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岛周报》第380期 11/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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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与思考

第 380 期

星期一

主编:李彬彬

本版编辑:Nero

校对:Sunnie

文 / 百合深渊 南京没有一线城市 的 发 达,也没有中小城市的静谧, 和所有二线城市一样,它被步 步紧逼的现代化建设搞的不 伦不类。但是,我依旧深爱着 它。时不时,哪怕在文字里瞥 到它,不管是底色还是旧影, 都让我心生微澜。 魏微写过一个短篇,叫做 《从南京始发》。小说大概四 十来页。场景展转各地。小城 来的晓风,是一个法学博士, 他年轻,有盛大的欲望,不安 于室(这个室是指,恩,怎么说 呢,人群背后的书斋生活吧), 也不安于市 (他的小城)。他 在城市之间奔走,不惜出卖自 己的身体,青春和灵魂,去依 傍一个老女人,只为了在闹市 租一套房,晓风和大城市之间 是爱很交加,北京的官僚气 息,上海的商业气息,都让他 抵触。这些城市都与他性格不 合,他最后又回到南京。 魏微挺喜欢在小说 里 提 及 南 京 ,她 说 " 这 是 一 个 内 向,安静,而淡泊的城市,所 以,我选择留在这里生活,是 个性使然 "—— —我真的觉 得, 南京那种不上不下,有点知性 又市井的都市感,挺配这个小 说,生活中的魏微,也是一个

离组织和集体很远,一点点沉 入日常的人。她早年住在北固 山,就在我每天转车的中央门 附近,火车站和汽车站近在咫 尺,年节的时候,满面风尘的 外地人,熙熙攘攘如洪流。那 是一个市井喧嚣之地。我一直 记得她在文章里写,站在烟尘 之上的阳台,抱臂望野眼,看 人流和小贩做生意,晚上下楼 吃宵夜,欣叹摊主一家人劳作 的默契……这个对市井隔 离 又亲近的姿态,像张爱玲。 南京本土产的作家,其实 并不多,有一个是叶灵风。我 很被他的乡土观打动。不是魏 微那种恬静深邃,叶灵风念及 家乡时,率性粗糙的热情,倒 是有点“南京大萝卜”。此人 晚年寓居香港,但是一看到什 么金陵物事,哪怕是地方志, 药材,都热烈的买回去,然后 著文详解。很多旧时风物,比 如夏日配了腌制的莴苣圆吃 茶淘饭,剔了肉的螃蟹壳子薰 成面具做室内装饰。这些他津 津乐道的,为我等当代南京人 向往不已。 看叶灵风的格物草木书, 会觉得他很博学,而且洞悉八 卦。是“涉世”的书生。但是, 叶的活泼世情里,带着冷寂之

味。有篇是写茑萝“有一年夏 天,家里住在城南冷落的一条 街上。日子过的清苦而寂寞, 我就在小小的天井里,种了一 些茑萝,打发了一个夏天。那 些细小的,嫣红色烛型花,以 及松枝一样的细叶。令我特别 欢喜。我常常在阶下枯坐很 久,怎么也看不见它们有攀动 的痕迹。可是睡了一大觉起 来,它已经爬了半尺多(叶灵 风《夏天的花》)” 因为这文,我去城南特地 留意,叶灵凤的故居旧址是九 儿巷,即现在的长乐路,靠近 夫子庙,现在那里极为喧闹。 市声鼎沸,很难想象小天井里 种茑萝那种淡静风味了。不过 把场景移到老城南那些苔迹 斑斑的破巷深处,倒还行—— — 但是你别说,就这么一段,一 下子让我嗅到了老南京的体 味。 看陈寅恪女儿的回忆录, 陈家在南京有宅邸。后来陈在 战乱时,到南京探望他妹妹, 并把孩子寄养此处,那所房子 在萨家湾,是我幼时上学必经 之路。鲁迅兄弟读的江南水师 学堂,是我母校,旧址在我姑 妈家旁边,现在的 724 所,后 来大非带我进去参观过,我仔

那些剩下的东西 我不怎么喜欢《活着》这部电影, 虽然据说它得过很多大奖,赢得过无 数热泪。 因为我没法理解为什么“活着”本 身是最高价值。电影里的人物,都好 像从不追问他们所置身的时代的对 错,只是默默地忍受,在逼仄的政治环 境中百折不挠地求生存。把参加革命 的证明裱起来贴到墙上,兴高采烈地 参与大炼钢铁,热火朝天地往家里刷 文革宣传画。对文革中倒了霉的春 生,家珍大喊: “ 你要好好活着!” 可是,非洲大草原上的斑马也是 这样的。北极寒风中发抖的企鹅也是 这样。其实说到在夹缝中求生存,蟑 螂也是如此。 作为一个信奉科学精神的人,我不相 信灵魂的存在,至少,我不相信有一个 寄居在我们身体里的、等我们死的时 候烟圈一样溜走、然后排队进入天堂 地狱或者转世的灵魂。 可是,那么,如何形容概括那种我 认为人内心应该有的、追问是非的力 量呢?它从哪里来?为什么在那里?又 为什么有时会熄灭? 灵魂还是存在的吧。 没有灵魂这个词,形容人的属性 将变得多么吃力。在吃喝拉撒、衣食 住行、求生求 偶 、繁衍 、趋利 避 害 、热 了想乘凉冷了想取暖的自然属性之 外, “ 剩下的 ”那 些 东 西 ,总 得 有 一个 名字吧,那就叫“灵魂”吧。当然你叫 它“嘟嘟嘟”或者“咕咕咕”也行,叫它 “加菲”也行。 除了追问是非,灵魂还主管我们

细辨识,力图寻找周作人日记 里的游泳池,升旗处,未果。 《巨流河》里,齐邦媛就读的山 西路小学,是我朋友妈妈执教 处。张爱玲笔下只提过一次南 京,在《半生缘》里,共游玄武 湖那段,不过张家有旧宅在 宁,就是国民高等法院那里, 《对照记》里有。 连安妮宝贝笔下都 有 南 京男人,是在《空城》里,还有 个情敌是南京女孩,圆脸,面 目模糊,没有什么棱角和锋 芒—— —很少 见 到 小 说 里 南 京 人的形象是凌厉的。梁实秋在 中央大学教书,后面是菜地, 播种时必须紧闭门户。邓云乡 对南京印象非常差,他是五十 年代过来,在机械高等专科学 校教书,这个学校在草场门, 当时河西没有开发,一片荒 芜,而且本身就是国力孱弱 时。邓是从繁华的旧时北京过 来的,落差很大,他说话又直, 把南京写的很破败,我看的微 微有点伤心。而在 《赵家旧 事》里,见扬步伟口口声声说 是“喜欢热烘”,一下辨识出这 是老乡,一阵高兴。 南京当代本土作家,还有 个叶兆言,他的好处是地产气 息。南京养作家但不出作家,

叶碰巧是土生土长的一个。一 些地域认知,说起来是公共潜 意识,但是只有本地人才会 有,比如 " 苏 南 人 富 裕,在 南 京的苏南人都有种迫不得已 的感觉,他们在南京养儿育 女,却看不起南京人,觉得南 京人土,粗,不会打扮。他们从 本系上倒更像是上海人,远比 南京人聪明能干。”—— —说实 话,我周围人都是默认这个定 理的,苏南人精明,爱干净,家 里也比一般人家要整饬洁净。 苏北人慵懒,也不那么算计。 这些见地是有局限偏见的,但 也很主流,大概在这些细处, 我觉得叶非常南京。车前子怎 么都不会说出这种又直又冲, 但很肺腑的话。 这就是我为什么 眷 恋 着 这个日益恶俗,芜杂,脏乱的 城市,它是我的家园,已经沉 淀在我的骨血里,成了我的笑 点,兴奋灶,和痛神经。就如我 爱过的男人,无论他们怎么伤 害辜负,我都不愿说他一句不 好,这不是慈悲宽柔,更不是 胸襟开阔,而是,他们就是我, 是我体内的一部分,爱人如 己,在爱的途中,已经把所爱 化为血肉了。对城市,也一样。

文 / 情书

对美的敏感。开车打开收音机,突然 头,拴在脚上,挂在脖子上,造成身心 听到一首好歌,我们说:真好听。走路 严重超载,如何能在“夹缝中求生存, 路过一片油菜花,我们说:真好看。应 竞争中求发展”?电影《The Road》里, 该不会有一头狮子,或者一匹狼,走到 因为饥饿,所有人都开始吃人了,但是 沙漠边上时,凝神片刻,突然用爪子写 那个男主角爸爸就是不肯吃,因为他 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吧。 要守住“心中那点火焰”,结果他死 有一回,在一个餐厅吃饭,餐厅突 了。《月亮与六便士》里,查尔斯不肯 然开始放一段特别好听的音乐,好听 老老实实做个丰衣足食的伦敦中产阶 到令人窒息,而周围大家还在若无其 级,非要一意孤行跑到太平洋孤岛上 事 地 狼 吞虎 咽 , “你们难道注意不到 画画,结果,他得麻风病了。《鲁宾逊 吗?”这事真叫我抓狂。我怎么觉得所 漂流记》 里,鲁宾逊不肯听从父亲劝 有人都应该全体起立敬礼呢。 告,非要去海上探险,结果,他被困在 灵魂甚至还激发科学精神。古往 孤岛上几十年。 今来,有多少苹果砸中过多少人,为什 这样看来,闹灵魂这事,很有可能 么偏偏只有那个叫牛顿的人会抬起 是种灾难。二、三级的灵魂还行,那叫 头,思考:苹果为什么会往下掉而不是 春风拂面。谁要是闹十级以上的灵魂 往上飞?不但思考,还研究,还从苹果 就玩完了,因为它会将生活连根拔起。 身上扯出一整套现代物理,就象魔术 这事想想真不公平。仅仅因为你对真 师从袖子里扯出无穷无尽的彩绸。牛 善美的敏感,你就要为之受到处罚。 顿一定有一个特别热气腾腾的灵魂, 当朋友抱怨他们找不到爱情因为他们 像大食堂里的蒸笼。我甚至怀疑,在 想找的是“soulmate”时,我也忍不住 凝视那只苹果时,他就是上帝本人。 感叹,唉,灵魂!女的漂亮,男的有钱, 我当然不相信所有人的灵魂同质 还不够吗?还要灵魂! 同量。有一种说法,说每个人死了,都 当然灵魂的重负肯定也不是没有 会轻 21 克,换句话说,每个人的灵魂 好处。有诗云:无限风光在险峰。说的 重量都一样,21 克。我觉得这种说法 就是你要看到最好的风光,就得爬到 完全是受了平均主义思潮的毒害。每 最危险的高峰去。对此尼采表示 个人的灵魂怎么会一样重呢?博尔赫 “顶”。他说,从存在中收获最大成果 斯能为掉进大海的一枚硬币写一首 和快乐的秘密就是危险地生活。 诗,而金正日甚至不能为饥肠辘辘的 相信灵魂有丰盈和干枯之分,这 一代人起一点恻隐之心。我觉得博尔 事对我来说特别重要,因为它间接肯 赫斯的灵魂碧波荡漾,而金正日的寸 定了自由意志。自由意志何以重要? 草不生。 因为在我所有的恐惧中,有一项是这 当然灵魂丰盈的人几乎是不幸 样的:我会不会只是一个木偶而已? 的。灵魂里那么多瓶瓶罐罐,背在肩 我有一条小狗,我每天回家时,它都跑

到门口欢呼雀跃热烈欢迎我的到来。 我有个朋友也有一条小狗,他每天回 家时,他的狗也总是跑到门口欢呼雀 跃热烈欢迎他的到来。我还有个朋友 也有一条小狗,他每天回家时,他的狗 也跑到门口欢呼雀跃热烈欢迎他的到 来。这事让我觉得,小狗本质上是一种 木偶。上帝给它的“程序设计”就是: 当主人回家,它就冲到门口欢呼雀跃。 好像没听说哪只小狗,无病无灾时会 趴那冷冷地看着回家的主人,想,老子 今天心情不好,你给我滚。 人会不会也是一种程序固定的木 偶?我读过立夫顿写的《洗脑》,他是 个心理学家,把洗脑分为一二三四五 六七等 N 个步骤,并用来分析某国革 命中的“思想改造”。此书读得我毛骨 悚然,因为你眼睁睁地看着甲乙丙丁, 人们一个个地按部就班地被洗脑。人 的这种机械性,真叫我抓狂。以至于作 为一个被贴上“自由主义者”标签的 人,我现在每每看到“国家主义者”的 言论,生气之余还会心下有点暗喜,因 为人和人如此不同,说明自由意志是 存在的有木有。 当然这很可能是高兴得太早。也 许只是上帝在造人时比造小狗时,配 方更复杂了一点而已。我读过《纽约时 报》上的一篇文章,说是有自由倾向的 人,基因有特定的构造。我还知道,人 们患上抑郁症,常常是因为脑子里一 种叫 serotonin 的物质太少。这样的信 息叫我捏一把汗,因为谁知道我称之 为灵魂的东西,是否只是个化学方程 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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