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願井的迴響: 香港外籍家務傭工詩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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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井的迴響: 香港外籍家務傭工詩文集 Wishing Well: Voices from Foreign Domestic Workers in Hong Kong and Beyond Helpe r C hoi c e


許願井的迴響:香港外籍家務傭工詩文集 W ishing Well: Voices from Foreign Domestic Workers in Hong Kong and Beyond 版 權 所 有。 本 出 版 的 內 容, 包 括 但 不 限 於 所 有 文 本、 版 面 設 計、 圖 片、 照片以及其他資料,均屬 HelperChoice 所有。任何人士除非預先得到 HelperChoice 的 書 面 授 權, 否 則 嚴 禁 複 製、 改 編、 分 發、 發 布 或 向 公 眾提供該等版權作品。 © 2017 HelperChoice 二零一七年初版 網頁:www.helperchoice.com Facebook 專頁:www.facebook.com/helperchoice/


前言 ⁴ 引言 ⁶

第一節:畫像 無私 1⁰

超級巨星 ⁹ 兒子的玩具 1² 堅持到底 1⁶

母愛 1⁴ 甘冒風險 1⁸

夢想在他日 21 轉悲為喜 22

以家傭為傲 2⁴

第二節:私語 夢想(從未)成真 2⁷

愛源自愛 2⁹

這一切值得嗎? 31 風暴中的希雅 33 沒有人知道 3⁸

逃 ⁴1 球賽 ⁴⁶

工作人員 ⁴⁹

記憶 3⁶ 姐姐瑞拉 ⁴⁴


前言 羅蘭 (Laurence Fauchon)

我在二零零七年四月,星期天,第一次來到香港。當時還是學生的我 按 照 朋 友 的 指 示 從 機 場 坐 雙 層 巴 士 到 銅 鑼 灣。 巴 士 途 經 中 環、 金 鐘 和 灣 仔, 來 到 銅 鑼 灣。 在 銅 鑼 灣 的 街 邊, 坐 滿 了 數 以 百 計 的 人。 從 一 個 歐 洲 人 的 角 度 看 來, 我 的 第 一 印 象 是 以 為 他 們 是 無 家 可 歸 之 人。 後 來 我 才 知 道 他 們 都 是 旅 居 香 港 的 東 南 亞 籍 家 務 傭 工。 他 們 坐 在 街 邊, 試 圖 善 用 她 們一週唯一的一天假期。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我和先生移居香港。我逐漸被這群女性的生活和 她 們 樂 天 的 性 格 吸 引。 每 一 個 星 期 天, 在 擁 擠 繁 忙 的 香 港, 她 們 是 高 聳 如 密 林 的 大 廈 中 一 股 獨 特 的 暖 流。 香 港 本 身 是 喧 鬧 不 歇 的, 汽 車、 巴 士 和 建 築 地 盤 的 噪 音 從 不 間 斷。 但 當 你 路 過 中 環 的 行 人 天 橋 時 你 會 發 現 她 們 給 街 道 的 雜 聲 增 添 了 一 份 合 音。 這 不 是 機 器 的 聲 音, 而 是 最 自 然 不 過 的女性閒話家常、和家人通話的聲音,此起彼落的笑鬧聲。 二零一一年我懷孕了。為了能回到工作崗位全職工作,我需要聘請一 位 家 傭 來 照 顧 我 的 孩 子。 我 們 和 許 多 香 港 家 庭 一 樣, 需 要 兩 份 收 入 才 能 負 擔 得 起 香 港 的 昂 貴 開 支。 我 們 很 慶 幸 只 要 付 出 有 限 的 金 錢, 就 能 聘 請 一位我們可以信任的全職、同住的家傭。 我們請了一位非常可親、來自菲律賓的女士。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她 在 幫 我 們 照 顧 我 們 的 兩 個 女 兒。 她 上 班 沒 多 久 我 們 就 發 現, 為 了 這 份 工 作 她 需 要 給 中 介 公 司 上 繳 港 幣 九 千 元 的 介 紹 費。 在 我 看 來, 這 等 同 是 赤 裸 的 剝 削, 完 全 和 香 港 文 明 大 都 會 的 形 象 不 相 符。 後 來 我 們 確 認 了 這 是 非 法 的 收 費。 香 港 法 律 規 定 中 介 公 司 最 多 只 能 收 取 外 傭 首 月 薪 金 百 分 之 十的介紹費,而現今外傭的最低月薪只不過是港幣四千三百一十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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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 了 杜 絕 這 樣 的 事 情 一 再 地 發 生, 我 在 二 零 一 二 年 創 辦 了 HelperChoice。HelperChoice 是一個免費的網上平台,專門給外傭和 僱 主 提 供 配 對 服 務。 我 們 從 香 港 起 家, 慢 慢 地 也 為 杜 拜、 新 加 坡、 沙 特 阿 拉 伯、 卡 塔 爾 和 科 威 特 的 外 傭 和 家 庭 提 供 服 務。 在 這 個 過 程 中, 我 得 以認識不少的用戶,也聽了不少她們的故事。 原來昂貴和非法的中介費只不過是這群女性旅居外地必須面對的第一 個 挑 戰, 接 下 來 還 有 更 多 的 難 題: 思 念 家 人 的 情 緒、 拋 棄 親 生 兒 女 去 照 顧 陌 生 孩 子 所 產 生 的 罪 惡 感、 高 度 勞 動 導 致 的 身 體 的 疲 累、 和 僱 主 的 文 化差異以及寄居籬下缺乏私隱等等問題。 HelperChoice 於二零一五年舉辦了第一屆外傭寫作比賽。出乎意料 之 外, 我 們 從 亞 洲 各 地 收 到 了 多 達 五 十 六 篇 的 參 賽 作 品。 除 了 香 港 的 作 者 , 也有馬來西亞、韓國、新加坡和杜拜寄出的作品。每一篇都寫得文筆 流暢、真摯感人。去年我們決定再接再厲,也找來了新聞網站 Coconuts 作為寫作比賽的合作夥伴,結果收到更多的作品。 我 們 沒 有 預 料 到 對 於 外 傭 而 言, 把 自 己 和 同 伴 的 故 事 寫 成 文 字 會 深 深 地 觸 動 她 們 的 情 緒。 很 多 參 賽 者 都 說, 她 們 總 是 邊 寫 邊 哭。 HelperChoice 的員工細讀陸續收到的參賽作品之後,也往往陪著落淚。 同樣身為母親的我尤其感同身受。 我們希望她們的故事能讓更多人聽見,因而,透過 Coconuts 發表了 前三名的作品。但除了前三名外,其他的作品當中也充滿了動人的文字。 為 了 不 要 埋 沒 這 些 寶 貴 的 見 證, 我 們 決 定 擴 大 範 圍 挑 選 參 賽 作 品 集 結 出 書, 同 時 加 入 一 些 作 者 的 照 片, 豐 富 大 家 的 閱 讀 體 驗。 這 些 參 賽 文 章 的 原 文 都 是 英 文, 為 了 讓 廣 大 的 華 文 讀 者 也 能 分 享 這 些 作 品, 我 們 因 而 著 手進行翻譯。很高興能和大家分享這本中譯本。 我相信在香港等有大量外傭的社會,多數人其實缺乏了解外傭的真實 處 境 的 機 會。 我 希 望 這 本 書 能 被 廣 為 閱 讀, 讓 大 眾, 尤 其 是 僱 主, 更 深 入 了 解 外 傭 的 心 路 歷 程。 我 也 希 望 僱 主 們 在 閱 畢 此 書 後 能 更 加 善 待 自 己 的 外 傭。 她 們 不 是 動 物 或 奴 隸, 而 是 充 滿 愛 心 的 同 伴 和 忠 心 的 僱 員, 應 該得到相應的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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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陳如珍

作 為 一 位 人 類 學 家, 我 的 研 究 興 趣 在 於 瞭 解 跨 境 流 動 如 何 左 右 女 性 的 生 命 經 驗。 在 這 份 好 奇 心 的 驅 使 下, 我 從 二 零 一 一 年 起 一 頭 栽 進 了 香 港 外 籍 家 務 傭 工 的 世 界。 過 去 五 年 來, 除 了 平 日 透 過 社 群 網 絡 聯 繫 外, 我 更 持 續 地 在 假 日( 星 期 日 ) 參 與 菲 律 賓 籍 家 傭 的 各 種 活 動。 我 陪 著 他 們 準 備 生 日 派 對 與 歡 送 會、 一 起 打 包 整 理 寄 回 國 給 家 人 的 愛 心 包 裹 (balikbayan box)、 旁 觀 各 種 協 會 的 組 織 會 議 以 及 投 入 在 遮 打 道、 社 區 活 動 中 心 與 酒 吧 舉 行 的 慶 典 和 選 美 活 動。 隨 著 時 日 增 長, 我 逐 漸 可 以 體 會 他 們 作 為 女 性 移 工 與 遠 距 母 親 的 感 受, 也 有 信 心 自 己 可 以 回 答 一 些 常 見 的 疑 問。 比 如: 為 什 麼 擁 有 大 學 學 位 的 女 性 會 選 擇 成 為 家 傭? 為 什 麼 一個母親能忍受與自己的孩子長年分隔兩地? 儘 管 人 類 學 講 究 長 時 間 與 親 身 參 與 的 田 野 研 究 方 法 有 其 獨 到 之 處, 這 些 年 來 我 還 是 非 常 好 奇 外 傭 會 如 何 對 他 人 敘 說 自 己 的 故 事? 他 們 對 自 己 生 命 經 驗 的 詮 釋 會 不 會 和 我 相 近? 因 此, 我 非 常 高 興 有 機 會 與 HelperChoice 合 作。 本 書 是 HelperChoice 為 外 傭 舉 辦 的 寫 作 比 賽 的 選 集。 透 過 這 些 詩 文 創 作, 我 們 得 到 一 個 千 載 難 逢 的 機 會, 能 聽 見 外 傭 自己說自己的故事,也能邊讀邊和他們一起思考生命中重要的議題。 透 過 書 寫, 我 們 得 以 伴 隨 他 們 經 歷 從 家 鄉 到 香 港 這 段 勞 心 勞 力 的 跋 涉, 隨 著 他 們 走 過 初 到 異 地 的 陌 生 不 適。 我 們 一 方 面 分 享 他 們 在 完 成 個 人 大 大 小 小 的 目 標 時 的 欣 喜, 一 方 面 默 默 體 會 他 們 經 常 夾 雜 著 虧 欠 與 內 疚 的 複 雜 情 緒。 隨 著 他 們 的 娓 娓 道 來, 我 們 也 能 一 窺 他 們 在 日 常 的 辛 勞 與家庭的重擔之外難得的假日休閒時光。 香港的外傭人數眾多,目前約有三十四萬六千名,其中絕大多數是女 性。 對 這 樣 一 個 龐 大 的 群 體 來 說, 他 們 的 背 景、 生 活 目 標 與 個 人 喜 好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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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 不 會 全 然 相 同。 但 是 香 港 社 會 常 常 不 加 思 索 或 說 是 貪 圖 方 便 地 把 他 們 全 部 想 像 成 貧 窮 而 素 質 不 佳 的 一 群 人。 香 港 的 移 民 政 策 與 簽 證 法 規 不 僅 要 求 外 傭 必 須 沒 有 自 我、 順 服 聽 話, 同 時 更 強 化 了 外 傭 是 低 技 術 勞 工、 易 於 取 代 的 群 體 的 刻 板 印 象。 家 傭 一 方 面 被 要 求 要 有 完 美 的 職 業 道 德, 一 方 面 被 認 為 在 香 港 沒 有 任 何 的 私 人 生 活, 因 此 可 以 為 工 作 的 家 庭 全 面 地 犧 牲 自 我。 相 異 於 這 些 刻 板 印 象, 我 們 從 本 書 所 收 錄 的 詩 文 創 作 中 可 以 看 見 所 謂 外 傭 其 實 性 格 和 喜 好 各 異, 每 個 人 都 有 不 同 的 經 歷, 也 有 自 己的目標與對未來各自不同的美好願景。 透過這些文章,除了能體會外傭的個體差異與多元性,我想讀者也能 感 受 到 她 們 和 我 們 共 享 的 經 歷、 夢 想 與 煩 憂。 這 十 八 篇 創 作 合 起 來 應 證 了 我 從 長 期 的 觀 察 與 互 動 中 所 領 悟 到 的 一 件 事: 儘 管 我 們 在 香 港 的 所 得 和 所 享 有 的 社 會 地 位 有 所 差 異, 我 的 外 傭 朋 友 們 和 我 自 己 事 實 上 有 著 極 其 相 近 的 人 生 目 標 和 挑 戰。 我 們 都 想 過 上 更 好 的 生 活、 都 想 為 自 己 子 女 的 未 來 盡 力、 又 同 樣 煩 惱 著 如 何 在 我 們 的 工 作 與 母 職 間 取 得 平 衡。 就 作 為這一代人的努力和作為一個女性的處境而言,我們其實相異無幾。 在本書的結構上,我將這十八篇創作分為兩節。在「畫像」一節裡, 作 者 傾 向 於 內 化 家 庭 與 社 會 對 他 們 的 期 望, 語 氣 聽 起 來 往 往 樂 觀 鼓 舞。 從 這 些 文 章 中, 我 們 彷 彿 看 見 一 幅 幅 仔 細 考 究、 認 真 扮 演 的 模 範 家 務 工 人與模範婦女的畫像。相對的,在「私語」一節中的文章則顯得「嘈雜」, 隱 隱 透 露 出 作 者 內 心 的 矛 盾 與 反 思。 這 一 節 裡 的 文 章 像 是 一 串 串 必 須 注 意 聆 聽 才 能 分 辨 的 細 細 私 語。 我 們 赫 然 發 現 這 些 女 性 不 只 是 家 務 工 人, 也不只是好母親和好女兒。我們不僅能聽見他們敘說在工作之外的生活, 也 必 須 面 對 他 們 對 家 庭 與 社 會 期 望 所 提 出 的 挑 戰。 本 書 的 書 名 來 自 於 所 收錄文章中的最後一篇。在《球賽》一文中,Cecil Calsas 以「許願井」 來 比 喻 外 傭 眼 中 的 香 港。 對 著 許 願 井,「 我 們 虔 誠 地 投 下 一 枚 硬 幣, 在 心裡許下一個美好的願望。」她解釋:「並非所有許下的願望都會實現, 不 是 所 有 美 麗 的 夢 想 都 會 成 真, 也 不 是 每 一 個 帶 著 美 好 期 待 的 旅 人 都 能 全 身 而 返。」 踏 上 旅 程 的 女 性 家 傭 有 各 種 財 務 的、 經 濟 的、 宗 教 的、 文 化 的 與 社 會 的 掙 扎 與 考 量。 這 段 短 短 的 文 字 言 簡 意 賅 而 詩 意 地 傳 述 了 這 些豐富多摺的經驗。 希望你和我一樣,透過外傭文字中這些講究的展演與靜靜的叨敘,能 夠從更多元的角度去體會這些文字主人的苦苦掙扎與美麗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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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畫像


超級巨星 Jing Jing

在香港這煩囂的大都市中,外傭的總人數已經高達三十四萬六千人, 而 且 人 數 還 在 持 續 地 增 加。 我 們 是 每 家 每 戶 的 好 幫 手, 代 辦 各 樣 雜 事 和 家 務: 打 掃 整 理 居 住 的 環 境、 照 顧 家 中 的 小 孩、 老 人 和 殘 障 人 士, 買 菜 作飯還兼照料寵物。 在外地工作必須面對包含各種心理折磨和文化衝擊在內的許多挑戰。 我 們 必 須 一 方 面 照 料 著 老 家 的 情 況, 一 方 面 盡 其 所 能 地 面 對 僱 主 所 交 付 的 工 作 責 任。 我 們 需 要 比 常 人 更 加 有 耐 心、 自 律 和 自 我 克 制。 除 了 必 須 適 應 和 家 鄉 不 同 的 文 化, 更 須 放 棄 自 我, 拿 出 三 頭 六 臂 的 本 事 才 能 完 成 我們每天的工作。 我們無疑是無私的,一心只想著給親人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給家人 提 供 營 養 的 食 品 和 能 頂 得 住 風 雨 及 災 害 的 鞏 固 居 所; 讓 小 孩 和 手 足 們 能 進 入 頂 尖 的 學 校, 接 受 更 好 的 教 育; 也 想 確 保 親 人 能 穿 上 舒 適 的 衣 服 和 持 有 方 便 通 訊 的 手 機。 即 使 不 是 最 新 款 的 手 機, 也 能 滿 足 和 親 人 保 持 聯 繫 的 心 願, 減 低 分 隔 兩 地 的 痛 苦。 在 每 日 忙 碌 的 工 作 中, 只 要 接 到 親 人 一 條 簡 單 的 短 訊, 甚 至 是 看 見 一 通 未 接 來 電, 就 足 以 把 灰 暗 的 一 天 變 成 光明和充滿希望的日子。 我認為這些不過是每個人類都應當能夠滿足和不想缺失的基本需要。 能開創這些條件也是我們願意在外地擔任家務傭工的原因之一。 最後,我覺得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必須釐清:我們甘願擔任這份工作, 不 是 因 為 我 們 沒 有 選 擇。 相 反 地, 這 是 理 性 的 和 有 目 標 的 決 定。 我 們 不 只是幫傭,而是身兼家長、老師、會計師、營養師、大廚和護士的角色。 我 們 同 時 也 是 母 親、 祖 母、 女 兒、 姐 妹 和 和 值 得 信 賴 的 朋 友。 在 家 人 和 朋友的眼中我們是英雄,是他們崇拜的超級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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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私 Raquel Evangelista

我 和 家 人 的 感 情 一 直 都 很 深 厚, 所 以 我 很 難 想 像 自己竟然會離開他們到遙遠的地方打工。但這似乎是 我無法躲避的命運。 從 前 我 們 一 家 人 吃 飯 時, 桌 上 的 食 物 往 往 不 夠。 有一天吃晚餐時,媽媽幫我們一一夾菜,但她卻沒有 往自己碗裡添菜。在我的追問下,她只回答她不餓。 但我心知肚明,她是想把自己那份分給我們。 接 下 來 的 幾 個 晚 上, 我 都 難 以 入 眠。 成 長 在 破 碎 的 家 庭, 自 己 也 是 單 親 母 親, 我 明 白 自 己 的 出 路 有 限。母親已經為我們奉獻了一生,承擔了所有養育的 責 任。 我 的 兒 子 出 生 之 後, 我 們 還 是 在 她 的 庇 護 之 下。我向上天禱告,希望祂能為我指點明路並能一路 引領我。 很 快 我 就 意 識 到 該 是 我 幫 忙 肩 負 母 親 的 重 擔, 同 時努力給兒子創造更好的未來的時候了。去海外工作 是應付家裡開銷最好的辦法了。 當 我 在 二 零 一 一 年 十 月 第 一 次 來 到 香 港 時, 面 對 這個美麗的城市,我卻只感到徬徨無助。每天被各種 思緒佔滿,又緊張又害怕。這些強烈的情緒最終導致 我提早毀約回家。幸運的是,一段時間之後我又順利 地找到另一名僱主,這才真正開啟了我在海外工作的 旅程。我的工作主要是照顧三名可愛的小朋友: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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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雙胞胎和一名九歲大的小公主。 一開始做什麼都不簡單,遇到很多的掙扎和挫折。我非常掛念我的兒 子 和 家 人。 還 好, 照 顧 那 三 名 小 孩 彌 補 了 我 想 照 顧 和 愛 護 兒 子 的 心 意。 他 們 的 擁 抱 解 除 了 我 的 疲 憊。 每 天 和 家 人 通 話 也 讓 我 漸 感 安 心, 給 予 我 度過新一天的能量和動力。 我還是會經常想家。集中精力工作是我分散注意力的好辦法。我們都 知 道, 耐 心 才 能 換 得 真 心 期 待 的 結 果。 只 要 我 們 勤 奮 工 作, 結 果 一 定 會 是 美 好 的。 照 顧 這 幾 名 可 愛 的 小 孩 子 讓 我 學 到 很 多 東 西。 我 的 廣 東 話 進 步 了, 對 本 地 文 化 的 認 識 也 加 深 了。 我 變 得 更 有 耐 心, 也 更 懂 得 控 制 自 己的情緒。 我不後悔離鄉背井。我知道我讓僱主的三名孩子過得更好,同時也改 善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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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的玩具 Eunice Sacliwan

我 是 一 個 平 凡 的 二 十 六 歲 女 子, 有 一 個 五 歲 的 兒 子。 他 有 著 最 迷 人 的 笑 容, 和 安 靜 但 鼓 動 人 心 的 眼 神。我的兒子是上天賜給我最寶貴的禮物,我們曾經 一起度過一段最快樂的時光。 二 零 一 四 年 九 月 一 日, 宛 如 世 界 末 日 的 分 離 來 到 我和兒子面前。在我離家的那一刻,看著他耗盡全力 的哭喊,讓我肝腸寸斷。我腳步蹣跚,心如刀割。往 機 場 的 七 個 半 小 時 路 程 中, 我 除 了 哭 泣 還 是 只 有 哭 泣。 二 零 一 四 年 九 月 二 日, 在 中 介 公 司 聽 完 簡 報 後, 我被送到分行等待新僱主來接我回家。在步入僱主家 的那一刻,我心情複雜,如鯁在喉,忍不住紅了眼眶。 當晚,僱主馬上著手為我講解主要的家事責任。我心 亂如麻,頭昏腦漲,幾乎什麼也聽不明白。僱主給了 一小碗雜菜和白飯當晚餐,並要求我只能在廚房吃。 我感覺自己好像有傳染病似的。 我 的 工 作 涵 蓋 了 所 有 想 得 到 的 家 事, 也 包 括 給 一 名六歲的小男孩補習。和他相處時,我總會不停地想 起我的兒子。他和我的兒子在很多方面很相像。我幫 他煮飯時會想:「這道菜本來該煮給兒子吃的吧。」 給他洗澡時會想:「這種時候我應該是在和兒子打水 仗吧。」陪他入睡時我更默默地想:「我應該是正抱 著兒子一起進入夢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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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菲律賓老家,我同樣也請了一個傭人照顧我的兒子。我把他的生活 付 託 給 一 名 陌 生 人。 我 不 知 道 她 懂 不 懂 得 照 顧 小 孩, 不 知 她 是 否 可 靠, 不知她能不能應對我兒子的脾氣,也不知她對孩子是否有愛心。 有一次我兒子病了,我和他透過視訊通話。他說:Mama kelan kaba uwi? ( 媽 媽, 你 什 麼 時 候 回 家?) 我 啞 口 無 言, 不 知 所 措。 我 說: Malapit na anak, konting tiis nalang ha.( 快 了, 兒 子, 再 多 等 一 等。) 他 質 問 我:Pero kelan? Lagi mo nalang sinasabi na malapit na pero dika naman talaga uuwi. Bakit si neyney hindi sya iniiwan ng mommy nya, bakit ikaw? ( 到 底 是 什 麼 時 候? 你 老 是 說 快 了, 但 其 實 你 根 本 還 沒 有 要 回 家。 尼 奧 的 媽 媽 都 沒 有 離 開 他, 為 什 麼 你 要 離 開 我?) 他在學校經常因為他的身材而受到欺凌。他的年紀最小,但卻是班裡 最 高 的 孩 子。 有 一 次, 他 的 阿 姨 聽 說 有 個 同 學 在 他 的 鞋 子 上 撒 尿。 另 外 一 次, 和 他 同 桌 的 女 同 學 用 鉛 筆 打 他 的 頭, 要 他 告 訴 她 考 試 的 答 案。 還 有 不 計 其 數 像 這 樣 的 例 子。 當 這 些 事 情 發 生 時, 我 都 不 在。 我 唯 一 可 以 做的是在屏幕上輕撫他的臉,想些安慰他的話,跟他說我有多麼愛他。 我必須在清晨五點起床,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一點才能休息。吃飯的時 間, 同 樣 要 處 理 家 務。 生 病 的 時 候 雖 然 渾 身 乏 力, 很 想 躺 下 來, 還 是 得 假 裝 沒 事, 繼 續 工 作。 像 這 樣 的 時 候, 你 唯 一 能 做 的 就 是 痛 哭 一 場, 以 換取短暫的發洩。 有一次我和僱主全家去麥當勞吃飯。僱主夫婦點餐時,我帶著孩子找 位 子 坐。 我 以 為 他 們 會 給 我 點 個 套 餐, 沒 想 到 他 們 卻 叫 我 從 小 孩 的 兒 童 餐 中 拿 一 隻 雞 翅 和 一 些 薯 條。 我 看 著 他 們, 驚 訝 得 說 不 出 話 來。 我 低 下 頭盯著自己的雙腳,然後才說自己不餓。在他們繼續享用他們的食物時, 我 決 定 暫 時 走 到 一 旁。 在 僱 主 家 裡, 早 餐 一 般 是 一 塊 麵 包 或 者 一 些 淨 麵 條, 午 餐 也 差 不 多。 當 然 更 不 會 有 任 何 的 點 心。 運 氣 好 的 時 候, 一 天 才 能吃一次或兩次米飯。 我在這裡的狀況和在菲律賓時完全相反。在老家,雖然日子過得並不 寬裕,但我們每天都很開心。 可是,作為一位母親,我還是渴望給兒子更好的未來。我答應了給兒 子 買 一 個 玩 具。 我 答 應 了 給 他 買 一 雙 鞋。 我 答 應 了 給 他 買 衣 服。 這 是 我 來 香 港 的 原 因。 我 已 經 出 發 了, 所 以 我 一 定 會 堅 持 下 去。 不 論 有 多 麼 痛 苦,不管要流多少眼淚和汗水,我都會完成我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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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愛 Monina Pitogo

成為母親 多麼不凡的一瞬。 寶貴的光陰 隨著寶貝的你降臨。 懷胎十月 比披金戴銀更珍貴。 孕育了希望承擔了犧牲, 讓人開心落淚的犧牲。 但也有那種 難以負荷的犧牲。 讓母親潸然淚下, 痛徹心扉。 放下摯愛的你 去呵護別人的小孩 是生命中最痛苦的一章! 盼望著 再次擁你入懷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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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擁抱其他的孩子 帶來力量, 帶出希望。 讓我能感受 你的小小的擁抱。 他們的笑容 帶給我快樂。 因為那笑臉 正是你 最甜蜜的臉龐。 「犧牲」這個詞 真讓人厭煩! 但不能不想著, 孩子的未來! 犧牲終究是 母親的偉大任務! 讓我向你們致敬! 世上所有的母親 從未放棄 把最好的可能性 給寶貝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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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到底 Natividad G. Urbi

貧窮是家中育有幼兒的母親會離家出國打工的主因。父母親總是希望 給 孩 子 提 供 最 好 的 條 件, 但 離 開 家 人, 尤 其 是 小 孩, 是 每 一 位 母 親 最 困 難也最煎熬的決定。 雖然明白走上這條路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我還是決定出國工作。我 想給兒女更好的生活。 我在二十七歲時第一次離家到新加坡。當時我的孩子們還很小。兒子 七 歲, 女 兒 才 四 歲。 我 離 家 時 的 願 望 是 有 一 天 我 能 送 他 們 上 大 學, 能 負 擔得起最高等的教育。 在海外打工確實很辛苦,同時我無時無刻地想念我的孩子。打工的頭 幾 年 並 不 順 利, 我 抵 擋 不 住 思 鄉 的 情 緒 辭 工 回 家 了 好 幾 次。 想 家 的 心 情 影 響 了 我 的 注 意 力 和 工 作 水 平。 但 是 想 要 給 孩 子 最 好 的 教 育 的 願 望, 給 了我足夠的動力和勇氣再次回到新加坡。 在新加坡定下來之後,我倍加賣力地工作。每天只睡四小時,從來不 放 假。 我 只 在 僱 主 家 人 都 吃 完 飯 後, 才 吃 他 們 剩 下 的 食 物。 只 要 不 小 心 犯了一點小錯,就是一頓破口大罵。這一切我全都默默忍受。 我的腦海裡只有我的夢想。這份專注讓我變得更加堅強。我對自己說 無 論 如 何 我 都 不 會 放 棄。 於 是 我 盡 可 能 做 好 我 的 工 作, 無 論 僱 主 如 何 對 待我,我都對他們彬彬有禮。 光陰似箭。所有的犧牲終於換得成功的一刻。對於母親而言,沒有比 看 見 孩 子 完 成 學 業 更 開 心 的 感 覺。 現 在 我 的 兒 子 是 一 個 電 子 和 通 訊 工 程 師, 女 兒 是 註 冊 護 士。 堅 持 到 底 終 於 會 有 所 獲。 我 感 謝 上 帝 日 復 一 日 給 予我的帶領與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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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冒風險 Sheila Mae Hernalin

我一直很渴望去國外打工。 我是家裡的老大,家中還有兩個弟弟。母親是家庭主婦,父親是水電 工。 母 親 對 我 們 照 顧 得 無 微 不 至, 但 她 很 怕 冒 險 也 不 喜 歡 改 變。 父 親 在 我 高 二 那 一 年 因 為 公 司 倒 閉 而 失 業 了。 儘 管 我 在 畢 業 時 獲 得 全 年 級 第 二 名 的 優 異 成 績, 父 親 也 只 能 跟 我 說 他 沒 錢 讓 我 唸 大 學。 父 親 最 好 的 朋 友 曾 跟 他 說 過 一 個 在 沙 特 阿 拉 伯 的 工 作 機 會, 但 母 親 堅 持 不 同 意 讓 他 去 國 外工作。 結果父親留在了老家,而我們的日子也因而變得相當得艱困。青少年 時代的我非常羨慕父親在外地打工的同學,總認為他們的生活應有盡有。 我 總 是 抱 怨 母 親 不 讓 我 父 親 去 國 外 工 作。 母 親 最 終 因 病 過 世 時, 我 們 連 看病的費用都付不起。因為這些經歷,我立志等我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後, 我一定會確保自己可以滿足孩子所有的需要和欲望。 母親過世之後,我決定離開老家貝高去外地唸書。我拿到了一份獎學 金, 寄 居 在 我 的 阿 姨 家。 我 在 她 的 小 餐 館 打 工 換 餐。 三 年 之 後, 我 在 阿 姨 的 餐 館 認 識 了 我 的 老 公 萊 恩。 我 墮 入 了 愛 河, 把 理 想 拋 諸 腦 後, 決 定 退學跟他遠走高飛。 上天賜給我們三名可愛的孩子。兩名兒子凱索和奧林現在分別是八歲 和 六 歲, 小 女 兒 蘇 菲 亞 兩 歲。 儘 管 相 愛, 一 開 始 我 們 的 經 濟 狀 況 非 常 拮 据。 有 時 候 我 們 不 得 不 跟 鄰 居 借 米 和 討 一 點 藥。 我 曾 經 把 自 己 的 衣 服 拿 去 賣, 好 幫 兒 子 們 買 牛 奶。 為 了 省 錢, 我 們 也 曾 吃 地 瓜 或 香 蕉 來 替 代 米 飯餬口。 萊恩是一名機車司機。儘管他是一名勤奮的父親,但他的收入不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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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於 是 我 也 去 電 話 客 服 中 心 找 了 份 工。 這 份 工 作 讓 我 備 嘗 艱 辛。 自 己 或 孩 子 生 病 時 都 不 能 請 假, 颱 風 天 也 要 照 常 上 班。 我 經 常 要 值 大 夜 班, 也 要 應 付 無 禮 和 帶 有 種 族 歧 視 的 客 人。 通 宵 工 作 然 後 早 上 接 著 帶 孩 子 相 當不容易。儘管長期睡眠不足,但能看見孩子的笑容、和孩子同食共寢, 還是是身為母親最大的幸福。 我們的經濟狀況漸漸改善了,但還是不盡理想。我們和我婆婆一起住 在 用 棕 櫚 樹 建 成 的 傳 統 高 腳 屋。 每 當 我 不 得 不 拒 絕 孩 子 們 對 更 多 玩 具 和 食物的渴望時,我總覺得心碎不已。有時候我拮据得只剩回家的公車錢, 有時候不得不開口和同事借錢。 有 一 天, 我 在 臉 書 上 遇 見 了 一 名 失 散 多 年 的 朋 友。 她 當 時 在 香 港 工 作。 我 問 她 近 況 如 何, 她 驕 傲 地 回 答:「 我 很 好 啊! 做 為 一 位 母 親, 能 提 供 家 人 所 需, 我 既 高 興 又 滿 足。」 我 覺 得 慚 愧 極 了。 我 不 停 地 追 蹤 她 的 臉 書 狀 態, 好 喜 歡 她 的 樣 子、 她 的 衣 著 和 她 寄 給 孩 子 的 禮 物。 最 終 我 鼓 起 勇 氣 請 她 幫 我 找 一 份 在 香 港 的 工 作。 她 爽 快 地 答 應 了, 但 同 時 提 醒 我要在體力上和心理上做好準備。 出國的準備開始了。我開始面試和參加訓練班。儘管為了出國工作, 我 需 要 拿 先 生 的 機 車 當 做 抵 押 品 來 貸 款, 他 還 是 毫 不 猶 豫 地 支 持 我。 他 知道我不怕承擔風險,我是一個追夢者。 在等待簽證的那段時間裡我每天都私下痛哭,因為心情是如此的五味 雜 陳。 一 方 面 我 為 即 將 給 家 人 帶 來 更 好 的 生 活 的 可 能 性 感 到 鼓 舞, 但 另 一方面又捨不得留下孩子們,特別是我的小女兒。 當我在一月第一次抵達香港時,我激動不已,又哭又笑,因為我終於 來 到 了 我 夢 寐 以 求 的 地 方。 我 原 以 為 對 於 三 十 一 歲 的 我 而 言, 這 已 經 是 無法達成的空想。 第一天上班的經歷簡直是一場煉獄,充滿了冷嘲熱諷與各種歧視。我 差 點 就 打 電 話 給 中 介 公 司 要 求 要 辭 職 回 家 了。 還 好 是 我 的 好 姐 妹 芭 特 舒 芭 鼓 勵 我 要 抬 頭 挺 胸, 繼 續 奮 鬥。 她 提 醒 我 不 要 忘 了 離 鄉 背 井 的 初 衷。 我為了來香港,已經克服了那麼多困難,多一些困難又算什麼呢。 儘管生活充滿了酸甜苦辣,但最重要的是我正學著努力前進。 我想以三個「如果」來總結我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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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上帝讓我重新選擇伴侶,我還是會選擇他(萊恩)。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還是會選擇現在的我。 如果可以自由選擇不同的人生,我依然會選擇我現在所擁有的,因為 我衷愛我的人生,因此會努力讓生活變得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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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想在他日 Richelle G. Gallego

從未希望身在他鄉, 只想著身邊人幸福快樂。 意料之外, 所遇非人。 絕不放棄, 因之上天無所不在。 堅信和祈求, 祂的真愛不離不棄。 不在你的身邊, 我要堅持到最後謝幕。 你好好保重, 我也會珍惜自己。 夢想在他日 終會相逢。 天涯海角, 我的真情不曾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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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悲為喜 Joanna

剛到香港工作時「家傭」這個稱呼曾讓我引以為恥。為什麼?實話實 說吧!對很多人來說,家傭是一種最卑賤的工作。 我在二十三歲那一年來到香港。沒有朋友,沒有家人。陌生的世界。 我 還 記 得 晚 上 我 常 常 是 哭 著 睡 著 的。 只 盼 望 時 間 能 過 得 快 一 點, 得 以 早 日完成合約回家。但當我想起出國打工的初衷時,便會重新打起精神。 漸 漸 地, 我 越 想 越 明 白, 即 便 沒 有 人 注 意 到 或 者 很 多 人 覺 得 毫 無 意 義,家傭確實在社會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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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她們比所有的人都早起,等僱主和家人醒來時一切都已經打點好 了。 先 生 和 太 太 可 以 順 利 地 出 門 上 班, 孩 子 們 可 以 準 時 上 學。 當 全 家 人 都 出 門 後, 她 們 把 房 子 從 頭 到 尾 打 掃 得 一 塵 不 染, 讓 大 家 下 班 放 學 後 能 回 到 乾 淨 整 齊 的 環 境。 家 傭 還 負 責 照 顧 老 人 家、 教 小 孩 做 功 課、 遛 狗 和 洗車。她們照顧著病人恢復健康,轉悲為喜。 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有夢想。沒有人想一輩子當家傭。終有一天我們都 會回到自己心裡最惦記的家。 但目前我覺得很幸運也很感恩有機會作一名家傭,可以擔起養家的責 任。 我 可 以 負 擔 父 母 的 開 銷, 支 付 弟 妹 的 學 費 甚 至 是 送 他 們 上 大 學。 我 能 夠 獨 立 自 主。 當 老 家 的 房 子 兩 年 前 在 颱 風 中 倒 塌 後, 我 能 夠 承 擔 起 重 建的責任。 我不知道我會在香港待多久。但只要香港能繼續幫助我實現目標,我 會 繼 續 做 一 位 勤 奮、 負 責 任 並 且 值 得 信 賴 的 家 傭。 也 繼 續 追 尋 自 己 的 夢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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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家傭為傲 Olivia Jemino

我的工作是家傭。 卑賤的職業與工種, 多數都是輟學生。 為了家庭和國家,我承擔這份苦楚。 我是一名菲律賓移工。 國家叫我當代英雄。 美譽加身 背后是刀割的心酸。 我是一名家務傭工, 我是一名單親媽媽。 選擇離家 放下兒女 我的夢想是他們的美好未來。 離鄉背井之苦, 思鄉之情難敵。 親人分離的煎熬, 唯賴上天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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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傭是人生意外, 上天安排這趟試煉。 有祂一路扶持 人生至幸莫過於此。 上天愛你愛我, 崎嶇之途祂總在身旁。 我以做一名家傭為傲。 家傭是誰? 是大廚、是老師、是代理母親。 我以做一名家傭為傲, 我看見更強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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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私語


夢想(從未)成真 Riz Peher

大學教授是我的夢想, 父親覺得工程師才是理想。 但在貧窮的絕境中, 兩者終究只是空想! 無法繼續支付大學的學費, 我決定當一名家傭,放棄夢想。 作為家裡的經濟支柱, 我的目標是要給家人最好的補助。 思鄉之情的襲擊是每天的日常, 只願上天賜予眷顧與力量。 身處異鄉備感艱難, 只能一個夢想一點希望努力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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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兄弟姐妹都完成大學學位, 我的犧牲有了值得的回饋。 那些證書與獎牌的榮光, 恰是我從未完成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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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源自愛 Cleirmarie

我的思緒飛轉、心跳加速、眼淚潸然而下。 那是我離家那天的凌晨四點鐘,家人們都還在熟睡中。我必須要趕上 開 往 馬 尼 拉 的 頭 班 巴 士, 因 為 搭 上 往 香 港 的 飛 機 以 前, 我 還 要 先 到 中 介 公 司 領 取 幾 份 重 要 文 件。 我 抱 了 抱 兩 名 熟 睡 中 的 女 兒, 轉 身 箭 步 出 門, 不讓自己有改變主意的機會。 在八小時的車程中,我的眼淚沒有停過。只有堅信自己為家庭做了對 的 決 定 的 信 念, 才 能 支 持 著 我 繼 續 往 前 邁 步。 我 微 薄 的 收 入 連 孩 子 的 學 費都付不出,更別說購買日常用品了。就這樣,我開始了我的旅程。 先 生 隨 後 來 到 馬 尼 拉, 趕 上 了 給 我 送 機。 我 們 在 沉 默 中 握 緊 對 方 的 手。他並不想我去香港工作。終於宣佈登機了。我們最後一次緊緊相擁, 然 後 我 頭 也 不 回 的 上 了 飛 機。 我 不 敢 回 頭, 害 怕 看 見 摯 愛 的 他 臉 上 的 憂 傷時 , 我會改變主意。 兩個小時的飛行旅程是我人生中最長的一段時光。抵達香港時,我還 有 點 不 敢 相 信 發 生 了 什 麼 事。 我 覺 得 好 孤 單。 我 得 找 一 名 同 伴 教 我 怎 麼 過 海 關 等 等。 我 發 現 和 我 一 樣 的 人 為 數 不 少, 很 快 我 就 遇 見 了 五 名 第 一 次 到 香 港 的 家 傭。 我 們 在 入 境 大 堂 等 接 機 的 人 等 了 好 幾 個 小 時。 這 是 我 第一次出國,但我不覺得興奮,只有煩憂。 在一個擁擠的房間裡和大約二十名其他女傭度過了一晚之後,我被帶 到一間候客室等待新的僱主來接我。又等了六個小時。我累壞了。 我們到達僱主家時已經接近晚餐的時間了。儘管合約裡寫的是有一家 三 口, 但 僱 主 起 碼 為 我 介 紹 了 七 個 家 人。 他 們 一 點 都 不 友 善, 沒 有 一 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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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 容, 也 沒 有 人 打 算 握 個 手。 我 當 下 開 工, 幫 忙 準 備 晚 餐 和 清 理 飯 後 的 碗碟。那天晚上我到十一點才上床。 給這家人打工非常辛苦。即使我鉅細靡遺地遵從指示,他們還是能挑 出毛病來。但我還是堅持了下去,心想著如果別人可以,我為什麼不行? 第一個月顯得尤其辛苦,因為薪水全都上繳給中介公司了。工作難不 倒 我。 我 向 來 習 慣 辛 勤 地 工 作, 在 菲 律 賓 一 個 人 當 多 個 人 用 也 很 普 遍。 我們是個最勤奮的民族。真正難受的是僱主的對待。經常挨罵不用說了, 最 慘 的 是 吃 不 飽。 僱 主 每 個 禮 拜 只 給 我 二 十 塊 港 幣 的 伙 食 費。 有 剩 菜 的 日 子 算 是 幸 運 的 了, 多 數 時 間 我 只 能 靠 著 吃 雞 蛋、 麵 包 和 麵 條 糊 口。 情 形 每 況 愈 下。 我 實 在 受 不 了 僱 主 因 為 事 情 和 她 想 的 不 完 全 相 同 時, 她 就 立刻扯開嗓門,破口大罵。最終我決定要求她讓我離開,她同意了。 之後我找到了另一名僱主。很難相信我給他們打工快要滿四年了。他 們 人 真 的 很 好。 只 要 他 們 需 要 我, 我 會 願 意 一 直 為 他 們 工 作。 我 剛 開 始 為 他 們 工 作 時 僱 主 的 兒 子 才 九 個 月 大。 現 在 他 都 快 四 歲 了。 我 很 喜 歡 照 顧他,看著他長成一名聰明、可愛的小男孩。他很愛我,我更愛他。 我的家人同樣也很開心,因為我能給他們所需的一切。我的僱主甚至 還 邀 請 他 們 來 香 港 玩。 他 們 玩 得 很 開 心, 那 幾 天 是 我 人 生 中 最 快 樂 的 時 光 之 一。 當 我 不 能 放 假 回 家 時, 我 先 生 還 能 隔 段 時 間 就 來 香 港 看 看 我。 每年兩次僱主家放假時,他們都會提供旅費讓我回家。 我很開心,我的家人也替我開心。他們說我變了,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之 前 他 們 認 為 我 不 得 不 從 事 和 我 的 教 育 程 度 不 匹 配 的 工 作, 一 定 不 會 開 心。 他 們 也 替 我 覺 得 心 酸。 但 結 果 我 讓 他 們 引 以 為 傲。 我 證 明 了 不 管 你 從 事 的 職 業 是 什 麼, 你 都 可 以 做 到 最 好。 如 果 你 是 醫 生, 要 成 為 最 好 的 醫 生。 如 果 你 是 老 師, 要 成 為 最 好 的 老 師。 我 是 一 名 家 傭, 我 會 努 力 做 一名好家傭,甚至是最棒的家傭。 回菲律賓度假時,我同樣會洗衣服、打掃,燒一些在香港學會的菜。 我 們 有 時 候 也 會 一 家 人 去 走 走, 一 起 野 餐 等。 孩 子 們 都 很 懂 事, 他 們 知 道 我 的 血 汗 錢 應 該 要 用 在 刀 口 上。 他 們 也 期 待 著 我 在 適 當 的 時 機 能 夠 回 家一起生活。 我感謝上帝給我和家人帶來好生活,也會一直感謝祂給了我最好的僱 主。最後,我想說:愛源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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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值得嗎? Maricris C. Tumbaga

大部分菲律賓移工決定出國打工的理由都是類似 的:為了養家,還有給家人更好、更有希望的未來。 我們懷著巨大的希望和信仰離家去實現夢想。 光 陰 飛 逝。 在 其 中, 我 們 錯 過 了 許 多 孩 子 們 成 長 時 的 重 要 時 刻。 我 們 錯 過 了 多 少 個 生 日、 聖 誕 和 新 年?在他們生病或不開心、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 不在那裡。我們僅能傷心落淚和虔誠地祈禱。最慘的 是在這個城市,眼淚彷彿是什麼不祥之物。我們別無 選擇,只能隱藏我們的哀傷。帶著假扮的愉快心情和 強撐的活力去照顧僱主的小孩是一種折磨。 我們之中,多數人都已在海外工作了半生的時間。 但是,關鍵是:這一切值得嗎? 對某些人來說,是值得的。她們在老家蓋了房子、 讓孩子上了大學,也開始了自己的小生意。 但 也 有 很 多 人 並 沒 能 實 現 我 們 的 夢 想。 我 們 的 家 庭因而破碎。孩子們懷了孕或染上毒癮。有些人遭到 僱 主 的 虐 待。 有 一 次, 我 和 一 名 在 香 港 工 作 了 超 過 二十五年的菲傭聊天。她說她累了,但還不能回家, 因為她還需要掙更多錢。 未 來 的 確 難 以 預 料, 但 我 們 不 能 忘 記 初 衷。 我 們 出國工作是為了家人。在不知所措的時刻應該要牢記 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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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訊科技的發達,讓我們和家人能夠隨時保持聯繫。這很重要。沒有 家 人 的 理 解 和 支 持 我 們 不 會 成 功。 老 家 的 親 人 們: 不 能 留 在 你 們 身 邊 我 們真的感到虧欠,但你們也要盡力完成你們的責任。 讓我們立定決心,努力去實現夢想吧。只要攜手合作,我們一定能做 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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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暴中的希雅 Arumy Cerpen

為了遠赴香港我拋棄了身邊的一切:鍾愛的村子、 家人和親戚,還有我唯一的心肝寶貝:希雅。隔著大 海, 離 孩 子 千 里 之 遙, 無 疑 是 身 為 母 親 最 痛 苦 的 煎 熬。這實在不是出於我的本心。但在先生拋家棄子之 後,我也只能承受在人生的洪流中隨之而來的挑戰。 我實在怨恨自己必須從希雅美好的童年時光中抽 身。從前我不管去哪裡都帶著她,走每一步路都緊緊 地抱著她。但這次我必須孤身上路。這也是為了她的 未來著想。留在老家、困在貧窮的日子裡無法給希雅 帶 來 更 好 的 生 活。 為 了 女 兒 的 利 益 不 惜 犧 牲 一 切 難 道不是母親的職責嗎?而我是一名母親。不管有多困 難,為了盡到做一位母親的責任,我必須上路。 我 實 在 沒 有 勇 氣 當 面 和 我 的 三 歲 女 兒 告 別。 我 深 知她絕不會放手。於是我在深夜裡,趁著她熟睡時離 去。她早上發現我不在身邊時一定會放聲大哭。我相 信我的母親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 我 不 遠 千 里 來 到 香 港, 就 只 是 為 了 當 一 名 家 傭。 但 想 當 一 名 外 籍 家 傭, 你 還 得 要 完 成 許 多 繁 複 的 手 續。第一站是職業訓練中心,在那兒我開始學習廣東 話。 我 無 時 無 刻 都 在 掛 念 希 雅, 以 至 於 我 幾 乎 要 放 棄課程回家了。但考慮到希雅的未來,我還是留了下 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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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深愛的先生為了另外一名女人拋棄了我們。離開時,他連看都 不 看 女 兒 一 眼。 他 還 留 下 了 一 筆 為 數 不 小 的 債 務。 希 雅 就 這 樣 被 捲 進 這 場家庭風暴,成為了我無能挽留老公的受害者。 「你準備好了嗎?」中介公司的職員在我領取簽證時問我。回答時我 心 中 百 感 交 集。 對 希 雅 的 思 念 在 我 的 心 頭 縈 繞。 在 職 業 訓 練 中 心 那 三 個 月, 我 不 敢 叫 母 親 帶 希 雅 來 看 我。 我 很 害 怕 希 雅 的 眼 淚 會 令 我 心 碎, 讓 我 無 法 堅 持 下 去。 我 在 心 裡 不 斷 地 請 求 她 的 諒 解。 我 希 望 有 一 天 她 會 明 白我的苦衷。 • • • 「阿姨,可以幫我綁頭髮嗎?」六歲的女孩問道。她是梁琳達,僱主 的 女 兒。 她 的 聲 音 把 我 從 思 念 中 驚 醒。 我 來 到 這 個 水 泥 森 林 才 一 個 月 的 時間。當我安靜一個人時,我總覺得自己正在和希雅或是母親說話。 人生並不公平。我多想照顧自己的孩子,但結果卻在照料別人的孩子。 但 我 照 顧 琳 達 不 正 是 為 了 希 雅 嗎? 我 的 收 入 將 能 給 希 雅 一 個 更 光 明 的 前 途。 帶著複雜的情緒,我幫琳達綁好了頭髮。我多麼希望每天綁的是希雅 的頭髮!因為對希雅感到虧欠,我花了更長的時間才和琳達培養出感情。 第 一 個 月 簡 直 是 度 日 如 年。 我 甚 至 考 慮 過 終 止 合 約。 但 我 這 樣 的 念 頭 很 快 就 被 打 消 了。 我 還 有 什 麼 辦 法 支 付 希 雅 的 學 費 呢? 再 說 琳 達 是 這 麼 的 可愛,她的父母也都是和善的好人。 過了半年以後,我終於鼓起勇氣打電話給媽媽,表示我想和希雅講話。 但 萬 萬 想 不 到 她 竟 然 不 願 意 和 我 說 話。 她 當 時 三 歲 半, 我 已 經 決 定 送 她 上 幼 兒 園, 好 讓 她 有 伴, 不 要 整 天 悶 在 家 裡。 希 雅 的 拒 絕 讓 我 明 白 即 使 是這麼小的小孩,也能感受到被忽略的痛苦。 結果我照顧琳達足足兩年的時間。我愛上了這名可愛的女孩。儘管如 此,這並未改變我對希雅的愛和歉疚。我離開前的一天琳達對我說:「幫 我 跟 希 雅 問 好。」 我 和 她 分 享 了 許 多 希 雅 的 故 事 啊! 我 親 了 親 琳 達, 對 她說我可能不會回來了。琳達和她的父母對我都很好,但希雅更需要我。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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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接機大堂之後,我趕緊瞄了一下接機的人群。我親愛的家人們都 來了,但我的眼光努力搜尋的是六歲的希雅。她就在那兒! 我馬上衝向她。「希雅!媽媽好想你!」我大喊。我有多麼想要抱抱 她!她卻跑開了。「希雅,寶貝!我是媽媽啊!」我再次喊道。 我當時心碎不已。雖然我明白希雅只是個孩子,還是覺得受到了巨大 的 打 擊。 我 滿 眼 淚 水 望 著 母 親 往 前 追。 等 我 終 於 把 希 雅 抱 入 懷 中 時, 我 不敢確定那到底是現實還是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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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 Jacqueline P. Formento

你還記得 推著你的搖籃的那雙手嗎, 在那些風聲瑟瑟 暗色無邊的暴風雨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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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記得 我身上那些家常菜的味道嗎, 伴著燒材的煙熏火燎 和刺鼻淚流的眼? 你還記得 一邊看著窗外的螢火蟲一邊唱的搖籃曲嗎? 天上的繁星起舞, 輕柔的海風襲來。 但我知道你不會記得 我最後一次抱緊熟睡中的你、 親吻你的雙眼。 我知道你沒能察覺 我在晨光來臨時 輕手輕腳地離家了。 我沒有回頭,淚眼婆娑, 悲傷掐住了我 所有的意識。 那是好久以前了, 現在歸途在望。 我害怕你的憤怒, 不敢面對你眼神中的指控 我離家時你那冷酷無聲的怨氣。 放掉所有的壓抑吧,孩子。 我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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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 Monina Maria

假期結束回到香港都兩個月了,我卻越來越想家。 在 老 家 和 家 人 朋 友 共 度 的 時 光 雖 短 暫 卻 很 快 樂。 那些片刻縈繞在我的腦海中不去,讓我恨不得立刻搭 上飛機回到菲律賓去。 但 是 基 於 種 種 的 原 因, 我 不 能 這 麼 做。 這 讓 我 忍 不住自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 覺 得「 我 是 為 了 給 家 人, 尤 其 是 孩 子, 一 個 更 好的未來」的說法,實在是有點老掉牙。那還有什麼 原因呢?我來這裡是為了在老家蓋房子、送孩子唸大 學、也許做個小生意,然後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也 能給孩子一點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 如果你問像我這樣的菲律賓海外移工為什麼願意 為了那一點微薄的薪水忍受離家工作的痛苦?我們總 是能夠找到一個說法。 但 這 些 原 因 會 讓 我 們 覺 得 好 過 一 點 嗎? 在 我 們 想 念 老 家 的 家 人 時, 這 些 理 由 能 夠 給 我 們 足 夠 的 慰 藉 嗎?每次為思鄉所苦時,它們能停止我們的悲傷嗎? 在我們為孤單和病痛折磨時,能夠緩解我們的自憐自 怨嗎? 當 然 不 能。 事 實 上 這 些 只 不 過 是 用 來 說 服 自 己 的 藉口。為了合理化我們離開家人的決定,我們寧願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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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是一種無私的奉獻。 我想沒有人真的知道眾多的菲律賓海外移工們的想法和感受。當老家 的 人 認 為 在 海 外 打 工 是 一 件 光 鮮 亮 麗 的 事 時, 我 覺 得 很 悲 哀。 很 抱 歉 讓 大家失望了:但這樣的印象實在是巨大的誤解,而我就是個好例子。 當我決定實踐出國打工的夢想時,我正站在一個人生的分岔路口。我 選擇了離家,離開了家人、丈夫、孩子和朋友們。 我離家時懷抱的夢想也是能為家人創造更好的生活條件。我離家時抱 著 做 出 改 變 的 決 心。 當 時 我 想 逃 離 在 雙 親 過 世 以 後, 似 乎 就 纏 繞 著 我 和 兄弟姐妹們的厄運。我離家是因為當時我覺得那是最好的出路。 而今,離家七年之後,我坐下來想想這幾年生活過得怎麼樣。 可以說我的日子相當平凡,沒有意外。但同時,我也沒有達到離家時 預 期 的 目 標。 想 到 這 點 我 很 難 過。 我 沒 有 履 行 對 自 己 許 下 的 承 諾。 我 沒 能改變什麼。最重要的是,我離開了家人但是並沒有改善他們的生活。 當然別人的經歷可能和我不同。很多人有幸找到更好的前途。我替她 們高興。但,包括我在內,很多外傭並沒有這樣的好運。 我問自己為什麼會這樣。不能達成我想要的改變是不是我的錯?是不 是 當 幸 運 之 神 眷 顧 之 時 我 沒 有 留 意? 還 是 上 帝 給 世 界 大 派 恩 賜 時 我 錯 過 了? 另一方面來說,我的經歷也並不是全都只有低潮。 我從這些經歷中,也學得了許多寶貴的事情。簡單說:即使人生並不 公 平, 上 帝 依 然 眷 顧 著 我, 而 我 依 然 懂 得 感 恩。 祂 的 指 引 和 幫 助 讓 我 學 會如何應對生命中的挑戰,如何迎刃而解。 每日照顧別人的孩子而不是自己的小孩,我的確覺得難過。但當我意 識到這是我為孩子未來必須付出的犧牲時,我的心情就能平復。 當問題和苦惱接踵而至,讓人窒息時,我也會覺得難以招架。但只要 想起等著我回家的寶貝們,就能給我正面的力量。有了這種正向的想法, 我就會忘記煩惱,平常心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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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井的迴響:香港外籍家務傭工詩文集

我領悟到對菲律賓海外移工而言,我們最佳的武器就是對上帝不變的 信念,以及因此而得的面對生命中的衝擊的勇氣和決心。 面對人生的分岔路時,如果我們能夠接受上帝的引領,就不會做出錯 誤的選擇。 我經常說,這也是我的座右銘:「保持平常心。勤奮工作、好好吃飯、 睡覺和保持心情開朗。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能夠朝氣蓬勃去迎接每一天已經是最大的福氣。在上帝的安排之下, 雖然我現在彷若在黑暗中踱步,但我深信最終會重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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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Frecel Paringit

當我準備動筆之時,我的思緒飄回了我決定申請出國工作的那一天。 想清楚了一切,臉上掛著笑容,我毫無猶豫地收拾行李,因為當時「他鄉」 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更好的地方。 我在菲律賓當了將近十年的中學教師。那是一份安穩的好差事。儘管 我 熱 愛 我 的 工 作, 我 還 是 決 定 辭 職, 因 為 我 的 內 心 深 處 其 實 充 滿 了 不 安 和 內 疚。 為 什 麼? 因 為 我 是 一 名 家 庭 不 圓 滿 的 老 師。 我 為 人 師 表, 但 卻 沒 有 一 個 孩 子 們 足 以 效 法 的 生 活, 這 令 我 很 難 過。 除 了 心 碎 之 外, 更 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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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的是我完全陷入一片迷茫。 我是一名單親媽媽。雖然教書是一份穩定的工作,但我的薪水還是不 夠養家。當時我的大兒子快要上大學了。我身為老師的自信也日漸消失。 我又沮喪又無望。 但我寧可當一名單親媽媽也不要繼續和不負責任的先生一起生活。和 一名賭徒老公過一輩子的話,生活會是多麼無奈和悲慘。 我是一名母親,但我從來沒有享受過妻子應有的待遇。結婚那些年, 我 從 來 沒 有 感 受 到 前 夫 的 愛。 這 就 是 讓 人 難 堪 又 傷 心 的 現 實。 我 不 知 自 己 為 什 麼 嫁 錯 了 人。 我 們 沒 有 一 天 不 吵 架。 為 了 他 沉 迷 於 賭 博 和 與 朋 友 飲 酒 作 樂 把 錢 都 花 光, 我 不 知 流 了 多 少 辛 酸 的 眼 淚。 除 了 黯 然 落 淚, 我 什 麼 也 做 不 了。 記 憶 中 我 從 來 沒 有 跟 他 分 享 過 我 對 孩 子 未 來 的 看 法 和 夢 想,因為他根本不在乎。日復一日,我也漸漸感到麻木了。 直到有一天我終於決定分手。不是因為我不珍惜我們的緣分,而是因 為 我 更 在 意 孩 子 們 的 前 途。 在 前 夫 的 身 上, 我 感 受 不 到 絲 毫 他 對 孩 子 的 關心。 可以說,我和孩子們打造了我們的生活。我決定只有自己一個人,也 要 和 孩 子 們 一 起 微 笑。 每 天 晚 上 當 我 看 著 熟 睡 的 孩 子 時, 我 試 著 從 他 們 的 身 上 獲 取 新 生 的 力 量。 當 一 名 單 親 媽 媽 一 點 都 不 容 易。 我 學 會 同 時 扮 演 父 親 和 母 親 的 角 色。 我 必 須 解 釋 給 孩 子 們 聽 為 什 麼 他 們 的 爸 媽 決 定 各 走各的路。 但我發現時間越久就越難兼顧我的家庭生活和老師的角色。當一名老 師, 我 本 來 應 該 是 個 能 啟 發 孩 子 的 榜 樣。 但 是 像 我 這 樣 的 私 人 生 活, 要 怎 麼 當 一 個 好 老 師 好 榜 樣 呢? 每 天 走 進 教 室 時 我 都 心 懷 愧 疚。 我 用 虛 假 的 笑 容 來 掩 飾 內 心 的 傷 痛。 每 天 早 起 去 學 校 是 生 活 中 最 困 難 的 事。 面 對 學生們爭先恐後提出的各種人生問題時,我心中其實也充滿疑惑。 我不再猶豫,把孩子交給他們的外公外婆,遠離家鄉。但是海外的生 活 卻 更 加 艱 難。 離 家 的 頭 三 個 月, 是 我 人 生 中 最 辛 苦 的 一 段 時 間。 想 家 的 思 緒 是 內 心 難 以 承 受 的 折 磨。 香 港 的 生 活 和 我 的 預 期 大 不 相 同。 我 彷 如行屍走肉,再一次感到深沉的失落。 這種失落感讓我努力尋求宗教的慰藉。內心的空虛感急需被補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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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 要 了 解 我 的 人 生、 我 的 路 程、 我 的 內 心 和 我 的 命 運。 於 是 我 向 上 帝 祈 求。 現在我來到香港已經兩年了。當你在閱讀這篇文章時,我可能已經在 回 家 的 途 中; 而 且 是 帶 著 自 信 回 家。 我 感 到 煥 然 一 新。 上 帝 的 愛 已 經 治 癒 了 我。 現 在 我 像 一 道 銅 牆 鐵 壁 般 的 堅 強。 人 生 的 風 暴 最 多 只 能 稍 稍 的 動 搖 我, 但 已 經 無 法 將 我 擊 潰。 我 找 到 了 上 帝, 而 祂 把 我 破 碎 的 身 心 一 點一點地還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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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瑞拉 Cecil C. Calsas

週六夜將盡, 碗碟安置齊整。 地板光可鑒人, 衣服也已細意熨貼。 [ 跳出的 ] 新動態:「明天一定會好玩!」 扭開龍頭,高歌一首, 洗淨六天辛勞。 疲倦的雙腿,僵硬的背, 在溫水的滋潤下漸漸甦醒。 爬進被窩,裹緊自己 盯著相框的眼已泛起淚光。 剛上色的指甲,晨光中閃閃動人, 細細描繪的是崛起的雙唇。 長長的馬尾,黑髮搖曳, 緊身的背心加上迷你短裙。 拽上時髦的 Gucci 包, 蹬著高跟鞋的足音響起。 維多利亞的秘密香氛, 隨著搖擺的雙臀已在閘門外。 深吸一口週日的自由, 她舉目環視周遭的陌生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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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井的迴響:香港外籍家務傭工詩文集

墨鏡搭肩輕吻, 敞開的舞池招手。 放下一切,世界在她手中。 嘻笑聲中,舞會進入高潮。 環繞著腰的強壯臂膀, 深深相擁在漆黑的角落。 忘卻身段,玩弄著男伴, 是安娜、露絲和卡拉, 沒有一個透露了她的身份, 僅是家中一個乖巧的姐姐。 大鐘走到了八點半, 心跳加速,不能逾時。 洗盡鉛華,回覆原貌。 週日已盡,馬上降臨又是全新的一週。 編 者 按: 香 港 僱 主 習 慣 在 第 三 者( 尤 其 是 小 孩 子 ) 面 前, 把 外 傭 稱 呼 為「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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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賽 Cecil C. Calsas

星期天一早總在一陣欣喜若狂中到來。六天的辛勞工作之後,第七天 的 轉 換 有 著 格 外 的 療 癒 效 果。 煩 惱 和 疲 倦 神 奇 地 消 失 了; 即 將 見 到 親 戚 朋 友 們 的 期 待 讓 每 個 人 都 感 到 亢 奮。 公 眾 廣 場 成 了 開 心 的 菲 傭 和 印 傭 們 在 各 自 出 發 之 前 的 匯 合 點。 平 庸 的 家 傭 搖 身 一 變 顯 得 美 麗 又 時 尚。 她 們 不 再 是 平 日 拉 著 菜 籃、 推 著 輪 椅 或 是 忙 著 遛 狗 的「 姐 姐 」, 而 是 一 個 個 準備好好享受難得的短暫自由的獨特個體。 就在這熱鬧的一天,一群棒球愛好者來到藍田的球場進行每週的擊球 和 體 能 訓 練。 藍 色 的 球 衣、 白 色 的 長 褲 和 棒 球 帽, 再 搭 配 上 背 包、 肩 上 的 球 棒 和 滿 載 各 種 設 備、 棒 球 和 替 換 衣 服 的 行 李 箱 就 是 她 們 的 時 尚。 高 跟 鞋 她 們 不 屑 一 顧, 打 球 的 釘 鞋 才 能 讓 她 們 在 球 場 中 自 信 滿 滿。 練 習 場 內 規 律 的 擊 球 聲 聽 來 是 悅 耳 的 旋 律。 等 著 擊 球 時 她 們 閒 聊 著 過 去 一 周 的 點 滴, 還 有 發 薪 日 來 到 時 每 個 人 要 給 家 裡 匯 多 少 錢 等。 她 們 熟 悉 彼 此 的 家 庭、 孩 子 和 喜 好。 聊 天 揶 揄 之 際, 僱 主 全 被 冠 上 各 式 各 樣 的 暱 稱。 她 們 一 直 以 來 互 相 扶 持。 一 個 隊 員 的 痛 苦, 全 隊 的 人 都 會 深 有 同 感。 在 這 種 強 烈 的 同 志 情 誼 之 下, 相 互 的 嘲 笑 和 挑 釁 反 而 成 為 吃 苦 耐 勞 的「 重 砲 手 」 的 特 色。 在 球 場 邊 的 樹 蔭 下 共 享 一 頓 又 一 頓 的 美 食, 飲 食 間 培 養 出 深厚情誼。要是有任何隊友缺席,大家都會立刻察覺。 「菲律賓重砲手」女子棒球隊在二零零九年香港棒球總會組織的本地 聯 賽 中 首 次 亮 相。 在 被 棒 球 總 會 認 可 為 屬 下 組 織 之 前,「 重 砲 手 」 度 過 一 段 在 跑 馬 地 藍 塘 公 園 練 習 的 日 子, 當 時 全 隊 僅 有 木 棒 和 網 球 可 用。 球 隊 的 制 服 和 設 備 全 賴 熱 心 人 士 和 朋 友 的 慷 慨 捐 贈, 他 們 相 信 這 支 隊 伍 有 和 富 有 的 本 地 華 人 隊 伍 競 爭 的 潛 力。 從 那 時 起, 球 隊 一 起 有 了 豐 富 的 經 歷、 共 同 的 犧 牲。 這 些 故 事 在 比 賽 期 間 流 傳, 漸 漸 地 隊 員 們 也 從 中 找 到 了家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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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井的迴響:香港外籍家務傭工詩文集

高等學歷不一定能帶來理想的工作。在工作的時候,每位「重砲手」 都 是「 工 人 」、「 賓 妹 」、「 姐 姐 」 或「 阿 姨 」。 他 們 的 命 運 除 了 和 僱 主有關之外,也和他們在要求完美的工作環境之外的生活習慣息息相關。 「菲律賓重砲手」的星期天簡單而愉快。隊員們為自己打造了健康的 生活方式。有些人過去也曾流連酒吧、舞廳或卡拉 OK,或者在巴士站、 天 橋 上 和 狹 小 的 房 子 裡 賭 錢。「 重 砲 手 」 們 不 欣 賞 家 傭 佔 據 街 頭、 老 是 自 拍 或 參 加 選 美 等 行 為, 於 是 想 到 透 過 運 動 來 解 壓。 大 部 分 的 隊 員 在 菲 律 賓 時 都 是 專 業 人 士。 他 們 來 到 香 港 從 事 和 他 們 的 大 學 學 歷 不 相 稱 的 工 作, 為 的 就 是 給 家 人 帶 來 較 好 的 生 活。 有 些 人 還 盼 望 移 民 他 地, 另 外 一 些 人 打 算 回 家 照 顧 孩 子 和 年 邁 的 父 母。 有 些 人 為 了 年 老 之 後 的 花 費 在 香 港 多 留 些 年, 多 存 點 錢。 但 她 們 有 一 天 會 帶 著 豐 富 的 閱 歷 和 一 個 精 彩 的 故 事 回 家。 在 這 個 故 事 裡, 有 一 支 代 表 菲 律 賓 人 的 棒 球 隊 參 加 了 公 正 平 等、沒有歧視的比賽,一場給隊員帶來畢生的友情的比賽。 香港對很多人而言可能是一個財富與希望之都。但對外傭而言,這座 城 市 就 像 是 一 個 許 願 井。 對 著 許 願 井, 外 傭 們 虔 誠 地 投 下 一 枚 硬 幣, 在 心 中 許 下 美 好 的 願 望。 並 非 所 有 許 下 的 願 望 都 會 實 現, 不 是 所 有 美 麗 的 夢想都會成真,也不是每一個帶著美好期待的旅人都能全身而退。 截稿時「重砲手」們正等待著她們在一五 / 一六年球季的最後一場比 賽。 比 賽 將 於 五 月 八 日 在 九 龍 獅 子 山 球 場 舉 行。 她 們 在 上 一 季 的 聯 賽 中 屈居於華人隊伍 Macaroon 之後排名第二。但這並沒有打擊了她們的士 氣, 反 而 讓 她 們 更 加 努 力, 希 望 能 在 新 的 球 季 中 稱 霸 女 子 乙 組 聯 賽。 她 們酸疼的雙臂渴望著高舉閃亮的獎杯。正是這雙臂膀總將馬桶刷得亮白、 輕 輕 搖 著 負 責 照 顧 的 孩 子 和 推 動 輪 椅 中 的 昔 日 富 賈。 也 是 這 雙 手 改 善 了 僱主一家的生活和苦苦撐起菲律賓的經濟。 隨著週日晚上九點的宵禁時間到來,隊友們也收斂起開心的笑容和歡 聲, 拖 著 沉 重 的 行 裝 和 疲 累 的 雙 腳 返 家。 地 鐵 站 裡 告 別 聲 此 起 彼 落, 球 友們各散東西,心裡祈禱著明天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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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井的迴響:香港外籍家務傭工詩文集

編 者 按:「 菲 律 賓 重 砲 手 」 最 終 在 香 港 棒 球 總 會 一 五 / 一 六 年 度 的 女 子乙組聯賽中奪得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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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人員

HelperChoice 行政總裁

編輯 / 翻譯

圖片

排版 / 設計

羅蘭 (Laurence Fauchon) 陳如珍 李閩 羅蘭 (Laurence Fauchon) Abdela Igmirien 歐陽美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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