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集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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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 懼 集 散 地

潛伏於地底

自半年前的母女分屍案後,我無法理解為何有人能 做出如此病態的事情。那一具母親屍體身上縫合著女 孩的雙手與頭顱,女孩的雙手被縫合在母親的肩胛骨 上,頭顱則縫在母親的右肩,他們的口腔個別被裝上 傳統的鹵素燈泡。而母親的脊椎被金屬條取代,金屬 條連接著有配重的底座,那具屍體就像是燈具藝術 品,安放在沙發的旁邊。而沙發上坐著女孩剩下的軀 體,手臂與脖子的傷口被縫了起來,身上穿著新買的 洋裝,面對著爐火,駭人的景象卻又有著一絲溫馨。 房間內沒有任何血跡,並且充滿著紅酒的味道,兇手 似乎有異常強烈的潔癖,這是我從事鑑識工作以來, 見過最為兇殘與病態的案子。 從此之後我每天都能夢見那具縫合的母女屍體, 他們會咬破嘴中的燈泡,發出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 而那古怪又畸形的身軀持續地像蚯蚓一樣蠕動。而我 就坐在沒有雙手和頭顱的女孩殘軀旁邊,靜靜地看著 爐火發出的幽光,直到幽光完全侵襲了我的視線,把 我打回了現實世界。此等恐怖景象在我腦中揮之不

去,使我的情緒緊張且敏感,任何聲響與肢體觸碰都 令我十分懼怕,而長期不良的睡眠品質也導致了我的 精神出現異常,我開始出現幻聽與幻覺,會突然在辦 公室發了瘋般地狂吼,或者值勤途中會突然倒地癲 癇,而我完全不記得我有如此脫序的行為。隊長建議 我去診所檢查身體,回鄉下放個長假,而我很久沒有 回到那荒涼的小鎮了。

從柏林火車站出發經過了八個小時左右,我終於 回到了這個位於德國西邊的荒涼小鎮「斯格爾鎮」。

我坐上管家替我安排的馬車,穿梭在民舍之間,看見 兒時常去玩耍的公園,頓時所有關於這裡的回憶都湧

上了心頭。我的家族是當地曾經的黑幫組織,在父親 那輩主要從事在邊境與盧森堡黑幫進行人口販賣,居 住在斯格爾森林裡的流浪漢、孤兒、吉普賽人,都會 成為父親手下們的獵物。小時候,常常會被半夜後院 傳出的人類哀號聲驚醒,而母親會安慰著我並叮囑我 在半夜時,無論如何都不能接近窗戶邊,但我猜想是 有人試圖逃離父親與盧森堡黑幫的交易,父親絕對不 會讓自己的「商品」跑掉。直到大戰開打,母親懇求 我如果還活著的話,不要回來這個地方,去法蘭克

福、去柏林,去哪座大城市都好,跟家族切斷關係, 母親始終認為家族一定會因為他們的惡行付出代價。 戰時我是風暴突擊隊的一員,當友軍們蜷縮在溼 黏的戰壕躲避著槍林彈雨,軍官們在戰線後方喝著好 酒、吃著烤肉時,我們正趁著夜色的庇護匍匐前進, 穿越由屍體與蛆蟲鋪墊而成的「無人區」,我們通常 在離敵方戰壕十公尺的地方發起衝鋒,此時沒有仁 慈、沒有任何猶豫,衝鋒槍、工兵鏟、鋼盔、雙拳, 所有能致敵人於死地的工具及方式都用盡了,我們的 眼前只有殺戮與生存。戰爭結束後,戰功赫赫而且曾 是暴風突擊隊的我,順利地進入柏林警察局服務,並 加入了鑑識科,調查著那些雜碎、惡人們所犯下的兇 案。總體來說,在柏林的生活過得非常充實,而且幸 運的是我沒有患上砲彈休克症或各種戰後創傷症,但 唯有那起令人憎惡、發狂的案件,讓我得和藥物纏綿 一生。恍惚間,我已經到了這棟巨大且老舊破敗宅第 的門口,出來迎接我的是這座宅第的管家,莫斯.英 格倫。 待我安頓好已是深夜,莫斯跟我說了關於我離開

家族後發生的事情。某天黑幫開始拐騙斯格爾鎮上的 兒童與寡婦,並對外宣稱他們是被那座神秘且充滿吉 普賽巫師的陰暗森林所蠱惑,迷失在了森林之中。母 親與莫斯再也受不了這種違反人倫道德的罪惡出現在 這棟大宅,並把證據公之於眾。居民們選擇不再接受 黑幫的保護,莫斯提供了居民們槍枝、彈藥,讓他們

武裝自己推翻父親的黑幫政權。包含父親以及所有親 信、打手們,一一在小鎮廣場中央公開絞刑,但在這

之前母親早已潛逃回斯格爾森林與他的吉普賽親戚們 隱居,發誓不會回到這座荒涼、混亂的小鎮,而莫斯 放出被關押在宅第地窖的兒童與女人,受到居民們的 尊重,並同意不將宅第燒毀,使莫斯能在這裡好好地 生活。之後我便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兒時居住的房 間裡休息。 在這裡生活了幾天,終於將宅第各處逛遍,並感 受到父親口口聲聲說的輝煌,這裡有曾 經用來存放 「商品」的釀酒地窖,和用來舉行家族聚餐、商業會 議的一樓大廳,其中包括傭人房、廚房和父親的辦公 室,二樓有六間家族成員們的臥房、一間藏書室,還 有一個小閣樓,裡面堆放著我的玩具和童書。雖說是

宅第,但是在柏林這只是隨處可見的建築,與格拉斯 小鎮的荒涼與貧窮比起來,稱之它為「宅第」也不為 過。 我很佩服莫斯將這裡的一切打理得很好,但唯有 後院的草地是雜亂的狀態,高過腳踝的且互相打結的 野草,以及四散的飛鳥、齧齒類頭骨,我詢問莫斯為 何不修整,他說:「後院的野草彷彿有著強烈的生命

力,割掉不到半天就會長回原本的樣貌,而且只要停 留於此地的飛禽走獸,貌似都是受驚嚇而死,毫無外 傷且面目猙獰,我猜是某個想報復的吉普賽人所下的 詛咒,因此後院是我不敢去打理的地方,我不確定人 類站在上面多久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非常抱歉。」

我並不介意莫斯的猜想,我相信吉普賽巫術的真 實性,母親曾和我訴說關於斯格爾地區的傳說。當地 有兩個民族,一個是吉普賽人,一個則是斯吉特人, 我則是兩個民族的混血兒,兩個民族堅信在斯格爾地 區的某處,存在著於上古時代就統治著斯格爾地區的 邪神「古登塔戈」,而這名字的發音與拼字也只是勉 強接近他真正的名字,試圖想得知其真名並試圖發出

正確音調的人們都被邪神引領進地底深淵。他們歇斯 底里般地持續呼喊著邪神的大名,越是接近就越能一 點一點地窺探到邪神穿越數萬銀河來到此地所累積的 知識與邪惡勾當。那些狂熱的斯吉特人冒著發瘋且失 去自我意識的風險,不斷地讓自己進入地底深淵,他 們將邪神的知識記錄下來,編成了一本由斯吉特耆老 團保管的古籍。 後來因發瘋、發狂而死亡,接近滅絕的斯吉特 人,漸漸不再呼喊邪神的大名,他們透過古籍而知,

邪神的力量來源於生物的意識,若沒人呼喊他的大 名,便會潛伏於地底,直到綠色月亮升起,將兩個民 族的混血後代的鮮血灑落在邪神所在的地表上,邪神 便會再次現身,等待自己的大名被呼喊。而吉普賽人 早就得知邪神的可怖,遠離了那些瘋狂的斯吉特人, 躲進斯格爾森林隱居,他們害怕再有斯吉特人試圖召 喚出邪神,並用原始巫術與儀式詛咒那些斯吉特人。 我並不相信這則古老的傳說,但我相信吉普賽巫術是 真的,兒時在斯格爾森林邊遊玩時,親眼看見森林裏 頭忽然散發出不詳的幽光與令人作嘔的低頻聲響,森 林周邊的松鼠與飛鳥集體死亡,不久,鎮上又傳出一

個斯吉特人在家中暴斃,傳說他就像是被一隻無形巨 手捏死,他的臟器、血液從他的七孔與肛門噴濺而 出,死狀慘烈。吉普賽人對斯吉特人的詛咒是隨機進 行毫無規律可言的,男女老少都在詛咒的清單裡,斯 吉特人對吉普賽人的怨恨越來越深,卻又不敢踏進森 林與之接觸,因此居民也不反對父親冒死進到森林裡 捕捉吉普賽人。 莫斯將我叫醒,並躺在自己的房間裡,莫斯告知 我癲癇症再次發作,從我回到宅第那天已經發生兩次

了,莫斯提醒我在桌子上放著藥物以及白開水,我起 身服藥後便開始了睡眠。回到斯格爾,我依舊沒有完 好的睡眠,惡夢依舊持續著,不可思議的是,這次我 能聽懂母女的談話,雖然燈泡的玻璃碎渣多少影響了 他們的口說能力,但可以知道女孩只會重複地說著: 「好痛。」母親則說 著:「面對吉普賽人的詛咒 吧。」我不確定這是否為他們即將面臨死亡時所說出 的瘋言瘋語,或是那位母親正試圖跟我傳達某種訊 息。忽然,我被聽起來像是某種咒語的詠唱聲吵醒, 我走向那不能接近的窗邊看見後院似乎正在進行某種 異教儀式,穿著長袍的人低著頭圍在由蠟燭排成的五

芒星陣,有一名站在五芒星陣中央的異教徒將目光轉 移到了我的窗戶,他的眼睛散發出令人懼怕的紅色光

芒,並且將手指向我的方向,嘴裡彷彿念念有詞。那 人是莫斯.英格倫。 當我還在理解後院發生的事情時,異教徒們已經

上樓將我的房門踹壞,並將我撲倒在地,我來不及拿 起我的配槍,手邊也沒有任何武器能反抗他們。他們 將我的雙手反綁,並將我押到莫斯的面前呈跪姿狀 態,他的眼神凝重,並跟我說:「你的母親肯定跟你

講述過關於斯格爾的傳說,我只能跟你說,那不僅是 傳說,神聖的古登塔戈就沉睡在這片院子底下,根據

古籍的記載,今天就是綠色月亮再現的日子,我召集 了所剩無幾的斯吉特人,想再次大喊知識邪神的大 名,比起苟活,不如為了那些我們作為人類無法得知 的知識而發瘋死亡。而你就是召喚古登塔戈的鑰匙, 我由衷感謝那對吉普賽母女,讓你願意回來斯格爾, 也感謝你的母親,我始終忘不了那個瘋狂的夜晚。看 啊!月亮出現了。」

對於莫斯的這一番話,與這瘋狂的一切,我無法

感知身邊的事物,沒有任何情緒,沒有任何感覺,我 看著莫斯用生鏽不堪的匕首將我的大腿割了個口子, 鮮血灑在這個充滿邪性的後院地表上,此時大地開始 顫動,地表出現裂痕並逐漸崩塌。雙手被反綁使我失 去平衡,只好踉蹌地往外逃竄。地震結束後,我已經 在遠離斯格爾鎮大約兩公里的地方,不遠處就是斯格

爾森林了。我看見了,看見了那不應該出現在地球上 的生物漸漸升上半空,那數百隻屬於頭足類的觸手毫

無目的甩動,片狀本體中央有一顆類似山羊的巨眼, 巨眼周圍還有數十顆眼睛正同時往四面八方觀看,一

張類似人的嘴巴發出震耳欲聾的駭人聲響,體型足以 遮蓋一整座小鎮。他遠離了地表,往綠色月亮的方向 前進,我看著早已流乾了血的大腿,倒在了地上,我 想趕緊結束這令人發瘋、狗屁倒灶的遭遇。 母親提醒我她要回森林裡了,我坐在滿是棉花軟 墊的地牢中,雙手被某種特殊衣物死死的束縛住,只 覺得夢境越來越詭譎,而我的感受也越來越真實,母 親時常來探望我,依舊願意聽我說完夢境的內容。母 親在離開的時候都會含著淚跟我說:「孩子,你永遠 逃不了吉普賽人的詛咒,但這不是你的錯,是戰爭的

錯,我愛你。」那對吉普賽母女不是我殺的,是那該 死的地雷,沒錯,一切都是那該死的地雷,我親眼看 著他們在亞眠郊外踩中 地雷,那絕對不是我放的地 雷,絕對不是。我只是不忍心讓他們曝屍荒野才將他 們的殘肢清洗乾淨,我認為女孩一定希望有母親的陪 伴,才讓他們融合在一起。我擔心女孩害怕黑暗,被 其他人發現的話,一定會被他們埋在地底,我只好偷 偷把他們運回家裡,那裏有爐火跟食物,他們在宅第 裡一定能受到非常好的照料,莫斯一定會照顧好他們 的。但可惡的莫斯卻將他們埋進了後院,把我關進了 父親釀酒的地牢裡,但我可以隔著牆壁聽到他們在對 話,我們偶爾還能聊上個幾句,他們常常問起關於我 腿部的事情。我盯著從褲管伸出的假肢,又是那該死 的地雷,是那該死的地雷……。

小屋

2020 年 12 月 30 日,我前往馬鞍山中想為哥哥慶 祝他二十二歲生日,走在唯一的一條人造道路上,大 概走了半個小時左右,看到路邊有一間小屋子,我心 想哥哥應該就住在裡面。將門推開,一股煙霧隨即衝 出,裏頭潮濕不堪散發著惡臭,我看見一具人體平躺 在一張破舊骯髒的彈簧床墊上,人體胸口有一本日記 本,並認出了阿嬤送給哥哥的金項鍊,這具人體就是 哥哥沒錯。遺體早已面目全非,不僅浮腫,屍水打溼 了他的衣服及床墊,哥哥的屍體與屍體周圍長滿黴菌 與散發著幽光的真菌,持續冒出奇怪的煙霧。哥哥出 獄後,毒癮依舊困擾著他,他堅信去到山上生活一切 都會變好,我沒有料到會發生這種憾事。我依舊想知 道哥哥來到山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打開了日記本 後,確認是哥哥的筆跡後,我忍住眼淚開始閱讀著哥 哥所寫的日記。

「2020 年 12 月 27 日,晚上,天氣陰冷,我要遠離 花花世界上山當和尚了,哈哈。我希望弟仔可以理解 我的心情,我在社會上不被接受,找不到工作,被看

沒有,我知道我毒癮戒不掉,乾脆離開人群最快。阿 母說得對,坐過牢就會變成無路用郎,弟仔你自己就 要小心蛤。我很幸運地找到這間小木屋,外觀破舊且 爬滿藤蔓,推開搖搖欲墜的房門,一陣霉味撲鼻而 來,令我下意識地捏住鼻子,但過一陣子就習慣了, 地板的食腐昆蟲在黴菌與發光真菌之間亂竄。看起來 曾經還有流浪漢住過,有一張放在地板的彈簧床跟一 組桌椅,都還堪用只是灰塵多了點,但在這種深山林 裡有地方住就要偷笑了,更酷的是桌上有一本日記 本,剛好可以來記錄一下我的清幽生活。牆角有些看 起來可以吃的蘑菇,剛剛好我也餓了,待會摘幾個來 當今天的晚餐,迎接美好的明天吧。」

「2020 年 12 月 28 日,早晨,天氣依舊陰涼,昨 天吃下那個蘑菇後,感覺神清氣爽、活力充沛,等等 再吃點蘑菇,來去附近走走好了。」

「2020 年 12 月 28 日,晚上,陰涼,我越往山裡 的深處走就越發現山裡奇特的生物。我離開屋子不到 500 百尺,看見了一頭與森林顏色融為一體的麋鹿,牠 大概有接近兩米的身長,鬃毛、鹿角都是綠色的,身 體輪廓與眼睛散發著白光。牠看見我並不覺得害怕, 悠哉地吃著地表的野草,不久後便向林子裡走去。再

往更高處走,我還在為沒有水源而感到煩惱時,眼前 出現了一座湖泊,湖水異常地清澈,清澈到可以看見 我消瘦且泛黃的面容與布滿血絲的眼球。之後我把衣 服脫掉下水洗個澡,有個半人半魚的生物卻浮出水 面,牠的頭部修長,有著烏黑的長髮,鱗片就像鸚哥 魚那般的湛藍,有三對垂直排列,瞳孔形狀各不相同 的眼睛,牠有蹼的手指指向天空,我不確定牠想表達 什麼,牠只能發出如氣體打進水中的氣泡聲,發現我 們無法溝通後,牠游走了,我也就走著原路回到這裡 來休息,今天非常開心,哈哈哈……哈哈……。」

「2021 年 1 月 20 日?,時間不明,濕冷,我開始 覺得身體虛弱無力,我又摘了一些牆角的蘑菇來吃, 世界開始變得不太一樣了,我在屋子外圍閒晃了一整 天,地表的水分變多了,我的鞋子上沾滿了泥巴跟野 草。」

「2021 年 3 月 6 日?,時間不明,好冷,我整天 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的紅光,那些紅光就像某種軟體 生物一樣,慢慢地爬進了房間,我生怕被紅光吞 噬。」

「2021 年 7 月 19 日,我開始對日期沒有了概念,

但我知道今天是晚上,因為月亮出現了,是紅色的, 旁邊有兩顆小小的顏色像珍珠的衛星。從遠處的山頭 冒出無數隻黑色、巨大的參天觸手,他們滴著像瀝青 一樣的黑色黏液,緩緩地蠕動著。看見平地的景象, 五顏六色且大大小小散發著螢光、幽光的真菌替代了 所有植被。曾經在獄中閱讀過關於真菌、蕈菇的書籍 我認得出來。巨大的紫色欺詐者、天藍色蘑菇、橘黃 刺杯菌,組成了參差不齊地的奇幻蕈菇林,地表被螢 光小菇、毒蠅傘、堇紫珊瑚菌覆蓋,到處蔓延著、懸 掛著大小不一的菌絲與菌裙。每往前踏一步,被踩到 的真菌們就彈射出如霧氣般的孢子,我異常地雀躍, 漫遊在這片蕈菇林中。蕈菇林開始被孢子組成的濃霧 所覆蓋,我漸漸地看不清楚周圍的樣子。」

「2021 年 8 月 25 日,我看見我吐出來的氣息,就 像星團,在星團中央豔麗、璀璨的光芒,漸漸地吞噬 了我的視野」

「2023 年 6 月 19 日我不知道這裡是哪裡,我覺得 很冷,各種令人眼花撩亂的漩渦,組成了新的空間, 我正常地呼吸,漫無目的地游動,所見之處都是漩渦 與光點,我好冷,全身就快凍僵了,最後我看見了一 個宛如黑洞一般的大漩渦,我游了進去,裡面什麼也

沒有,只有冰冷的黑色空間,漩渦與光點都不見了, 這個空間只剩下我跟我的筆記本,還有從我口袋裡跑 出來的竹笙。」

「2031 年某月某日,這裡就像某種真空的空間, 平靜到我能聽見每一個身體構造上微小活動的聲音, 脈搏規律地跳動著,關節活動時擠壓出空氣的聲音就 像擠破泡泡紙一樣。」

「2042 年,只有平靜,是我想要的平靜,竹笙的 菌裙包裹著我的身體,我不知道這場漂流會持續多 久,但很平靜。」

日記到這裡結束了,我十分驚訝,哥哥上山才不 過三天,為何他的時間會過得那麼長,我看著屋子裡 的不知名蕈菇幾乎都有被啃咬過的痕跡,或許是哥哥

的毒癮犯了,讓他沒有判斷能力,吃到這些可能致 死、致幻的蕈菇,看著被真菌吞噬的哥哥,我決定將 此事隱瞞,哥哥一定也希望我這麼做,他這輩子最不 希望的是讓母仔傷心。推開房門後,一頭綠色的麋 鹿,站在離我約五十公尺的林子裡,牠看見我後轉頭 往林子跳走,我帶著日記本,好奇地追了進去。

血陽

此時的天空看起來是黃昏,我佇立在被鮮血淹沒 的街道上,我的足部被血水泡得有點皺褶。街邊滿是 有著灰白色皮膚並裸著身子的人們,但看起來並非是 嚴格意義上的人類,他們的面部僅有口鼻,不時發出 令人嘔心的尖銳嚎叫,沒有任何體毛,僅能從器官上 區分他們的性別。 我看見一群又一群正在瘋狂交和與蠕動的人們, 有著女性特徵的都被強壓在地上侵犯,她們的頭部被 死死地按在血水裡,他們死命地掙扎,濺起的血水染 紅了侵犯者的皮膚。那些男性輪流性侵後,他們會拿 著刀具,慢慢地從後頸切割 ,試圖將

女性的頭顱

取 下,從皮膚到肌肉;從肌肉到頸椎,切割到骨頭刀具 就會開始變鈍,便會直接利用刀柄將其敲碎,然後再 把還有一絲肌肉和皮膚連接著身軀的女性頭顱,時而 翻轉、時而拉扯,用極其暴力的方式將頭顱完整地從 軀體撕開,他們看見頭顱被取下時會開始歡呼慶祝、 手舞足蹈。有人會繼續強姦沒有頭顱的女性屍體,從 陰道、肛門或從還在滲血的氣管或食道,而持有頭顱

的那人則開始對頭顱口交或從頸部插入。

如此瘋狂超越正常邏輯的場景令我忍不住嘔吐了 起來,我這才意識到我不能待在這裡,但我發現地面 上的鮮血正在升高,而且已經淹沒至我的小腿,我使 盡全力地邁開步伐,踉蹌地逃離人群。我產生出的騷 動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他們一個個拋下女性的軀 體,並發出刺耳地尖叫向我追逐而來,我不管我的身 體能力是否能在這種極端環境中持續下去,我只想逃 離這裡,去哪裡都行。

我跑到一處十字路口的中央,往右一看,那猩紅 色的太陽掛在大廈之間,我看著有些著迷,那顆太陽 似乎想把我留在這裡。血水已淹沒至我的腰間,看這 絕望的情勢,我做什麼都是徒勞。我想在血水中褪去

我的衣物,遨遊於這座鮮紅城市,但我發現,身上的 衣物早已不在,皮膚跟那些人一樣呈灰白色,血水突 然慢慢下降,我親眼看著那些男性正以暴力的方式享 用著我的身軀,我被粗暴地按在地面上,吸入那殘餘 的血水嗆得我險些窒息。接著我的後頸開始感到劇烈 的疼痛,從我的皮膚到肌肉;從肌肉到頸椎……

休學兩年後,我轉到這所位於北海岸的學校繼續 完成我的學業。開學第一天的第一個活動便是開班 會,班導用溫柔親切的語氣叫我上台自我介紹,台下 的同學們用好奇的眼光看著我,時不時與隔壁的人交 頭接耳,肯定是在評論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此時我 覺得特別煩躁,畢竟我並不怎麼喜歡在大眾面前說 話,只好耐著性子,強迫我僵硬的臉龐擠出笑容,表

現得讓同學們覺得 我是個好相處的轉學生 ,礙於現

實,我可不想在這陌生的地方沒有人能互相照顧。 不出我所料,班上的同學們熱情地邀請我去校園 裡的便利商店買東西吃,順便跟我介紹學校的格局分 布。當我們開心地聊著天,吃著東西,我瞥見隔壁桌 上的蒼蠅正搓著牠那令人厭惡的噁心前肢,加上那蠕 動的觸角與歪斜的頭部,我無法控制地把東西嘔了出 來,我捂著嘴立刻往廁所奔去。清洗完畢後,出去找 了個看似灰色地帶的骯髒角落點燃香菸。有一位同樣 會抽菸的同學找上了我,問我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 此時我無法控制地回想起曾經的詭異經歷。

那是在三年前,我滿懷著希望與期待步入大學 時,與普通的大學生們一樣,和同學一起上課,下課 後一同去學生餐廳用餐。這裡與我故鄉的氣候相似, 夏季炎熱難耐、潮濕不堪,容易滋生蚊蟲,特別是會 加速生物死亡後的腐爛。教室、商店還有戶外空間, 不妨有許多蒼蠅正在低空盤旋。踏進自助餐店時,蒼 蠅高速拍擊翅膀的高頻率聲響首先衝擊我的耳膜,空 間中滿是成群的蒼蠅驚慌失措地避開人群,再看見餐

櫃上擺放了一排的黏蠅板,上面盡是死亡或在掙扎的 蒼蠅,食物上、餐桌上、餐具上,還有任何發光的電 器,甚至人身上,時刻都能看到蒼蠅歇在上面。見此 景我頓時感到反胃、嘔心,我迅速離開現場,食慾喪

失殆盡,我走去自助餐店外的樓梯角落,那是校園裡 的灰色地帶,平日無人問津,僅有飽含負面綜合情緒 的人會在此點燃香菸暫時忘卻心中的苦悶。有些人習 慣不是特別好,會將大量的唾液吐在地板上,再加上

菸蒂、菸草、菸灰與鞋底灰塵的融合之下,變成了一 種像焦糖色般的黏稠液體,差別在於那攤混著不同人 的唾液酸臭味,以及菸蒂遇水後,類似衣物潮濕堆疊 於櫃子裡數日的悶臭,在潮濕空氣的發酵之下的讓氣 味更加的濃郁複雜。那噁心的液體,光站著就能聞到

不堪入鼻的糟糕氣味。而蒼蠅們卻不亦樂乎地吸吮著 那攤液體,我極其佩服他們的生物習性與生命力,我 感覺牠們跟人類是不同維度的生物,牠們總是能預測 人類的行動並躲避,但這並不影響我對這間學校開始 產生反感,這裡四處都是蒼蠅,四處都是。 某天,一隻狗屍體躺在操場的中央,看起來不是 校狗,或許是牠腸道內的大量細菌與腐敗氣體使其腹 部腫脹,形成了一顆不定時的狗體炸彈。腐屍味遍布 整座操場甚至傳入宿舍,令人作嘔的悶酸海鮮味困擾 著每位住在宿舍的學生,當然也吸引了非常多的蒼蠅 前去覓食。沒有人敢靠近那隻狗,甚至連工友都不敢

處理,看著動物曝屍荒野,內心無不感到心酸與同 情,曾經處理過許多遭路殺的動物,但也僅是無外傷 的動物或早已風乾許久沒有氣味的2D肉餅,腐敗中 的動物倒是頭一次遇到。

我穿著整套雨衣,戴著口罩、手套與護目鏡,拎 個垃圾袋就前往操場,慢慢地靠近那隻狗時,令我感 到懼怕的是,早在一百公尺左右,以肉眼可見的蒼蠅 群在其上空徘迴,不尋常的滋嗡聲作響讓我感到雞皮

疙瘩,我硬著頭皮揮舞著垃圾袋驅趕那些蒼蠅,成功 地靠近狗後,牠的頭部面對著我,我想將牠放進垃圾

袋裡,沒想到一經觸碰,從狗的眼窩裡衝出數以千計 的蒼蠅,我隨即被嚇攤在草皮上無法動彈,蒼蠅在操

場上空形成了一朵漆黑的黑雲,牠們正往校園各處蔓 延。我看著狗的屍體,除了眼窩,其口鼻、耳朵、肛

門與尿道不斷地有蒼蠅鑽出。他的腹部逐漸消腫,原 來腹部腫脹的原因,其實是蒼蠅全都寄生在裡面,過

了一會兒,從其體內鑽出的蒼蠅變少了,逐漸從各洞 口匍匐出來的是一隻隻的蛆蟲,蛆蟲更是從眼窩裡像

液體般湧出,一隻隻滑落至草皮上蠕動。除了腐敗 味,我聞到了另一種熟悉的味

道, 那是嘔吐物的味

道,原來我毫無意識地嘔出中午時吃的香蒜麵包與巧 克力牛乳,嘔吐物堆積在我的口鼻與口罩之間,我拔 下口罩屏住呼吸,快速地將狗兒套進垃圾袋並捆綁起 來,狂奔至離這不遠的工友休息處,希望他可以好好 處置這隻狗。

我找了一間最近的廁所,先在洗手台簡單地洗淨 我的臉龐,將沾黏到嘔吐物的口罩丟進垃圾桶,殘留 在鼻腔中的嘔吐味未能散去,我拖著狼狽且散發惡臭

的身軀正準備回宿舍。但在回宿舍的路上,映入眼簾 的是大量蒼蠅正在襲擊路上的一位學生,我心生畏懼 地躲在遠處觀察,蒼蠅將學生嚴實地包裹起來,出於 自私與生存本能,我只能待蒼蠅離去再對學生展開救 援。蒼蠅離開後,我靠近那位倒臥在地、奄奄一息的 學生,他裸露在外的皮膚與肌肉像是被融化了一樣,

似乎是大量的蒼蠅口器分泌出的消化液已經足以腐蝕 掉人體的軟組織,他的眼球被吸食殆盡已,眼窩滲著

鮮血,嘴裡呢喃彷彿還在試著求救,我毫無能力對其 施救。接著身後傳來令人不寒而慄的滋嗡聲,我隨即 拔腿狂奔,我知道我被牠們盯上了。我跑不過那些可

憎的飛蟲, 牠們 將我團團圍住 ,牠們 撞擊著我的 雨

衣,滋嗡聲縈繞在我耳邊,貌似有些蒼蠅已鑽進我的 雨衣與身體之間,當下沒有其他選擇,我只好跳進學 校唯一一座湖水裡,但不諳水性的我隨後在水中慢慢 地失去了意識。

我在醫院裡驚醒,下意識地起身並直喘粗氣,模 糊的視線慢慢恢復後,見病床邊兩位著軍裝的人試圖 安撫我的情緒,待我冷靜後,他們塞給我一大把鈔票

並告誡我,在學校發生的任何事情不許向外界宣揚。

是常人都知道這事必有蹊蹺,但發生這麼嚴重的事 情,不用我來報案也應該會鬧得沸沸揚揚。我的父母

不久後將我接回家鄉休養,不出所料,學校發生的事 傳遍全國,學校已被軍方封鎖,電視新聞播出了軍方

用火焰噴射器撲滅蒼蠅群的畫面,根據記者的報導, 軍方將秘密研究的生化武器搞丟了,不知是哪隻可憐 的生物被感染後釀成了這起生化意外,我猜那不幸被 感染的第一隻生物應該就是那隻狗,我不知道工友是 怎麼處理那隻狗的,更不確定那隻狗是否有被軍方搜 尋到,反正這一切絕對不是因為我的善意而導致的。 快燃盡的香菸高溫將我的手指燙傷,提醒我該回 到現實,同學看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也沒有繼續過 問,我習慣性地點燃第二支香菸,同學將菸蒂丟在他 吐的那攤口水上並用腳蹂躪,他這番舉動引起了我的 注意,看著那攤噁心的液體,蒼蠅們又來覓食了。

香肉

砂尾村裡的人好吃狗肉,他們稱其為「香肉」, 這裡的人們像是著了魔似的,每天都必須要吃香肉, 沒有香肉則會大發雷霆, 發了瘋似的 對旁人拳打腳 踢,甚至自己的家人也不會放過。但並不是所有人都 對香肉瘋狂,至少我的家庭只是把狗肉當成蛋白質來 源之一而已。 這裡的土地貧瘠,只能種種大豆或者花椰菜,但 數量也不是非常多。奇特的是這裡除了狗之外的動物 非常稀少,就算抓來圈養配種,也都會莫名的生病死 去。要餵飽這裡的狗,只要將人吃剩的狗肉殘渣、骨 頭還有其他廚餘丟給他們,他們就能好好的活在這片 土地上。而這裡的狗對人類沒有任何防備心,從古至 今,這個村子裡的人與狗已經形成了某種平衡,只要 狗不死光,這裡的人就能繼續繁衍下去。 這裡離其他村鎮都非常之遠,小時候坐馬車到大 廣鎮上學就得花五個小時。我們村子能夠上學的人並 不多,大廣鎮的官員每年會來對村子裡的小孩做基本

的智力與體能測驗,每次通過的僅有個位數。當時我 們幾個去到鎮上,都會被當地的學生們欺負辱罵,身 上的狗騷味一聞就知道我們是來自砂尾鎮,許多愛狗 人士則會直接在大眾前譴責我們的行為,在到鎮上念 書之前,我完全不知道狗是能被當作寵物飼養的。

在鎮上 有著不同的肉類,雞肉、豬肉、牛肉等 等,唯獨就沒有狗肉,剛開始我們並不習慣,但時間

一久也就能接受這些不同風味的肉類。這裡的狗被當 作寵物飼養,這是超乎我們認知的,小時候我們被灌 輸不能和狗產生情感,狗僅是食物的觀念,在砂尾村 沒有人把狗當作寵物,想吃就拖進屋子裡宰殺,想打 就打,想虐待就虐待,死了會被其他的狗分食或被其 他人帶回家裡烹食。 砂尾村的「知識分子」們長大後,見識過外面廣 闊的世界,通常都不會回到砂尾村裡,我們只要不吃 狗,身上的狗騷味就會消失,不會有任何人知道我們 是來自砂尾村的狗屠夫,但我為了年老的父母,不得 不回來砂尾村照顧他們老夫妻。

最近有一支貿易商隊會路過砂尾村,頭領是當時 的一位同學,也是我的摯友,定哥。他會直接贈送許

多不同的蔬果與不同的肉類,另外還有各種珍奇異寶 及異國布匹、香料。他試圖改造砂尾村的人們,放棄 吃狗的習慣,放棄這片荒蕪的土地,前往別的地方展 開新生活,但這裡的人極其保守排外,定哥的行動並

不被真正的重視,他們只是想貪個便宜。 定哥不想放棄他的理想,依舊會來砂尾村送各種 資源,但這次他的寵物狗小咪不知受了什麼驚嚇從篷 車裡衝了出來,不知情的村民看見如此有活力的狗, 並想嚐嚐看那隻狗是何種滋味,拿來網子將狗抓起並

拖進屋子裡,隨後聽見了那隻狗悽慘絕望的嚎叫聲, 當時正在嘗試與村民洗腦的定哥完全不知道他的狗被 村民抓走了,待他要離開時我才向其坦白此事。 他聽到此事並不意外,他的狗極易受到驚嚇,膽 怯的個性被村民們引誘抓走也是意料之內的事,他帶 著傷心的情緒領著商隊離開砂尾村,之後的日子也沒 有看過商隊來村子裡了。

一年過去了,定哥回到村子裡,並開了一間名為 定哥香肉店的餐館,他將村子裡的狗全集中在自己的 狗圈中,外頭掛著狗肉吸引著村民前去用餐。村民們 對於定哥的作為感到欣慰,通常知識分子都在外頭生 活,而定哥回來開狗肉專賣店是對村民的一大貢獻。 某天深夜,我聽見窗戶外頭有熟悉的聲音,定哥 正用樹枝敲擊玻璃,就像兒時那樣將我叫起。我拎著 煤油燈出去與他會合,他帶我進去店鋪的後院,狗兒 一隻隻地被運到蓬車上,原來定哥趁深夜會將狗從砂 尾村運到其他村鎮裡。他知道我並不是那麼喜歡吃狗 肉,於是願意跟我透露他暗中在砂尾村救狗的事情。 我問了他店鋪的肉食來源為何,他將我帶進店鋪 的地窖中,裡頭滿是砂尾村裡 為了香肉而瘋狂的人 們,他們的四肢被切割並被整齊地排放,內臟全餵給 了那些被拯救的狗們,看見此景我並不感到懼怕,反 而十分贊同定哥的做法。我像是受到某種感召,回到 家中,將自己的父母親先用枕頭悶死,再拖到定哥的 屠宰場中讓定哥處理屍體 。為了祭奠天上阿福的靈 魂,我已經將把你煮熟的兇手們處理掉了,你可以安

息了。小時候我明明將你藏得很隱密,但最後還是被 父母發現,我被迫吃下你的肉,否則父母會嚴厲地斥 責我,時至今日我依舊能感覺到你搖著尾巴依偎在我 腳邊。 後來我與定哥聯合將砂尾村的狗們全數救出,並 且定居在大廣鎮。我們用

寶,在砂尾村外圍觀察村民們的一舉一動,沒了香 肉,他們開始自相殘殺,他們只能吃下死人的肉。直 到最後一位村民倒下,這個村子再也無人進駐,我跟 定哥將房子都燒了,瀰漫在這個村子的狗騷味與人類 腐敗的味道隨之散去。香肉在這個世界上變成了一種

傳說,沒有什麼人提起砂尾鎮發生的事,人們不相信 有人會吃狗,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

來自 西洋 稱 之望遠鏡的 珍

照相館

阿倫最近回來繼承了那對詭異老夫婦的照相館, 地點位於布拉克老街中的一棟破舊洋房,裏頭老舊的 裝潢吸引了許多熱愛復古玩意的青年們。阿倫簡單的 向我介紹這裡的格局,一樓是替別人拍照的空間,二 樓則是展出他作品的空間,最後還有一個堆放雜物的 閣樓。他會將自己拍的照片利用電腦修圖或繪畫來進 行創作,並展示在二樓的牆壁上。我每個禮拜都會前 去相館欣賞他的作品,我尤其喜歡他拍攝請來的模特 兒當屍體的照片,加上他修圖的專業,每每都能創作 出各種以常人角度來看,能被稱之為變態的照片。比 如模擬兇殺、凌虐、處決、槍殺的場面,大膽的用色 及血肉橫飛的場景,讓癡迷於驚悚及血腥的狂熱者們 興奮不已,常常在這間照相館裡待至深夜才散去。

雖然我是一名警官,但對於阿倫的創作並沒有抱 太多的懷疑,他請的模特兒都是同在布拉克老街長大 的朋友們,我和阿倫兒時常窩在房中欣賞恐怖片,或 者利用網路搜尋一些驚悚、血腥圖片,這並沒有對我 們的成長有太多的負面影響,反而看著這些令人驚恐

的圖片是在真實世界中會發生的,讓我們不禁對這個 世界、社會抱有強烈的不安全感,相較之下,我們很 慶幸能活在治安相對良好的地區。 今天休假,在上午就前往相館欣賞阿倫的新作, 看起來像是在全暗的環境之下用閃光燈拍攝的照片, 床上的女子被手銬束縛著,全身赤裸且形容枯槁、面 黃肌瘦,床上盡是些發霉的爛麵包與排泄物,她雙眼

無神,鼻子留著鼻血,全身都是傷口與血跡,看起來 就跟他平常的作品沒什麼兩樣,但差別在於,看起來

太過真實了,像是沒有經過任何軟體修改過一樣,就 算是我這種純欣賞的人來說,也看得出其中的差別。

我好奇地問阿倫這張照片的來歷,他只是跟我說,他 最近學了更厲害的修圖軟體,能修得跟真實的照片一

樣。我隨即放下戒心,他誠懇且熱情的眼神,加上從 小到大對他的瞭解與交情,即使他熱愛這些事物,也 絕不會做出這種泯滅人性的事情。

當我正要返家之時,聽見閣樓裡發出了規律的木 頭敲擊聲響,甚至能聽見微弱的女子在說話的聲音, 在這種隔音甚差的破舊洋房中聲音格外的明顯。見阿

倫神情逐漸變得緊張不安,開始用各種理由請我趕快 回家,我將手緩緩摸向腰間的配槍,並問著阿倫樓上 發生了什麼事情,阿倫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緩緩後 退並把雙手舉起,嘴裡說著「這只是藝術……就像小 時候那樣……」,安全起見,我將他與樓梯的欄杆銬 在一起,並連絡其他警員來支援調查發出詭異聲響的 閣樓。 等到來支援的阿坤,走向通往閣樓的樓梯前,就 能聞到一股難聞的惡臭,就像把死老鼠、榴槤、廚餘 桶放在公廁裡的氣味。我與阿坤走到閣樓門口,發現 門被鎖住了,問阿倫鑰匙的所在地,他並沒有回答,

於是阿坤用腳將門踹開。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黑暗,以 及更加難聞的刺鼻臭味,我派阿坤去尋找是否有光源 可以開啟,摸索了一番後,阿坤將厚重的窗簾拉開, 我們不敢斷定眼前的是怪物還是人類。 他與先前我在照片裡看到的女子一樣被銬著,全 裸臥在床上,床上與地板盡是腐爛的食物以及排泄 物,蟑螂在其身上與床上遊走,蛆蟲圍繞著排泄物進 食,骨瘦如柴的身形與臉龐,還有因為營養不良而掉

光牙齒的口腔讓我為之驚恐,看起來已經不像是正常 人類擁有的外貌了,而她還能以虛弱的身體搖晃著破 敗的床板,並細語呢喃著「這樣可以嗎……?」。

我們將女子從這噁心的房間中抬出,並聯絡救護 車來送女子去醫院治療,女子似乎已經失去了正常人

的認知能力,隨著鑑識組的身分相驗,她是失蹤了二 十幾年的女孩莎莉,如今已三十幾歲,說明她在閣樓 裡待的時間比我們想像的還要久。她曾是我們的玩伴 之一,她曾住在這洋房裡,是那對怪裡怪氣的老夫婦 的女兒,我們不知道她是如何度過這些黑暗時光的, 一切都無從調查。

沒幾天,阿倫可能是因為過度焦慮與緊張,在警 局裡因心臟病過世了,阿倫為何不報案將莎莉被囚禁 的事說出來,而是繼續把她關在閣樓裡,並且把她當 成作品素材,永遠成了個謎。後來那間古老洋房的閣 樓窗戶,不時有人目擊黑影在那徘徊,還有人在深夜 聽見閣樓有虛弱的女子呼喊聲,後來再也沒有人敢靠 近那間洋房。

而我仍然忘不了阿倫的作品,每天都想著那張楚 楚可憐的莎莉被囚禁的照片,我想念那散發著惡臭的 閣樓。我開始失眠並常常在半夜回去光顧阿倫的相 館,我得躺在莎莉躺過的噁爛床板才能睡去。 我花光了所有積蓄,買到了那間洋房,我潛入醫 院裡將莎莉運出來,把她背至洋房閣樓裡的床上,我 將她所有的衣物褪去,讓她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我 拿起阿倫遺留下來的拍立得,拍了許多張照片後,挑 選了幾張滿意得掛在二樓牆壁上,欣賞著這些照片讓 我感到喜悅,莎莉仍舊在呢喃著同一句話,躺在她的 身邊讓我感到安心,我拿起手機為我們拍了一張值得 紀念的照片。 我想起小時候我與阿倫的事情。我跟阿倫將莎莉 銬在床上,並將她身上的衣物脫下,逼迫著她吃下我 們抓來的蟲子與小老鼠,甚至把蟲子塞入她的下體, 我們威脅她如果敢告狀的話,就把她心愛的陶瓷娃娃 從閣樓扔下。阿倫用老夫婦家裡偷到的老舊手機拍照 記錄下這一切,我們三個拍了個紀念照,至今還放在 我的皮夾裡。那天老夫婦正好出意外過世了,而我們

再也沒有回來過,如今看見莎莉很在這閣樓活著甚是 欣慰。我覺得這一切都是健康正常的,我們只是在重 現恐怖片的內容,並用藝術的角度拍出來或創作出 來,這沒有什麼不好。

西康路 一、土地公廟

像往常一樣,跟 Yuru 在他的琴房裡聊天至深夜, 我們在討論有關以前的經典恐怖驚悚片,我出自好奇

對 Yuru 提問,是否在校園裡遇過什麼奇怪的事情。 Yuru 跟我提到有位學長深夜時分從琴房要回家, 騎至靠近土地公廟前的十字路口停紅燈時,她看見一 個皮膚略白、披頭散髮的人正趴在供桌上吃供品,他 抱著好奇的心態慢慢地騎,並觀察那位怪人。沒想到 那位怪人發現了他,怪人從供桌跳下來,並以倒退的 姿勢追著學長,學長被嚇得魂飛魄散。事後想想此景 些許滑稽。

二、同學的亡魂

前陣子在校門口前的馬路發生了一起死亡車禍事 故,那位同學雖然我們並不太熟,但起碼是同班同 學,我們多少感到有些遺憾。他住的 218 號房裡的同學

相繼搬到別的房間,房裡什麼都沒有留下,窗簾擋住 了唯一的光源,裏頭陰森且散發著一種不詳之氣,再 想起那位同學的事情不禁讓人毛骨悚然。 某日晚上,照例在宿舍床上翻來覆去,怎麼樣也 無法入睡。在二樓,我能輕易地從陽台往下爬到一

樓,開始在校園裡亂晃,在沒有人的校園裡也可以肆 意地抽菸。到了校門口的警衛室,警衛一如往常地邀 請我進去聊天,我好奇地問那起車禍的後續,因為警 衛曾跟我提過他能看見與我們不同維度的形體。警衛 跟我描述了那位同學的樣子,他右半邊的臉破了個大 洞,右眼球掉在舌頭上,右下排牙齒全部裸露在外,

血、唾液和組織液的混合液體持續的從破碎的嘴巴流 出,而右半邊的身體,包括手臂與腳被火焰融化至見 骨,走起路來一跛一跛,他常常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可能是還記得要回到學校上課。 聽完警衛的描述,隔天我與死黨們分享,並討論 要去那間房間看看。我們平常喜歡看有關靈異與探險 的節目,此刻就發生在我們身邊,沒去那間房間裡逛 一下反而是對我們的不敬。

我們三人避開了社監的巡邏時間,拿著手機就走 到 218 號房前面,門上有著人可以通過的通風窗,但地 板需要墊著東西才足以搆到,我跟皮皮兩人將阿元抬 了起來,他先是用手機拍了幾張照,隨後再翻進去將 門打開。我們幾人待在裏頭開始錄影並東翻西找,裏 頭真的沒有任何能提起我們興趣的東西或事情,於是

皮皮提議我們就在這間房裡睡上一晚,我跟阿元沒有 任何猶豫與異議,男人愛面子的本性驅使了我們留在 這裡過夜。 隔天鬧鐘響起,什麼事也沒發生,我在這種有趣 的地方很快就入睡了,而且睡得特別好。我們相約去 吃早餐,順便把阿元拍的相片整理一下,我們看見其 中一張,在房間的中間有一盞光,但當下裏頭根本沒 有任何光源,皮皮用特殊的方式處理照片。接著顯現 出來的,是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看似像個人低頭看 著手機,看見如此詭異的照片,此時不知是該興奮還 是覺得恐怖。我們看著彼此,收起平時吊兒郎當的態 度與臉皮,阿元默默地將手機插入口待,各自吃完早 餐後便回去上課。

今天仍然睡不著,警衛邀請我進去警衛室時,他 用驚恐的表情看著我,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情 時,他語重心長地跟我說:「同學,你保重」。

埋葬城

「這顆死去的黑色行星上,埋葬城建立於此。這 個世界是一座墳墓,人們就像行屍走肉,盯著彼此的 空白臉龐。他們沒有理由地活著,有些早已在子宮裡 死去,裹屍布裡的存在是微薄渺小的奴隸。在人們能 呼吸之前就已被判了死刑,數百萬人在尖叫哀號,包 括死去的人,他們似乎還活著。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意

義,人生不足掛齒,感情早已麻木。沒有面孔的人群 像墓碑一樣整齊排列,只為了一個人的榮耀而犧牲。 喪葬的城市,血肉的工廠,高層的蛆蟲以地板的腐肉 為食。燃燒屍體的煙霧形成烏雲遮檔太陽,工人們不 停歇地運送屍體至焚化爐。這顆星球早已死去,但沒 有人能夠看見……」

《灰色太平間啟示錄》第一回

我在閒暇時間能做的事情,就只能反覆地閱讀 《灰色太平間啟示錄》。這是我曾祖父那輩留下來的 古籍,世代為工人的我們能有書籍閱讀已經是非常幸 運了。

久違的太陽出現了,那是王侯阿特拉僅剩的慈悲 與憐憫,我們終於能夠在數日的勞動後好好休息。我 躺在早已腐敗數日的屍體堆中尋求庇護,太陽的出現 引來了比烏鴉還要兇猛的禿鷹,他們早就對腐屍沒了 興致,喜愛玩弄並啄食我們這些沒有意義的工人。 在屍水中泡久了,長滿膿瘡的皮膚更顯腫脹,偶 爾還得擠出那寄生於毛囊中的蛆蟲和蠕蟲,那討厭的

瘟疫老鼠總是偷偷啃咬我的腳趾,又是一隻禿鷹叼著 工人飛往牠們的黑暗巢穴。趁太陽再次被烏雲遮擋之 時,我再次拿起《灰色太平間啟示錄》來閱讀。

「我們是阿特拉的奴隸,出生就死了,意味著我 們永遠都是得救的。當我們能興奮時,代表我們是自 由的。我們受夠了他們的虐待,被選中的少數人和活 著的死人,最後都是阿特拉的奴隸。死去的靈魂重生 會來到這裡殺戮,但現在我們感覺不到亡靈的存在, 除非推翻這個新帝國,但我們永遠打不過死人,我們 永遠是阿特拉的奴隸。牧師預言那來自血色海底的厄 運咒語,綠色王座將會上升到黑色天空,崛起的厄運 之子將用歌曲喚醒星球,他將撕裂天空,將釋放我們 並讓我們自由,但我們永遠都是阿特拉的奴隸。由硬

化屍塊鑿成的祭壇被煙霧和枯草環繞,那些奴隸將犧 牲到永恆的午夜。」 -《灰色太平間啟示錄》第二回

不斷地埋葬這些沒有意義的人們,有一天我也將 被他們埋葬,我的雙眼被烏鴉奪去,他將引領我看見 埋葬城的全貌,阿特拉正坐在由無數顱骨堆積而成的 王座上,鞭笞著那些工人,逼迫他們迅速將屍體運進 工廠內焚燒,阿特拉正大口地吸著焚燒屍體的濃煙。

牠不小心落下了我的眼球,我看見腐爛得不成人 形的屍塊裡,看見那失落已久的《灰色太平間啟示 錄》最終回,在我即將失血過多,被其他空白面孔的 人扔進屍坑之前,我得抓緊時間把它好好讀完,或許 這已經是身為工人最為幸運的時刻了。

「你不知道你父親的名字,登上黑暗樹木繁茂的凱 恩山丘上,你母親被冠上女巫的罪名,因巫術被燒死 在火刑柱上。你母親在祭壇上懷上了你,儀式的淫穢 使烏雲聚集。亡靈巫師在你母親的祭壇前反覆唸著:

『埋葬城之子,終結你所鄙視的世界,你有你父親卑

微眼睛。埋葬城之子,終結你所鄙視的世界,其他世 界的父親正呼喚著你的到來。埋葬城之子,終結你所 鄙視的世界,這厄運的聲音,暗示著我們的時間到 了,結束已經開始了。』」

-《灰色太平間啟示錄》最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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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集散地音樂專輯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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