院输液。他觉得日子无趣,便 执意要拾起自己曾经丢掉的兴趣。我坐在他身旁,看着他一边写字,一边讲述童年时教他习字的老师。 是全国很有名的书法家,一生清高,只爱文人墨事。直到看完古往今来所有书法,他才不禁感叹那位老 师的确写得太好,甚于大多数人。这样绝代的字,大抵是天赋。是命中注定。 他一讲到那位令他崇敬与怀念的老师,眼神就充满光泽,仿佛一个孩子。但他的脸的确是老了,在 短短几个月内,疾病连同苍老一并降落在身上。

听说有次与母亲外出。饭席上那人说话随意,毫无顾虑。说他脸色就像一个肝癌晚期的病人。他听 后心中很气,却只得持笑。更多人频繁在私下告诉母亲,觉得他病得很重,示以问候关心。 母亲陪同他去医院检查,查了很多项,都不知是哪里生出的病。一次,医生找她交流,说有细胞癌 变的可能,需做好心理准备。她轻叹一声,眼泪便流下来了。她说那时只抱有一个想法 :如果检验结果 是癌症,就立刻辞掉工作,带着他天南海北去旅行。 这一切都是我后来才得知的。 而我又回忆起那日情景。一幕一幕。又看见那条街道,面容模糊的人们。 我终于是后悔自己做了守口如瓶的孩子。吞咽这个秘密,在所有人知道之前,照他所说的那样—— 但我的确是错了。他的疾病也应当分担一份于我身上。

那些日子,他与母亲不甚太好,便喜欢与我待在一起。十月,还有几天便是他的生日。陪我走过花 鸟市场,发觉他脸色已非常不好。问他是否病了,却又摇头。最终只告诉我,已有好几夜通宵未眠。 我清楚他长期失眠,每每凌晨三四点,从梦中醒来,还能听见隔壁卧室翻电台的声音。安慰他几句,


劝他吃些药。但他还是很难受,仿佛有事要对我说,却欲言又止。 他忽道自己做错了事,很对不起我与妈妈。但不能告诉我们,他得自己处理。 我心中惊讶,紧紧握住他的手。问详情,严不严重。他还是决定不告诉我,觉得我太小,不足以明 白他的处境。但与此同时,他自己又很矛盾。好像这件事的痛苦不能再一个人承受,需要有个人能听他 倾诉一次。他又絮絮说了很长时间话,大部分我没有听懂。只记得他提及,不能告诉母亲,爷爷奶奶, 因为他们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只会平添一人白白担心而已。 我恳求他告诉我,以此减少心里压力。说自己的确不可能明晰这事,仅仅充当一个短暂的倾听角色。 我还保证自己绝不受任何影响,甚至回校之后就忘记它。

而事实上,直到两三年之后,直到写下文字的这一刻,当我抬起头,望见凌晨空茫清冷的夜色,气 息渐渐泛凉——我知道每一个细节都被记忆完整清晰地保存下来,从来没有一刻忘却过。 当我还是十五岁时,就已经触碰到这种仇恨。我不是宽容高尚的伟人,只享有小人物的悲欢。于我, 这场仇恨显得巨大而漫长,以至于日日夜夜它都从来不曾离开,只在愈发缓慢的岁月中渐渐浸透。

被一个最信任的人欺骗。他骗走他几近所有的钱,连夜潜逃而去。等他发现时,那人早已离开四川, 北上辽宁,之后丧失音讯。他独自驰车赶到梓桐,却目睹一场人去楼空的荒凉。而那张薄薄的借条已经 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对他来说,欺骗本身成为一个致命的事实。 我们已走上街头,他说完时双眼湿润。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彻底的窘迫与难受。他忽然就老了。 好像我与他,被拉到时间之外,与眼前车流人群分开两地。时间在我们站立的位置显然走得更加迅疾—— 他忽然就老了。 我不禁伸出手,生涩地轻轻拥抱他。他好像已不再那么高,身形更加消瘦,像一个原本瘪气的气球 被再度抽空。我问自己这是父亲吗?心中忽生无限酸楚,只能仰起头来盯着上空。 天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色,延伸至远处高楼。女贞树叶纷纷落在身上,街道积起厚厚一层。原来 已经入秋了。

很久很久之后,当我们走在暮色中的广场。这一刻,沉浸在喧嚣之中,仿佛还能听见天幕在悄然褪 尽。云层大团聚集,厚重静默,呈现出极深极暗的墨绿色。 于是我转过身去,看见她就在旁侧。头发很乱了。依旧看着人群,很开心的样子。 多年之后的她已经很胖。背部变驼。随着苍老覆盖,这个女人呈现出无法掩藏的疲惫。疲惫一直伴 随着她,自己却不得知。我在远处观视,从眼神、面容、背影中读出这种沉重,这种无能为力。忽然就


有泪流下。

她年少时的照片,眼睛湛亮,笑容温和,是极瘦的人。印象中她那时很美,但也只是年轻时久远之事了。 我自小到大所见,从不觉得她是甚为好看的女子。她在生下我之前开始发胖。吃过多补药。一个纤 瘦清凛的人,忽然在几月之内变成完全另一番模样。这是一件心甘情愿的事。但在我的一生,就注定无 法邂逅某个清瘦美丽的她,只能从旧日照片里一遍遍阅读她曾经的面容。

我听说,她在生我时得病。服下许多药。药物在体内,就在婴儿旁侧。有这样一段时期,我伴随着 药物呼吸,没有记忆。而他与她则是忧虑不安。医生说我也许会因这些药的副作用而残疾,所以他们灰 心而焦灼。

我始终记得多病的童年。以及他和她在变老之前的样子。 我们去丽江旅行,一同走在灯火照耀的石板街道。那些时刻在现在看来,竟是如此隐约虚幻的记忆。 而频繁的争吵也发生在旅途中。照片里我总是少笑。因为赌气,面对镜头时眼神倔强,显示出抵制与厌 恶的情绪。 有次我被老师带去旅行。他与她并不与我一同。吵架之后立即脱离队伍,飞奔而去。独自走在繁华 热闹的南京路。蹲在商场门口。买下两只深褐色紫砂杯子。没有丝毫愧感。 所有人都在冗长而陌生的街道上寻找我。他与她接到电话,亦只能在相隔千里的另一座城市中愤怒 与着急。 这些都是小学时代的事。我的叛逆,原来在那么久远的曾经就已经存在。

而如今,当我坐在开往汉源峡谷的汽车上,望向窗外不断后退的山脉、白云。 这段儿时记忆,它再度浮出水面。 我知道自己在做重复且无意义的事。在我已经十七岁的时候,却依旧像九岁时一样任性、乖张。所 有我的同学和老师,此刻还在学校遵循规则的高三作息时间表。我猜想着,他们大约已完成早自习,即 将上第一堂课了。 而我自己却不在那里,在那个“道德上应该属于的位置”。没有人知道我现在在哪,我的父母、友人, 其他任何有关联的人。 忆及不久前的仓促妄举,因彼此误伤而不辞而别。乘火车北上,又辗转于不同城市。他与她四处打 探,通宵开车在城里寻我。去罢火车站、汽车站、大小宾馆……依旧杳无音信。 一旦恍惚在心里勾勒出那些画面,惟有低头不语,深埋这愧疚。我确是已然走至原则之外。然此刻, 已不再想思考其间种种。冥冥之中,好像是渐渐看清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无形地暗自操纵,包括他被 欺骗的事实,生活的转折,叛逆与分离,旅途的怅惘,一切就如同他老师写下的字,每一笔的深浅,风


韵——大抵是天赋。是命中注定。

他以前体态强壮。但自我来世之后,便渐渐地瘦。直到现在,直到他生病之后,消瘦得更加迅速。 我记得他。他皮肤很白,穿浅色的衬衣或 T 恤,身影清瘦而高,就站在门前很静地笑。炎热日光被 窗帘遮隔。他独自埋下头去拨弄吉他的弦,合着唱一首缓慢的歌。然后抬起头来轻轻微笑。他说,来。 爸爸教你吉他。

年轻时才情横溢。不愿巴结讨好。始终相信才能,相信塌实做事才是评判人的标准。然而终究不能 得志,被人忽略。他的工作事业,就这样一点点耗损时日,几乎是沉默的。

组过电子乐队。擅长书法与绘画。自学素描与装修设计。为别人手绘图纸,那时还没有软件,只有 手动的复杂绘图工具。他设计歌剧院、餐厅。日日夜夜地画,充满创作激情。但最后那个商人却不明不 白地离开,亦带走全部手绘作品。他自己只剩下几张效果图的照片。 这是第一次,自己的辛勤被别人偷偷盗走,毫无预兆地蒸发。 好像总是在曾经爬起的地方再度摔倒。他是如此,不断为一种天真的轻信倾向付出代价。

但对纯粹的渴望却从未遗弃过。有时他心血来潮写一晚上的游记。把它发表在报纸上,并且兴致盎 然地大声朗诵自己写下的话语。 并不会英语,却要自学英文歌,靠那种单纯记忆声音的方法。 他喜欢古筝、吉他、提琴,无伴奏童声,以及乡村歌曲。

直到最后,我才渐渐看清自己所沉迷的所有。阅读、写作、绘画、摄影、音乐、电影、旅行,无不 是一一重拾他的过往。当他和我一样大的时候,也曾独自背着画板踏上春日烂漫的山野,长久凝望天边 绚烂的晚霞。 他把内在的忧郁气质遗传给我。善良与真诚,以及始终对世间大美抱以感恩的心情。

为他做一个小小网站,取名作清浅行路。在住院的那段时日,他常常拍照、练字、写生、作诗。我


将他的字画与照片收集起来,放在网上,或许是为了使他开心,又或许是隐忧,怕有些物事又如曾经一 样无故消散,完全无法存留下来。 那个网络上的小小角落,在后来,却一直只是他一个人默默观看的地方。没有人知道那里,就如当 初,我们站在街道上,没有人在意我们说话,看见我们的悲伤,以及即将面临的艰难。 世间之本相大抵如此。芸芸众生,此起彼伏。一个人又如何探透另一个人,看清他眼里所目睹的, 聆听他耳中所听觉的。

眼前人流交替,车辆穿梭,喧嚣声却在他低缓的语气中渐渐听不见了。我只能不断地说着没事,没 事。爸爸,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关系。 他很感激我。叮嘱说勿将此事告诉他人。我答应了,又问他心里轻松些没有。是不是已经好了很多。 他点点头,终于是笑了。 登上公车之前,回头,又见他在站台对我招手。神情舒缓,似乎已经想通。那件事我不曾与人提及。 很长一段时间,我是惟一的分享者,也是无法予他任何缓解的人。我开始相信沉默本身的力量,仿佛一 股汹涌流水,迅速将话语与情感覆没。

之后疾病不断,却又不把这些难过告之于人。彻夜失眠,食欲不振,身体亦出现种种疼痛与僵化。 他一个人的时候,用手拉住楼梯扶手,缓缓走上台阶。有时他的腿一点也不能动,手指亦弯曲不了。 于是他闭上双眼,静坐在那里,等着,片刻之后,又做第二次尝试——他只是想要站起来而已。 就在一瞬,这衰微身影,替代所有沉淀的往昔。那个青年时代的他被深深湮没,仿佛从未曾存在过。 最终请了病假,开始住院。在病房里输着液,看见我,他说,你来了呀。真好。 类风湿、胃病,以及轻微抑郁症。 然后他笑了。把手里那本《拿破仑传记》交给我。他说你看看这个吧。就看第一章,小岛。

即使四十岁之后,依旧存在年轻时那种雄心,憧憬更为美好充裕的生活。他有一个漫长计划,十年 以来,认真积蓄,想要买新的房子,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还想送我出国读书。 十年之后,当他对自己的期许已经触手可及。一切却不得不重头开始。 每当谈及,他总是不倦地重复着说,这不是钱的问题。真正叫他伤心的,是被朋友欺骗,被那种完 整的信任所欺骗。

他口中念念的朋友,事实上,只是当时他的司机。


总觉得任何人都是好的,习惯真诚相待,又怎会介意丝毫身份地位的差异。他宁愿与一个司机做朋 友,也不想结识势力之人。在这偌大社会,就像一个旧时知识分子。甚至那位司机被开除时,是他设法 保留他的职位。那人对他感激不尽,口口声声称他作恩人。 这也是他永远无法明白的地方。 一个叫他恩人的人,最终竟会迫害他。当他将自己多年积蓄借出,是如此直接而坦诚,深深相信对 方,几乎没有丝毫怀疑可言。

听说他的骨质在不断软化,变形。我一看见他,就心生遗憾。 随着年龄增长,这些遗憾便渐渐沉积。 想起很久以前,我告诉他自己想去西藏。他便说要与我一同,并且要买一个理想的相机。我与他, 就我们两个人,一起去看高原之上的城市与广阔穹幕。很快的,这个想法我便慢慢忘却了。 十四岁,他与我坐在医院拥挤的走廊中,排队等待眼睛验光。他忽然提及去西藏的事,说他感到很 遗憾,不能陪我去了。因为他不久前检查出自己心脏不好。没有条件去那里。 我惊讶于他记得那么久远的事。随即又感到十分难过。

类似的憾事还有很多。 而现在,我却又在旅程上了。他并不知我在何处,不知我正走在没有他的路上。清晨已尽,车窗外 依旧雾气弥漫。雨水方才停歇,山间气息清透。 回忆起来,已经很久没以这样的心情出行。从一开始,这怀旧的情愫便萦绕不散。总是一次次陷入 记忆中最细微的往时,又忽然被来自外界的声音打断。 大客车里多数是回汉源家乡的农民工,车中堆满箩筐与农具。盘旋山路似乎没有尽头。一阵颠簸, 终是回过神来。我再度看清自身所处的景象,是一片苍翠环绕的群山。

十五岁那年,我告诉他,自己想去探望一个原始村落。在雅安汉源县的大渡河峡谷,山峰高耸,崖 壁陡峭。却有一个叫古路村的村庄,意外坐落于这山林深处。 听说那里长年与世隔绝。村民们借助野藤与山岩缝隙,攀爬上下。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未下过山。后 来,修筑乌斯河铁路的工人们意外发现此处,便用筑道剩余下来的钢铁,为他们铸出一条长达三百米的


铁梯。山中尚未通电,保留着原始彝族山寨的本真。

我想去看望那里的孩子,带去文具与零食。听说他们最大的愿望是下山去看火车。他们常常将脸贴 在石上,听火车在山崖下呼啸而过的声音。铁轨的碰撞这样真实而贴切,却依旧不曾亲眼看见。 他本打算陪我一起去。但后来,腿疾使他注定不能一同。但他亦不允许我独自前往,认为那样不妥 当。这样一晃,便也到两年之后,那里早已修好一条窄窄长长的山道。 而当我再一次不告而别,一夜之间消失于这座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我知道他们即使如何思索我的 去向,日日夜夜寻遍角落,也终究不再得知我将身处哪里。更不会预料我最终是重返四川,一心要抵达 那个多年之前的向往之地。

清晨来到山麓。陡峭上凿出的小道,就这样曲折地延伸向上。云雾缭绕山尖,覆没了山路的尽头。 大渡河宽阔沉稳,缓缓蜿蜒。那个我一直想拜访的村落,它就隐蔽于悬崖之上,在这座山的深处,一片 幽深林木中。 我见路面铺满塌方时掉落的细石,窄而不平,便与友人一同小心翼翼开始上行。多余物品全部寄放 在来时的旅馆,正如两年前我向他描述的设想 :只带上零食与文具,去探望那些孩子。 旁侧是百米悬崖,望向下方,惟见浑浊大河的恒常蔓延。 光线悄然转亮。许是前几日路途跋涉,以及失眠的缘故,自己很快陷入精疲力竭的困境。我忘却所 有向往与计划。头脑渐渐空白,眼睛也开始一张一合。甚至欲想放弃这跋涉,顷身跌倒下去,坠入百米 之下的流水。 这种感受,正如那年他刚患病时的状况。

病房里全是得了相同疾病的人。有些已病得很重,看起来十分痛苦。他在房里与人谈及此病,热心 安慰别人,好像自己不曾受这病痛折磨,只是一味乐观积极地鼓励周围的人。 听说没有人痊愈过,他便说要每天坚持训练治疗,自己创造一个奇迹。

在他的心中,每一次,都依旧还存在那么一种豪情,一丝诚挚的期待。只是后来,疼痛依旧不迁就 他分毫,即使如何努力来尝试康复,与这疾病相对抗,疼痛还是随时跟随着自己。身体动不了的时候, 那种绝望就如漫漫黑夜降落在身上,甚至错觉自己残疾。 他变得越来越难过,像小孩子一样容易难过。 同样,我在攀爬时所感受到的酸楚劳累,已经彻底打败之前的雄心勃勃。就如疼痛与僵化,扫尽他 恢复身体的决心。 天地之间,惟有肃穆的静止姿态,沉淀历史,大河,以及时光流速无声,不见行迹。而人的感情如 此微渺,很快便被过滤而去。当我置身此地,便得知,过去那些无比在乎的结局,此刻已不再重要。


路程进行了四五个时辰,我最终远远地望见它,这沉静于葱郁密林中的小小村庄。 一个村中的孩子为我们盛来山泉。零散木屋,安宁院落,白狗睡在檐下的阴凉处,村民们还戴着彝 族帽子,坐在木凳上劳作与闲谈。我见他们的衣物均是捐赠所得,没有橱柜,便一件件挂在草绳上。地 震时有部分屋子坍塌,也包括古路小学。于是孩子们开始漫无期限地停课。没有外来人愿意在这里教书, 学校惟一的老师,是曾经从古路村走出来的第一个初中生。

当我在这无法言诉的荒凉与贫穷中,目睹他们纯真的眼睛与笑容 ;我与友人吃着两个未满十岁的孩 子做的简陋午餐,且看见他们终年只能收获土豆,大豆与玉米等单一食物 ;我用手拥着两个少年,见他 们在相机面前羞涩地低下头…… 如果这些都是值得满足与感恩的,又该如何纪念过往中享有的丰盛的爱?

告别了古路村,再次经过乌斯河与一线天之间的长长隧道。穿梭需要十分钟左右。坐在当地人的摩 托车上,耳边总是呼啸的巨大风声在持续。那一刻,仿佛是进入一个奇妙时空,昏暗光线充满整条通道。 周身仿佛不再是属于人间的景象。

忽然就又想起我的父亲母亲。这漫长的时光隧道。惟有不断地努力记住它。记住来时的路。仿佛我 一转身,就依旧可以看到他与她。 我在之前所写,世间之本相大抵如此。芸芸众生,此起彼伏。一个人又如何探透另一个人,看清他 眼里所目睹的,聆听他耳中所听觉的。

而惟有亲情,是存留其中,却又在这本相之外的事了。


或许多年之后,直至衰老已然临于身上,童年、亲情、父母、故土……将成为我们一遍遍不 倦回溯的主题。我一直记得十四岁至十七岁间发生的一些事。在它们之中,一种无可名状的 关联性连接着彼此。欺骗、疾病、隔阂、脱离,乃至最终的必然回归——期间,挫败感与信 念交集,现实被愈加真实地触碰。而与此同时,爱,成为万变中惟一之不变,成为最为恒长 的温存。于是一切幸福与痛苦皆成难忘昔事,逐渐构造出生命中无可取代的意义。


扶桑和安泽 远近


扶桑

那一夜我十分想念你。安泽。

我昨天在你的 BLOG 里看到这样一句话 :假如死在寂静里,那么我想穿越这个场景,最后看一眼这 个流觞未完的世界。你依然是如此,用同样的模式保存着对这个世界的幻想。 你对我说 : “扶桑,我多想和你去看广袤平原上的苍茫落日。”然后你转身离开,沦陷在地平线下。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到你。只是,我如此想念你。安泽。

那一个想念你的夜晚,我远在一个偏僻的小村镇,住在便宜的旅馆。半夜听到隔壁有细微的声响, 仿佛是有人在黑暗中起身。我摸索着穿上衣服,打开门走出去。隔壁的门打开,一个陌生女子走了出来。 我问她 : “你要去哪儿。” 安泽,那个时候,我以为那个女子是你。 她没有回答我,转身下楼,身影消失在拐角隐秘处。外面有沙沙的雨声,狭窄的木楼梯,踩上去吱 吱呀呀作响,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跟了过去。 无数次,我都幻想着我能够在某天遇到你,我们可以一起去西藏,或者神秘地出现在任何地方。我 们可以在万籁俱寂的高原山谷里奔跑,也可以去插着彩色幡旗的湖边祷告。那些如同神迹的建筑,恢复 爆裂干涸的本质,是被神明庇佑的佐证。 只是,我无法遇到你。我几乎寻遍了与你相处的日日夜夜,却无法找到你重归的任何蛛丝马迹。于 是我决定独自离去,我背着旅行包开始前往天空之城。这是你喜欢的词语,你将西藏比作是“天空之城”, 因为它海拔足够高,高到在我们看来,它就在天空之中。 当我踏上火车看着窗外瞬息而过的树木和村庄,我终于明白你当年为何执意离开,这一刻我才真切 体会到你的感受,那些自己所曾经执著过的一切果真是如此的渺小,不值得提起。 这的确是一段我年少时无法割舍的感情,带着青涩的味道和奋不顾身的勇敢,繁盛昌茂。就如同走 在迷宫一样,左右徘徊没有定点,然后突然之间发现某一个地点的深处,居然有如此一段蜿蜒流转的心 意存在。无论这代表什么,它都是在缓慢地渗出。

某一天我独自在一个寺庙里占卜,我跪在佛像前使劲摇晃着竹筒,然后掉出两根签,站在一旁的师 傅告诉我捡起离自己最近的那一支。我将签给了师傅,师傅从对应的布口袋里拿出一张纸给我。我展开 看,上面写着 :

水漫兰吴路不通。 云英阻隔在河东。


舟航也自吞声别。 未卜何年再相逢。 我翻过签纸,背面红色的小楷写着 :下下签。我问师傅,这应该如何?师傅看看我,拿过我的签纸 在那红色字下面写下了两行字交给我,师傅写的是 :

年来尘事都忘却,只有清月挂梢头。

安泽,我们的若干可能和诸多不确定的事情,好像一场浩大的干扰和告别,经过了长时间的等待和 回首,引领出瞬间安静的天。彼此坚守,随信而定。

这几日小村镇大雨磅礴,整日整夜,无休无止,仿佛有一条走廊,百转千回,我在小旅馆里逗留, 抬头能够看到外面阴沉着的天空。有时候天地茫茫,一个人独处会显得彷徨和不知所措,那些呼啸而过 的黑暗和白昼,仿佛就是我们难以面对的以后的周遭。这些想法,像是掩住脸从指缝里流出的泪水,悄 悄渗透出来,一点一点漫上脚背,然后逐渐升上天空,缕缕丝丝围绕在周围,无法挥去。 安泽,我与你并非是相隔了两个空间的人,但是我却无法找到你。 六月的季节已经是旅游的旺季,但是这里偏僻荒凉,依然没有多少人。这些在陌生地方留下味道的 形形色色的人,如同起伏的潮水,翻涌而来又悄然而去。这夜我看到了你的容颜,你坐在暗处,淡淡的 表情和微微沮丧的眼神,我看到你与我之间的距离仅仅一步之遥,可是却无法跨越,你抬起头轻轻叫我, 扶桑,扶桑。

是这样的一个梦境。安泽。那夜我就是在你轻唤我的声音中醒来,听到了隔壁响动的声音。 也许在多年以后,我依然会记得那张和你相仿的脸,欲言又止的嘴角,细长绵延的眉梢,没有任何 粉饰的脸庞。我怔怔地看着她打开门出来,然后回身将门轻轻关上。我脱口问她 : “你要去哪儿。” 她显然刚才没有看到我,眼神有一瞬而过的惊讶,然后微微一笑,转身下楼。 旅馆有一个露天的厅堂,店主人摆了一些桌椅,有小而稠密的杂草从地板的缝隙中挣扎长出,如果 是白天,可以从这里看到大门外面走过的人和吐着舌头的小狗。这里沉寂空落,但是却秩序井然。 我下楼转过走廊,便看到这个女子已经背对着我坐在那里,我良久站在她的身后,安泽,我以为她 就是你,对人有疏离,不愿多说话,执意独自旅行,面容憔悴欲言又止。在我看来,是这样的美。 我走过去,她转过头看到我,一脸早知道是如此的表情。我说: “你是扶桑?”她看着我,然后笑着摇头, 用手指指自己的嘴,又摇摇头。 安泽,那夜我就一直和那个女子坐在厅堂里抬头看着一片阴沉的天。在你离开以后,我用了几年的 时间终于明白,付出和回报永远不能对等。我没有给你写信,没有你的任何消息,我甚至都要忘记了你 的模样,但是我却在那夜如此想念你。


我以为那个女子就是你,可是我却再一次与你失之交臂。 那个时候,那是一种想念的寂寞,也是寂寞的处境。

安泽,此生余了,来生再续。

安泽

扶桑,我多想和你去看广袤平原上的苍茫落日。 这是我二十三岁的最后一天,我在这个城市里已经停留了一年三个月十八天。当我低着头计算出这 样的日子之后,我突然想起了你的脸。 扶桑,你现在过得好吗?那一次我给你写信,但是没有你的具体地址,只能匆匆在信封上写下了“XX 城市 扶桑收”,当我把信塞进邮筒的时候,我突然在想,未来的某一天,你是不是也会将思念模糊地传 递给我。 我离开的时候没有带多余的衣物,这个深北的城市到了黄昏就十分冷,我只能环抱紧胳膊快速走在 街道上,有时候会停下来看着这个偌大的城市,想着离开你已经多少个日子。你是否也知道,这个世界 原来也可以这么冷。路上有急匆匆行走的人,头发被风吹起,凌乱破碎地甩在身后,令我想起你裹风而 上的姿态。我一直都明白,你之所以不肯与我一同离开,是因为你正在努力活得丰盛和自在。

我在这个城市里常常想着要离开,但是却因为很多事情耽搁。淹没在人群中,遇到过各种各样陌生 的脸庞,于是我想,在某一天,我如果突然看到你站在了我的对面,我会有如何的表情。

扶桑,我在这个城市中一家酒吧里打工,每天都有很多来自天南地北的人到这里喝点东西。我还天 天上网,进了一个我们以前经常去的论坛,每天和许多不认识的人嬉笑怒骂。我期望着能够遇到你,可 是你好像消失了踪迹。 这天下午我守着空旷的酒吧,就像一个女人突然之间有了深深的欲望,但是在一瞬间里就守了寡, 一半是懊恼,一半是忐忑不安。我绕过长长的吧台去换了郭英男的《生命之歌》,手里拿着一本是《朗读者》, 所有的威士忌、白兰地、干红、各色啤酒都被砸在一起,稀里哗啦地涌在面前,冲出来的是混合的醉人气息。 音乐里是一些西方的乐器配了东方的曲调,听着不伦不类。书里那个可怜的女人也正在为了自己的 生计而到处奔波,那个瘫痪的男人听着一本小说,那是别人正在读给他听,又有几个混混在伦敦的商场 里买着廉价的商品,他们几个小子吃着法国的长面包,嘲笑着走过去的肥胖女人。 咚咚咚。有人敲吧台。“什么事儿啊,笑得这么开心。” 我抬起头。扶桑,那一瞬间我还以为那是你。像是雾中突然朝我开过来的汽车,前灯打开,明亮刺眼。


那是个漂亮的女子。齐耳的短发,利落的装束,手腕上有叮叮当当的镯子,那双眼睛纯洁而干净, 但是给人感觉懒洋洋的,如春天的午后。 “啊,正看书呢。感觉有意思。对不起。”我站起来说。 “什么书,好像是挺有意思的。” “叫《朗读者》。”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是本哈德·施林克写的。我倒是读过那本书,感觉还不错。” “是。”我顺手收起书放在一边,“想喝点什么?” “咖啡,山多士。”她没有看我,转过脸去看酒吧的陈设。她找了一个靠茶色的玻璃墙的位置坐下, 把一袋水果放在空椅子上。 我从柜子里拿出已经磨好的咖啡,放在咖啡器里煮好给她端了过去。然后回到吧台,准备继续体验 那个老头儿的小资生活和做作的阅读岁月。 “喂。”她扭过头大声说,“能不能换个音乐来听。” 我点点头,从 CD 架里抽出一盘 U2 的经典唱片塞进碟机。扶桑,那个时候我好像已经确认眼前这 个女子就是你。我破天荒地在她对面坐下,又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好,我好像对这个女人充满了好奇,又 仿佛不能够进入她的领地。 她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说 : “你不是本地人么?” 我点点头,问她 : “你呢?” 她喝口咖啡,放下杯子抬起头幽幽看着我。“我?我来这里很久了,不想回到过去。” “哦,是个有故事的人。” “嗯,你也是。”

扶桑,她可以轻描淡写地说我是一个隐匿了过去的人,说明她和我内心的某个地方有共通之处。我 真的以为那就是你,因为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够安心地跟你说话,听你告诉我其他的故事。

她把杯子里最后的咖啡喝完,然后拿出零钱放在桌子上,起身拿起她的那袋水果,对我说 : “谢谢 你的咖啡。我得走了。”她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过头说 : “我觉得你挺特别的。不过,你的咖啡豆 是昨天磨的吧,口感不错,就是干了点,下次磨的时候记得加一点苏打水。” 我点点头,此刻我下定决心,走上去问她 : “我叫安泽,你呢?是不是叫扶桑?”

她眯起眼睛长时间看我,然后微微一笑,对我说 : “不,我不叫扶桑,我叫汐良。” 我以为那个女子就是你,可是我却再一次与你失之交臂。

扶桑,彼时欢愉,仿若隔世。


扶桑

安泽,我在越南。

我在那个城镇待了将近半个月,给自己下了决心到这个地方。我是来寻找你的足迹,而且可能会遇 到你。那些年少时与你汹涌的友谊纵然已经不再,但是我想依然可以仰望你曾经踏过的土地。 这里犹如一片海水,其隐藏在深处的暗涌和潮汐自有章法,并且保留着空间和距离,让人去寻觅。 这是一个如你的国度,她的炎热,她的历史,她的忍耐。那些笑容清亮做事明确的男人女人们,那 些光着脚在街上快速跑着牙齿洁白的孩子,那些留存下来具有殖民国家特点的建筑,都仿佛是一种诉说。 安泽,你好像是这里出生成长的人,因为他们的眼神和你一模一样。 这次路线是从广西到西贡,然后一路沿着东海岸线走过芽庄、会安、顺化,最后到达河内。在河内 停留了一些时日,然后回到广西,最后要去天空之城。 是的。安泽,这是你曾经的足迹,如今我重蹈而来,为的是与你的再次遇见。

在这里更多的是没有语言,而是跟着生活在这里的人走过许多条街,看那些遗留下的建筑。颓败的、 暗哑的、沧桑的房子。都是一种属于这个城市的印记,那些愤怒的隐忍,那些生存和死亡,仿佛都已经 和这里没有了关系。它是一种渴望,代表着对生的渴望停留在了这里。而这些房子,也只能是一副空的 躯壳,安静地停留在了时光中。 城市在清晨很早的时候就苏醒过来,我每天都是被街道上大声的叫卖声吵醒,然后跳下床光着脚拉 开窗帘看外面,依然是肮脏的街道和大群的人,这里内心寂静,外表喧嚣。总是能够很快地安静下来, 但是如果突然爆发出声音,那么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天气开始炎热,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大部分是白色皮肤的鬼佬,他们背着高过头顶的旅行包,用 薄薄的旅游指南遮住头顶的阳光,急匆匆地找到一家可以进食的饭店,中午的阳光是炽热的,烤得身上 火辣辣地疼。坐在一家餐厅里向外看,路边的小狗和孩子都是一个神态,慢慢悠悠,默默接受。租了一 辆轻便的自行车便可以安心地在城市里慢慢地浏览。有时候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遇到同住一个旅馆的 人。在陌生的地方遇到熟悉的人是多么奇妙的事情。我们不露声色,微微一笑擦身而过。累了就随便找 个古宅坐下。随便找一家店走进去,店主大多会说英语,要杯茶或咖啡,就可以度过一两个小时的时间。 这里的会馆和祠堂很多,大部分是日本和中国明朝时候的建筑,都保留了原来的样子。一眼看过去仿佛 还是在中国。皇城也仿佛是故宫的缩影,只是破损得十分严重,凌乱不堪。建筑也有特色,也许是顺应 了河流或者地势走向的原因。

安静的时候总是在下午,街上开始慢慢停了喧嚣的声音。许多出游一天的人,又逐渐回到了旅馆。 看着那些独自来独自去的旅行者,他们肤色不同,但是脸上却有着同样欣喜而安宁的表情。晚餐很简单,


店主知道我是中国人,特意让老板娘做了炒饭端了上来,我用越南语跟他说谢谢。他哈哈大笑,是一个 豪爽开朗的人。 安泽,你曾经告诉我,这里的夜晚是暧昧的。因为这里的夜生活非常的丰富。走出旅馆就是大海, 有许多的人在海边点燃篝火,大海变成了暗黑色,但是却异常地平静。一些本地人来的酒吧也是非常地 受欢迎。在回廊上都站满了人,要一杯用海水做引子特制的红酒,看着海风把旅馆走廊上的灯笼吹得摇 曳不定,就会感觉一切仿佛在梦中。 一天就这样很快地过去,不慌不忙。落日已经爬上了二楼暗红色的窗棱,洋洋洒洒地将时光沉淀出 一幅颜色暗哑的油画。

在下龙的时候是我在越南第一次坐船,看到许多茂密的植物和不知道名字的岛屿,那些岛屿或大或 小。都是一些植物和泥土长时间堆积而成的,仿佛并没有特别的意义。安泽,如果是你,你想做这其中 的哪座岛屿? 我有点晕船,保持着混沌的状态,总是感觉自己的眼睛里五光十色,而周围的人好似也和我有同样 的感受,那些肤色和语言不同之人,都彼此说话和交流眼神。一些人彼此遇到,讨论交谈,然后离开。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如果不是,那么深深隐藏在这些美好下面的事情又会是多么的丑陋呢? 长途的旅行,尤其是在这样炎热和贫穷的国家旅行,真的是一件考验耐力和毅力的事情。许多的问 题都会接踵而来,最好的办法就是默默接受,也有很多人因为喜欢这里而停留了下来,开了小店,做了 生意。可以这样度过一生。

安泽,我知晓你为何喜欢这里又迅速离去,因为你是一直走在路上的人。 很多人辛苦地打工、工作,就是为了等这么一天的到来,有了足够的金钱可以行走,然后寻找一个 喜欢的地方永远地停留下来。这些生活和意义虽然简单并且接近平庸,但是却安全而且一直温暖。我们 的前提是安全而温暖。其内在的含义无从探询。这也不是我们能够控制得了的事实。 安泽,我对越南最深刻的印象还是那些建筑和人们脸上的表情。这些都代表了一个城市生存着的态 度。如果你突兀地进入了它,会觉得不习惯,但是如果生活到一定的时候,那么,你也会变成那样。 仿佛就是一片海水,生活在其中的并不知晓它的浩瀚和苍茫。只有从远处眺望,才能被深深地折服, 并且为之感叹。 一些小小的纪念都会永久地停在心里,时时拿出把玩,总会泛起微微的波澜。

安泽,那天我在小岛屿上偶然邂逅了一种洁白色的花,它们开放在那么多植物的缝隙里,虽然周遭 热闹浓密,但是却不卑不亢、不惊不乍,只是兀自热热烈烈地开和谢。我长久地注视着它们,仿佛就看 到了你,让人动容。 我在越南依然没有遇到你,甚至都没有遇到与你相仿的人,虽然很多人与你眼神一样,但是却少了


你的那种笃定和果决,所以我现在依旧是独自一人坐在一棵树下看着晚霞最后一抹光亮被夜色淹没。已 经是要离开的时候了。

安泽,我在河内停留了几日后就要去天空之城。 我如此想念你。

安泽

我又一次离开,打点好行李,再次前往西藏。 扶桑,我第一次去西藏,应该是四年前的事情。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和我想象要踏上去的情况完 全不一样,我几乎愿意永远留在这里,开一家小店,就这样过完自己的余生。但是那个时候我觉得还没 有到可以停留的时候,这次我重新归来。 我坐在飞机上看着下面被云层覆盖住的四川盆地,其实什么都看不到。然后,就看到了一座高大的 雪山冲进了云霄,我知道那肯定是 7556 米的贡嘎山。从这里往西,整个地形高高地抬起,高于云层之上, 千山万壑。如此多和如此辽阔的高山地域让我的心境仿佛也高远了起来。

我久久地注视着高大的雪山,直到双眼被强烈的反光所灼痛。 是的。我即将来到天空之城。扶桑,你在哪里?

飞机最后停在了西藏拉萨机场,3000 多米的高度,对于一直生活在海拔几百米的我们来说,就算 是已经生活在天上了。 我置身于瓦蓝的天空下,仿佛有天上人间的感觉。这里的蓝天像是镜子歪歪地挂在宇宙中,遮挡住 了我们的视线。有着苍凉而寂寥的美丽。那种蓝色既深邃又灿烂,从我的皮肤穿过去,仿佛肉体是一个 透明的气囊。空气非常的清新,而且凛冽,有一种奇怪的味道,绝对不是城市里那种混合污染气味。 上了汽车在前往拉萨城区的路上,我依然是感叹这里的美丽,仿佛是遇到了一位久未谋面的好友, 充满了亲切和熟悉。在那褐黄色的大地上,仿佛全世界的阳光和黄色山地都沉淀在了这里,厚重踏实。 阳光灿烂,不是那种温温的,水水的,而是最直接,最明媚。它照在身上热乎乎的,抬起头看着这 样的太阳都要眯着眼睛。路途中,有一座建在半山上的寺庙,碧蓝的天,黄色的山,白色的寺庙,风中 飞舞的彩色经幡,美丽而神秘。 在我临走的时候,买过一本书,叫做《藏传佛教》,讲的是西藏的历史,宗教的内容并不多,也看不太懂。 我知道了宁玛教、萨加教、噶当教、噶举教,也知道了宗客巴大师的宗教改革与格鲁派的发展,以及西 藏最有名的黄教六大寺——甘丹寺、哲蚌寺、色拉寺、扎什布寺、塔尔寺和拉小卜楞寺。真的是深奥难


懂,而我也仅仅是看了个皮毛而已。 扶桑,以前在西藏印象最深的还是布达拉宫。可能去过西藏的人都是这样的,想要好好地描述它或 者是叙述它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单不说我只去过几次,就是去过几十次,也同样可能有失语症的 困惑。那是如此巨大的一个迷宫,那是如此磅礴的气势。当你一走近它,你就会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渺 小,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原来都如此可笑。

扶桑,在这里,我几乎忘却自己的存在,但是你在我的脑海里却逐渐清晰。 看到一本书上说 : “他早就意识到想要否定的东西,而且惟有如此,这些东西才会得到义无反顾的 否定。”其实我喜欢这样没有抽象的符号,也不需要给出什么结果,只需要直接切入生活的本质。只是 我很想探究清楚,扶桑,我是否还能遇到你。

一间连着一间的殿堂,一层重叠一层的房屋,石头重叠石头,巨木连着巨木。 那些大堂中的无数的立柱,立柱上的回廊,回廊四周的密室,密室中的楼梯,楼梯中的甬道,甬道 上的壁画,壁画上的人物,人物中的故事,故事中的历史。说不清。道不明。那些八宝像的重重门帘, 门框上的彩绘,勾金的流动的线条,千万幅巨大的唐卡,用无数珍宝制造的释迦摩尼佛像,还有经文的 殿堂。 我完全在空旷与神的指引中找不到来路与归途。 扶桑,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震撼与感动,那些蹒跚着脚步留在青石块上的凹痕,苍老的手一颗一颗 数着佛珠,温柔的声音如潮水冲洗着我的全部,在每一盏的酥油灯里加一小块酥油,在每一个佛像前放 上一些钱,还有那些无数的膜拜者,他们在广场上对着这样神圣而浩瀚的神明之地参做大礼膜拜。都是 对这样神圣的地方的崇敬和畏惧。 我也是如此。我几乎看呆了看傻了。如果不注意就会遗漏掉什么东西,我足足看了三天才将这样的 宫殿看完,然后花了很多的时间来读它皮毛的历史和过程。 就在这个时候我在想,我不要回去了。我要永远停留在这里,我要停留在离着神明最近的地方。 扶桑,我愿意永远停留在这里,直到我完全明白对于自己的意义。那晚在偏远的南方小镇,台风过 境暴雨倾盆,我坐在一辆盘山的大客车上,浑身潮湿,客车慢慢沿山路盘旋而上,另一侧就是深邃的悬 崖,我的脸贴着玻璃窗看着风雨肆虐的夜晚和幽深漆黑的峡谷,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一时间 有了从未有过的恐慌和迷茫,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现在我明白,就连神明都没有办法拯救自己。

扶桑,我愿意永远停留在这里。 我站在广场上,仰头看着布达拉宫雄伟的砖墙。然后听到身后一声怯怯的叫声 : “安泽?” 我扭过头,微笑地对你说 : “你来了,扶桑,我一直在等你。”


扶桑和安泽

我其实想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然后裂出一道山谷之痕 画出半抹流光之溢 是夜的回溯 挺过那足以淹没的呼吸 在世间逆流而上 影子斑驳烙印在记忆之上 思念总会在某天卷土重来 击倒繁琐的尘事 忘却昨夜的纠葛 茫茫雾气笼罩她 来路似乎永无宁 是否可以 从这山中盘旋而出 然后看看那朝日淡淡的红 ——安泽,我如此想念你。 ——扶桑,我多想和你去看广袤平原上的苍茫落日。 彼时欢愉,仿若隔世。 此生余了,来生再续。

假如死在寂静里,那么我想穿越这个场景,最后看一眼这个流觞未完的世界。 这是小说中的第一段话里的一句,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扶桑和安泽为了寻找到彼此,几乎 耗费了大半的生命,她们彼此珍视,而后分别,最后在天空之城相遇,走遍了大半个中国, 也经历了诸多的轮回。这种情感很复杂,它不仅仅是单纯的友谊,还有依赖、眷恋和莫名的 归宿感。扶桑和安泽依托这种情感而活,为了它而一次次离开,前往未知的旅途。 最后她们在空气稀薄的西藏重逢,细微的感情瞬时在这高原被迅速氧化放大,也就是在此时 才发现,这绵延的情感,无时无刻不需要,这种平日看似像是一直存在于心里偶然激烈、偶 然消失、偶然察觉、偶然遗忘的依赖和存在,其实是那么的剧烈和真实。 人生,如若能有一次像空气一样看似飘渺但却必须拥有的炙热感情,倒也是一件幸事了。


面具行 SHIRO

空气中弥漫着有毒物,充斥着各种废弃。 我们仍旧依靠它生存,且活得丰富多彩。 置身满是粉尘的空气中,享受下午茶时光。 院子里的向日葵,吸收这空气中的营养,变得诡异壮硕。 乐园中孩子们照常打闹,我们是在进化还是灭亡。 呐喊不出声音,呼吸着间接的空气,还有比这更酷的生活吗?





Universal Illustrated- LALA, Script- 夏无桀






世界 微风 宇宙 行星 生命 脉搏 眉目最初睁开 耳鼻口胜过稀世珍宝 谁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们似空气陪伴你 让你属于你自己


Memory

Photo- Cesart , Model- Dianora




Everyone is a lonely island. Nobody can reach me. Nobody can save me.


Elk Wald Koi

Zwei Personen spielen das Spiel drei




Ihr Tanz Puppe auch? Es ist noch immer liebe dich? Sie haben ein Recht? Meine arme Elch



Ende





特辑



极简

那些遍布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如空气般,看似寻常、简单,却必不可少的事物, 终于汇集成一股风潮,我们姑且称之为“极简主义”。如果试图去溯源,密斯·凡·德 罗、塞尚、包豪斯……不胜枚举,甚至老子的名字也跃入眼帘。 我们并没有冒着悖论的危险,试图给“极简主义”一个准确的释意,而是列举了 生活中极简的可能,还原一个尽可能立体的呈现……




品牌

MUJI 无印的极简精神

提到生活中的极简代表,可能大部分人都会想到无印良品这个日本品牌。 初见“无印”,毫无浓墨重彩的日式风格并不能获得太多人的赏识。“这样一 个什么‘设计’都没有的杯子 / 勺子 / 本子 / 架子要卖这个价?”或许很多人并 没有理解这种留白式的设计,对细节的计较也远不如现在这般苛刻。 比如一个貌似量杯的咖啡壶,平淡无奇,140 元人民币,买时也是让我下了 些小决心的。用后才发觉此中玄妙远非街边货色能相比 :无论我如何随意斟酌, 咖啡或牛奶都不会沿着杯壁留得一桌都是。在各色朋友的家中遇到过太多好看的 壶,新颖考究或薄如凝脂,不少都号称皇室精品,却也免不了做作后的擦拭,美 感顿时也就削弱了不少。 这就是极简。看似什么都没有,其实涵盖了最关键,也最容易被忽略的本质。 无印良品盛行之处也都是欲望都市 :纽约、香港,东京、上海。当习惯了满街都 是三米开外就能被清晰识别的大 LOGO 后,回首来考量下自己的真实所需,可能 不过只是一个能在第一时间摸出手机或耐用且易搭配的包包吧。

真实且直接。这样的感情宣泄最能被快节奏的世人所接受。是或不是,没有 更多的定状补。都说都市人冷漠,手机里存了两千个电话,却未必能找出两个邻 居的。其实这就是都市生活的极简主义 :相互匹配则一拍即合,没有缘分的,自 然不会多做交织。 朋友很少,下了班后吃来喝去的无非就是那么几张老面孔。不喜欢同陌生人 交杯合欢,看不顺眼的人连话都懒得搭理,你能说这是冷漠么?我不觉得。七姑 八姨式的关心更让我觉得反胃 :就好像 Word 和 Excel,包罗万象乃至万能,可 最着急的时候却往往让人使不上劲。喜欢 iPhone 的人绝不会去用 Windows 系统 的手机,也就是这么个道理。 最好的物件永远都是那些良好地履行基本职责外,放在哪里都不会觉得突兀 的;最好的朋友就是坐在一起啥都不干也不会觉得尴尬,一开口却说了相同的话。




时尚

Jil Sander Back to basic 的极简时装

在 极 简 主 义 的 T 台 上, 有 人 曾 说 : “Helmut Lang 像 个 激 昂 的 革 命 者, PRADA 像个多变情人。”但无论怎么变化,Jil Sander 则像个忧郁诗人。

很少能有设计师能够像 Jil Sander 那样,将极简作为一种艺术而细细研究, 她甚至被女装日报授予了“Queen of Clean”的称号。从一个时装编辑起,她先 是开起了第一家个人精品服装小店,而之后创立了自己的品牌和公司,并成功地 带领了这个品牌走过了 26 年。Jil Sander 从一开始就让这个品牌与众不同,它 不会像 Kart Lagerfeld 或者 Jean-Paul Gaultier 那样跟随着流行乐或街景调整设 计方向,只是一季接着一季地推出新品,没有过度的设计,惟有精工细作。

Jil Sander 深谙“少就是多”的真理,她从不把女性当作盛装打扮的玩偶, 这也正是人们愿意花 2000 美元买一件 Sander 羊绒套衫的真正原因。注重基础 线条的设计,对于黑白灰三色的广泛应用以及对面料裁减的极端追求成为了她的 标签。正因为如此,崇尚着 Back to basic 的 Jil Sander 成为了第一个在米兰举办 时装展的德国设计师,与阿玛尼、范思哲齐名。

这样一位追求完美的“Queen of Clean”仍然继续着自己对于极简的坚持, 即使个人品牌落得收归 PRADA 旗下,Jil Sander 的两进两出也成为了时尚界极 具争议性的公案。然而极简风潮并不会因此而消失,在 2009 年 Jil Sander 的春 夏大片中,黑白摄影背景空白,女模特一席贴身面料礼服,在非凡的裁剪下将身 形衬托得玲珑有致,追随者们依旧能够看到女王干净利落的鬼斧手笔。



家居

明式家具 中国式的极简美学 恐怕任何人都无法否认中式风格在家居设计中所处的地位,而其间明清家具又成为了中式花圃中两 朵互相掩映绽放的奇葩,引领着时下家居流行风潮。 有趣的是,明清虽然在时间上比邻,可在艺术风格上却大相径庭,对比于清式家具所崇尚的雕镂玉 砌之繁芜,明式家具则体现着中国式的极简美学。说起明式家具的美学渊源,甚至可以提到中国传统木 结构建筑、园林以及宋明时期的文化艺术的影响,但简单来讲,明式家具最基本的特点,在于含蓄而内 敛,流畅而简约。 从视觉直观上来说,明式家具的简约之美泛指那些全身光素、不加雕琢的家具。通常仅在家具构件 的边缘才装饰各式线角,或是在家具的中心或显要位置装饰一组简单图案,起到局部点缀或画龙点睛的 作用。因此,如果你想要在明式家具中去体味雕花穿凿的技艺,基本是不可能的。其实,之所以产生如 此简约的风格特点,主要似乎因为当时文化繁荣、经济富庶的江南,许多文人参与了家具的设计,而文 人所具有的儒雅风骨便体现在家具风格上了。 正如明朝的诗词、书画所倡导的美学观,家具艺术上同样也注重所谓的“不言之美”,以简练、流 畅的线条去勾勒家具的外型,而之下所蕴涵的无限张力,正是含蓄的魅力所在。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 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强调家具在意境上的渲染作用,善于用写意的 手法提取其他器物和建筑上的精华部分而加以简洁和浓缩,表现的是一种含蓄深刻、以形着意的美。所 谓的极简美学就这样应运而生了。 如今中式家居风格的复辟同样也预示着人文主义的回归,而代表着明朝文人哲思的明式家具,也因 暗合着西方极简主义风潮而越发受到现代人的喜爱,存在于世界许多著名设计师的创作灵感中。


文学

卡佛 冷峻的极简文字雕塑家

极简主义,被形容为一种“新的语调和文学质地”,在美国文坛迅速浮出水面,并声势浩大,而这 股风潮的始作俑者及旗帜人物,便是雷蒙德·卡佛。 卡佛“极简主义”小说的特色,在于他如雕刻家似的对自己的作品进行苛刻地删减,他曾提到,一 篇小说,他往往要“削”十五到二十遍,一个四十页的初稿定稿时可能只剩下一半。也因此,评论家赫 金格第一次用卡佛标榜“极简主义”小说时,形容道 : “表面的平静,主题的普通,僵硬的叙事者和面 无表情的叙事,故事的无足轻重,以及想不清楚的人物。” 今年终于引进了他的小说《大教堂》,虽然是卡佛从“极简主义”有所回归后书写的作品,在一定 程度上略微“慷慨”,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即是在某些作品的结尾,“把自己那扇一直尘封的天窗推开了 一条缝隙,洒下了一点点光亮”。 可在这些作品中,读者仍然能够感受到卡佛一贯的冷峻特质,他往往 贴近于美国蓝领阶层下的个体生活,用简短而生活化的片段来撑满整个故事。比如在《好事一小件》中, 一对夫妻,面对儿子在生日时遇到车祸丧生,却遭受到面包师的电话“骚扰”,提醒他们去领回那个蛋糕。 最终,夫妻与面包师悄然和解,正表明了夫妻对于丧子事实的接受,而鼓起重新生活的勇气。又比如在 《软座包厢》中,一位父亲正欣喜地搭火车去看自己的儿子,可却不小心让小偷偷去了送给儿子的礼物, 突然间他选择在遭遇不幸时顺流而下,断然拒绝在车站上等候他的儿子,同时也拒绝本期待着、将要来 到的一切。 在这些故事中,你无法看到任何戏剧化的冲突,甚至往往,这些故事总是在不该结束的时候戛然而 止,留下那道突兀的裂痕,就这么触目惊心地摆在你的眼前,让你既不能忽视,也无法遗忘。可生活不 就是这样的吗?那样的生硬、不留情面地存在着,可你总得面对生活。而卡佛极简的文字,就宛如刀斧 凿刻尽生活的粉饰,而留下了真实。也正是这些真实,才能如此不留缝隙地契合你内心某个被封存已久 的禁地,让你更真实地直面生活。


建筑

密斯·凡·德罗 理性的留白

密斯·凡·德罗(Mies van der Rohe),20 世纪中期四大现代建筑大师之一,出生在一个石匠的家 庭,用德国人固有的理性与严谨,为世界建筑留下了极简建筑的完美典范。 大片透明玻璃,一眼望尽的结构,通透深远的空间感,德罗坚持“少即是多”的建筑理念,把所有 建筑上多余的元素统统去除,让建筑本身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地步。但这并非容易之举,因为“少”不 是空白而是“精简”,“多”不是拥挤而是“完美”。 钢铁与玻璃的运用使建筑的结构完全暴露,这就要求设计师把结构本身视为一种艺术,精简的结构 必须没有屏障,或极少的屏障。这样的建筑空间,不仅可以自由划分出各种不同的部分,也可以按需创 造不同的时空感。德罗对此探索出一条具有古典式均衡感的极简形态。1929 年巴塞罗那世界博览会的 德国馆(Barcelona Pavilion)是这样一个例子,这件展品上没有杂乱的装饰、无中生有的变化、奇形 怪状的摆设品——总之没有任何一件附加于建筑之上的多余之物,除了轻灵通透的建筑本身和内外连续 流通的空间。德罗说 : “我们反对一切审美方面的虚夸、教条和形式主义。”

而另一方面建筑的造型也被净化到极致,只是由直线、直角、长方形与长方体组成的几何构型图, 而不再会有多余的形状。同时也注重施工精确,对材质、颜色、质感、纹路也要求明晰、精致、纯净、 高贵,如此才能百看不厌。被喻为“玻璃屋”的范斯沃思之家(Farnsworth House)就如同一个架空的 四边透明的玻璃盒子,像水晶一般纯净,似开似闭的空间印象,与大自然交相辉映。 德罗认为建筑是一种精神活动,他说 : “我们必须设定新的价值,固定我们的终极目标,以便我们 建立标准。因为正确的以及有意义的,对于任何时代来说——包括这个新的时代——是这样的 :给精神 一个存在的机会。”也许一切艺术行为,只有上升为精神后,才得以几十年、几百年地影响后人。 我们 现在所熟悉的被玻璃幕墙包括的透亮的摩天大楼的鼻祖,便是密斯·凡·德罗。


电影

阿巴斯 影像的极简风潮

所谓的极简主义或极简风潮,均需要成为一股群体浪潮般的运动,才能如此定义。因此,在电影这 一艺术的分野里,其实很难在历史上寻找到整体性的极简创作风潮,而如果从形式与美学上,或许可以 将小津安二朗、阿巴斯等人对于电影风格与题材的粗暴概括为“极简主义”。

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的是阿巴斯作为向小津安二朗致敬的电影《五》,全片仅分为五个固定镜头,关 于海和漂木、海和路人、海和鸭群、海和小狗们以及海和月亮风暴清晨。海水潮汐涨退,而影像始终凝 视着这一方海隅,凝视代替了思考,思考由凝视呈现,正如阿巴斯所说的 : “《五》就是这种思考的观看 之道的产物。”或许可以这样理解,阿巴斯借助着这些自然影像的画面,提供给每个观众思考的契机, 而所有关乎电影的繁文缛节——叙事、形式、风格等等,尽数被抛弃无疑。

正如阿巴斯另一部极端的电影《十》,关于一个伊朗现代女子车上的十个片段,全部是以固定摄影 机在封闭汽车内正反镜头组合而成。阿巴斯如此形容此片 : “人们看完这部电影后会抱怨看不到期待的 风景——那些曾经在《橄榄树下的情人》《樱桃的滋味》中‘阿巴斯’式的影像——寂寥又安慰人心的 自然风景。但在《十》中,这些车厢中的人面、风景亦是对伊朗最简约的表达。”而在《五》中,这些 由海滩、潮汐所组成的,又何尝不是阿巴斯对于自然、人生、参悟人世变迁生死轮回后的感悟呢?

只是阿巴斯选用了最极简的方式,或许有人会将此形容为纪实性的镜头,或是如同自然摄影般的画 面,但放诸于阿巴斯的艺术体系中去理解,这些简约的影像却立刻丰满起来,所谓的“少”就是“多” 或许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影像是有限的,而运用影像所形成的无限悠远的意境却是无限的,这或许就是 阿巴斯电影的极简美学吧。


绘画

蒙德里安 新造型主义的安宁线条

当下,谈及抽象绘画,许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还不是这些 :白色的画布上,水平和垂直的黑线,在 分割的区域中涂上三原色:红色、黄色、蓝色……但早在一个世纪前,蒙德里安便领悟到一幅没有曲线、 对角线、没有其他丰富颜色的画面造型所产生的力量,他所提倡的艺术极大地影响了当时的工业设计、 绘画和建筑。这种更进一步的抽象主义,把艺术和自然形象完全分离,画面不再有中心、不再有有形物 体,而只剩下纯粹的几何形象,被人称为 :新造型主义(Neo-Plasticism) 。 正是这种极简的绘画形式,将现代抽象绘画带到了一个新阶段。但有趣的是,蒙德里安绘画的核心 并非抽象,而是某种内在的精神性追求和物与心的高度和谐。自然界的一切物象,无论是山水、树木, 还是房屋建筑,都有潜在的“纯粹实在”。虽然外观各有差异,而其实质却是相通的。画家的任务正是 把那隐秘的“真正的现实”揭示出来。1916 年,蒙德里安认识了荷兰哲学家苏恩梅克尔。苏恩梅克尔认 为,自然中相互对立的要素,如积极与消极、男与女、空间与时间、黑暗与光明……都可以通过简化为 水平线和垂线 ;这两种线更与宇宙的力量相通 :垂线与太阳的照射有关,水平线则与地球绕环太阳运行 有关。同时,他也认为三原色均具有象征意义:黄色象征阳光的四射运动,蓝色象征着天空的无限延展, 红色则是中性和搭配色,是“黄和蓝晨曦时的细语交谈”。 对于蒙德里安来说,苏恩梅克尔的思想无疑是一种重要的启示,是所有抽象艺术的先驱者都未能发 现的东西,更提供了一种使画作被赋予精神意义的途径。1921 年,蒙德里安最终发展出了那种简化和提 炼到极致的几何抽象图式 :三种原色、三种非色(黑、白、灰),以及“水平线—垂线”的网格结构。 1930 年的《三原色的构成》是蒙德里安几何抽象风格的代表作之一,粗重的黑色线条控制着七个大小 不同的矩形。右上方那块红色,面积巨大,色度极为饱和。左下方的一小块蓝色、右下方的黄色与四块 灰白色有效配合,牢牢控制住红色正方形在画面上的平衡。并且除了直角与方块外,再无其他形状—— 而这一切不仅在视觉要素之间达到了绝对平衡,更利用有限的抽象的图案构成了自然的力量和自然本身。


音乐

池田亮司 电子音乐也能极简 我并没有选择 John Cage 等标志性的极简主义音乐家作为引述的代表,反而是选择了一个日本的电 子音乐的创作者作为音乐的极简分野中的人物,原因也很简单 :在当今电脑程序来做音乐的作曲家中, 池田亮司仍然执着于极简,舍弃掉旋律或调式的营造,而留下最简单的节奏。

“我不是电子音乐家,我是艺术家。我只是用了电子设备在创作音乐。”听了池田亮司的这番话,或 许更能帮助你理解他对于极简的理念。确实,正因为池田亮司将创作视为泛艺术,将音乐诉诸于表现的 工具,而非着眼于音乐本身,因此才不会落入形式的窠臼,受累于诸如旋律、调式等等的限制,实现极 简的本质。

有别于 Karkowski、Francisco Lopez 之类的电声艺术家们以高频纯噪作为声响建筑的特点,偏向于 采集生活中的声音素材的池田亮司,对于创作有着别样的理解。这些收音机干扰信号、电视节目录音、 发报机的滴滴声、机器轰鸣、甚至万籁寂静之“无”,一一化作他的声音素材,通过电脑软件的处理, 化做艺术成品。从这个层面上说,比之艺术家,池田亮司更像是个声音的炼金术师,将元素调配后一一 放入电脑中,之后就能产生出美妙而奇幻的音乐来。

“艺术作品是没有办法解读的……我从不在乎人家怎么来评论我的作品,只在乎听众的现场感受。” 或许对于池田亮司来说,对于音乐的理解更应该极简,既然阐释是对于艺术的第二次创作,那索性欣然 接受,整体去感受,或许才是欣赏艺术品最极简的方式。



极简主义,我们说!

Q1 -提到生活中的极简主义,你会想到什么? Q2 -如果以“极简主义”为题来创作,有什么构想?

hansey

A1 - iPod shuffle。 A2 -设计一个一体式房间。用光滑通透的白色塑料搭配夏天也不会发黏的橡胶 材质,要睡人的地方凸出来,洗澡的地方凹下去…… 书橱藏在床底下,有密封严实的橱门 ;再搭配只要一根电线的 iMac…… 要清理房间的时候,就把书橱关起来,电脑床垫枕头拿走,用水管冲…… 节约每次工作前“打扫强迫症”的发病时间。 怀疑我这样描述不太容易让人看懂。

蔺瑶

A1 - Word 里的 Arial 字体 ;中文的“上”和“下”;考交通法规时背的交通标 示符号(想到这里,脑海里又跳出了 WC 门口标示男女生的符号 |||);能承载无 数旋律的 CD 光碟;一本一个字也没有写过、没有网格和线、还留着纸香的笔记本。 A2 -我希望造一座操场般大的方形水池,白色瓷砖,半米深即可,集满天然的 雨雪后,能映出天空的繁星和云彩。

LALA

A1 -虽然没有坐过牢,但会让我联想到关犯人的囚室,还有里面的装饰、用具, 包括犯人的服装。闭上眼睛想象一下,跟精神病院的场景也很相似。 A2 -创作什么?是文章还是平面绘画或是其他?如果可以,想把一切都染成白 色的,一白遮百丑。包括思想。

点点

A1 -“光明”牌的中砖冰激凌,能洗发洗身体洗衣服的“固本”肥皂……感觉 好怀旧,我并不是在为《HANA3 时光胶囊》打广告哦。还有某天办公室桌子上 突然出现的无封面无横条的“牛皮纸”笔记本,我真特别喜欢,好想用黑色笔写 满读书笔记……貌似有些离题了。 A2 -名叫“满汉全席”的一锅白米饭吧,多简约,当然这是玩笑。开个咖啡馆吧, 只卖一款咖啡,不提供牛奶与糖,所有滋味皆在品尝。


Kiya

A1 -看到这题目我大脑中一片空白……“大脑中一片空白”够简约了吧!?

蔺瑶 :你确定你不是脑震荡? Kiya :……= =+ 想破头!想不出!不让我说 MUJI 不让我说 IKEA……想不出! 点点 :你可以说赤西仁的脸。 Kiya :人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风华绝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树梨花压海棠宇 宙超级无敌霹雳世纪美少年(爷!?),你说他简约!? 点点 :我能先去吃个饭吗?

嗯,那么“赤西仁的个性”吧,可以说得上是“简约”的。给人感觉非常自 由,几乎是想做什么马上就会去做的个性,天然的行动派。有个形容很贴切—— 简单粗暴。我喜欢这样简单直接的人,身体里好像永远住着一个孩子。

A2 -想要一个共产共生的世界。没有等级分化,各个产业有相应的一群人负责。 实现所有物质共有共享。这样就不会再有穷人也没有富人,大家都是平等个体。 虽然说很不现实,但是如果能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就好了。 然后还想做一本关于日本旅行,“all about Kazuya”的书。用照片搭配简单 的几句话,记录我追逐他的所有步迹,关于他的所有风景。想用简单的方式来留 住这些情感,因为他是这样一个简单而美好的人,喜欢他也是件简单而容易的事。 不过大概卖不掉吧,哈哈。这只是我想留给自己的东西,全世界只有一本。





人物



命名村上龙

很难给予村上龙一个准确的命名。 徘徊在当代的上世纪幽灵?跨越文字与影像的炼金术师?用爵士乐名书写恋爱故 事的小说家?还是精通政经的职业百科全书编撰者? 这些怪异的身份皆属于村上龙——这位在日本文坛与村上春树齐名,却在国外无 人问津的人物,即使许多人早已观看过他担任编剧的《切肤之爱》或亲自执导的 《堕落东京》,可却鲜有人完整地读过他的小说。 这个涉猎广泛、想法怪异又难以命名的男子正以他神秘的蓝色,吸引着越来越多 的人成为他的追随者,或许你也将成为其中一员。


徘徊在二十一世纪的七十年代幽灵 文 - 本多 村上龙资深书迷

在日本,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文学奖。这些文学奖设立一是为了鼓励大家创作, 二是为了提拔新人。村上龙就是这样的幸运儿。1976 年 7 月,日本纯文学的最 高殊荣——芥川奖颁给了二十多岁的村上龙。评论界称这是日本文学“堕落的开 始” ,获奖作品《接近无限透明的蓝》(

)描写了“沉

溺于吸毒、滥交、飙车和烈酒的青年人的堕落生活。”“透明族”成为当时的一个 流派,主要针对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抒发作家对社会现状的不满。但是因 为年轻,除了表达不满并不能提出任何建设性的改良措施。理想和现实的冲突往 往造成幻灭感、虚无感。

和许多有名的日本作家一样,村上龙的身份是多重的,跨足文学、电视、电 影、音乐、政经评论等领域。进入文坛二十多年,村上龙始终坚持的是对社会问 题的关注。在他的小说里,几乎所有的人物都是被社会排挤的边缘人,他本人的 叛逆也决定了他一直就是个拒绝与群体同化的人。“在美军基地长大,充满叛逆 性,被学校退学,混嬉皮,嗑药。”描写学校封锁抗争事件的自传小说《69 sixty nine》,强调“报复惟一的方法,就是活得比他们快乐。”传达了对权威的不满 ; 《寂寞之国的杀人》从神户少年杀人事件谈日本社会面临的问题 ; 《希望之国的移 民》里,提到日本校园出现的把人当作完全不存在的人,熟视无睹的集体排斥行为。 而事实上,这种排斥行为走出了校园,在社会依然屡见不鲜。《五分钟后的世界》 描写主角突然掉进另一个次元的日本,那个日本在二战中并未投降,在日本国土 上发生了惨烈的战争,不仅领土被严重割据,战争、屠杀、疾病和饥荒接踵而来, 最后日本只剩下二十六万人口。

1975 年越战结束,次年村上龙获得芥川奖正式成名。日本学生运动也已慢 慢偃旗息鼓,反战青年们经历了六十年代的狂欢,七十年代的经济腾飞,八十年 代的泡沫经济,九十年代的泡沫崩溃,最终和所有人一样,进入了不惑之年。面


对这样一个最好又最坏的时代,村上龙依然没有停止青年时代的追求 :对社会现 象的批判和揭露。在短篇集《到处存在的场所 到处不存在的我》中,村上龙认为, 在闭塞感越来越强的日本社会,“出国”或许正是残留的少数希望之一也不一定。 “我试图将类似希望的东西写进这些短篇里。所谓希望,是一种未来会比现在更 好的想法。过去,走在现代化路途上的日本虽然贫穷,但就是有希望。”曾经写 下“这个国家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希望”的村上龙,依然没有放弃思考 “希望”。

如今全球经济危机,面对失业的压力,每一个受到波及的人,如何才能找到 希望?赖以为生的工作丢失了,人生的价值何去何从呢?村上龙说 : “对于现代 化背后那些遭歧视的人,被抛弃的人,被压垮的人,或是抗拒现代化的人,面对 后现代的当下,已经不需要这种手法和这种主题的小说了。每一个社会人拥有的 不是社会的希望,而是别人无法共用的,只属于个人的希望。”

这就是多面的村上龙,一个不断进步的旗手。


村上龙谈创作

享受淋浴般的小说阅读感受 文 - LALA

村上龙曾说,要让读者像享受淋浴那样舒畅自如地享受他小说的阅读快感, 这是他的写作目标。村上龙冲击性地出道至今已有二十余年,自选集出版时篇篇 精挑细选,读者阅后都赞不绝口。村上先生更是不断尝试新颖题材挑战多样领 域,最近又推出以金融经济为核心概念的网络杂志《Japan Mail Media》(简称 JMM)。他举行读者见面交流会、个人摄影展,并投身于电影制作等等,用各种 活动表达自己深邃多变的内心世界。 村上龙作品的多样性价值引发我们的关注。


《邮递员》

《邮递员》是村上龙在 2003 年时出版的绘本, 并构成了坂本龙一的综合艺术创作《LIFE》系列中的一部分。

《邮递员》这部作品的灵感是由日本著名作曲家坂本龙一先生的综合创作引 发的。坂本龙一先生设想了一个歌剧主题《LIFE》,并邀请我与其他艺术家一起 参与讨论演绎形式。《邮递员》的构想就是我在参加《LIFE》某个讨论会时突然 产生的,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就突然浮现出“未送达的信件——即死亡邮件”这 个想法。我不顾当时讨论的情况而陷入自我沉思之中,把这一主题提出后听者评 价还不错,接着就被采用了。

《LIFE》是非故事性的,集结音乐、歌曲、舞蹈和影像混合而成的实验性艺 术作品。在那样的歌剧基础上创作文学作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非常惊奇自己 能那么快就完成。和坂本龙一先生交换 MAIL 通信整整有两年时间,通信过程中, 他想表达的《LIFE》的真正涵义我想我能充分领会,并在《邮递员》中倾力阐述了。

一切也可能源于我对邮递员的理解,邮递员就是为人们送信的人,是和远距 离沟通有着密切关系的人,这也是平常人对邮递员的理解吧。我从没有考虑过应 该怎样启发读者,我在创作时会把他们想象成是跟自己没有两样的人。作家在创 作的同时也就是最初的读者。

小说非常短小,就好像微型小说或是诗歌一样,我更想叫它“特殊之文”。

《邮递员》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讲述了从古至今地球诞生、生命创造、 文明演变的过程,第二部分在世界格局形成的基础上展开叙述。一二部分的衔接 是关键,不仔细阅读将难以了解之间的联系。原子弹爆炸和纳粹大屠杀的详细描 写是为了说明这个世纪从无知到蜕变所付出的巨大代价。一切也都通过二十世纪 的邮递员来表现,并不是二十世纪的邮递员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我并不了解其他 时代的邮递员。


任何社会现状都有其美好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这正是坂本龙一先生的 歌剧《LIFE》中原本的课题《MONOLOGUE OF THE DEAD LETTERS POSTMAN》 (邮 递员的副标题)所想表现的内核所在。但我想,二十一世纪不应该是一个充满战 争与混乱的时代。

这部短篇小说还进行了配图工作,最终成为绘本,由浜野由嘉小姐精心绘 制,我觉得非常不错。浜野小姐创作的画令我非常期待。但又担心看到画的同时, 读者们阅读文字时的想象力会丧失,要知道那种浮想联翩的快感是很令人沉醉的 哪…… 原本是建立在一位艺术家(坂本龙一先生)的世界观和哲学观基础上喷薄衍 生的,但突然,它经过另一些艺术家的手变成一个个独立的作品。音乐家、画家、 作家……都在孤独中,不借助任何人的力量独立完成各自作品,但却又在作品中 产生共鸣,遥相呼应。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对我而言,对任何人而言都是 十分宝贵的记忆。


《希望之国的移民》

《希望之国的移民》是首部网络连载小说,连载在村上任主编的《JMM》 网络杂志上,读者可以通过电脑和手机进行下载阅读。村上龙强调说 : “网络是一个民主媒体,与其对它所造成的结果进行争议,应该更注重 它在前期作为工具的使用方法。”

《希望之国的移民》是一部奇妙的作品,作为电子杂志发行,以不上学的中 学生为主人公,描写了网络成为他的地下游戏场的小说。其中所关注、披露的现 实情况,现在已经引发教育界的思考。对于一本作为给社会以警示的问题小说而 言,我没有什么过多的考虑。比如描写了援助交际等社会事例,社会表象和实际 情况是有偏差的,写小说的动机就是由这个偏差启发的。 也就是说,我并不是去捕捉社会性的观点和角度,而是抓住实际情形之所以 存在的方式和原因。 对于不上学呀年级罢课呀、以及校园暴力之类的现代教育问题虽然说了许许 多多,但此类的事还是常有发生。基本上媒体间所流传的社会问题都无法改变既 定法律,有时更需要国民性共同感受这种大规模的影响力来推动。我觉得只要大 部分人稳定就忽视小群体的论调比较多,但这并不是我所赞同的。进一步说,如 果从学校离开的学生有 100 万人的话,不管是哪个人都得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了。 这也就是我创作这本书的契机。

《希望之国的移民》中作为主人公的中学生们不去学校,也不回家。他们为 了生存,不管年龄多小都必须考虑赚钱维生。正因为有他们在,才有几十万网络 用户,因此会成为一个不可小觑的商机。关于信息业我想要说,在美国已经发生 的,不久的未来日本也将会出现。 美国的网络泡沫已经爆发,日本也受到了余波的震动。 “看,网络是没有用的。” 这样的呼声越来越多,另一方面,“不,网络是有无限可能的。”这样说的人也不 少。在我看来,网络是一个媒体,也仅仅只是一个媒体。制作者所拥有的内容和 制作力、沟通力不同,有些人能够很好地利用网络,有些人却什么也做不成。 网络是面向大众的,受众广泛但并不代表可以赚到很多钱,版权保护也不容 易。把价值直接转化为收入的行为我认为并不值得推崇,在网上免费发布作品这 种做法我个人倒以为比较好吧。


《Cambria 的宫殿村上龙 × 经济人》

《Cambria 的宫殿村上龙 × 经济人》是专门面向商务人士的书籍。这 是由村上龙与优秀经营者的对话节目内容所编辑而成的。在此对于经 营者成功的原因,村上龙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Cambria 的宫殿村上龙 × 经济人》这本书是由电视谈话节目的内容编辑成 的。制作电视节目的时候最开心的就是刺激性的思想交流。嘉宾提出的理论都很 奇妙,比如 OMON Associates(公司名)的古田(英明)先生说 : “理想的经营 状态的形态并不是正三角形的,而更像是倒三角形,社长支撑着所有底边上的社 员 = 非常辛劳。”

我发现当今有独特见解有魅力的人实在很多,优秀的经营者成功的原因是他 们不知天高地厚,他们大多谈不上风趣,却能把“努力的人”这四个字做到尽头。 不过也要看社会的先决条件,还有时运,世界经济的氛围,以及对手的实力。(为 了商品和服务)需要科学性地去努力。如果只是为了锻炼意志去打瀑布,去坐禅 是行不通的。只有那些长时间坚持下来的人才能做到。

现在的人常会有一种危机感。社会常传达的信息是“如果这样做就会成功”, 接着做法变成流行,再加上做书和电视都变得简单,使人们觉得成功变得容易。 但是,本来就没有人气,是普遍存在的事实,这点(理应当的事要重视)正是我 想要说明白的。

很多人都会认为我想当社长,但我觉得成为社长非常不好,这是绝对行不通 的,我也特别讨厌这样。和做政治家一样令我讨厌。一旦考虑自己想做的政策能 否通过就会觉得大事不妙,睡眠时间只有4小时之类的。 仔细想想这些,还是做小说家是最好的选择。只不过之前上了电视,我在街 上很容易被(不认识的)人认出,人们向我搭讪让我觉得很困扰。



光影魅色的炼金师 文 - 点点

日本的作家向来有多栖的传统,古崎润一郎、三岛由纪夫等等,都如炼金师 一般将胶片执掌于手,将文字交融于光影,炼出神奇的影像。而这位名叫村上龙 的作家,除了在文坛获得了与村上春树合称“W 村上”的封号,也游戏于电影界, 不但诸多文字作品被改编成电影,也担任编剧,如《切肤之爱》;还自编自导,如《堕 落东京》。


接近无限透明的蓝 现实与幻觉颠倒反覆 作者 - 村上龙 译者-张唯诚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年- 2006 年

作为村上龙的处女作,不但获得了 19 届群像新人文学将,第 75 届芥川奖, 也给予了村上龙崭露头角的机会,并让他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成为了日本当代文 学巨匠。故事讲述了一群沉溺于麻醉品、酒精、音乐、飞车与性欲的青年,他们 终日聚集在驻日美军基地周围,生命对于他们而言是暧昧而又粘腻的。当主人公 阿开用玻璃杯碎片划破自己的胳膊时,迎着黎明的曙光,透过边缘残留着血迹的 玻璃碎片,他看到了“接近无限透明的蓝”。

编剧-村上龙 导演-村上龙 主演-三田村邦彦、中山麻里 上映年度- 1979 年

村上龙跨界于电影的首部作品,改编自处女作小说。在电影中,他不但担任 编剧,还亲自执导。影片获得了日本电影学会最佳音效奖的提名,这也足够看出 村上龙对于音乐的独特天赋。电影情节基本与小说相同,而村上龙更着重以影象 的方式来还原小说所呈现的——诸如重彩油画交替出现的风格,并且,文字所呈 现的“从透明的寂寞走向希望之国”的意境也借助银幕更深入人心,彰显力量。

黄玉 都市男女,愈堕落愈快乐 国内尚无翻译本

作为村上龙的短篇小说集的名字,《黄玉》其实也是其中的一篇。村上龙表 面上讲述着东京夜幕底下一个个爱欲交织的故事,以此来展现东京现代文明下的 黑暗与堕落 ;而实际上则是呈现着现代都市男女空寂的精神状态下,所产生的现 实与虚幻纠葛,梦境与畸欲缠绵的无意识状态。村上龙热衷描绘这些奇闻轶事, 不是从美学与心理学角度出发,而更多的将其作为反社会体制的武器。这也是村 上龙的作品往往被定义为政治色彩浓烈的原因之一。

编剧 - 村上龙 导演-村上龙 主演-天野小夜子、草间弥生 上映年度- 1992 年

从事着色情行业的 Sakakibara 小姐同样希冀着爱情与美好的生活,为了得 到幸福,她向巫婆请愿,被告之需要做到三件事。在电视机下面垫上电话簿,不 要去东边方向的美术馆,而最重要的是买一块黄玉。然而最终 Sakakibara 小姐 并没有得到她要的幸福,预示着幸福的“黄玉”无非是一个极大的反讽。影片另 一亮点在于影片汇集了众多的跨界艺术家 :除了坂本龙一为影片担当配乐 ;为诸 多时尚品牌设计过包包的日本插画师草间弥生也饰演了影片中的巫婆。


昭和歌谣大全集 青春少年 VS 欧巴桑大作战 国内尚无翻译本

只有村上龙才能想出如此前卫的作品 :少年兵团与欧巴桑兵团大战。故事始 于 6 个少年中的杉冈,在城市的角落与一个疾走的中年女性发生碰撞,阴差阳错 下将中年女性杀死了,于是命运的齿轮也转动开来。欧巴桑组成了兵团,开始向 少年展开复仇,“冤冤相报何时了”,少年与欧巴桑的战斗就此展开。

编剧-村上龙 导演-筱原哲雄 主演-松田龙平、安藤政信、池内博之 上映年度- 2003 年

既然是昭和歌谣大全,那影片中一定需要有那些昭和时期的特色歌谣,影片 开首时,曾经扮演过《御法度》里那个美如樱花的少年的妖孽男松田龙平便一袭 妩媚造型演唱了一首昭和时期的老歌。假睫毛、爵士帽,都不算什么!青春就有 挥霍的资本!很奇怪的是,既然少年会爱上老歌,可为什么接受不了欧巴桑呢? 村上龙与《红楼梦》中的宝二爷有着同样的想法 :男人都是消耗品,欧巴桑都是 死鱼眼珠!惟有青春少年最美丽!

69 sixty nine 青春少年快乐颂 作者 - 村上龙 出版社- [ 台 ] 大田出版 出版年- 2005 年

村上龙说 : “这是一本愉快的小说。我是在‘未来可能不会再写出如此愉快 的小说了吧’的心情下完成了这本书。”单纯、摇滚、反叛、梦想、热血等等有 关青春美好元素皆可以在这本小说中找到,而本书之所以命名为《69 sixty nine》 是因为故事发生在 1969 年的日本校园。如果联系到法国 1968 年五月革命后掀起 的青年运动风潮以及披头士、摇滚乐、前卫电影、新浪潮等等时代 ICON,主人 公矢崎剑介像是庆典一般延伸开来的人生其实就是村上龙自己的青春。

编剧-宫藤官九郎 导演-李相日 主演-妻夫木聪、安藤政信 上映年度- 2004 年

即使在编剧与导演都为他人的前提下,影片中依然充斥着原作中“愉快”的 青春气息,更何况主角是妻夫木聪这般美少年。 故事大抵是三个日本高三“问题学生”,打着“解放少女”的口号尽情地挥 洒青春 :追求漂亮女生、搞俱乐部、办演唱会、拍实验电影等等。或许只有日本 才能将青春片拍得如此好看,即使所谓青春在许多成年人眼里不值一哂,也会灿 烂得让人虚眼观看。



村上龙迷如是说

那一抹颓废青春的透明之蓝 文 - 沈小点

记不起是何时初逢村上龙,却记得是在台湾的杂志《诚品好读》中某个介绍日本 02 年文学奖的专 题内,见到了这个名字。这个与村上春树合称“W 村上”的名字,同时也与为 LV 设计包包的插画家村 上隆有着相同的读音。 第一次阅读村上龙的作品是那本《接近无限透明的蓝》,这一群战后青年的颓废生活,以极其粘腻 而阴湿的文字予以陈述,却呈现出对于青春的伤感。而这种被称呼为接近无限透明的蓝色,或许正是村 上龙为当时青年标注上的色彩:澄明而带着忧郁气息、令人迷醉却又如呼吸般自然。我至今记得,类似“边 缘上还残留着血迹的玻璃片,在黎明的光照下愈加透明。这是无限近似透明的蓝色”的语句,仿佛就是 对残酷青春的最好描绘,令人难以忘怀。 而正是如此令人着迷的文字,使我又继续阅读了村上龙的其他小说,《69 sixty nine》《IBIZA》《寄 物柜里的婴儿》,甚至发现,原来以为的小说作家,并不单单以故事令人感动。在《所有男人都是消费 品》这个类似女性作家才会书写的题目下,村上龙却以男性角度以及犀利的文笔剖析日本经济下的女性, “最优秀的情妇要的不是金钱,而是自尊”、“有夫之妇希望靠爱情、勇气、罐装啤酒快乐地生活”。如此 惊世骇俗的题目在村上龙的娓娓道来下,却也诙谐有趣,文字背后还渗透着对于社会问题的独特见解。 而在那本与村上春树同样聚焦于爵士乐的《恋爱永远是未知的》里,村上龙采用了奇特的形式,对全书 39 个章节都赋予一首著名的爵士歌名,如此解读对我而言比之村上春树又高明了不少。《村上龙电影小 说》这本讲述村上龙从电影中幻化出的奇思妙想的书作,大陆并没有翻译版,亏得拜托了台湾朋友,才 能有机会看到,而书中所描述的经典电影给予村上龙的无限遐想,实在有趣。 如此说来,村上龙的跨界才能也呼之欲出,对,那部鼎鼎有名的电影《切肤之爱》正是由村上龙担 任编剧的。除了他那些小说如《69 sixty nine》《昭和歌谣大全集》被导演们改拍成电影,他自己也亲自 上任,执起话筒,导演了《堕落东京》。另一部村上龙的小说《寄物柜里的婴儿》正计划着在 2010 年搬 上银幕,而这次的导演是曾与列农、小野洋子夫妻多次合作的 Michele Civetta,在一连串的外国演职名 单里还有浅野中信的名字,实在令人期待。 说了那么多有关村上龙的点点滴滴,特别是他跨界的本领显得他不是单纯的蓝色,而更应该是五彩 缤纷。其实可以这样理解,这种无限接近于透明的蓝,正因为包含了如此多深浅不一的蓝色才趋于透明, 听起来还有点“大音稀声”的意味。


村上龙给我的“大未来” 文 - 小懒

当我刚看到《工作大未来》时,我无法明白,如此厚一本讲述职业的书为什么会在日本如此畅销, 而且获得了如此多评论家的推荐。聚焦于日本经济大萧条时期的百科全书,其实对于别国的读者来说, 也有着一定的距离。“经济危机够可怕了,谁又愿意去品味经济危机呢?”“我宁愿去买一本字典,也不 愿意去买本百科全书,更何况是一本讲述职业的百科全书!”我想大多数人初闻此书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但事实并不如此!

逐页翻看此书后,我立刻被书的目录所吸引。在村上龙的眼里, “喜欢花草植物”、 “喜欢火焰烟雾”、 “喜 欢打赌输赢”、“喜欢战争、匕首、色情”等等兴趣古怪的孩子们,均能匹配上一个未来的职业,而书的 副题更是“从 13 岁开始迎向世界”,宣称“‘考上好大学,就能进入大公司或公家机关工作,从此过着 安心稳定的生活’这样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这样有违公论的话语,并不是出自一个有着多年社会职业研究的专家,反而是发自一个撰写残酷青 春物语的小说家之口,实在难以让人信服。可细细阅读此书,我却发现诙谐有趣的文字底下缜密的逻辑 及丰富的专业知识,足够让此成为一本有关职业的百科全书。在书的开篇部分,村上龙便提供了一份职 业性向测试,让读者能够自己来评测自己所适合职业的类型。而后,他更是针对 13 岁左右的青春期少年, 书写工作指南,依据个人兴趣不同,详细地列出了牙医、舞蹈家、作家、造型师、太空人等 514 种不同 的工作。千万别认为没有尽数做过这些职业的村上龙会没有对这些职业的话语权,从村上龙描述的各职 业的入行、派遣、雇佣现状等实用资讯,我不得不惊叹我落入了一个奇异职业的世界,即使我并不打算 为自己找寻一个合适的职业,我也足够能从书中所罗列的这些职业的奇妙世界中寻找无穷乐趣。正如音 乐家坂本龙一所说 : “遇见这本书的孩子是幸运的。”我正徜徉于此种幸运中。



村上龙年表

1952 年

出生于长崎县佐世保市 ;

1972 年

就读于武藏野美术大学 ;

1976 年

发表处女作《接近无限透明的蓝》被视为日本文学进入“亚文化”化的开端, 获第 75 届芥川奖,引起日本社会震动,销量高达 350 万册 ;

1980 年

妻子高桥田津子生下长子村上大轨,10 月出版《寄物柜婴儿》, 该书以当时日本的寄物柜婴儿遗弃事件为发想,获第 3 届野间文艺新人奖 ;

1980 年代

村上龙与村上春树并称“双村上”(W 村上)。 不过两人并无任何亲戚关系,在工作方面的定位和调性也没有太大的共通点。 以此称号为背景,两人在 1981 年出版对谈集《Walk Don’t Run》;

1986 年

《村上龙电影小说集》获平林泰子文学赏 ;

1992 年

担任电影《堕落东京》编剧、导演,草间弥生也在影片中饰演一角 ;

1996 年

担任电影《KYOKO》编剧、导演 ;

1998 年

《味噌汤里》获读卖文学赏小说赏 ;

2000 年

《共生虫》获第 36 届谷崎润一郎奖 , 《希望之国的移民》连载于《JMM》网络杂志上,供手机与电脑下载阅读 ;

2001 年

《最后的家族》编剧 ;

2003 年

《邮递员》绘本成为坂本龙一综合艺术创作《LIFE》系列中的一部分 ;

2005 年

《来自半岛》获第 58 届野间文学赏、第 59 届每日出版文化赏 ;

2007 年至

由村上龙主持的电视节目内容编辑而成《Cambria 的宫殿村上龙 × 经济人》一书,

2008 年

呈现了村上龙创作的新形式。



专访



污点也是珍贵的礼物 特别采访 一蕾

Yunju Lee 饰品设计师,新近毕业于伦敦中央圣马丁设计学院,现兼任本科辅助教员。 曾于求学期间获得 Goldsmith’s 公司的奖学金,并参加过数个商业项目,其中包 括 Cool Diamonds 与 Cartier。毕业设计作品“Precious Stain”以其平易近人的选题, 奇思妙想的发挥,加上精致专业的工艺,在欧洲时尚业界获得了诸多的关注与媒 体曝光。出生于韩国,游学于三大洲,最终定居伦敦的经历使得 Yunju 的设计脱 离了某一类特定文化背景的束缚。而得益于曾经的理科生身份,Yunju 在创意灵 感之外更能以逻辑化理性化的思维来实践并达成自己的设计理念。与这样一个携 着有趣经验本身又充满灵性的设计师的会面,怎会不令人期待呢?



M-请告诉我们一些关于您的童年及成长的故事? Y- 我从来只是个很普通的学生,事实上在来到中央圣马丁之前我并不曾正式 地学习过与艺术相关的课程。那时候的我是个理科生,主修生物化学,毕业于韩 国釜山的一所高中。釜山是个沿海城市,从我家到海边只有十分钟的距离,然而 对我来说釜山只是个很普通的悠闲的城市,非常的普通。所以之后我搬去了加拿 大的多伦多 ,依然是学习生物化学。那里有很多来自亚洲的学生,然而我并不 喜欢也并不享受当时的生活。因此九个月后,当我的母亲发现了这点,便安排我 搬去了新西兰的奥克兰,只因我的姐姐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定居了。那是 个非常美丽的城市,然而,对于我来说依然显得太过沉闷无趣。于是我对母亲 说,希望作个改变,不再继续攻读生物化学,而转去其他专业。母亲并没有生气, 只是耐心地问我究竟想学什么。但是我想了很久也始终给不出答案,惟一清晰的 是我一定要搬来伦敦。之后是母亲建议了我学习饰品设计,原因在于某次她看到 了一期有关意大利饰品的电视节目,认为这个专业会适合我。于是在六个月后的 2003 年,我又第三次搬迁来了伦敦。那时候为了进中央圣马丁,我发疯般地准 备自己的申请资料,也回韩国参加了四个月的短期基础艺术课程,第一次开始学 习怎么画素描怎么上色彩。之后我做了一本故事书,用了“爱丽丝梦游仙境”的 主题,然后自己重新改写了一下。记得当时面试的导师很喜欢这个创意,便同意 了我的入学申请。现在那本书应该仍然被我的母亲保存在韩国的家里。

M-在选择了饰品设计后,您是否依然曾经考虑过在其他领域工作? Y- 我对产品设计非常感兴趣,因为喜欢概念与创意的发展衍变多过设计与绘 画。我不是个疯狂的艺术家,也许是因了教育背景的关系,总是习惯概念先行。 我也曾经参加过短期的平面设计与瓷器设计的课程,前者非常合我心意。因为每 次有一个新的项目,小组成员们都要一起进行头脑风暴想主意,而我总是很享受


那个过程。个人来说,每次得到一个新的作业或者项目,我也会在动手画草稿前 先写下所有的主意。印象深刻的是我曾经制作过一个碗,那是一个非常孩子气的 设计。我把手印印在了碗的底部,模拟韩国人握碗的方式。对我来说,那是一个 新的开始。

M-在中央圣马丁的学习经历对您来说是怎样的回忆? Y-我非常喜欢那个课程,母亲为我作了正确的决定。当然,和普通人想象的“饰 品设计师总是优雅地与珍贵宝石打交道”不同的是,这个课程包含着对女生来说 异常困难的体力活。记得第一年我们必须学习所有的基本技能,包括用斧子,用 锯子,以及不同的照明器材。非常疯狂的体力活。然后第二年学习设计,第三年 才开始设计自己的作品。老师与同学们都非常的可爱,那也是为什么我后来决定 要做助理教员。老师们总是鼓励我们去发展自己的想法,挖掘自己的潜力,把我 们不断往前推。而同学们也经常进行小组评论,互相帮助。当时我们班有 40 多 个学生,一个男生,两个同性恋男生,其余的全是女生。幸运的是饰品设计学生 不同于其他设计学生,彼此间十分和善,女生间也不会钩心斗角。只是当时因为 我的基础比较差的关系,开始的两年总是很落后。于是第三年我给自己放了一个 长假,用了一个 gap year 回韩国休养。再回来伦敦的时候,我就开始穷追狂奔, 并且发现自己越来越享受做饰品设计。到现在,我的导师兼朋友都会嘲笑我说: “当 时,你真的很差劲!”

M-请告诉我们一些关于您的成名作“precious stain”系列的故事吧! Y- 我用了整个第三年来开发设计这个系列。灵感的源泉来自于我的父亲,他 总是在吃饭的时候把酱汁滴在衬衫和领带上,而我母亲便会立即抱怨说 : “看, 你父亲又把衣服弄脏了。”而读书的时候,我总会把有趣的生活点滴或者片刻的 奇思妙想记录在 visual journal 上,这个有关“污点”的小插曲也在其中,现在



想来,“污点”也是珍贵的东西,同样有着它独特的美感。之后在做毕业设计的 时候,我的导师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新奇而好玩的主意,便鼓励我将它发展起来。

M-您愿不愿意再谈论或评价一下自己其他的作品? Y-我还清楚地记得一些自己喜欢的设计,但也不得不说有另一些作品我完全不 喜欢。通常喜欢的项目,结果到现在来看都很令人满意。但如果是不喜欢的项目, 对我来说只是份普通的交差的作业的话,现在看来就觉得很糟糕。总体来说,我 喜欢带给别人快乐的设计,而不是那种比较阴郁的,比如哥特风的东西。相比起 来,我更喜欢光亮的幽默的设计。记得第一年,我做了一个银戒指,上面用了人 造材料的装饰,当戴上手指的时候,那个部分便会一下子凸出来。那是个很孩子 气的设计,可是到现在我都很喜爱它。

M-您通常都从哪里汲取灵感? Y-我从父母的日常生活里得到很多灵感,但周围的所有一切都会给我启发。 我并不是个非常勤奋努力的设计师,而只是随机地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记载在 visual journal 上。现在我也时常鼓励自己的学生这么做。

M-请给我们描述下饰品设计师典型的一天吧。 Y-通常早上醒来,我会准备一顿非常丰盛的早餐,韩国风格,饭与汤,比如味 噌汤。然后我便会去学校,每周一、三教课,二、四、五就用来制作自己的饰品。 我的生活很有规律,一般起床很早,因为我入睡也很早。相比之下我的朋友们, 大部分的设计师都很晚入睡,所以连带起床也很晚。这么看来我就完全是个特例。 因为工作室里禁止进食,我会出去用很短的时间啃个三明治,之后回去继续工 作。通常依据当天的工作效率,我会在四点半到五点半之间下班,回家休息放松。 我爱烧菜可并不是个公认的好厨师。朋友们都觉得我烧的菜口味很古怪,因为我


不了解所需的酱料的分量,因此味道都很淡,但是我自己很爱。之后我会去看电 视,非常热爱英国的连续剧,比如曾经的《HOLLYOAK》。我也很喜欢竞猜节目。 因为一个人住,所以不时需要清理一下房间。小时候在韩国,家里会雇用清洁 工,可是母亲很严格,我必须整理自己的房间,不然就拿不到零用钱。因此我和 家里的清洁工关系很好,从她那里学了许多,现在都可以用得上。偶尔,我也会 带一些饰品回家做,可这其实对健康很不利,因为会产生许多的金属灰尘。在家 里我会放一些 HIP-HOP 音乐,我热爱街头风格的歌曲,比如 Black Eyed Peas 与 Chris Brown,而不是英国很流行的摇滚。我觉得自己的口味很年轻。

M-您认为自己是个擅长掌握商业与创意平衡的设计师吗? Y-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上周我参加了中央圣马丁的硕士课程面试, 面试官当时问我想通过进一步的学习变成一个设计师兼艺术家,还是更乐意拓展 商业市场。我完全不能回答,必须要仔细想一想,要掌握这个平衡真的非常困难。 今年三月初我去了巴黎的业内展,幸运地得到了许多媒体的曝光与推荐。但是因 为全球经济衰退的原因,买手们更愿意购入大牌来减小风险。好在对我来说那是 个很好的经历,并且目前我也没有能力接受很大的订单。目前接洽的客户中有很 多来自欧洲,尤其是法国。当然也有一些来自美国、中国香港与日本。韩国的商 家也会感兴趣,但他们普遍觉得我定价太高。

M- 您对自己的设计风格是怎么理解的? Y-现在还很难去定义,因为我刚毕业,成为一个真正的设计师才不过六个月。 目前我还在探索不同的设计风格,因为各种各样的实践都很重要。最近设计的系 列概念感都很强,但我也有在考虑尝试一些色彩缤纷的感官冲击强烈的设计。

M-请谈论一下对您的设计产生很大影响的人?


Y-最重要的当然是我的导师兼朋友 Giles Last,他并不是个非常知名的设计师, 但他在中央圣马丁执教甚久。他是个非常可爱的人,与我分享了许多设计的感想。 另一个是我的韩国女友,她是我第一年时候的同班同学。事实上,作为设计师, 朋友之间通常不太方便给对方评价作品,因为必须顾忌彼此的感受。然而她从来 就直言不讳,可是会选用一种恰到好处的方式,因此帮助我成长了许多。后来她 转学去了切尔西学院攻读纯艺术,只因为那才是她的真正兴趣所在。现在她已经 搬回了韩国,我相信她一定会成为非常伟大的艺术家。

M-请与我们分享下您工作的场景,您对工作室有任何特别的要求吗? Y-我在学校的工作室里制作饰品,而这也是职务之便。学校的工作室是最好的, 因为可以找到所有饰品设计师需要的昂贵的器械。我并不会边听音乐边创作,实 际上这个是明令禁止的。有些器械使用不当会非常危险。我的学生们会和我在同 一个空间工作,但是我们有各自的工作台,所以要想专注也并不困难。但其实我 很喜欢在制作的时候和人聊天,通常他们都还在读第一或第二年,所以我会给他 们一些建议,而他们也很乐意选择性地采纳。

M-那您是否会将自己制作的饰品送给亲朋好友作礼物呢? Y-嗯……从来没有过,因为我自己设计的饰品其实很难做(笑),而且我也不 喜欢穿珠子那般需要很大耐性的事情。事实上,我曾经做了一串珍珠项链给我母 亲,那该是惟一的一次例外了。

M-现在让我们换个轻松些的话题,在伦敦的业余生活都是如何的呢? Y-刚来伦敦的时候经常外出聚会或者游玩,但是第三年主要专注于工作,直到 最近也是。我很爱沿着 King’s Road 散步,一路走去 Sloane Square,沿途有 许多精致可爱的店铺,而离我居住的地方又很近。其实我并不是传统以为的“东



区艺术青年”。 当然,我热爱伦敦所有的博物馆和美术馆,比如 Tate 现代美术馆, 设计博物馆,V&A,每次去便会迸发出许多灵感。仅仅这些就可以让我爱上伦敦, 而不愿意搬去其他任何地方。之前我曾经考虑过法国,因为我喜欢法语也会说一 些法语。我也非常喜欢法国的男孩子,他们很可爱,很懂礼貌也很绅士。然而伦 敦就如同我的家乡,所以最后我还是放弃了这个安排。

M-今年有什么度假的计划吗? Y-有考虑去纽约,想暑假的时候飞去那里看一个关系很好却很久没见的朋友。 但是纽约太繁忙了,我希望去更轻松自然的地方,所以也有可能还是去欧洲。不 过我不太爱晒太阳,因为怕晒黑了。

M-对现在的状况满意吗?包括生活和职业? Y-应该要满意了,嗯,应该。但是,需要再多赚一些钱,因为毕业后我欠了父 母许多。学校的助理教员是志愿者性质的,因此并没有报酬,所以我需要多卖些 设计才好。或者希望可以为一个大公司工作,然后闲暇时候再设计些自己的作品, 这样应该可以稳定许多。

M-最后一个采访问题,想象一下五年后的今天您会是怎样的状态呢? Y-五年后……我即使参加了硕士课程应该也已经毕业了。那么也许我会成为一 个家庭主妇吧,然后可以在家里不时做些饰品设计。这样的话应该就会令我很满 意很幸福了。

M- MiMzii Y- Yunju Lee






专栏


毕业生的秘密心事

谭光磊专栏 灰鹰巢城

不论中外,从大学毕业都是许多人生命中的重要分水岭,那象征求学时代的 结束,进入社会的开始,也是年少轻狂和归化于体制的清楚界线。学生时期的校 园轶事、毕业后闯荡业界的顺遂与否,以及多年后重新聚首的今昔对照,当然就 成了作家长期关切的主题。

例如前几年风靡全球的畅销小说《四法则》(The Rule of Four),以普林斯 顿大学为背景,写四个学生在毕业前夕面临的种种抉择。这几乎已经成了“校园 故事”的某种原型 :不论场景是新英格兰的长春藤盟校或是英国的牛津剑桥,我 们有一群背景各异的学生主角,当然也不免被卷入各种秘密结社的阴谋,或者跨 越古今的谜团。

要谈校园小说,万万不能漏掉唐娜·塔特(Donna Tartt)的《秘史》(The Secret History) ,这本书确立了校园故事的典范——贵族学校、钻研古典文学的 学生、不能言说的秘密集会、种种爱恨情仇所导致的悲剧死亡,在 1992 年出版 时轰动一时,而作者身份的神秘故事也更增加了几分悬疑气息。十多年过去,这 本堪称绝唱的杰作始终没有被拍成电影,也是无数读者公认的憾事。

———————— 1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Vladimir Nabokov 20 世纪公认的杰出小说 家和文体家。著有《洛 丽塔》《普宁》和《微暗 的火》等长篇小说。

《秘史》成功之后,市场上开始出现许多类似的作品,以及“足以媲美唐娜·塔 特的《秘史》”的宣传号召。像是卡萝·古德曼(Carol Goodman)在 2002 年 发表的《亡语湖》(The Lake of Dead Languages),可谓拉丁文女性版的《秘 史》,出版后便被塔特书迷批评有抄袭之嫌。2006 年备受瞩目的新人梅莉萨·佩 索(Marisha Pessl)那本笔法华丽、炫技成分十足的《灾祸物理学的特别话题》 (Special Topics in Calamity Physics) ,则更是号称兼具“纳博科夫 1、希区柯克 和唐娜·塔特的特质”。


《四法则》的美国版封面 唐娜·塔特与《秘史》书影 《亡语湖》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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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斯·卡斯丹 强纳森·柯《睡眠之屋》不同版本的书影 强纳森·柯

Circus Air exlibrs CEN JUN Alice magazine * mimzii pres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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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光磊,目前从事文学经纪工作,至今已引进超过五百种欧美图书的中文版权。 1979 年生,台湾大学外文系毕业,曾以“灰鹰” (Grayhawk)为笔名。译有《冰与火之歌》等书。 http://blog.roodo.com/grayhawk

那么,从学校毕业之后呢?我们可能会先想到劳伦斯·卡斯丹(Lawrence Kasdan)的经典电影《大寒》(The Big Chill),昔日同窗在出社会打滚多年后, 又齐聚一堂共度周末,惊觉彼此的变与不变。英国小说家强纳森·柯(Jonathan Coe)的《睡眠之屋》(The House of Sleep)在这个基调上作了巧妙的变奏,他 选了一座由宿舍改建成病院的哥特大宅为故事的舞台,四个毕业多年的主角统统 都有与睡眠相关的问题 :有的无法分辨梦境与现实,有的长期无法成眠,甚至有 人认为睡眠乃是全人类共通之疾病,因而致力于“去除睡眠之需”的研究。

露西·怀特豪斯(Lucie Whitehouse)刚在英国出版的处女作《华宅夜曲》 (The House at Midnight),则是为“毕业后”小说类型注入了更具现代感的年 轻都会气息。这位年轻书写者的来头不小,她是牛津大学古典学系出身,当 年还是校刊主编,毕业后进入英国首席通俗小说经纪人达利·安德森(Darley Anderson)手下做事,负责销售海外版权。2006 年底,“哈利·波特”的出版 商 Bloomsbury 老板奈吉·纽顿(Nigel Newton)相中了《华宅夜曲》 ,与她签下 书约,露西·怀特豪斯随即辞职专心创作。

这本书描述了六个牛津同窗在三十岁前夕相聚,地点是其中一人从伯父那继 承的乡间豪宅。他们相约每逢周末便来此度假,可是房子似乎有种不可名状的潜 在力量,逐渐改变屋主的性格,同学间的关系也慢慢变质……

露西·怀特豪斯没有把故事完全局限于庄园之中,而是与这群主角在伦敦的 都会生活平行并进,并用含蓄的手法处理希腊神话的典故和哥特式的阴森。《华 宅夜曲》称得上是“毕业后”故事的现代诠释,表现如何值得期待。

谭光磊专栏 读书


点点专栏 青少年のための映画入門

深呼吸:清新、忧伤、小甜蜜

如果说美国青春影片总是带着果糖般的亮色,将青春期关于爱情、成长、性 等诸多话题,以轻松、幽默的方式予以呈现 ;那日本的青春影片则如空气般,洋 溢着清新、忧伤与小甜蜜。

岩井俊二 的 青春映画

说到日本青春映画,很难不联想到岩井俊二的影片,自《情书》以一封寄给 天堂的情书,揭开了两个同样名叫藤井树的男女初恋的美丽故事,同时也揭开了 一段封存在内心深处的记忆 ;而在《四月物语》中,则是绽开的烂漫樱花、校园 中骑单车的女孩以及犹如温馨小品般暗恋的故事;胸口纹上蝴蝶图案的少女在《燕 尾蝶》中与一群无国籍的青年们书写了颓废与梦想 ;少年们在《关于莉莉周的一 切》中来到阳光海滩下的冲绳,谱写了一曲青春残酷物语 ;到了《花与爱丽丝》, 两个女孩又以各自的方式去诠释对于成长、友情、爱情的理解……

似乎岩井俊二总是纠结于青春的主题,表面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故事下,总有 着青春虽如樱花般绚烂可却短暂易逝的神伤,因而故事中的人物,并不会拥有少 年维特的烦恼,更像是岩井俊二通过他们来追忆自己的青春,自怨自伤。正如北 京大学教授戴锦华所说 : “青春神话的不断复制再生产……作为特定的世俗神话 的功能,正在于以迷人、纯情、间或矫情的白日梦,将年轻的观众带离自己不无 尴尬、挫败的青春经验,或者成功以怀旧视野洗净青春岁月的创痛。”观众感伤 于青春电影,其实只是在岩井俊二所制造的青春梦境中感伤自己的青春。

不难发现,岩井俊二的青春映画有着独特的风格,比如名字相同的男女(或 是气质相同的一对女孩);比如常用的场景 :校园、地铁、单车、樱花 ;比如以 影像与电影音乐对同一主题形成互文表达 ;比如充满诗意的叙事方法,抒情的空 镜头与灵动的移动镜头 ;永远鲜明的色彩隐喻……正是岩井俊二创作的这些宛如


点点,白天蜗居在写字楼的员工,晚上摇身成为资深撰稿人、影评人 ;号称任意类型的 稿子皆能写,特别钟情于电影、文艺类评论 ;死认定无电影理论作为基础的影评只是空 中楼阁而沦为观感 ;而所有的解读与阐释是对文本的二次创作。MiMZii 新成员。

点点专栏 电影

空气般清新、透明,同时散发着忧伤与小甜蜜的影片,也为日后的日本青春电影 奠定了形式的美学,其影响甚至远播韩国、台湾。

岩井俊二曾提到过,在大学时代观看了许多市川昆的影片,深受感动而走上 了电影创作的道路。但实际上真正影响他的电影导演是日本的异色大师铃木清顺, 特别是《情书》的创作来源更是来自铃木清顺的一部短片。这或许也让我们意识 到,日本的青春映画原先并不像岩井俊二般用唯美的镜头书写青春残酷物语,而 更像是用生命与激情来讴歌漂浪青春。 当世界都处于 20 世纪 60 年代的革命思潮时,日本当然也不会例外,二战 后首次经济飞跃,西方文化艺术思想的侵入与日本传统文化猛烈碰撞,青年们抛 下书包走上街头等等,空气中都充满着无限的激情。而此时孕育而生的倾向于暴 力、激情与解放“太阳族电影”或许可以为青春映画命名。由石原慎太郎两部小 说改编的影片也许可以定义为这股风潮的源头,在《太阳的季节》中玩世不恭的 高中生拳击手龙哉与队友出游,结识了富家女英子,激情后龙哉腻烦英子的黏人, 于是将她当作商品与哥哥达成交易。当英子心如死灰时,龙哉才发现原来自己早 已爱上英子,只是不愿意承认 ;在《疯狂的果实》中,一个盛夏的海滨,两兄弟 为讨好一个年轻女子而展开了竞争,爵士乐、交易舞、凉鞋、花裙、海滩摩托艇 俱乐部……关于那个时代的一切特征均能在影片中一一领略。关乎性与暴力似乎 是这类影片的主题,在明显的政治倾向下,更多的是体现着工业文明快速发展下 物质富足却精神虚无,致使青年对于处身时代的无所适从,而转向了从性与暴力 中寻求精神世界的解脱。借助这股风潮,在之后的日本新浪潮运动中,爆发出了 许多此类漂浪青春的影片,如大岛渚的《青春残酷物语》《爱与希望之街》《日本 春歌考》;增村保造的《吻》;松本俊夫的《蔷薇葬礼》;寺山修司的《抛下书包 上街去》;铃木清顺的《暴力挽歌》……

日本 青春映画 渊源


点点专栏 青少年のための映画入門


点点专栏 电影

每个时代对于青春均有不同的诠释方法,在激进的年代里,学生们走上街头 以性与暴力来彰显生命,爵士、摇滚、嬉皮士、新浪潮、实验电影到了今日,似 乎变成了另一种电影语言,或许是繁华都市下的疏离,或许是与成人世界的隔阂, 或许是刺青唇环与蛇舌,也或许是少女情怀总是诗……

每个人的青春都是绝版的,每个人都有首关于青春的诗。1969 年的大岛渚 正用性与暴力树起革命的旗帜 ;1969 年的村上龙正沉浸于“想象力剥夺了权利”, 沉浸于搞摇滚乐队拍实验电影。改编于村上龙同名小说的电影《69》即使是聚焦 于 1969 年的青春,但与当时电影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 :逗趣、大胆、富有想象 力的高三学生 KEN 即使怀着革命的雄心,却最多在校长办公桌上拉坨大便 ;即 使有着青春期色心,却也只是借助拍摄实验电影来接近心仪的女孩。背离了“性 与暴力”的命题,如今的青春映画反而呈现出多样的色彩,有的如河濑直美在《沙 罗双树》里以宁静质朴的方式凝视生命 ;有的如筱原哲雄在《深呼吸的必要》里 用七万根甘蔗交换了七个年轻人心底的秘密;有的如山下敦弘从《五个扑水少年》 到《琳达!琳达!》延续着励志用音乐描绘青春;有的如盐田明彦在《月吟》《害 虫》《去往任何地方》中以有关青春最美好的话语讲述并不美好的现实……

有关青春的影片实在太多,以致无法一一枚举阐述。有关青春的话题同样太 多,无论是残酷青春物语,是清新、忧伤抑或是小甜蜜的,总是成长道路上必经 的课题。日本这样一个国度,为什么会产生如此多有关青春的影片,这或许更要 联系上日本经济、社会发展下人们趋向从电影创造的青春梦境寻求暂时的避世去 分析,或是结合导演自身的成长经历来进行解读,可这些并不重要,因为你总能 寻找到一部有关自己的青春映画。

青春映画 浮世绘


老子的八卦学说

11[Eleven]专栏 思想家

如果要问我媒体的从业人员里,最敬佩的工种是哪个,我一定毫不犹疑地回 答八卦记者,也就是被人嗤之以鼻的“狗仔”。我有个曾经混在香港的“狗仔”朋友, 也算是老资格的八卦记者,他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生平最恨的人就是读八卦的 人。我很不解,如果没人读八卦,那你岂不是要失业?他昂起头颇有点英勇就义 地说,你不懂,这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市场规则导致我们的出现,所谓没有 八卦的消费就没有八卦的利益,没有八卦的利益自然也就不会有八卦的杀戮了。 看八卦的人肯定是不会消失的,那我们也就不必焦虑为什么打开电脑满目充斥着 的八卦新闻可以这般的活色生香,风生水起。

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处在那个纷繁世界,就得遵守那个世界的道。 “炒作”是娱乐圈人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在欧美日韩港台地区,这一杀手锏用 之不竭,而对于刚刚起步的内地娱乐产业来说,这还是个刚落地的孩子,人们往 往懂得炒作,却无法控制会向哪方面前进。暂且不论这样一个揭露娱乐圈丑闻的 他 / 她是谁,这样的一檄文字,绝对收益者是被攻击者。可能有人要发话了,这 样挤兑我,还受益呢?当然,你身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忍辱负重地坚持, 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能够一呼天下应,众人仰慕地站稳脚。最怕的是什么?当 然是无人问津,沉没在如汪洋大海般的名利场里。这下好了,有人特地出来,不 用出钱地针对你,虽然这一棍子貌似搅屎棍,可这趟浑水里,大家关注的可都是 你,曝光次数上去了,报道频率上去了,关注度上去了,这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地 撑杆往上跳了。这场潜规则底下衍生出的挤兑,多几次似乎也值!不用举例,多 少人就是这样成为所谓一线巨星。这就好像老子说的,道生一。你遵守了那个世 界的道,自然也就会收成一些。

你成为聚光灯下的宠儿,势必得接受常人乃至不正常人的红眼考验。你得到 的比别人多,那么付出就应该成正比增长。某国内一线女星的成长经历是这样的,




11,杂志人。自由人。 抽烟有时,喝酒有时,摄影有时,写字有时。 快活有时。

由最开始的“包养事件”“涉黄事件”,到后来的“整容事件”,层层递进的八卦 就是那节节攀升的人气。如果说这是一出事先预谋的策划,那么得说这策划绝了, 它完全属于地毯式,递进式的连环套案例。先前说了,内地娱乐圈的炒作还处于 萌芽阶段。即使是当年操作 2005 超级女生的幕后推手,也肯定没有料到之后那 一年在一切更正规,更程式化的操作下,却并没能让结果达到前一年不经意间走 到的巅峰。皆因为一个不确定。很多时候,我们会看到明星们站出来说,某某八 卦是一个幕后策划的阴谋。俨然一副受害者自居。如果是阴谋,那么阴谋的制造 者也肯定无法预知揭露出来的所谓丑闻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而当这样的关注度 暴增之后,接二连三的丑闻陆续揭发。正所谓一生二,有了一个丑闻出来,还怕 第三个、第四个,甚至更多吗?

如果选择沉默,任事实说话,交付时间处理,则也不会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然而,这样的作法在娱乐圈行不通。不怕绯闻缠身,就怕无人过问。娱乐圈的纷 繁杂乱,当事人及经济公司都深谙此道,都注定了事情的发展会有更多的一步。 冰冰姐就是一例,当年她挺身而出,保护自身天然美丽的捍卫战想必大家依旧记 忆犹新。其实最后大家关心的并不是她是否整过容、是否涉过黄,大家关注的只 不过是又看了一出真人版的“楚门的世界”。这样的滑稽戏码毕竟在生活中少见, 窥私和起哄的心态作祟,人们对如此新鲜和怪诞的事件发展,虽越来越习以为常, 却至少现在还没失去最初的兴趣。

人们喜于将事情交给天时地利人和。一个明星要火,还要越来越火,这靠的 就是那老子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遵守了那的道,一个关注 你的天空有了,新闻和八卦两个正常和非正常途径有了,你、读者、媒体三方汇 演的舞台有了,你还有什么不能有?

11[Eleven]专栏 媒体


东京爱情故事同爱媛

夜子专栏 夜航船

旅行时我多喜欢那些保守的小城,曲折逼仄的街道,两旁低矮的小屋好像慈 眉善目的老婆婆,倚路轻笑,不容光焕发,却更让人觉察生命的价值。我还记得 我在爱媛县内子町的老街上往一个竹筒扔进 500

,听咕咕噜噜的声音触动着不

知染着这阿堵物多少年的清高的内壁,想着另一头那个目盲的店主,是否心头会 浮现我啃咬地瓜干愉快的样子。 但如上一切都不过表明我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旅客。想把这片空气的门窗都 关得紧紧,那样我才能呼吸一口与自家不同的空气。这是旅客的私心。而非莉香的。 这块地方曾经诞生了一个叫做完治的人,我即便无数次告诉自己此人虚构, 但他却总在我最美好的辰光活生生扎进我的心头。起先我对周围人的讨论视若无 睹,毕竟昔日活泼泼的莉香的身影似乎在新闻播报员的英姿中淡去了。但最后我 们的司机广冈先生却意外地给了我们个惊喜——60 岁的广冈先生头发全白,问 路待客礼数周全,他总是喜欢在下车时告诉我们本地商店街的所在——他在驶往 铁路梅津寺站的途中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地表示,他正是《东京爱情故事》剧组的 司机。 《东京爱情故事》在日本国内似乎远没有在中国轰动,特别在爱媛这个地方, 对爱媛来说,具有标志性的是夏目漱石的《少爷》,或者宫崎骏的《千与千寻》也行。 在这保守的四国一隅,在这片晚上过了 8 点除了商店街和弹子房就一片死寂的地 方,空气透过濑户内海的漩涡的速度并没有比昔日快多少。我望着去了东京四年 又回来,头发斑白的中冈小姐,想着完治对于这座城市本身,是否已经过于离经 叛道了? 这一行并没有太多提到《东京爱情故事》的地方,同行的 Q 特别在当地记 者询问我们之前对爱媛有什么认识时谈到这部剧,但敬业的记者们一阵哈哈大笑 之后,并没有展示太多狗仔的才华,爽快地抛开这个问题。我们预定的行程中也 没有梅津寺站的影子,当地并没有意识到对中国广大日剧迷来说,来爱媛旅游会 因此加不少分,不管来这里挂上丝巾的游客是为了莉香还是为了完治。




夜子,常常故意炫耀自己旅游记者的身份,在朋友们的羡慕中好像脚底的老茧水泡全部消失 不见。越来越厚的护照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常常在同游中认识走了几十年的旅游记者,觉 得自己只要还没累残,应该还能继续走下去。

虽然距离内子町的优雅甚远,梅津寺站那一带倒比剧中要显得鲜亮,尽管正 下着微弱的小雨。车站长,匆忙中我们忘了问他的名字,在当年《东京爱情故事》 拍摄时他也是这里的车站长,很明显算是《东京爱情故事》的剧迷,兴匆匆地拿 出自己的剪报本,里面两三篇报道,都是关于《东京爱情故事》和梅津寺站的。 他指给我们看丝巾曾经悬挂的地方,那边还悬挂着几条,多数破破烂烂的,但也 有两三条簇新(偶尔会来几个剧迷)。还给我们指那面钟(请仔细回忆镜头),据 说为了拍摄这个镜头,当初是将钟直接调在 16 点 32 分这个时间上,而此后车站 长也没有将钟调正,并宣布这面钟寿终正寝,又买了一面新的日常所用。 但他也是我们在当地所遇见的惟一一个剧迷,当然我们也没有闲到逢人就问 的地步,但爱媛县观光局的青野先生,在我向他询问《东京爱情故事》时并不显 得比我向他询问 KAT-TUN 时更感兴趣,当然我部分将之归咎于他们不擅长表露 自己的感情(我指的是后者)。 不知道是因为微雨还是时间不对,除了我们和车站长,梅津寺站什么人也没 有,十年过去了,这座站台依然保持着冷清的模样,就好似莉香前一刻正坐车离 开。你来到这个地方就能感觉寂寞,可能栏杆太白,空气太冷,水泥块太硬,大 海距离你太远,钢轨的亮度有些惨淡。还有不知道从哪里飞来又飞去哪里的海鸟 的叫声,过于凄厉。在这里告别再好不过,导演没有选择这微微的雨天,可能是 因为莉香总有办法招来阳光。

我并不认为爱媛的人们对《东京爱情故事》有任何期待的地方,而等我回到 家再一次翻出这部剧看起来的时候,似乎发现梅津寺站只不过为了衬托她而存在, 而那片自由自在的海却成为讽刺。并一再提醒我这片海的历史,它终究不过是一 片内海,而这片内海无比巨大壮观的漩涡和波澜,以及横行的海盗,硬生生将这 座岛屿与日本文明的中心,隔绝开来,隔绝了爱媛与东京,或者完治与莉香。 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实到虚构。

夜子专栏 旅行


Wind in the Wires

hansey 专栏 Space Weaver

一段时间以来,我迷上了黑白摄影。虽然只是零星地实验对比,没有多少真 正可以称为作品。 似乎把颜色褪去之后,我们距离照片里的人或事物更近一步,与现实也更有 了鲜明的距离。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人迹嘈杂的百货公司里带上低音浑厚的耳机, 播放起他人无法猜测的旋律。你的意识便与周围的一切划清界限,不受侵犯。

三年前,我曾经理想主义地想出一本干干净净,每一页都是天空的摄影集。 我当时的同事否决了这个提议。因为他的否决,我们还曾冷战了很长一段时 间。让这个提议不了了之。 然而许多年后,我在《月》里实现这个理想。也终于明白真正读到这些摄影 里沉默台词的观众,是多么残酷的——寥寥可数。才知道当初的否决并不是出于 对我的轻视。

似乎伴随着年龄增长,总在不断颠覆自己的审美观,喜欢起黑白摄影是其中 之一,以及越来越偏爱简单直接的形式,更倾向于质朴自然的风格…… 我曾以为自己单纯喜欢形式化的美感,无论有序的宗教仪式或是精心编排的 演唱会开场,都是我特别留意的部分,但看过一些刻意的表演或拙劣的模仿,仔 细品味,发现那些吸引我的形式感之下,往往潜藏着坚实的信仰、奇巧的构思。 是这些内在的东西,才让这些形式感真正被赋予含义,不显得苍白空洞。

形式感往往是让一个作品更有特色的手段,但真正重要的出发点,一定是要 表达的思想本身。

摄影师 Toyin 的影像作品,Wind in the Wires 这首歌的 MV,似在讲述斗室 之中的自我挣扎和悬崖边缘的辽远意境。缠绕的缎带与长发,平静海面,奔跑的



随专栏附 Alice magazine 4 AIR 设计要素

根据主题确定蓝色、灰色、白色组成的主色调; 无页码,隐喻主题——空气——“注意不到,却不可或缺”的特质。 封面与栏目分隔页的统一及呼应关系。 部分专栏切割设计,切下部分包含藏书票三张、书签。 体验手工剪切乐趣,同时令专栏阅读更为舒适。 文库本《耶路撒冷》附赠。


hansey,摄影师,装帧设计师,杂志主编。 策划出版《Alice》图文创作杂志及分享生活乐趣的《HANA》丛书。 http://www.hansey.com

背影。黑色,灰蓝,白色。性感,深邃,优美清澈。 MV 中的少年声音低沉,妖艳却富有诗人气质。 每一个场景,每一段画面,每一种颜色,甚至缓慢的节奏、空洞的表情、剪 接的时机,都毫无赘余地演绎歌词和体现歌者的特质,却又带有摄影师风格的强 烈烙印,让人非常印象深刻。

这让我复又思考形式感的意义。 知道你想说什么,怎样说才能用自己独特的语言体系使人印象深刻,又能被 人理解。 有这些考虑存在的话,形式化就不再被轻视或怠慢。作品也因为妥善地处理 形式与内核的关系而更有高度。

Air 事实上是 Alice 系列的第八本书。虽然“Air”这个主题早在《千阳》之 后就已确定,作为以正八角形为象征符号的自然界四元素之一,把它作为 Alice MAGAZINE 的第四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Alice 变成月刊之前,我就在构想一个“更新”的周期——希望每三本 Alice 能有相互承接的关系。“Reem”、 “Cross”、 “Grail”,作为以数字为出发点的主题, 都与神秘学有关,因此选取了复古元素装饰。 “Air”、“Dust”、“Ether” ,如何表现“迷雾”系列“空旷”的特质,成为我 思考最多的问题。化繁为简,是我目前找到的方式,把心思更多用在元素位置和 表现力上,而非机械地堆叠装饰,让整本杂志“虚荣地丰满”。甚至呼应主题的 诉求而省去了页码。

无论一部作品或一本杂志,最能够打动人的,是有诚意的内容和精心思考过 的编排,这些才构成美与完整的前提。

hansey 专栏 创作


蔺瑶专栏 18 MILES OF BOOKS

一切的想象都会成真 一切失落的终将复得

原来公司的同事有一天在 msn 上敲我,说: “嘿!《失物之书》就要出版了!” 我把这句话反复看了几遍,回到家便在书架上抽出了那一本繁体版的精装书。 我打开封面,书页边缘竟已然泛黄,它立在书架上与空气对话了已经整整两年。

那时我在台北出差,巧遇作者约翰·康纳利来举办读者见面会。我们在敦化 南路的一家爱尔兰餐厅里见了第一面。新闻发布会后,康纳利善意地与每个人交 谈,我告诉他我是简体版《失物之书》的编辑,能在这里遇到你,实在兴奋到无 以言表。他的反应倒没有特别强烈,依旧轻轻微笑,也许一个来自遥远欧洲的作 者并不能体会到——他眼前这个年轻编辑,因为读到一则离奇美妙的故事,便决 定买下简体字版权,在等待出版的过程中,又艰难地飞越了台湾海峡,在风格各 样大小不一的书店里流连忘返、几度迷失后,与他相见时的心境。 在康纳利眼里,那时的我也许就像个游过英吉利海峡的勇士,从大陆的那一 头来,还来不及擦干挂满了全身的汗水和海水,就已经站定在他面前了。后来, 我跟随康纳利一路辗转了三场读书会,乘坐刚刚开通的高速铁路南下台中,在时 速三百公里的高铁上,困意袭来,竟然还梦见了故事里的大卫。 主人公大卫在母亲去世后,哀伤欲绝,便到母亲生前最喜欢的童话故事里寻 找慰藉。后来父亲再婚,与大卫一起搬到后母家祖传的乡间古宅。大卫讨厌后母, 觉得父亲不应该移情别恋,也怨恨父亲和她后来生下的弟弟。他开始听见书架上 书本的悄声低语,还会突如其来晕眩昏厥,醒时依稀记得一个异于现实的天外国 度。有一天大卫与后母发生了激烈的口角,父亲罚他关禁闭,夜里他听见母亲的 呼唤,要他到古宅后面的花园里,穿越时空去解救她……正当一架纳粹轰炸机坠 毁在后院,等大卫再睁开眼时,已是另一个时空了。 那是一座充满了童话故事的森林,大卫遇见了受尽欺压的七个小矮人,见识 了蛮横泼辣、丑态百出的白雪公主,还有高大的守林人、凶残并且兼具人类智能 的狼群、人头狐狸身的怪物、流放的骑士、苏醒的巨虫、穿梭于现实与奇异世界


藏书票 是一种小纸张,本来是用来贴在书本封面内外,作为自 己藏书的标志,和藏书印一样。 藏书票可以是一种小型的版画,但也可以用不同的方法 去制作。藏书票向来有版画珍珠、纸上宝石的美誉。 在藏书票上通常印有拉丁文 Ex-Libris( 珍藏 ),代表“某 某人收藏书”或“某某藏本”,也可以 Bookplate 称之。

历史 藏书票于 15 世纪的欧洲出现。当时正值文艺复兴时期, 德国的印刷术开始有所发展,令书籍产量大增。 当时的贵族和学者便设计出藏书票贴在书籍的扉页上, 作为自己藏书的标志。 早期的藏书票主要是作为藏书的标志,直至十九世纪末, 藏书票才普遍流行和广泛被使用。 近代藏书票的内容也日渐丰富,从生活中的物品到大自 然的一花一草,也成为艺术家的取材对象。 因着藏书票的艺术性,很多人喜爱收藏及研究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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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ce


蔺瑶,MiMZii 工作室成员。图书策划人,曾策划出版《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风之影》 《大长今》 《伯恩的身份》系列、《爱与其他不可能的追求》等百余本图书。 曾获第二届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翻译作品有《时间旅行者的妻子》。

的驼背人……以及一本可以带他回家的“失物之书”,但驼背人只消一个条件就 可以满足大卫 :说出弟弟的名字。 邪恶的诅咒是否在我们一生下来时就已经存在,无数年来心怀失落与怨恨的 孩子与善良美丽的童话故事相伴,并在夜深人静时默默长大成年。大卫最终识破 了驼背人利诱他的目的,在狼人攻入城堡、驼背人大吼之际,说道: “他的名字是, 我弟弟!”顷刻之间世界灰飞烟灭。大卫醒来看到后母,说出一句 : “对不起。” 虽然故事就是故事,但它曾经与我息息相关。在一朝瞬息万变后又与我骨肉 分离。我无法像大卫怀念母亲般,闯入一个由所有想象、恐惧、不安所建筑的世界, 但是某一天,我的失落又重新折返,这个故事又重新穿透世界,向我而来。书里 说 :要是没有人高声朗读,没有人躲在毯子底下就着手电筒的光,睁大眼睛专注 阅读,那么在我们的世界里,故事就并不存在。故事好似被鸟啄在嘴里的种子, 等候落地入土 ;像乐谱上的音符,渴望乐器将其带入世间。故事潜伏静候,期盼 现身的时机。一旦有人阅读,故事就开始变化,在想象力中生根,让阅读者改头 换面。故事渴望人来读,故事会排除万难逃离自己的世界,闯进我们这边来…… 曾经的我伫立于三层环形的台中诚品中友店,仿佛被无数的故事包围着推推 嚷嚷。康纳利大声朗读,底下的读者悄声聆听,并伴随着书页哗哗的翻动声。在 这安静与喧嚷之间,我想象着 :总有一天,它也会被译成我们熟悉的语言,在印 刷机上装上翅膀和羽翼,再飞到每家每户。当你翻开它的那一瞬间,就会听到它 的声音 : “嘿,我来了!” 人类的一生在想象的国度里都只有一瞬,所有的一瞬在故事未被开启的时刻 都是一生。痛失挚爱者,被深深刺伤者,梦想未成真者,被记忆抛弃者,请记住: 一切的想象都会成真,一切失落的终将复得。 这是两年后,当我远离曾经朝夕相伴的同事,远离一本本我尚未完成的书籍, 远离与我不再有关的故事、作者,我重读《失物之书》后,它再次带给我的宽慰 与新生。

蔺瑶专栏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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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也是另一种无声的沉淀

2008 年末,全球遭遇了百年难遇的金融海啸,萧条的经济改写了无数人的 命运,甚至让一个国家破产,很多人都陷入了失业和待业的恐慌之中,原本世界 500 强的企业接二连三地恶性倒闭,应届毕业生的就业之路也因此变得更加艰难。 如果不是这次的金融危机带来的影响力,我对占卜长期以来进行的分类数据比例 也不会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虽然人们最关心的话题始终离不开感情,但在金 融海啸登陆后,现实的经济问题便像流行病一样困扰着绝大部分的人。就算没有 被公司裁员刷掉,日子也过得忐忑不安,时刻担忧着自己会不会哪日也不幸沦为 失业人群的一个,或渐渐地对公司丧失了信心和基本的安全感,开始另谋出路, 最近占卜的顾客实例里就不少人有想寻新东家的念头。 Ta 是我的一个顾客,在一家普通的小型企业里就职,职位虽不高,但相对 来说还算稳定,不过因为单位里的前辈人物比较多,竞争力强,所以就算工作能 力优秀,想要升职的话几率却微乎其微,有换工作的意向,并且有友人帮忙,但 Ta 因为缺乏信心现还处于犹豫不决的阶段,于是想请我为 Ta 占卜该如何选择事 业的发展方向,当我把抽出的几张塔罗牌全部翻开以后,答案已经明确地呈现在 眼前,如同 Ta 所说的,继续留任不会有更好的发展,从其中的一张教皇牌(正位) 里看到了这个友人是个心地善良且乐于助人的长辈,另一张牌也指出机会已经摆 在 Ta 面前了,如果好好把握将会有意外的收获,我建议 Ta 如果想要在事业上 有突破的话只有选择新的机会才有可能得到创造的条件,到新的公司去工作是明 智的选择 ;Ta 验证了我的话后告诉我因为没有足够的勇气所以几天前回绝了这 个叔叔介绍的工作,现在恐怕职位已经有人顶替,但从整个牌阵里看到 Ta 所说 的这个人的存在,对 Ta 并无影响,Ta 立刻给那位介绍人打了电话表明自己的意 愿,结果介绍人告知职位已满,如有空缺再联络 Ta,当事人听完很沮丧,但我 很肯定 Ta 会获得这份工作,并且在 6 日内就可以收得回应,虽然事情还未有定 论,但 Ta 依然很感谢我的帮助。两天后,接到 Ta 的电话,告诉我介绍人之后


空空,原名马睿婕,资深塔罗占卜师与塔罗牌导师,中国塔罗牌俱乐部 Tarot Club 创办人。 曾多次受邀为时尚活动的驻场塔罗师。拥有月亮落在双鱼座的超强感知力。 在做谘商之余,也在潜心研习身心灵领域的奥秘。http://www.TarotClub.cn

回电说原本的部门虽然已经招到工作人员,但现在要再增加一个名额,真是验证 了塔罗牌的预言,月初便可到新公司去报到了。在这里想跟大家说的是 :变化总 是出乎意料地大于计划的存在,跳槽与否,在这个非常时期里更应该坚守的是信 心,这也是成功最为基本的条件。

我现在该不该换工作? 空空根据以上的主题设计出相应的塔罗牌测试,如果你正面临着这个问题的困扰, 那么就赶快做一下测试来揭晓答案吧。共有四张塔罗牌供你选择,凭第一直觉选 其中的一张即可,在选牌前先闭上眼睛默念主题问题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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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义 - 由左及右依次

命运之轮 { X } 想必你已经感受到命运之轮的转动了吧,所有的事情 是不是都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变化呢?幸运已经来临,借着 好运勇敢地去创新吧。

死神 { XIII } 周遭的状况仿佛进入了一个死胡同,继续原地徘徊也 不会有新的出路,是时候离开了,结束也意味着另一个新 的开始。

倒吊人 { XII } 现在不是转换工作的好时机,积累更多的经验对你来 说才是最重要的,而且继续留在现在的公司里你还可以学 到不少的东西哦!

月亮 { XVIII } 现在并没有新的机会出现哦,找工作也不可过于理想 化,现在这个时候找到的工作恐怕都会大大低于期望值, 所以最好还是安分守己地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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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岚纪

耶路撒冷 完整版文库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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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路撒冷 手记

在真正开始动笔之前,这个故事和故事里的四个少年就曾反复在我脑海里出现。那大概是几个月之 前的事情。我曾经和人讨论过这个故事,是的,但也许我选错了对象……当时听故事的人说 :天哪,这 太残酷了。 我思考了一段时间,后来还是写了。写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是没有办法放开这些人物, 他们似乎还生活在某个我永远不知道的地方,还在继续着他们的故事。 这些 15 岁的少年。在这里我不想写出他们的名字。他们不仅仅是他们,不是那些名字背后的人。 他们就是少年。他们是我自己,他们身上有我的血液、性格和气味。 ——就像是我的替身。

最初这个故事叫《耶路撒冷之雪》。 我用这个作为标题一直用到故事将近完成的那一刻。直到我所在的城市下起了大雪,新闻里说这是 建国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大雪。

耶路撒冷——那座遥远的圣城并不是无雪的城市,所以题目里的雪也不必上升到一种符号的奥义, 于是这里的雪,对我来说就是血。少年之血,充盈着满腔的纯爱和盲目。随时可以为友谊和爱情变得沸 腾,或是变得寂寞和冰冷的血。 后来,我抛弃了“雪”这个词语,只剩下了“耶路撒冷”。取这个标题的原因不仅仅在于那条穿越 了整座上帝之都的“苦路”。耶路撒冷给我的真正意象是——神圣征战的所在。 这正是 15 岁少年们为其人生奋战的景象。神圣的征战。 夜晚,我独自行走在大雪之中,天寒地冻,那时我曾经犹豫故事的结尾。我已经无法杀掉我爱的女 孩。我想象她死的一刻,死亡突然到来毫无征兆,好像农人最害怕的一千只乌鸦瞬间降落,黑压压笼罩 四野,破坏一切。 ——这真让人心痛。


我走在路上流泪。就像为我多年前在异乡意外死去的朋友哭泣那样。 最后我还是杀死了我所爱的女孩。也许死亡并不像我所安排的那样有戏剧性,但它一定比所有小说 中描写的更令人猝不及防,一定比人们所能想到的更出其不意。 随时随地,轻松自然,同时也更为残酷。

我可以为我笔下死去的人物哭泣,但不会为我过世的朋友和亲人。 我总是试图遗忘他们。 ——我不想解释这是为什么。 而在女孩之前,那位老师的死亡则纯属写作中突发的意外。它和构思无关。所以对我来说,在《耶 路撒冷》整个故事里,惟一死去的就只有那个女孩。

——为什么我们突然开始讨论死亡了呢。我们来谈谈爱。 从某种角度来看, 《耶路撒冷》也是个温暖的故事。它讲述了少年们的爱、勇气、执着、承担、坚强、 并肩……这些都是十分美丽的情感。 这也就是耶路撒冷圣城的骑士们千百年来所共同守护的东西——基督精神。愿意以牺牲自我为代价, 来换取对世人的救赎。 希望你喜欢,欢迎你来到,纪念你也走过。永远的—— 耶路撒冷。

奥岚纪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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