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棘」
我仔細摸你的時候像在觸碰整個城 的荒涼這些肌理既無處可去也無法 消失只能尷尬地躺臥於此後來它們 都成為我有刺的房屋的一部份我慢 慢啃噬這些形象化為夢裡的荊棘叢
兩年沒再畫圖。又任性地休學了,該怎麼去說服你:我不是一個渾渾噩噩的人?老實說,我不曉得。而隱藏在我 內心深處的,那個所謂的藝術目的是:反對這個人人渴求的「完整」——另尋出路,在絕望與混亂中,試圖組合。 即便那是徒勞無用、終將丟棄的也好;從一開始計畫、挑選媒材的直覺中,始終包含這個想法。 人們心中對於「完整」的模糊追求——建立家庭、生活穩固、維持在可以生產的狀態、成為一個完整的 人等觀念。它看似進取,實則在某種程度上消抹個體的差異性,迫使人們關注某個「終點」,將生活中 一切選擇導向虛幻的目標——人生的幸福,完滿。這也是為何在展覽中,我期望人們個別去檢視物件破 碎分散的樣貌,並從對價值體系的「依賴」中試圖獨立出來。我的生活就屬於渾沌。但,無論雜亂或井 然有序,它們都沒有絕對的好壞:其共通點是,不會是永恆或一次性的。

每當我凝視那些路邊出現的破舊家俱,或是即將被丟掉、銷毀的衣物、殘葉、包 裝紙等,心中便產生一股荒涼。這些處於城市邊緣的被棄物提供了初步靈感。我將它 們帶回家,或是從家裡撿起植物自然脫落的部件,甚至是廢墟中腐敗的蘋果——憑著 直覺,我思考它們與身俱來的材質屬性,能和什麼組合,彼此之間又能如何對話。
於是我不再執著於完整性,而決定檢視材料本身:蕾絲、布料、塑膠、棉花、枯葉、鋼鐵、書本…… 以及它們的共通性——「永恆死亡」。





布朗肖《死刑判決》
死刑在小說中指涉的現象是:醫生對剩餘壽命長度的預判;即便病人知曉了自己的命運(如同被 判死刑般),她卻在一種向死而生的矛盾狀態中繼續「存在」——此刻,我還在這裡,無限地趨近死 亡卻又無法真的死亡。(即永恆死亡)
這也更大程度確立了我往後挑選材料的邏輯。除了前述對「完整」與否的看法外,也連結到我 對「書」這個載體的特殊情感。書本在展覽呈現中只是一個片斷,卻在我的創作過程中佔有核心 地位。我曾在獨立書店工作,那是一個舒適的時期:我不但能夠與世界徹底孤立,還能以這種孤
立的形式與世界保持某種聯繫。它相當貼近小時候沉溺於書堆中的狀態。後來,獨立書店接連倒 閉——令人感到打擊的時代標誌。童年裡那個流連忘返的自我形象,成為往後不斷尋覓的陌生者。
而書,文字,故事……在我們看來彷彿等待復活,塵封已久的精靈。但它們卻不具有人格,只在 歷史洪流中成為一具具脫離蟲體的殼。書店這一場景的逐漸遠去,使我產生一種心情:對書本的提前 哀悼。

今日町子《Cocoon繭》、森茉莉《甜蜜的房間》與《極樂迪斯可》 「她發揮了少女潛意識的自我中心,因此在戰爭中活到最後。」這是今日町子對女主角的描述。
今日町子以諸多可愛符號來對比殘酷、充斥暴力與死亡的世界:蛋糕、鏡子、草莓、蝴蝶、牛奶、 香皂,這些用以逃避現實的甜美想像,像繭一樣包覆著我們。它不斷觸及的問題是:「砂糖能夠鏽蝕 鋼鐵嗎?」
砂糖與鋼鐵的矛盾也貫穿〈棘〉的整件作品:軟與硬,保存與腐敗,柔與刺,破碎與連結。「潛 意識的自我中心」或許可用「繭」的概念來說明:一種包覆我們,使我們感到安全並得以存在的事物—— 「繭」這一想像的力量,究竟是脆弱還是強大呢?
想像力替我們創造出一個虛幻的、無所不在的空間,雖然這《甜蜜的房間》在虛幻的層面上無所 不在,但它也是僅僅屬於這個編織夢幻的「我」,那是「我」內心的房間(空間)。森茉莉便是這樣 藉著書寫,創造出充滿愛情的、無限富足到流出蜜的世界,來渡過清寒的晚年——於是,我們必須從「房 間」中跳出來觀看,才能得知這罐糖漿正試著在保存什麼。

灰域司機—「這是某人的回憶,小子。」她突然變得有些粗魯。「是不是我,又有什麼區別呢?」
「它們很美。這才是最重要的。美麗而真實——而且它們會獲勝。你知道嗎?它們就是*為此 而來*的……」她環顧四周。「所有這些。」
反應速度[中等:成功]—所有什麼——世界嗎?現在嗎?
通情達理[中等:成功]—她像是從這個奇怪的想法中獲得了某種苦澀的快樂,就好像過去終 有一天會將現在抹去,彷彿一場逐漸逼近的大海嘯。
節錄自《極樂迪斯可》(Disco Elysium),2019,愛沙尼亞小說家 Robert Kurvitz 擔任遊戲設計 與原作腳本,ZA/UM 製作發行。

展間可作內心世界的衍伸——在「內心房間」中,展開兩種不同路線:一是「生」,極力想握住
某樣事物的心情,我紀念(記憶)這些細節,企圖讓房間成為一面鏡子,去反射現實的殘破。在這個 層面上,破碎或哀傷可能是積極的——它試圖對抗那些朝我們襲來的「完整」,並展現了「時間」中 累積的一切。
二是陳列,也就是「死」,所有物件都分隔開來,讓被凍結的進程得以被察覺:它們的孤立或混亂, 需要被逐一檢視。
蘋果泡入糖漿後,那腐敗過程中的皺褶與不新鮮的、邁向死亡的色彩被暫停了。糖漬被用以保存 食物,但腐敗蘋果是不能食用的:它無用,並且無限地,趨向死亡。這回歸到前述關於挑選材料的直 覺——讓這些混亂、矛盾、生與死,在視覺上得以被觸摸。



























展間可作內心世界的衍伸——在「內心房間」中,展開兩種不同路線:一是「生」,極力想握住某樣事物的心
情,我紀念(記憶)這些細節,企圖讓房間成為一面鏡子,去反射現實的殘破。在這個層面上,破碎或哀傷可能是 積極的——它試圖對抗那些朝我們襲來的「完整」,並展現了「時間」中累積的一切。
二是陳列,也就是「死」,所有物件都分隔開來,讓被凍結的進程得以被察覺:它們的孤立或混亂,需要被逐 一檢視。
蘋果泡入糖漿後,那腐敗過程中的皺褶與不新鮮的、邁向死亡的色彩被暫停了。糖漬被用以保存食物,但腐敗
蘋果是不能食用的:它無用,並且無限地,趨向死亡。這回歸到前述關於挑選材料的直覺——讓這些混亂、矛盾、 生與死,在視覺上得以被觸摸。
即便是展場中出現的衣物——它如何變成這樣也許不是真正的重點。房間中的物件看起來如此貼近肌膚,能直接看
見女性身體的存在——這些身體化為剖面,內在彷彿從裏頭流淌出來;但它們也已不再屬於某個真正的身體,而只 是留下了痕跡。就連床鋪,這匯集一切夢與親密的場所,最終也迎來睡眠者的消失:下一個永恆。而這是誰的床, 誰的衣服,誰的頭髮……又有什麼區別呢?
我想說的是:死亡盤踞在各個角落。樹上、桌邊、樓梯、門前,那些積著灰塵的地方,那些積累著空無的地方; 死亡們,總是囤積在那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