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ice & Verse Poetry Magazine Issue #61 聲韻詩刊 第61期 - 聲韻詩刊十年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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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 十年選 十年選 61

Voice & Verse Poetry Magazine

Zoran Poposki, Silk (detail) (2019–2021). Acrylic and archival ink on canvas, 47 × 32 in. Reproduced with permission of the artist (poposki.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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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SN 2308-2216 ISSUE 61

出版

PUBLISHER

October 2021

石磬文化有限公司

MUSICAL STONE

社長

DIRECTOR

廖建中

主編 宋子江

署理主編 評論編輯 鄭政恆

英文編輯 何麗明

澳門編輯 洛書

LIU KIN CHUNG

EDITOR-IN-CHIEF CHRIS SONG

ACTING EDITOR-IN-CHIEF REVIEWS EDITOR MATTHEW CHENG

ENGLISH EDITOR

TAMMY HO LAI-MING

MACAO EDITORS ININ WONG

雪堇

PANSY LAU

編委

EDITORIAL BOARD

鄭政恆 周鉑陶 何麗明 雷暐樂

MATTHEW CHENG PACO CHOW

TAMMY HO LAI-MING PETER LUI

宋子江

CHRIS SONG

助理編輯

ASSISTANT EDITOR

劉梓煬

校對 蔡明俊

活動策劃 江祈穎

發行(香港) 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 香港新界沙田香港中文大學何東夫人堂 cup-bus@cuhk.edu.hk 電話 3943 9800

DISTRIBUTOR (HONG 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PRESS LADY HO TUNG HALL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SHATIN, NEW TERRITORIES, HONG KONG S.A.R. cup-bus@cuhk.edu.hk TEL: 3943 9800

澳門、台北、吉隆坡、新加坡定點銷售 邊度有書|澳門連勝街 47 號地下 季風帶書店|台灣台北市大同區迪化街一段 198 號 2 樓 詩生活 - 詩人雜貨店|台灣台北市大同區承德路二段 75 巷 37 號 草根書室| 25 Bukit Pasoh Road, Singapore 089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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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喜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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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期

2021 年 10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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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 KWOK KOU DEREK CHUNG LIU WAI TONG

WONG LEUNG WO

香港藝術發展局邀約計劃 This project is commissioned by the ADC. 香港藝術發展局全力支持藝術表達自由, 本計劃內容並不反映本局意見。


十年選

2011 — 2021





香港







目錄 15

鄭政恆 : 卷首語

17 18 19 20 21 22 24 25 26 27 29 30 32 34 35 37 39 41 45 46 48 50 52 54 56 57

也 斯:椅上青 關夢南:我此刻的平靜 王良和:在索布朗的教堂裏寫詩 樊善標:喜劇 何自得:致寫族譜的人 麥樹堅:牠們二題 鍾國強:年之將盡 吳詠彤:在手機讀一首悼亡詩 唐大江:異象 曾瑞明:找到吉澳的雲 律 銘:兩歲之前 洛 謀:狐狸 沐 羽:一臉 跂 之:非非想處 葉英傑:少時紀歷(4) 蔡傳鎮:革命將至 吳美筠:從山背來的鰂魚 周漢輝:耶利米 陳子謙:輝耀姬 呂永佳:捕風捉影 陸穎魚:一個養女子的貓。 陳李才:搬運工人 黃潤宇:十二月三十日祭懷秋瑾 曾詠聰:最後,我來到了灣仔西 梁莉姿:浮木 梁匡哲:好像又完了


58 60 62 64 65 66 68 71 73 74 76 78 80 82 83 84 86 87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9 101 102

田 寺:二十五分鐘後 池荒懸:花蓮的海濱 洛 楓:沒有人愛沒有人 胡 說:如果蘇軾在現代寫詩 陳 滅:盂蘭舊話 梁璧君:非法入境 飲 江:明嘞 ◦ (著衣持砵挨身挾餸) 莊元生:母親在公立醫院 曾繁裕:給維多利亞 蓬 蒿:火車與風 施偉諾:平安夜 鄧小樺:漫長 蕭欣浩:彼岸 樓 樓:言不語 余文翰:魚湯 韓祺疇:單車 盧卓倫:取義 黃淑嫻:雨天總會想起一些事情 潘國靈:(—) 米 米:驚蟄 廖偉棠:重讀《雷聲與蟬鳴》 不 清:致未來 區聞海:撫牆 陳麗娟:世界上最美的雞 萍凡人:內心那微小風速計 羅樂敏:浪馳行 惟 得:夢遊 曾淦賢:克麗泰 月 河:翻譯 蘇苑姍:意味


103 104 106 107 108 110 112 113 114 115 118 120 122 123 124 125 126 128 129 131 133 135 138 141 144 145 148 150 152 153

麥敬暉:望遠 吳見英:洗禮 靡 木:未來,我們 熒 惑:烏鴉落陽 關天林:樓梯與蟬鳴 姚慶萬:租客 冬 莉:水的喊聲 藍 朗:我不知道我的心情算是甚麼顏色 漫 漁:夢遊者 何福仁:蘇格拉底受審 劉偉成:玻璃的宿命 鄭潔明:晨曦 左悠文:漩渦,記一次參觀製餅工場 鄭詠詩:斑馬 黃凱怡:親愛的 劉安廉:沒有飲管的日子 夏 簷:交錯 李顥謙:裹屍布 盧真瑜:在我最暴戾的日子裏 施勁超:裂酒 麥智軒:乾草 呂少龍:行者.黑帳篷 彭依仁:當靜物因為運動而紛紛解體 宋子江:肺炎時期的抒情 應 亮:亂說 盧偉力:屍體發現 黃敬源:面罩下的時間 李浩榮:列車 阮智謙:柏林薩克森豪森猶太集中營 劉梓煬:後話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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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炎培:個展有感 何杏楓:長途 李嘉儀:罪河 鄭偉謙:K51號巴士線 嚴瀚欽:夜話 游 靜:散則成風 璇 筠:九龍城往北角的船上 鄭政恆:在一片冰原之上——聞貌玉百入獄 今 文:謝氏補鞋(石蔭街市) 淮 遠:循環 羅貴祥:如常


聲韻詩刊十年選

卷首語 鄭政恆

半個世紀以來,《秋螢》、《詩風》、《羅盤》、 《新穗》、《九分壹》、《呼吸》、《我們》等 詩刊,發表了許多香港的重要詩作。踏入二十一世 紀,香港詩刊一本接一本,如接力賽,先有《詩 潮》(2002),再有《詩網絡》(2002—2006), 繼而是《秋螢》(2003—2010)。 2011年8月15日《聲韻詩刊》出版創刊號,由廖 建中擔任社長,黎漢傑擔任總編輯。除了《聲韻 詩刊》,黎漢傑還主編了詩選四種:《香港詩選 2011》(2013)、《香港詩選2012》(2014)、 《2013香港詩選》(2015)、《2014香港詩選》 (2016)。由於以上四本香港詩選已面世,本冊盡 量少選《聲韻詩刊》開頭四年刊載的詩作。 2015年6月第24期開始,宋子江擔任總編輯,隨著 宋子江的努力,《聲韻詩刊》在美術和翻譯以至專 題策劃上,都有顯著突破。他尤其重視翻譯,透過 翻譯引介為香港詩壇帶來外面的聲音。宋子江擔任 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執行總監有年,在多方面打開詩 人交流的渠道。他的努力也反映在《聲韻詩刊》之 中,以下十期可作例子:《政治如何抒情:波蘭新 浪潮詩歌專輯》(第25期)、《民權風尙:當代非 裔美國詩歌專輯》(第26期)、《翁達傑專輯》 (第27期)、《寺山修司及日本現代詩專輯》(第 29期)、《白色恐怖下的書與玫瑰:現代加泰隆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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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亞詩歌》(第30期)、《台灣七年級新生代詩選》 (第34期)、《詩歌生活節與香港國際詩歌之夜專 輯》(第38期)、《葉維廉專輯》(第42期)、《 澳門詩歌評論與翻譯專輯》(第45及46期)、《香 港國際詩歌之夜十週年專輯》(第50期)。 2016年2月第28期開始,鄭政恆擔任評論編輯,他 重視評論和引入新人作品,策劃了以下的專輯:《 馬來西亞新詩評介專輯》(第32期)、「青年新詩 創作坊學員作品選」小輯(第37、43、49期)、《 侯汝華專輯》(第41期)、《詩學與哲學專輯》( 第44期)、《詩學與電影專輯》(第47期)、《詩 與象徵專輯》(第56及57期)。 《聲韻詩刊》立足香港本土,2016年4月第35期 的《香港青年詩人專輯》,就是一次較全面的 檢視。2018年3月第39及40期合刊,CHA Tenth Anniversary Special Feature,厚厚的合輯,標誌著 詩刊向中英雙語出版邁進,《聲韻詩刊》由何麗明 (Tammy Ho)擔任英文編輯,連結國際線。 這十年間,香港社會確實面對許多挑戰社會現實是 詩人一展懷抱的題材。本詩選以作品詩藝為選取 基準,作品遍及不同風格:即事詩、都市詩、抒情 詩、圖象詩、賦體敘事、懷人之作、自然寫作、本 土寫作、粵語寫作、越界對話、生活化書寫、蒙太 奇手法、超現實主義等等。十年間的香港詩如此豐 富多樣,拓展了詩的世界。 《聲韻詩刊》的十年,恰好見證了香港詩壇的十 年,香港詩人努力創作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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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斯:椅上青(第1期)

苔痕爬上了台階 胖婦人坐在椅上吹乾頭髮 濕濕溽熱逐漸變成涼爽 池塘生長了春草 技工坐在長凳上抽一根煙 半天的勞累在空中舒散 圓柳變成鳴禽 白領午休拿起几上的漢堡 抬頭在高夾縫樓尋找飛鳥影子 草色映進了眼簾 打字小姐修理呆鈍麻木的電腦 等侍從鋼灰的心懷裏泛出嫩葉 二○一○年十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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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關夢南:我此刻的平靜(第1期) 抱住個孫 坐在小公園的長椅 我其實與隔鄰 看報的小老頭無異 我此刻的平靜 也如他的平靜 記起廣州的往事 祖母懷抱我 坐在晚上的珠江邊 看螢火船的小火船 載住夜歸人的夢 微風吹過 我微涼的驢頭 我輕輕撥去 衣衫的殘葉與落花 小老頭收起了報紙 我抱起孫兒 他向彌敦道走去 我橫過 界限街的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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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王良和:在索布朗的教堂裏寫詩(第14期) 樸素的教堂 在我行旅快將結束的時刻 用祂殘損的泥牆、剝落的磚身 包覆著我疲倦痠軟的身體 被聖檀半遮著的彩窗 尖頂的眾圓像菊花,而下面 金色的藤蔓向自我的內心渦漩 盤成一個個、一排排金色的聖圓 大地的種子開出高貴、神聖的花葉 生生不息,高升到雲霄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 這教堂的内心沒有秘密 明亮、通透,白色的蠟燭隨時 用自己的膏油放出光明 響著輕柔的聖樂 歌聲中「和」字溫柔的拖音 像提醒我:仁愛、寬容、和諧 而突然一聲持久的鐘響 不知從教堂內還是教堂外傳來 然後是人語的笑聲 穿過門牆和密封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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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樊善標:喜劇(第24期) 快到農曆新年的時候 我在賀喜教授的香港殖民時代 歷史講座上,領會了喜劇的意義 儘管這決不是她的本意 引自伊麗莎白.冼教授的著作 《權力與慈善》: 十九世紀鼠疫流行期間 總督派遣特使調查華人民間醫療情況 回報説,病人並排躺在房間的泥地上 侷促黑暗,沒有合乎最低衛生標準的照料 其中一個房間,管理人説,有兩具屍體 特使檢查後,發現一具是活的 幻燈一閃而過,我趕緊抄下書名 內容只好半回憶半想像 觸動我匆忙摸出紙筆,是喜劇般的感覺 既然屍體又活過來了 既然那是遙遠的殖民時代 我們都活過來了,陷在柔軟的椅子裏 聽著似真似幻的奇聞 唯一不太像喜劇的 是這首詩完全寫實 包括所有時間和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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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何自得:致寫族譜的人(第24期) 灌溉過的果樹或已成 柴枝與木炭,我祖我父 鋪砌的磚瓦散落一地 被放逐的名字,族譜不記載的分支 子姪散居繁衍於遠處及更遠處 放下昨天的姓氏,放下擔子不寫家書 不緬懷也不被記起。正好免於某天 有人按名單逐戶翻開孩子的被窩

紅木飯桌瓦礫中塌陷 雨點劈劈拍拍打落雲石桌面 像叔伯們打天九的聲響 祖墳沒有位置,我們的灰燼 路上飄散、混和雪霜,落在 未知的土壤,滋養麥田也滋養高粱 再沒頭顱,就不害怕破墓者以鐵枝 量度天靈蓋與眼窩間的距離

瓦礫隙鏠間長出蒲公英 與芒草,鵲鵪飛過,遺下 不知名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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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麥樹堅:牠們二題(第24期) (一) 螞蟻在外面死了—— 例如被風吹入河道,戰鬥時被其他昆蟲吃掉 每天數量龐大。蟻后不寫史書 待產的腹也記不住任何一隻 的名字。但牠們都曾用齒、用幼小的前肢建造 蟻窩。窩裏有全族分享的食糧 有未來的卵與若蟲 活著的螞蟻合力抬一條帶刺的蚱蜢腿 也許只一晝夜,分擔重量的同類 便輾壓成一股氣味。那些斷肢、年老 的成員,預知時日無多 便按照天空的雲圖到更遠處覓食 若安全歸來,便以見聞 電擊小蟻的觸角 數年壽命的螞蟻 堆起過百年的蟻窩 興盛的蟻窩比騾一樣的人高 觸及風的指尖 (二) 在石質的海床滾動多時,牠終於 一口咬住對方 水流沒有穩定過 牠們一起擺動鰭翅保持平衡 重壓,無光,水冷,時間歸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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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靠著宿主額上的燈 牠看到茫茫,和茫茫中的 能裹腹的小東西 牠的牙痠軟,下顎已沒入宿主的骨中 彼此 經絡相連。宿主以心臟攻取 牠的眼、腮和尾巴 成為沒有意識的肉突 (溫暖的陸上,艾草松雞有氣囊 孔雀有翎,獅有鬃) 男人夢到鮟鱇而醒來 黎明未至,胸口抑壓 惺忪中欲翻身 才感到軀體只佔雙人床的三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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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鍾國強:年之將盡(第25期) 年就躺在石璺的對面 以洗淨了的路面來向我瞪眼 間隔線的直,與指示牌新髹的漆 成就一個一個有異於昨日 我們曾經走過的地方 牆上新長了兩朵花,一把傘 白粉筆跌在地上,聲音 又回到高牆背後 那些繁殖牆和回音的地方 十四歲是要遺忘放風箏的年紀 跑掉了的人又回來開壇 可原諒的雲又回來彰顯天空的寬大 龍蝦燕窩鮑魚和螺頭又聚首了 工展會的生意據說比去年多增了 百分之二十,即使在雨天 雨天了你會懷念甚麼 歲末一車紙錢向天漫撒 我們把一疊疊鬱結密藏於床底度歲 2014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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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吳詠彤:在手機讀一首悼亡詩(第25期) 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歷。 幃屏無彷彿,翰墨有餘跡。 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 悵怳如或存,迴遑忡驚惕。 —— 潘岳〈悼亡詩三首.其一〉

從喪禮回到小孩當中 在喧鬧笑語中記得 一個人正要被火化 正想悼念的時候 如果被小孩包圍 或一個人,身在地下鐵 或巴士 就像海的波濤要被上帝的手 按下 漩渦,從此埋葬於海床深處 在擠擁的車廂,我得學會 面無表情如他人,如海面平靜 唯有當巴士被卡在公路上的車龍 前方的禍事現場等待清理 卡在青山與藍天之間 卡在白色的薄雲和粉紅的花樹之間 當城市的血脈栓塞 思念仍可流動 我能拿起手機,讀一首悼亡詩 抬頭就看見陽光穿透一片片雲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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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唐大江:異象(第26期) 有一頭獸竄出來, 只懂兇狠嗥叫, 張舞爪牙想開殺戒, 不惜造成大量死傷。 隨後跑來一隻雙尾狗, 喜歡賺錢做買賣, 守候賞賜舔骨頭, 搖著兩條尾巴亂吠。 毒蛇和碩鼠也現身, 窩在一起號稱同工, 推撞卸托之間, 不免偶然相殘。 而八戒一直在場, 牠慣說廢話和謊言, 強指一頭鹿是馬, 甚至忘記自己是隻豬。 假先知不甘寂寞又出頭, 教人化身為乖貓, 再蛻變成毛公仔, 然後學他跪拜偶像。 還未夠數呢畜類在等待, 忽然之間竟找起鬼來, 加百列喝道去照鏡吧! 異象於是暫時消失。 讀舊約但以理書即興成篇 二○一五年七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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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瑞明:找到吉澳的雲(第26期) 我們問老公公在這兒住了多久。「二十多年了,」他 說。當我們指著前面對出去的海上的雲說像甚麼生物, 他也說:「像老虎一樣。」可是,那團雲更像一頭綿羊 或水牛;然後,當我們坐得夠久,輕浮的嘩笑的聲音逐 漸靜默下來,就可以看 見它們慢慢移動,散開,一條腿 緩緩分裂出來,絲縷的雲像崩塌的牆壁冒出煙塵,無聲 的碎屑散落歸向太空。 —— 也斯〈吉澳的雲〉

我們相信每個地方的雲都是一樣的 因為我們從不抬起頭 眼睛只盯著留言的時間 像你留意船期 但你是想回家 你是與別不同的雲 我們的家已成了人家的邊界 已發展的世界總是佈滿樓房 生活的秘密都放進貨櫃去了 吉澳的人去了哪兒? 他們正和誰人談話 狗和貓總懂得無所事事 荒廢的房屋寫著「福自天來」 別了這個地方 領隊奮力解釋船為何久久未開 女的情緒病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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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男的看顧著她 團員忍著沒有起哄 沒有禁區紙誰也不能走 但你走了 吉澳的雲鎖住每一個人 悶雷好像彼此的心事 二 ○一五年八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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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兩歲之前(第26期)

打開一個又一個的資料夾 看看你從初生到兩歲的照片 你的母親無時無刻都在拍 照片數量多如你掉下過的毛髮 看著我和你一起走過的路 (你到了一歲半還不是走得很穩) 彷彿又重回到那日的時光 我無法記住一年、一月、甚至一日 心裏存著只有關於你的一個笑容 一句說話一個音節一段哭聲 你一個眼神足夠軟化我石化經年的心 看著昨日的照片已經夠我哭泣 因為那全是屬於我和你母親的回憶 兩歲前的事相對於你只是腳下踏過的路 那巨大數量的照片似乎可以把歲月記錄 萬一有天 你真的願意用兩年時間去重新走 這已經逝去了的兩年走過的路 重新經歷我和你母親經歷的一切 我想 那天 我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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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狐狸(第28期)

月圓的黃昏你沿運河低頭走 皮鞋的踏聲教你本能地退後 你站在石級上望向對岸 穿深藍大衣的人伸手進口袋 和你對望又彷彿找尋甚麼 今天你沒有轉身 沒有急步穿過籬笆 沒有跳進前院後院 他彷彿是你三百年前的鄰居 只是害怕子彈穿過身體 只是害怕獵犬噬手咬腳 只是害怕被掛在頸上牆上 你放棄五百年的修道 放棄成人 離開北地離開雪國的森林 偶爾隱身在落葉或酒吧的招牌 讓窄船的灰煙 帶你到這個已經兩年沒有下雪的城市 綠頭鴨呱呱呱呱地游過 是挑釁或嘲笑 你不敢伸頭咬牠的翅膀作晚餐 穿深藍大衣的人仍看著你 你就這樣呆立 彷彿在找尋下一個廚餘桶 彷彿思考火車軌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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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好讓你撿一隻灰鴿吃兩三天 直至人們呼你城市的狐狸 忘卻房子後面就是郊野公園 黃昏的月亮很圓 湖面停滿天鵝如雪國 今夜,你在兩年沒有下雪的城市 走到提款機前 排隊 二○一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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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羽:一臉(第31期)

聽著,你屬於自由 你的前方是大海 而腳下是天空 方向盤扭往右方,就能回到 最最私密的木屋 牆上貼滿外文海報 有時你會為了它們 打開翻譯軟件 但更多時候,你選擇飛翔 放下一切,放下我 雙手打開的那時 你屬於一切,不屬於我 因此從那天起我都在練習成為大海 抑或天空,抑或比天空更高 的地方。嘗試不仰視你 而飛往更遠 但沒法成功 想要搜索你的鑰匙 且變成你木屋的形狀 來使你習慣我如若水壺般的存在 但斟出來的弧線 我將,永遠,無法學好,也無法 在沸騰的瞬間 悅耳地尖叫 我是你最沒用的外文海報 有時勾起視線 多數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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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聽著,你記得一幀我們私自攝下的合照嗎 我已經從中消失。 後來你就在我的臉上隨處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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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之:非非想處(第31期)

讀通了一部日知錄有甚麼好處。若因此了悟 無有所求又有甚麼好處。於顧亭林 有甚麼好處。於其墓被毀 於三百年後又有甚麼好處。跌蕩文酒 通了古今之變 又有甚麼好處。猶弓之於弦 一對乳房之於色 又有何好處。說了 可讓我愉悅一點於我又有何好處。若我仍未了悟 愉悅於我有何好處 架上應有的然而沒有 然而又想不起是甚麼。這於無又有何好處 大地開出了一株巨大的花崗岩 有甚麼好處。又有何不好處 瞬又凋謝。又不免會想它或可結出完美果子 的好處。然而果子又可怎移動自己 方可跌碎 找到本應如此的稜角 我吞下了一把小刀。在血管裏遊走 切割自己。予人各取所需 一切想法可以中止了 走到繁花落處 像被送葬的樣子 二○一五年十一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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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葉英傑:少時紀歷(4)(第32期) 少時住的舊居,客廳 很大,可以分劃房間出租,有窗 有穿過鐵窗花,在地板上形成痕跡的光 有陣子有書桌 後來書桌搬到睡房,因著爸爸要求移動 放學後我就坐著做功課,偶爾抬頭計算時間。 有書架把睡房分成兩邊;到了時間 爸爸就打開另一頭的電視;這是他的客廳 床就是他沙發。看見他呼吸時肚皮緩緩上下移動 睡了。有時被我窸窣的聲音弄醒,掙扎起來關窗 開冷氣,倒頭再睡;躲開從我書桌 散射出來的刺眼的光。 永遠要記得拉上窗簾,遮蓋明早的光 多睡一會,允許多一些懶洋洋的時間 我的睡床就在書架這一邊,床尾是書桌 這裏就是我的客廳 我的客廳有森林,樹皮厚實,有枝葉想伸出窗 外面陽光是否仍在等待,還沒有打算移動? 他開始常常攤睡,或許是沒有氣力移動 電視發出的光,是他可以抓緊的光 那方框是他可以用來閱讀世界的窗 他可以控制事物掩映眼前的時間 他的客廳 最後退縮成一張床,一部小電視;我在這邊的書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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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抵抗那邊各種調子。搬家時,我沒有搬走沉重的書桌 新居訂造了新的;它有足夠的空間,不必再移動 爸爸想在新居重建自己的客廳 希望那裏可以治好他的病,有適合的光 和空氣;他以為會有時間 習慣這房子,和愛上房子裏沒有鐵窗花的窗。 或許最後還是會替新居的窗 裝上窗花;我繼續獨個兒陷入書桌 冷氣機從舊居搬來,延續相同的吹拂方式一段時間 爸爸還是繼續在房間裏看電視,攤坐床上沒有移動 直到死。射進房子的光 依舊無法長久停駐在客廳。 搬家前的一段時間,分租的房間都清空,塵埃在客廳 窗前愉快地飛舞。它們都感到解放。首次這麼接近光 首次沒俯伏書桌上,沒墮進床間縫隙,首次沒有在昏暗中移 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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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蔡傳鎮:革命將至(第32期) 沒有槍 沒有砲 也沒有炸藥,所以 喬裝成一介平民 靜待革命 我潛伏學校中 裝成乖順的人 學會敵人的語言 如兩文三語和四書五經 卻看見 很多異議和反動 都一一被消磨 數年後成為黨員 公餘時嫖飲,巴結書記 半醉間竊聽軍情 他暗示一場權鬥的歸邊 並從褲襠中抽出一卷不連號鈔票 作為收編臥奸的報酬 但陰謀來不及伸張 他就死於墮樓意外 酒精濃度成為結案證據 一經數年,熱情不再氣盛 革命之血藏於骨髓 我妥善運用 MPF、物業和家庭音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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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化身殷實而優雅的布爾喬亞 如口袋裏的彈簧刀隱沒鋒利 依然沒有槍 依然沒有砲 依然沒有炸藥 我仍相信革命將至 只要相信,就是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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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吳美筠:從山背來的鰂魚(第35期) 從此 再沒有人蹲在隙縫傾聽大石的心跳 無盡的黎明 在九逕山的肩脊劃過一道 延伸向東的水帶 岩巉的錯影橫陳 山上 不知河牀在民間 像巨人的匕首掃拂酣醉的蘆葦 盲目騷撥無數的笑點 水泥鋪墊在鷺鴜和潛鴨的蹼下 她婀娜閒步在鏡頭的聚焦 滾邊的河澗不斷招引著南來的經營者和消費者 有人太大貪了 有人也太自負 我是一尾來覓食的移民 穿越藍地靜好的池塘 曲迎沒有老虎也沒有丹桂的坑口 走過重新施予的清渠 土頭土臉的紅頰獴 離地躲藏 無家的招潮蟹和躐蹋的彈塗膠在橋墩下 那場火 不知誰縱的,也不知誰來熄滅 沒有,沒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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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或許野鶴含著心事 或許黑尾的臘咀雀哽咽而喧雜 或許他們沒有膽量爭取更多 崖下的水既然暫時平滑如鏡 樹樁既然已磨成木櫈 既然 不是殘橋 沒有過渡的扁舟 你的情人 不用歸去了 我在你腳下游過了自己 你以為自然 有人用虛設的古渡頭架搭成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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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周漢輝:耶利米(第35期) 默夜,無星之後,曠野 把你驅離,以飢渴與無有 教會為你開門,飲食一頓 飽足像從來未聞福音。耶利米! 有人叫喚你,昔日先知的名字 也屬你。日光爬沉,多人 傳了道,帶同初信者步行回來 你趕及備妥無酵餅和葡萄汁 眾人仍在守候更多人回來—— 昔日先知的名字,也屬我 領吃聖餐餅杯,便記起牧師 忙於到處握手前,宣講年輕富人 向耶穌求道。「變賣你所有的 分給窮人。」於是一個背影 憂憂愁愁,在眼前慢走,混入 也許化成許多教友互相祝福 也來跟我握手,恭喜我升職 我們笑著,背後正有某家人 在哀哭,我幾乎忘形不覺—— 哭聲遠遠敲打獄壁,消啞 囚室不見光,你累透無眠 開眼不開眼也見著那天 兵隊隨多人回來,引路的 幾張人臉,都吃過你的餅 火光送來餅食,融返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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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獄卒間談論,漁人已受釘十架 倒釘。你目光穿去,使徒彼得 血身腳上頭下,眼神直勾勾 像你在曠野,破曉前踏空 一頭栽下土坑去,顛倒中看 血往上流,晨照從天升向地—— 酒水的臉碎開,牧師給我斟酒 多次。醉眼下碗筷與眾人 鍍上光,笑容、好話撲向我 他們繼續談及,期盼自己 受上司器重,跟我一樣 像我喝多了酒才認清,飯前 我當眾直陳的公義及呼籲 只是一派醉語。就多喝一杯 光即賁張,底下一黑,我在—— 你在暴曬下倒下。沒有夢 密雨臨到,你醒來面雨 像用眼眶承接淚落。沒有 主內弟兄留下,你們一起 獲釋,入城路上也沒有說話 城民左右避雨和你的裸身 雨勢更密,你再倒下 一件衣袍穿上你,另一件下 來人扶領你,出城,帳棚內 央求你救治病父,像圍觀下 彼得奉耶穌的名施洗、行神蹟 你也在旁見證。依樣按手在老人 額上,掌間雨水濕透灰白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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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皺紋的眼摺起,袒現,曠野—— 我在車窗後復明,喧囂街道湍流 沖來晚燈源源入眼。牧師操控 方向盤,借後視鏡見我醉醒 著我再小寐,反正沒事,一切安好 我望窗,不休,看城市為光所傷 傷及我,我身上,喉頭抽搐 重吐那公義,盡在耶穌掌握之下 耶利米!牧師旋動方向盤 汽車拐進暗街。暫且別說耶穌吧 喉頭再抽搐,汽車及時停下 我開門,手扶巷邊張口嘔噴 像一口氣歸還了,才醉醒 背著車前燈照走遠,憂憂愁愁—— 石頭自你眼角打來,眨眼,山 撞上臉龐,跌轉中人群像光影 幻象,趁陰天放晴。眾音 辱罵、公審你,響不過風聲 或耳鳴。烏雲覆來。你跌定 視線清晰下來,從苦主臉上 認見其父斷氣前,眼中有曠野 把你驅離,同樣以飢渴與無有 下一塊石頭打下,也擊破 雲層,天空洞開於人群頭上 你癱瘓著,眼向城牆的投影 內有黑衣的我,你我正貼地相望—— 書本,歌吟,靈魂,催淚彈 當頭炸放,灼煙燒掉所有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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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片痛與迷濛,時空也模糊 影子驅趕、制服影子,像我頸後 那警察壓倒我,往我背上捶打 一下一下,骨肉間擠出這段日子 我所合唱的、所同喊的,然後 最初影子跟影子在柏油車道上 紮營留守,而不少影子沿道漫步 為城市沉思未來。催淚彈炸放 你,頭破的古代人,未變成影子 石頭已被舉起,石下你在等待 旁邊走過的影子,都撐傘抵抗—— 耶利米!屬你我的名字 也屬先知,夢醒在兒時 夜半呼喚父親。甚麼事啊? 懷抱中哭訴夢境,血與傷害 你與我。聆聽父親轟隆的 心跳,和聲聲低語:沒事 耶利米,你還小,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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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謙:輝耀姬(第35期) 綻光的竹筍暴長出女娃 不算奇蹟;以兩小時或僅僅一瞬間 誕生、瘋長、蟬蛻、遺忘 更不算奇蹟。觀眾哭過 又將默默地回到日常的地獄 輝耀姬,我們也有自己的彩衣 一掙開就是乾糙的洋葱,死皮迂迴 猛地拉開高速的畫卷,盡處 甚麼都沒有。城市在不斷拆卸、重建 研造自己的蓬萊玉枝和佛御石缽 哪裏是原鄉?我們終究不屬於任何人 或任何神。電影上映一年前 為主角老父配音的地井武男,死了 嗓音逃離肉身,隨配樂一直盤旋 片末名單撒落一組組漢字 那樣晦澀而明朗,彷彿一首詩 一切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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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永佳:捕風捉影(第35期) 並不是一場人間喜劇 推土機翻動泥土 或許,這裏從前有一個遊樂場 滑梯有你的名字 幾個符號、幾條線 在無人知曉的一刻永遠湮沒 笑聲和追逐 執迷於滑下的一刻 公園外的守候 被埋沒於多年之前 恆久如一條親手編織的手繩 一個微笑,或是一封信 長出翅膀的空氣變痠下墜 城市換上臉譜,我穿上鐵皮外衣 快餐店裏一杯汽水中的兩支飲管 逐漸遠離我自己 指環離我更遠 教堂的鐘聲在傳說之中如幽靈遊盪 親切的聲音妄想永遠滑翔 夢同樣可以是一座推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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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自己的鞋子踏在灰灰的柏油路上 欲行,又止。我深信著 所有東西都有意義 僅僅是我坐在這裏,學習聆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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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穎魚:一個養女子的貓。(第35期) 午後 天空收歛過份燦爛的臉 突如其來的憂鬱症 突然間 沒甚麼事情發生 傷心就自然發生了 五層樓高的窗外 高矮肥瘦的樓房撐著身體 都是很老很老的人 房子表面布滿皮膚病的疤痕 承受著歧視目光 近乎忘記撫摸那回事 她看著那團糾結灰色的雲 低頭看手腳呻吟的潮濕 她把臉拆下來 脫下不自由的衣服 高級白色襯衫,湖水藍尼龍裙子 沒有下雨日子的熱 讓人乾涸地煩躁 頭被痛楚爆開 誰會喜歡臨死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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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在坐地式風扇旁邊休息 眼神飄向窗外面金黃色的遠方 像一瓶倒瀉變酸慘白的牛奶 一個美麗與哀愁的摺耳貓走過來 伏地喝了她幾口 女子就醒過來 露出一個犯法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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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李才:搬運工人(第35期) 任何衣服 也不能俘虜他們的肉身 烈日下 白熾燈下,坦露 比別人更黑的靈魂 交換條件—— 把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搬移到不屬於自己的地方 機器無限運轉之間 他們彷彿靜止 像一群大理石雕像 飢餓、愛、或無以名狀 暴烈與抵抗,細緻地琢磨 每一吋肌理 他們無法知道 哪些部分會碎成 鹽的粉末 他們不說不 不說痛 不讓沉重之物 留在原地 便拼命拖拉著 拖拉著 飽經歷練的升降機 終於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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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問題是 世界 要如何搬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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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潤宇:十二月三十日祭懷秋瑾(第35期) —— 「人生處世 寧能米鹽瑣屑終其身乎?」

灼傷的耳骨正在冷卻 陸地的聲音猶然清晰 野地有風撲簌而來 抽打著庭園 冷冷站著的暗影是誰? 河浜的家宴仍在繼續 客上朱門酒肉、柜裏的賬簿 正在腐爛如霧中臉 晦暝的昨日之世 在街上剖開一條小徑 已上老屋去 那密室裏融化的斗篷是誰? 窗柩之外,樟木搖搖 游過長街的蠟紙、飛幡一眾 今日魂兮歸來 長恨短歌不作,只做山河 刺槍與秋桂墳頭短暫 停歇的倦鳥 西泠邊又是風雨雪 那有雁湖、蒓菜、魚米羹? 過了今夜也無法找回通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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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源頭的隧道 無法領照光的折轉 (虐政依舊猛如虎 生世不見太平年)1 死亡的分身終日坐於庸人的墳前 那角落裏講著焚心之語的 空罐子是誰? 那灑在市口的鹽、 撕開龍骨的飛灰是誰? 註: 1 秋瑾原句:「地方虐政猛如虎,何日復見太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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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詠聰:最後,我來到了灣仔西(第35期) 冬天,葉子仍纏著燒焦氣味 天空搽上薄霧,枯枝是脈絡 光影在我們身上白白穿過 十七歲那年,我們沒帶營燈 手電筒概括了幾個前進的可能 深夜的黃石碼頭剩下草和牛 我們用背囊區隔肢體,撐起帳篷 不生火,分吃著早餐似的晚餐 仰望城市般的尋常夜空 那年中五畢業,第一次出走 而網絡接收依然 背囊裏藏著的罐頭我們沒有吃 罐頭刀的責任誰也不願承認 誰借來的營帳,營釘倒臥在我們臉上 四人營搪塞五個茫茫少年 一副撲克、幾罐熱啤,交換了所有關乎夜的幻想 話題自帳幕飛盡以後,有人提議看日出 打發時間 只是我們沒有日出,露珠透光 從拉開的霧氣裏竄進衣衫化開 五個人上山下山,像遊戲 沒有規律的鞋印排列一切流和逝 後來我聽別人說:「只有我們永遠存在, 因為我們正是流逝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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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仍在車窗外,褪掉了好幾個冬天 我們不時出來交換回憶,因我們是回憶的本體 誰也沒再踐踏的山路,長滿燒焦氣味的野草 逐漸焚毀,如同隨手丟棄幾張郊遊圖 聽聞灣仔西風景媲美泰國,但營帳早已歸還 營釘懸在我們的臉 而我們寧可獨自遠走泰國 那年圍著手電筒談理想,我沒有 說過要長成現在的模樣吧? 在這將盡未盡的日子,我領著小童軍 越過最接近天空的崎嶇的山 枯枝給綁上色帶,卻沒有人承認迷路 陽光從比例錯誤的地圖上明滅 最後錯過了登嶂上的路,轉往灣仔西留宿 我把帳篷偷偷紥在涼亭,學生在簷下生火 夜裏有牛翻開我們飢餓的行囊 回憶沒有說話,像那天我們錯過了破曉 折返黃石碼頭的亭子裏假寐 尺寸不對的營帳也在習慣丟空和錯失 二○一六年一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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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莉姿:浮木(第35期) 也有時看海 抄愛過的人的名字 穿長襪子和純色棉衣 給破爛的樓房拍一些黑白照片 也用相機拍不完好的波紋 好教它壞掉 港灣靜好,舒滑的礁石 不,不,一切都難以安定 石頭尖濕,破爛的島嶼 有時我等待一爿浪沾濕自己 像掩沒堤畔一樣掩沒曬傷的部分 事情還是無法寬易地滑過 那個看守海的男子 禮貌地穿著制服 阻止我抽一根煙 鷹像風箏在空中輕放 捲曲皺伏的淵面與岸無關 我濕痛的臉頰和小腿也與海的粉末無關 「你就是不能一直讓洞擱在這裏。」 我開始想像一棵跟路牌無異的樹 在浪濤中變得軟耐 而軟耐的意思就是,柔軟而耐磨 彷彿汩汨的波履上 最後一根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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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匡哲:好像又完了(第35期) 我隨一場雪夜歸 它們互相親近 燭火明亮,牆壁上時鐘的影子 一些人,和另一些人在路上 音樂好像還在 抽煙之後呼出來 這一年的恨都是乾乾淨淨的 像剔空的骨頭 像水,倒掉了就遺忘 看放過的煙火被流星擊落 卻不反抗 它們應該很冷 這一次的悲傷,我不帶走 我們,從臉貼著臉的瞬間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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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二十五分鐘後(第36期)

城市向前流動 流向黑夜中倒置的映光 日子流逝得比時間還快 順著那川流的輕音 被街道上俗流的自我超越時稍停 靜默 在沉重的白斷句中靜默地流 路上曾埋踏著歷史 沒有靜坐的空間 被塞在沒有孔的車上 得不到救贖的一族人 用黑紅的哀號代替靜默 眼睛中的恐懼一點一點連成血字 被我們遺忘在鐵軌之下 我們被遺失在對倒著的失敗都市之中 淡忘我族的我們 在流動 對著對岸的紅燈下站在路旁的他 對著對座的街景前將不忘記的她 縱使心中浮起同一句獨白 而我們緩默 我們穿過對方的身軀空洞地看 看到西港城到灣仔之間霓虹的孤獨 滑到北角擦出一閃慘青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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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射回皇后戲院放映機的小孔中 回到在寂黑中 我們靜默 直至二十五分鐘後 時間流過我們的初遇 二十五分鐘後我們回到原初 回來那來得比未來快的倒退 回到那時間疊韻後的同一日 回到那日夜夢迴的初遇 回到那二十五分鐘前 之前我們都是 我們不過是 我們 如果記得已繫成我們的話 我們在感情填塞再褪去後再次初遇 在那輪廓在視焦中散走以前 在光絲橫切我們交點之前 二十五分鐘前 流動之後 會想到什麼要再說一遍嗎 記參觀 Kingsley Ng電車藝術作品《二十五分鐘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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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荒懸:花蓮的海濱(第36期) 下一班列車要經過海 被撫靜的洄流激浪 將蘊藏巴爾幹半島 被遺忘的軼事 無所謂苦役或假期 蟬噪已抵達上校的太陽 長長的海岸線沒有人 腳踏車上避烈日的追捕 咖啡、二手書、貓、宵夜⋯⋯ 惟未定稿的本子貼身而行 你怎可以說追逐 與行走,不屬於棲息? 最近你也失去了朋友 發出沒有附件的電郵 半夜驚醒 半裸 發呆 憎恨人 風扇原地攪動世界 誰授權諒解力的原理? 這地有山有海有人,欠核電 今日有你有我有陌路,欠仇恨 不如策劃一次恐怖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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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請獨裁者們來看兩天科幻電影 中途截斷他們的通訊 就在花蓮的海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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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沒有人愛沒有人(第36期)

掛上一張化妝的臉 走在烈陽陣下 企圖溶解腦內一堆石頭 卻將怨念 塗滿眼和臉 消解青春的善良 眼前的水泥地變得猙獰 踢著輪迴的碎步 欄杆碰撞衣扣的碎碎念 抬頭看見禿樹長出不知名的果實 沒有花 這結果從何而來? 兩旁白色的房子 以頑固的靜立抗衡 浮躁的氣溫 無風 有信 是木棉絮吹下 挺起胸膛呼吸 還你一個史無前例的 噴嚏 眼看這個夏季要徒勞了 把孩童和蟬 死不悔改的嗥叫關在門外 室內浸漫無辜的白光 死力閉上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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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餘的光點逐漸飄遠 當無可無不可的情緒 收成一個孤另的圓點 黑色的報復便擴張版圖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高跟鞋出鞘 不過是近視和遠視搞混在一起 沒有你只有她和他 讓桌子椅子永遠無法協調 讓我依然記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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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如果蘇軾在現代寫詩(第37期)

如果蘇軾在現代寫詩 雨還會繼續下吧 如果蘇軾寫出統統關於雨水的意象 呼喊的雷鳴能否學習沉默 不要驚動電線桿上一隻鳥的足音 如果蘇軾在現代寫詩 訝異竹子的身影躲在大樓的背後 馬車躲在汽車的背後 而你,躲在我的背後 我們在車內看屋簷的雨水 看雨水飄過長街 如果蘇軾在現代寫詩 我想,雨還會繼續下吧 如果蘇軾在現代寫詩 雨輕輕地飄過 飄過他背後的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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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盂蘭舊話(第38期)

熱風沉滯時而往復如櫓搖曳 電波像游魚隱隱跟隨至下一站 莫名聲波印證年華點滴流逝 車窗如手機可是它缺電而暗淡 小鳥銜帶落枝引列車駛入都市 話語如燈火起落復暗漸明亮 一切生機握不住它消長的軌跡 列車暫駐,靜候小鳥留書思量 滿地繁華錯認已建作新廢墟 孩童高唱的瓦礫聲聲掩藏了 前人孜孜留下的一步一思憶 城市空蕩我們憑甚麼去思念 盂蘭向晚,新鬼親善如故里 共話城市空餘得悽切舊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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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璧君:非法入境(第38期) 我害怕一個人走進去 那是我擁有 最高主權的地方 在卸下華冠與禮服 自眾人的目光中退去後 不管白天微服巿區中艱辛 晚上都能隱於樓房中那簡樸的皇宮 以鍋鏟為權杖 以食物的色香味療癒 勞碌後的煩躁 緊張與壓力 經營倆口小國 從來與世無爭。 風傳送了甜蜜 雲並霧霾招搖風土與境界 自絕密秘境中 暗地盜取專屬名產出境 非法販賣 吸引了境外飢餓著流離的他們 潛伏於門窗的縫隙 沿著溝渠、水管等攀附 隱匿於訪客鞋底的坑紋 企圖入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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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迅速的繁衍佔領搶奪 威脅領土完整 藥餌、驅散噴霧等不時生效 卻也不時疲累生病。 囚禁後越獄 斃亡一些潛入的又有一些 警員、海關員、皇室保鏢 護衛員,海陸空三軍俱為一人 隨時投入角色 揮動電拍 擊打出刀光劍影 鄰國不相伯仲 掃蕩擊打和殺滅 重傷而逃的又再潛伏 我只好變得堅強 盡量以較短的時間完成晚餐 在保鏢的陪同下 以漂白水、氯水、天然酵素、洗潔精、萬潔靈等 一切可以使用的武器 保持境內清潔 冀能驅走性喜骯髒陰暗 潮濕的牠們 終極持續的爭鬥 維護環境衛生與正義的堅持 驅趕非法入境者 縱使疲累也不能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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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明嘞 ◦(著衣持砵挨身挾餸)(第39+40期)

「他可謂 尖酸 刻薄 。 然而 他有一個又甜 又蜜的情人」 阿巴斯(!) 唔怪得 飲江 (點呀?) 有個 咁樣 嘅情人 仲以爲 寫詩 搏命寫詩 可以 改變 命運 明嘞 明哂。 心境 於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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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比 歡快 好像 春日 小學 一年級 第一次旅行 好像 才第一次 分享 擦紙膠 你眼 望我眼。 祖師爺賞飯 「鬼叫你 分享蚊帳」 仲有 嗰次 跟住(聖)方濟各 人哋轉圈 佢又轉圈 著衣持砵挨身挾餸 你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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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到寶 也無不可

註1:「他可謂/尖酸/刻薄。/然而/他有一個又甜/ 又蜜的情人。」(阿巴斯)。見阿巴斯詩集《一隻 狼在放哨》(P.133) 註2:「你說他/執到寶/也無不可」見黃燦然《一 隻狼在放哨》譯後記。(p.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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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元生:母親在公立醫院(第39+40期) 你總是叫嚷著要回家 八人一間病房,鄰床垂死病人 呼吸警示器叫嚷了一晚 尖聲似刀鋸開大腦,你這樣說 一夜無眠,左邊的床位 以前認識的老友 年青時同在 聯和墟當無牌小販 老人都在醫院相遇 問你要不要洗澡 你說回家才洗 這裏是醫院,準時送飯 你將吃剩的骨頭順手放到床下 那時家中的黃狗總是在飯枱下 準時守候 你說昨晚家裏有賊入屋 將你雙手綁得好痛 你怕一家人無屋住 院友說你半夜逃走 三個護士才將你捉回 綁在床上 鄰床新來的病人 清楚記得自己 住在醫院已經一個月零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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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醫生早上來過 都是見習好年輕 護士抽血 好痛好痛 打針在肚臍 好痛好痛 比生小孩更痛 有埋怨總是好的 當時我是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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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繁裕:給維多利亞(第39+40期) 奧斯威辛以後,無詩。 廣袤的風塵迭散 關於維多利亞的依戀: 從那海港升降,穿梭那倫敦長途車站, 然後邂逅那來自德克薩斯的她。 維多利亞。綺麗而糾葛的名字 三次讓過客厭倦遷徙。 在華沙的小餐館 有她的分身,青春留戀過的地方 她都吻別。 那些木屋,十分整齊, 沿車軌而上 是焦黑的廢屋,那些磚塊 曾堆疊程序、烤焗屍體。 也許猶太的維多利亞曾赤裸地 凝視那訛稱用作消毒的管口, 隨之被毒殺,成為 戰火淡滅後的約數。 死亡的終站外已綻滿黃色小花, 維多利亞 是女皇也是遊人,是遠方 也是空碑。愛戀無憑, 眺望她無限的徘徊,於是 順風舉手,飛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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蒿:火車與風(第39+40期)

當日 時光尚未長出青苔 我也尚能追上你 你身處空中俯視一切 無色無相 我馳騁地上攜帶平凡 揮汗如雨 將年月將哀傷 都載在身內 或春或秋 你或會穿過 中空如我 我關上窗 妄想留下你 卻只能幽囚 半縷餘香 與庸俗 一同沉積 氣笛沉嗚 回聲空寂 是我的嘆息 黑濁、扭曲 試圖玷污你的色相 但超絕如你 寬廣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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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以黑煙 鑄就我的幻覺 耽於幻覺 我一頭栽進 太長太長的隧道 我載著柴米油鹽醬醋茶 在黑暗前進太久 於是愈發耽溺 你環繞著我的幻覺 其實不過是 逃不出隧道的延長嘆息 我不知道 沒有光的隧道 還有多遠 但我知道 命運鐵軌的盡頭 是高牆 當我撞成虀粉 請你務必記得 在高牆的瓦礫中 將我撿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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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偉諾:平安夜(第39+40期) ——記遙遠和更遙遠的兩個夜晚

那是寒氣並不沁人的冬天 呵著白煙,我們的距離便有了間隔 靜默在房間蟄伏,總有一面缺口迎向我們 紛亂的步伐,充滿不安的眼睛 我用口罩遮蓋問候和陌生的羞澀 等待越過生硬的開場 語言失去自己的意義,我們都不懂得 只好微笑,點頭,裝作交換對話的所有內容 若非翻譯我們甚至不會知道,彼此的名字 若名字會為你帶來紀念,陌生人 模糊而微笑的臉 聖誕快樂,這是唯一的祝福 你們側臥身子,微笑,我稍稍釋然 按程序唱出,生硬入詞的節日歌曲 房間燈光掩蓋黑夜的星 天國大喜的信息 不知會否過於歡愉 房子角落有霧升起 平和的音色流淌,數年前一次大水 再次沾濕你們的眼角,和我們的 歌曲終於不再延續,未受期待的問候將要發生 該問甚麼好呢,認識五分鐘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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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適合詳談傷痛 沉默中你在等待 那些艱深的醫學名詞 將你不懂得的所有透視 或許我們的年輕讓你想起甚麼 借來的空間無法容納所有記憶,臨時的東西總會遷 拆 房子任由降雪積厚,想像冬天過後便會流走 我們的眼睛轉向 好像看見,又好像看不見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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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小樺:漫長(第41期) 漫長的苦難終於讓我們知曉彼此的差異 鞋子裏何來一顆石子就磨損到永恒 仲夏長日有閃耀白光的軀體終極抽象 (那些總被常識踐踏的抽象。) 歧路於分別的記憶 各自有各自的藤蔓 為甚麼千方百計到來這裏迎接命運的破敗 為甚麼任由需索召喚完整的荒原降臨 癡癡編寫自己的字典考究深淵的定義 等到寫詩時,已經是冬天了 冬天是漫長的,因為 白光是漫長的 背反之物一旦相互牽扯,咒語就完成 感官的迷宮中消失了時間 無窮的斑菌從耳後蔓延到肩頭 那密閉的房間原是一道等式 兩端的任何物件都可等值交換 狐等於椅子 孩童等於經書 蒸餾水等於鐘聲 記憶等於當下 幻象等於床 風等於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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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過沉迷於解難 因而陷入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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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欣浩:彼岸(第41期) 你渡江那一刻 我在遠方 步履可有踏過壯闊波瀾? 彼岸迎來聚焦的白光? 我舉頭問你 糾結謎語不解的答案 缺口裝飾破洞的布幕 單音隨指尖逐寸編織 伴奏於跋涉攀山之間 越過春風秋雨四時縫隙 期待旅人摺疊埋藏 寄居耳窩內永久塵積 待你找到安穩的居所 白雲也可以隨心入住 或是簡單從屋裏出來 拾起新果墜落的幾句夢話 走到池邊看一群白鷺 坐在石上搓揉香草的麵糰 那裏有沒有跨越的邊界? 文字為蓮霧添上蠟封痕跡? 朝鮮薊在油鍋中炸出黃花? 詩句與牛肉麵交錯重疊? 尋覓對味的幾種材料? 煮一煲驅寒暖胃的魚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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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養龍人手握桃枝遠去 盤花不知道安放在誰家 無法啖吃苦瓜的時節 蜂蝶紊雜亂飛 在不安定的日子 期盼希望仍殘留懷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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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言不語(第41期)

——給蔡詩人

有人在熹微晨光中獨坐良久 一鋪清袋最圓 有也是無 此岸從彼查無此人 或者是你寄失的那封信 是一個死訊 那沒有說出口的夢境 從那裏穿過夢境 和許多叫不上名字的馬 邂逅秋 我只是在一場剛好的雨後 我也不能 捉不到雲 但他們看不透霧 冰河紀暴龍凍過水 尼加拉大瀑布每日投湖 他們大江大海 不遇 散去的漣漪偶然到訪 紛紛看見自己 好奇的人們俯身低頭 在表面探尋水的形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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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余文翰:魚湯(第42期) 我在水中,除非你看不到 翻騰到表面的浮沫,這些沒有營養的 夢話本已健忘,那就撇去吧 撇去藏在深海、習慣了躲避捕撈 與老朋友相聚而後失散 頻繁更換地址、放棄家什的往日 你也向我感嘆生存不易,最近一份工 終於把你扭開一點點亮光,但不知 是因為地平線深邃還是航程過於漫長 岸,似一隻飛不回來的鴿子把身體 全然交托,給湛藍的圓鼓,輕輕擊打出 一曲往復奔波的間奏 現在,我在水中,除非你看不到 用生薑片、醋和料酒調兌苦水 用正確的口音、地道的詞彙 去除我多餘的,正是你 殘缺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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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祺疇:單車(第42期) —— 給外公

像你沒有教曉我的那些零瑣技能 彈琴、木工、騎行單車 我不曾向你談及我的詩 人們都是平易近人地老去 直到後來你把單車改裝,我才從發條聲中 聽到你晚年疲憊的咳嗽 刮風的日子不良於行 而你總愛在家中來回踱步 或許是你標注歲月的方式之一 老去的單車尚在 你間中拭擦零件、揼氣、潤油 卻不願定期進行體檢 以致那時病重,外婆為床上的你抹身 你也只好定時吸氧,聽從醫生 戒葷忌油 還是慣常騎單車外出 輪胎適應你遞減的體重 工程圍繞你,瀝青在烈日下蒸發 從前附近有一處荒置的公園 我們各自嬉戲、晨運、趟一段泥濘的路 後來你聽說那裏正在重建 竹棚虛構窗外景觀 你遙望遠方的細節,有時是為了消磨日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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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也會想起那隻放走的鸚鵡 等某些往事掠旋回來 童年都是從你的單車後座 逆風而過。而你瘦削的身軀更見佝僂 某段初癒的日子,輪椅取代單車 你尚未習慣滾輪位置的變化 像我從背後走到你身旁 攙扶你,成為日子的另一種標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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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卓倫:取義(第42期) 你在列車上看手機, 站在背後的人在看你。 面書充實了你的時間, 你充實了別人的面書。 註:擬卞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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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淑嫻:雨天總會想起一些事情(第43期) 雨天總會想起一些事情 垃圾箱內的一張字條 小說掉下來的書簽 堆在雪櫃的過期食物 雨天總會想起一些事情 絕地而立的椅子 集會中肩膊的接觸 烽煙裏奔跑的速度 揚起五十年的歷史 雨天總會想起一些事情 街角巧遇帶喼帽的詩人 海峽遠方等待內容的眼睛 安睡在冰涼溫度的老作家 來不及道別的婆婆 回到深山塵土的孤寂 然後,窗外傳來輕鬆的笑聲 貓咪高傲地爬行 陽光從隙縫中竄進來 樹葉上的雨點被遺忘 環山漸喑 我們走到外面,手擋住光線 隱沒在高樓 重回日常生活的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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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陽光讓我們忘記 雨中總會想起的一些事情 二○一七年七月十八日 二○一八年六月二十四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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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國靈:(—) (第43期) 一個括弧開了你的年份 至— 等待填上另一端的 一個數字: 肯定大不過 2099 壽則多辱 有誰想做一個人瑞 你徘徊於 有時想減少,有時想加大 這個人生終極數字 其實放於恆河來看 不過滄海中之一粟 無關重要,無關宏旨,無限小 想到這裏,卻因此感到一點安慰 「食幾多著幾多,整定的」—小時候阿媽說 未閂括號前(你及你母的) 請回想過去的一點一滴 無限小的 細碎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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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米:驚蟄(第43期)

大霧自東來 緩缓地密舖植物的仰視 一些成形的水珠 在霧氣中運轉, 移動下墜的角度,瞄準誰家的中庭 那棵枯死的樹幹長出 一支形醜的山竽 指向無人駕駛的天色 而朦朧並不曾遮蔽我的窗口 我從朦朧中 送走一窩松鼠、 幾隻未開眼的嬰兒貓 啊。那明亮的紗線 又再編織未可知的袖口 昨晚房子的郁動 原來不是惡夢使然 而是雲中密使――祂又來訪了 日夜在半遮半掩的窗户摩挲 在接漏的破碗內,擊蕩水紋的收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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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偉棠:重讀《雷聲與蟬鳴》(第43期) 空寒的半個下午 都在翻撿故人的詩集 為了尋找一首兩首 向北方的朋友講述 你走前的五十年,此城靜默 你走後的五年,雨水橫流成火。 我再沒有機會向你詢問 那些暗路與山徑向你問過的問題 工業區在顫抖,碼頭熄滅了燈 巨獸歡愛在深水的避風塘 只有一個逃學來拋石的男孩看見。 我們被異象掠過像遭一場颱風打劫 我們從此不再書寫異象 因為所有情書都是訣別的切結 在你歸來的年紀,我收拾好了行李 但隨便往背囊裏放一首詩 都是錨,是使我無法離開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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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致未來(第44期)

我們無意中目睹了一場 必然的日落 在殘空與土地之間角力,我 跟你以一塊骨頭打賭,那隻受傷的 孤雁的性別。 野外的飛蟲都出來了但曾經 對火 感到好奇的我們 不曾詢問牠們白天的心思 究竟潛藏於那裏。 日出也是必然的。自始 我清楚看見眼前的藍天 並沒有祂們努力遊說的星宿。 一塊石頭睡在另 一塊石頭上令我能夠看見千里之外的你然而 它又把我們徹底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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區聞海:撫牆(第44期) 我肯定那是一個異常的夢 如此真實悉索走在落葉路上 手掌內側撫著像磚的褐色石牆 這是醫院,然後這是校園 這是多年後的來訪 石拱的門內側是郵局 在夢裏想起當年的鴿子洞 有時躺著越過海洋而來的信 那時海洋還是乾淨的 郵不是電 想念是真的思念 然後在牆縫我看見蔓生的草 千千萬萬,十年劫 蕭蕭秋決 如草,在恐懼泛濫之前 理想掩埋之後 而我,撫著牆在夢裏的記憶走過 二○一八年七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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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麗娟:世界上最美的雞(第45+46期) 經常旅行的朋友從外地帶一個禮物給我 說是全世界最美麗的雞 終於收到了 是白色的、巴掌大的神氣的雞 用真的雞毛黏成 另一個朋友也送我雞 雞蛋那麼大 用白線勾出來有漂亮裙邊的雞 牠們從世界的兩端來 都送給我 都是世界上最美的雞 為甚麼喜歡雞 我說不上來 正如很多事情我也說不上來 在甚麼時候突然老了 從甚麼時候起寫不出東西來 為甚麼去陌生的地方 會過得比在自己的城巿更加順心 為甚麼去陌生的地方 又被來自自己的城巿的人冷待 為甚麼「正常生活」一下子崩塌 為甚麼 我們吃雞 而雞這麼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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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凡人:內心那微小風速計(第45+46期) 內心那微小風速計 測不到遠方風暴 鐵網長出刺勾住勞動外衣 汗水滴在草日子更如茵 禁鋼管表演禁個人主義禁夢遊亂語 綠草編上號碼長度劃 一 黃昏撞上欄 柵 碎片未明,火車漸近 運送新製風速計 無法辨識近處風暴 惦記鋼管舞、羽毛和 麥克風 每夜每日走鋼線—— 終點未明,廢屋漸近 彼端巨人捲起影子 刻上一列列 條碼–每夜–每日–走–鋼–線 後記:踏足奧斯威辛以後,沉澱四年方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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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樂敏:浪馳行(第45+46期) 浪馳行,橫過彼此 編織一海終歸不算痛苦 有木然的山高吭吟誦 一株橫枝折斷,噢—— 降下,像嗜睡的人 突然倒卧路上 沉重呼吸—— 就足足一光年 然後怎會是,輪到你醒來 回望像靈獸張臂的樹 一直如初張眼又合眼 點狀的全境圖隨瞬生滅 你和他錯落消失不在你們所圈以外 時間的衰微和張狂也不在你們所談以外 唯有甚麼但是就是所謂的 僅僅是明明是卻怎麼會是 流年限,例無虛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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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夢遊(第45+46期)

走路真的是這樣一個沉悶的姿勢嗎? 火辣辣的音樂透過鐵馬鞍左右穿越兩耳 平白封鎖了眼前流動的河 一揚指在螢幕的反光彈撥 自欺已經接收全世界的訊息 放聲把心事塞進過路人的鼻孔 幻覺縮短兩部對講機的距離 我已經抗拒旗艦科技的誘惑 習慣的催眠呢? 加上惰性,等於認知障礙症 剝落障礙視線的兜帽 進入或晴或雨的空間 低頭走過落葉的樹 點紅點綠的樹 行人天橋石砌的樹 懷念前夜夢裏的親情 出於本能,避開一把衝過來的傘 不是平時的行走路線 眼前仍然凝聚煙霧 懶得伸手,寧願迷航 煙消 我站在地鐵月台的隆隆聲中 驀然 看不見 砂石經風鼓勵,在行人路上追逐 躺在地上的露宿客突然醒轉 捧著電話簿朗讀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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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牆而坐的南亞青年 在地攤兜售牛仔褲袋漏出的陽光 兩點鑽石 隱隱在低陷的水窪眨眼 建築地盤,橙色的犁頭車翻出來的黑土 可以是我剛才走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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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淦賢:克麗泰(第45+46期) 無止盡的大海 我走遍道路來穿越它 誕生的時候,我穿過羊水來經歷它 溫度逐漸冷卻,隨著洋流 我就漂著,漂著 有一個神祉坐在島的中央 俯視我,俯視它 祂撥動臂膀,玩弄造物 誕生的時候,祂安排世界去踐踏他 若有人相愛眼睛互相凝望,訴說諾言 就掏開一個深坑,命令海水淹沒他 當我逃到哪裏 哪裏都有大海,真理洶湧深邃 看見山,是棺墓 看見夜天,是葬禮的奏樂 看見海,是一個人夜裏寫書的遺句 我們牽手睡在墓穴裏,追憶完整的安息禮 誦唱聖詩,彼此恩愛 成為無止盡的大海 近了,時間都快了 我將緊隨祂坐在島上 跪在上帝的膝前,仰望妳 一雙深褐色的眼睛 一整片宇宙開滿妳的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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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恆的賦格我奏著它 所有審判都是回憶的藍色 所有應許之地必須通過死亡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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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翻譯(第45+46期)

雨傘 o guarda-chuva verde 庇護 - 雨水 早餐 o pequeno-almoço 小小 - 午餐 咖啡 o ovo 綠色的湯 在雨水的庇護下 吃小小的午餐 雞蛋 o caldo verde 還有綠色小杯 盛載 bica 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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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苑姍:意味(第45+46期) 必須相信天空癱軟的石頭 相信慢又頑強的雲 相信固執的指關節 陰涼隔絕的氣流 當同樣的詞不再說明甚麼 我便懂得它的意味 一面最後的稜鏡 一個深隱的比喻 像自己在我的尋找之中 只感到時間而感覺不到未來 我如何可以向你解釋 已經徹底堅持 又已經絕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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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敬暉:望遠(第45+46期) 從海濱長廊上延伸 靠著欄杆遠眺 感覺行走在無窮的盡頭 天空溶化落附近的樓谷 負責參天的大廈用力抵著 倒塌中的天花 正準備把整個港口淹沒 月球這個無聊的旁觀者 看我是如此幼稚 拼裝一副接一副長鏡 妄想用鏡頭圈住整個世界 我當時是如此亢奮 一個快門能把黑夜裏最偉大的星取下 四年後我再次瞭望的時候 單人廂內的燈早已成了月球 這是我的夜,我的世界 看對面樓的燈複疊 零散卻又整齊 各自的光芒相隔分明 瞄對,定格,快門 省去對焦又是景深的湖 潛沉在無底的深淵 映於腦內沙龍 註:看不清世界能用想像填補,但黑暗的世界卻不能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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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見英:洗禮(第45+46期) 晚飯後狼藉以洗不完的姿態朝向我 在一個水滴均勻擊落的鋅盆裏 匙羹湯碗豉油碟口吐白花 像可樂頭上消逝的帽子 我反覆思量對待他們的態度 嚴苛粗糙的綠面還是 溫柔繽紛的海綿,始終 洗潔精沒法還碗一個春天 茶的足印捆住了碗像一根 鑲在碗內壁的橡皮圈標示著 殘舊,污漬鑿在牙齒坑溝 雪白的日子注定不會長久 掙軟了的牙關蓋上之前 吐出了幾口血腥,又 吐出膠手套留在口腔的 醫療味道,紙杯太小 水太冷 於是手柄往左極推進,直至 滾水從蓮蓬的小孔噴射,汗水 從鬆弛的皮孔傾瀉 彷彿遍身的污垢是罪孽 要贖罪必先洗澡,一個每天 謹守奉行的儀式如禱告 麻雀桌上四人打轉畫圈的手 洗出一首東南西北的合奏 噼噼啪啪 在我雙手前後揉著的一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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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相摩擦的筷子之間 食具的油膩隨一盆白泡水洗去 身上的皮屑經熱水和泡沫沖走 剩下瓷碟緣上崩了的邊 帶著貝殼的粗糙靜候 化成碎片的一天 水從抹布海綿榨乾擰出以後 我才發現,原來鑊還未洗 舌面殘留牙膏未褪的辛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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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未來,我們(第45+46期)

未來,我們從泥土種植樓花 以海水無法企及的步伐 一株又一株地生長 以幾近觸碰天邊的距離 成為玻璃彩球妥善掛滿的松樹 未來,我們將冬天圈養在示範單位 當深夜工作的人再度躁動 便餵飼畜牧季節的快餐 當鏡子把面孔分割成西裝符碼 金粉碎了砂,而銀色澤了白 未來,我們在商場地庫迷路出許多個家 打開扶手電梯盡頭的門 尋求紙皮、合約、包裝和垃圾袋 打開,或打不開 所有房門後都有對謊言不適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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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烏鴉落陽(第47期)

但是風水穴已經不在 死者在這裏也有限期 逼遷之日近了,陰雨罩住 三百年的農耕。要鬧鬼嗎? 只是繭居在此的亡靈 連鬼都稱不上 他們用記憶繼續耙著濕泥 等待泛濫的水從祖父的墳頭 浸到兒子的墓碑,他們就說 這是一年。 落陽遲,烏鴉亂 東北被發展之前,空盪的偽房子 矗立如巨人的大富翁殘局 你放下相機,駐足在圍牆內 聽著犁地聲從很近很近的地方 那裏無人,只有黑鳥看著你 在湮遠的時代也曾經有鳳 駐守在溪頭,迂迴之處 你默默想像鳳的去向 如今屈翼於誰家, 在神主牌前的紅燈泡或 液晶電視機背後,勉強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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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天林:樓梯與蟬鳴(第47期) 你對夏天不能有絲毫懷念。 紅絲帶緊緊束縛 那堂愈來愈人形的長梯。 你曾租住在上面,修理白熾燈 敷粉的天蛾。 你一想起夏天 那堂沒有肩膀的梯子就心臟暴跳 血液就倒流橫樑,淤塞椅腳 為此,你對心跳不能有絲毫懷念。 命運沒有一點奧秘,你知道 在適當的季節掉頭 窄路還是窄路,溫馨還是溫馨 熱水瓶還是在減產。 這很重要,被無風刺痛 必然把你鑲嵌到更關鍵的高度。 下墜是更小的隔音室 你以為成為鈍器也是一種 蒙眼披衣的黑。 你為此修理好雨勢 下樓梯,聽低沉而與你沒有聯繫 的追逐聲,寵溺聲。 白天這麼小,比一隻蠓蟲小。 你終於為此減去一點 毋須佔據顏色與痛楚,追上了倒流 所有你鑲嵌過的房子都打開氣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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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沒有你的呼吸 為此,夏天再次來了 迫你遷降,結疤,聆聽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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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慶萬:租客(第47期) 八月伴生的天氣難以言喻 大樓在雨點中若隱若現 風,將我們的言語 以及衣服打得濕透 行李箱將石屎地壓出路軌 我沿著路軌拾級,成為 新的租客 鑰匙插入 房間的牆壁帶有眾人的對白 摸透書桌與高床蘊含的意象 鑰匙的鏽落在鎖孔 熟悉的氣味散發 熟悉的聲音此起彼落 熟悉的觸感又不太熟悉 客廳記錄上任住戶的字條、茶杯、以及拖鞋 電視機放映著他喜愛的節目 我試圖抹去廚房的油漬,頑固得如同附生 重新粉刷牆壁,顏色漸漸與我同調 歷史中關於你種種細節,落在鏡子中 擠成不同色彩的污垢 欺詐成為日常用語 一切的時間、語言,動作如舊 我積極扔掉歷史的遺物 房屋只夠容納兩個人的靈魂 難以承載無謂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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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鏡子懂得倒映實相 你會裝成溫柔的雨水去清洗痕跡? 抑或化身為狂風暴雨 送走某位,又留下某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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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水的喊聲(第48期)

法重如千刃斬開了裂縫 此井沉滯積汙迫水流亡 八小時的白衫推移夏日 長幼殘障與失明漢同行 父親的肩上望傾城之河 匯入無我無懼無窮的海 卻重遇這一臉傲慢枯井 已流經混凝土騎樓街道 倒影夜空繁星閃爍光芒 不屈不饒不羈地遊蕩 赤紅點彩無垠的網 暴風雨前祈求平安 還需要幾個不眠夜 泉已直達樹的根部 試問誰還未傾聽 水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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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

朗:我不知道我的心情算是甚麼顏色(第48

這世界 有比黑色更沉 更重的顏色嗎 有時候 詞語穿越了我 我找不到一種合心的顏色 也像抑鬱未癒的六月 根根被壓傷的蘆葦 終於明白安穩的黑 安穩的雷都不能再安穩 割斷了根 我們就得勇敢亡命狂奔 為了抵禦那不可比擬的風 為了流淚竟然會遭遇打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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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夢遊者(第48期)

在意識最底層 他循著日常的路徑 吃了一隻稀有動物 砍了幾棵樹 再寫下 一首詩 詩中的人 救了一隻稀有動物 種了幾棵樹 再寫下 一篇宣言 醒來的時候 他被判有罪 在這個世界裏 不知自己是為哪首詩 還是哪篇宣言 受刑 他決定不要睜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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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福仁:蘇格拉底受審(第49期) 蘇格拉底的靈魂在肉體裏多耽擱三十天 理由是宗教的活動,不宜行刑 他有點沮喪,卻又有點欣喜 他可以,像某些雅典人說的 敗壞更多的青年 多敗壞那麼一天 也是好的,即使在牢獄裏 靈魂是否不朽,或者 像物流那樣可以轉移 肉身又是否那麼微賤 其實不可知 靈魂?或竟是臨終的發現 的確有點神秘主義 難怪成為無厘頭的演員 難怪他的罪名是: 否定城邦供奉的神,教壞青年 好一個異見分子 真正受審的,還不是 我們的良知 是否貪利怕死 奉承權貴,晚而失節 是否,隨意失憶? 不是說群眾最看得清楚 但這年代,只有 十分一人有權投票 不肯流放,又不做逃犯 罰款麼,拒絕朋友弟子的集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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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拿他沒法子,那麼 就認真地為自己申辯吧 但他說:人的一生 豈不都見諸行事 還需要託之空言? 大家圍著他 聆聽他,紀錄他 他其實喜歡說話,說反話、俏皮話 可不懂造假,往往 光裸著腳走來 拖著泥塵,也不洗澡 沾污了富人的地氈 用連串問題來煩人 要是拒絕回答 善和美是否就會流產? 又愛和甚麼都知道的名嘴抬槓 撕開他們胡吹巴啦的嘴巴 內裏,似有實無 讒巧黑白,收酬補課 竟可以上市 當然,他首先承認 自己的無知 要財閥、大商家承認 是否太難了呢,要傲慢的 政客認錯下臺,自是廢話 這是,我們與智慧的距離 至於詩人,玩弄修辭 別以為就懂得一切 真正入了獄,繆思 才施施而來探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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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他終於沉默起來 除了他會站定出神 渾然不知時間過去 他喝了毒藥 大家在等待 一個哭得死去活來 就在靈魂要離開前的一刻 他忽爾坐直身子,說: 我欠人一隻公雞 記得替我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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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偉成:玻璃的宿命(第49期) 實不相瞞,我本該碎裂 於那兩百萬人的遊行 或兩個多月的靜坐 政府說他們年輕 容易受煽動 最終演變成暴亂 連日來我已說服自己 接受碎裂於無形的宿命 我不過是櫥窗的欄柵 時刻繃緊,悄悄挑起 捕獵與踐踏的需求 我不再是流淌的澄明 風卻仍把我當馬加鞭 陽光將我當海報炫耀 雨讓我當許願樹留言 來吧,我準備好碎裂 回到無形,淌流遠方: 他們聚在一起談理想 分享食物:一根香蕉 沿街從青澀傳到成熟 晚上搭台研討新出路 還會給垃圾灑消毒粉 鬧烘烘如溶爐中的 混沌,冷卻後 便是一個個器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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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空自己 沿街排開 懷抱著風的靈動 太陽的赤誠 雨的寬宥 而我合該碎裂於 暴動中 現在我居然完好 可能還是不堪一擊的光鮮族 我要再次堅挺如欄柵 不為守衞經營多年的品牌跟名店 而是街外一個個光潔的器皿 鋪出長輩的視域,少不免帶些 出頭的鋒芒,卻奇蹟地 仍舊平靜如清醒的羊 總會在飢餓前 先找著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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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潔明:晨曦—— 給被辭退的校工(第49期) 你把勞工手襪的十指 收捲成堅實的拳頭 像你初來的時候 陽光照射尚未撒網的籃框 球場舒展灼熱的雙臂 白滑的牆身滿臉稚氣 課室刺鼻的氣味教你想起 在育嬰室抱著兒子 等待晨曦 禮堂的桌椅排列 痠痛的關節 孩子掩鼻 說是 老人的臭味 你微笑在烈日下 鋪展橙皮 一串一串掛在 廁格門後辟味 六十一歲生辰 你含著淚 咽下 提早退休的福氣 二十週年校刊挨著 剛摺合的紙箱 安撫風褸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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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廊上 水鞋咬著乾涸的污泥 在果皮的餘香中 重塑新的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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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悠文:漩渦,記一次參觀製餅工場(第49期) 你用一雙佈滿皺紋的手 握著幾個孩童重量的大勺, 在鍋裏努力攪動 攪動一家生活的漩渦 捲起辛勞的香氣 掩蓋過了疲乏的汗水 火爐下蒸煮的 有你的夢想和生命 偶爾,窗外任意飛翔的北風 在譏笑廚房裏被囚的熱氣 指頭上深刻如烙印的 有你緊握著,大小不一的漩渦 你期望 火爐上出來的 是那些離開漩渦 自由遊走的甜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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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詠詩:斑馬(第50期) 日子持續,我們循規蹈矩 年之將盡,我們充滿盼待 且不誠實地許願—— 日子規矩地重來,折斷的 重新銳利且尖銳地 努力描模 曾經的魯鈍 可能嗎,要是尋回 當初丟失的輪廓;我們沿街 點指熟悉光景以喚回 然而你閃爍目光,彷彿說 忘掉,在最初, 或此刻,就好。 ——我只是擁有拿起筆桿的天分 塗畫一隻黑色的馬 與一隻白色的,偶遇如陌路 在各自霧裏踅摸 度日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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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凱怡:親愛的(第50期) 背著你 我懷抱一個秘密, 當上帝剛好坐在我身旁 邊晃邊聽,我準備好 以更為放鬆的姿態, 用比安撫情人更輕的口吻, 坦白它的模樣。 親愛的 詩就是被男人強吻過的 每一個詞,圍著所有帶刺的記憶 繞圈,反覆,跳躍, 直到聽見,睡在它的深處 燃燒得噼啪作響的 那個瞬間。 我點煙 來自走在薄荷漩渦中的少年 借火的名義,遞到我手中 讓人眉眼低垂的霧,一種緩慢 你來我往的節奏,像跪在菩薩跟前 貪得無厭的香客 以煙續命。 時間在 蘭桂坊凌晨三點 用數字說話,這不眠的夜 突然被放大,你的名字 已靜音,旋轉起來的我和我們 在微苦的氣泡裏 竭澤而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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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安廉:沒有飲管的日子(第50期) 已經開始習慣 沒有飲管的日子 近乎完全牢閉的封蓋 恍如某項重大議題 必須長期置頂 但若要把它挪開 亦只屬舉手之勞 杯中盛載甚麼 可樂凍啡或是果茶 還可以有更多選擇 首先觸碰上唇 一塊始終清冷的浮冰 傲勝寒霜並且永不沉落 由指掌溫暖杯沿的水滴 則比額上汗珠晶瑩純淨 你逐漸體會到冰層下 水域淵厚與否 跟呼吸吐吮不再相關 確是欠了一根飲管 供你隨心攪拌 自淺而深的滋味 反而直接易嚐 搖搖晃晃在路上擺渡 深刻過後即將歸於淺淡 半冰的凍飲或半稀的冰水 烈日在等待最後的仰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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簷:交錯(第50期)

你為何回來? 在尋找甚麼? 這裏已沒有墨綠色的長椅 假菩提樹已被颱風吹倒 湖邊的圍欄已斑駁掉色 分為西南兩湖 城區是吸引遊客 人工的石板路 我沿岸邊走著 風隨皺褶的湖面 搖晃高聳的假菩提枝葉 為人煙稀少的砂石道路 奏起鈴聲 對外偶然滑過搖曳的舢舨 光著身子的船家撒開漁網 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陽光照得水點閃亮 你身邊不時駛過 巴士 跑車 電單車 在拐彎處飛馳又消失 地盤打樁聲此起彼落 背包客三三兩兩 在歐陸式情懷的背景 自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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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墨綠的長椅 耹聽風的聲音 在寧靜的下午 於身後建築出入的葡萄牙人 投下奇怪的目光 卻禮貌地點頭示好 叫停挑著扁擔的婦人 目光所向的遠處 穿透時間 倒映我獨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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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顥謙:裹屍布(第50期) 我把皮肉像被鋪一樣拉扯出來,涼涼地 蓋在一輛準備流亡的靈車之上。 都靈的老音從樹梢傳來 你牽著一隻老馬,滑過沙漏裏的光線。 點祭視線的人,緩緩地睡醒 枯萎的精油,被冷冷怔住。 荒原由你開出 停止流動的廢河,再度被羅盤絞壞。 躡起一把聖火吧 揚手以後,我保證你翻出的 不會是自己淚裏的泥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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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真瑜:在我最暴戾的日子裏(第51期) 你們或許會說 這不是詩 畢竟在我最暴戾的日子 我會用石子敲碎眼前的車窗 撕碎所有載滿聲音的廢紙 斬下文字的頭顱 讓詩歌,只可以口耳相傳 此刻,喧鬧中的人會散開 像這個廢墟將重生生長遺書 請以所能及的巨大聲浪 蓋過一切,你們讀詩的時候 你將發出第一個「你」 像我 所有在道路上的孤魂 所擁有暴躁的聲調 剪下上述每一字 聲音愈來愈少了。你們將會 覺得異常寧靜嗎?像呼吸終將止息 語言變淡,文字變淺 聲線收窄而愈來愈像一團沉默的霧氣 情緒和聲音合而為一 漸趨微細。靜寂不會說話 不會變成與你們同樣沉默的人 不會化成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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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像你們不屑一顧的詩歌 貫穿我平和的內心 因為你們是詩 讓我 逐一撕裂你們,然後燒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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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勁超:裂酒(第51期) 荒謬的世界需要 斷掉的胳膊夾雜愁緒 擲出一個酒瓶 讓滿地的碎片釋出火焰 淨化人間的罪惡 燃燒中的酒瓶 曾經種下許多裂縫 終在肉體分離一刻覺悟 它的命運只能是 碎裂 沒有人會為它風光大葬 如今就只好當做贖罪 碎裂 或許是更好的存在 它的本質基本不變 只是混入更高濃度的酒精與 各種古怪的化學成份 譬如淚水、橡膠汽油、童子血 像為父親的病開出許多奇異的藥方 (吃過這藥的城 可會痊癒?) 用棉花堵塞罪惡的出口 然後燃點、投擲 讓罪惡焚燒罪惡 蔓延至一個時代的入口 在一片混沌之間 燒出一塊新大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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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火焰揮舞旗幟 而旗幟高張 像太陽照亮夜月和晚星 在明天 滾到腳邊的會是燒焦的椰子殼 革命的果實隨水飄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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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智軒:乾草(第51期) 金黃色的乾草堆 像帽 旁邊提水的婦人以及 殘舊的梯子 她從遠遠的陰影中 向我招手 問好 那樣的距離真的能看見嗎 我點頭 我期待乾草堆燃燒 雖然不會發生 望出窗外 外面的景色優美 鴿子在遠方飛來 它們 一會兒在東 一會兒在西 你坐在列車裏面 總是感到不理解 看畫時 我保持適當的距離 看著橘黃和蔚藍 看著乾草 看著輕描淡寫的筆觸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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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 碰不著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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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少龍:行者.黑帳篷(第52期) 雲端有光,在遠方呼麥 鴻雁隊隊排成行,萬里翱翔 在拉薩通往聖湖納木錯的公路上 落單的汽車停下腳步,駐留 當雄,藏人傳說裏的天選牧場 以一身疲憊投宿,人世間 澄澈心靈的驛站 卸下鞋底的泥濘與累贅 向內信步,穿行下沉的廣場 漆黑的牆體自兩側進逼 形體已愈行愈遠,透明的呼吸 褪色還原,隱滅往日 髒亂的語彙而側耳諦聽 此刻寂靜,彷彿旅途中 最寬敞的開放,漸漸歸隱於 最狹窄的收藏 隨著拖長的腳步遞升 斜埗道在光影相涉的長廊裏 滑下陌生的時間 陽光開啟頭上的小小窗戶 偶爾裂天而降幾朵雲影 觀照前途或後路 雜音悄然,僅僅留下風聲 與氂牛聲繞過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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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如何抖落行囊上的積塵 能讓前身離開腐朽的參與 如何保持勻勻心跳行進永遠 有氂牛與藏文化的壁畫 預留線索,有盡頭靜觀的光點 久候著頓悟的轉念,像此時 此地的靜止,不經意 已抵達長廊的末端 行者淨空、低吟 漫長的黑夜已留在身後 肉身裏的老者全然 枯死,放牧靈魂而無需 目的地,純淨的湖泊 浮貼眼眸,草原千里 在半空懸浮,海拔 4300 米 空氣如此稀薄,銜在缺氧的唇間 罪孽,一片一片地篩選 我頷首無語,生與死 輕輕的,靠在一起 我坐下,呷一口酥油茶 伸手比劃遠山的崚線 念青唐古拉山脈橫跨全境 以指尖轉山,拈出羽毛的步伐 化身新綠的僧侶,凌空打坐 默觀萬象輕淺而柔軟 如風中搖擺的羌塘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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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山巔的融雪流成河川 流過時光的源初,潤物無聲 遠眺飲馬踱步河邊 有羊群馱載日照咀嚼草苗 眼底一支古老的民族數千年來 帶著黑帳篷千迴百轉,游牧 逐水草,移徙肉身的淨土 沿石階而下,成為他者尚存的 過客,而驀然回視 人世間,所有後退的景致 途中的甜美與苦澀 已無足輕重,在牛糞乾 與石頭環形堆疊的生命盡頭 遇見一名行腳僧,俯仰天地間 以投地的五體丈量 亦步亦趨的,持續變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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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韻詩刊十年選

彭依仁:當靜物因為運動而紛紛解體(第53期) —— 題Clara Peeters的早餐靜物畫及連儂牆Memo

當靜物因為運動而紛紛解體 途人紛紛在靜物面前悼念自己 悼念自己再怎麼努力 也無法,讓解體的靜物完成任務 悼念靜物瞬間被時間之輪輾碎 然後遺忘的使者收納,在垃圾堆中 我走過荷蘭的畫廊,凝視著 一幅三百年前的靜物畫 陰暗的空間攀附桌面,光停駐在 木訥的櫻桃表皮,慎重地 蹓過麵包切面上密佈的彈孔,凝視 乳酪被切割的痕跡 光知道靜物,不過被人拼湊出來 靜物各就其位,也不過是為了完成一種 隱喻的佈置,隱喻深入人的頭腦 從記憶庫解鎖,變成道德訓誡的語言 然而靜物無視腐朽的結局 仍努力展現身上的光澤和紋理 它們說:正是記憶讓靜物不朽 光粲然一笑,摸著龍蝦鮮紅的甲殻 或者略帶惋惜地數算石榴果 被掰開而暴露的籽粒。玻璃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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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載高聳而匀稱的酒,拒絕光的介入 於是光離開,讓陰暗掌管它的身後 光走到平民的街道、廣場和隧道 瞧見散落一地的靜物,不再 言語,只是解體,等待仵作工回收 那些殘存的雨傘,鋼骨折斷 從關節穿上的針線也不知所終 催淚水劑漂滿帶紅的馬路 光經過警署大樓,它凝視牆上 淌滿的蛋汁,蛋黃在牆上結成焦黑的繭 而蛋殻早已在路邊破碎,螞蟻沾過 從破口滴下的蛋白,嚐了一口 又匆匆離開,光佇立靜思 重組蛋殼在牆上解體的經過,但不 成功。光試圖安慰人們的虹膜 但活在黑暗的年代,人們看見的 只有不公和暴虐,挫折積壓在心中 成為不得不傷痛的理由。希望 他們說,希望像一頭七色鳥飛越天際 但找不到落腳點,所以世界 依然灰暗。光走進隧道,察看 人群經過牆邊便箋紙的神情,它看見 有些人興奮,有些人憤怒 光照看便箋紙上成堆排列的文字 又是疑惑,又是好奇,想不出 這些文字與臉上的神情有甚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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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總是陰森而鬱卒 巴士穿梭送來細微的塵粒 像一件無傷大雅的遺憾粘附在牆上 漸漸形成一塊巨大的、沉默的膜 它告誡我們哪裏可以觸碰 哪裏不可以進入 他們充滿怒火,他們充滿熱望 如果世界就是一塊巨大的、沉默的畫布 他們總要在上面排列七色的願望 總要用色彩釋放光,從修長的隧道 到缺憾的人生,相信顏色之間互相勉勵 以冷暖色調分享希望 現在光凝聚紙上,它擦亮文字 一如它曾經照亮悄悄地呢喃的靜物 光知道麵包必會漸漸腐爛 酒水乾涸,便箋紙會失去最初的美麗 但他們知道記憶會被光貯存 一個不相識的人來悼念⋯⋯ 在鬱卒的角落,直至遺忘的使者來收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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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江:肺炎時期的抒情(第53期) —— 十七年後應梁秉鈞〈非典時期的情詩〉

我們都有非典型的回憶 有些人死得不明不白 以歌聲悼念逝去的人 四面皆是防暴的回音 尚未排解心頭的催淚煙 又匆匆硬吃黑心藥房的人血饅頭 關舖落閘的人也戴著口罩 向肺炎露出死心塌地的眼睛 有人沉默自覺充實 有人說話倍感空虛 喝水嗆到氣管忍不住咳 猜疑的目光,側開的身體 恐慌的手肘,冷漠瞬時敏感 口罩隨著呼吸起伏 感染人數徐徐攀升 官員抗疫如老鼠搬姜 夕陽痰喘在陰寒街角拷問 圍城虛隙竟是無遠弗屆 有人堅決立春罷工 有人打算秋後算賬 新年在車公廟抽了中籤 霉雨不慌不忙滋潤病菌 多年未貼門神,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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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辛棄疾、霍去病 燉個老火湯,祛除偏狹邪毒 肺祥肺欲清。話說 清明在望,難不成 摺幾個紙口罩代替冥鏹? 有人出門苦無口罩 有人在家隱藏自己 郵輪甲板上的人影浮動 瞬間又在霧中消失 岸上的人揮著晦澀的手 霧散後如何面對彼此 外遊的人匆忙回家掩隱 邊界上浮動著縹緲的體溫 蘭桂坊熟客夜夜哭笑傳染 酒醒運動健身再戰蘇豪 有人不戴口罩引起恐慌 有人戴了口罩引起恐慌 急凍餃子塞滿雪櫃 可會找回家的溫暖? 在狹屋裏自我隔離 思念的親人總在遠方 春寒回想家傳食譜 仍缺失傳的三昧真火 廁紙與親情定量配給 讓我們結伴練習末日 有人白天輾轉反側 有人凌晨悄悄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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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仁日冕俯視昏暗的塵世 一場瘟疫教眾生怒視彼此 膚色語言如何疏離惶恐? 思考公理與正義的詩人 離去了,你我繼續比興互陳 病毒的陰魂牽引眩亂的筆劃 一首詩竟從立春寫到春分 炎夏仍遠?我還會見到你嗎? 有人登上獅子山吶喊 天地傳回絕望的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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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亂說(第53期)

爸爸 告訴你一個秘密 床下 我發現一隻蟑螂的翅膀 呼哧呼哧 抬它出來 很重很重 插在大鐘上 每小時可以加快一秒 爸爸 告訴你一個驚喜 媽媽生下個 baby 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我問她 你為甚麼這樣做 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她笑到捂著肚子 我猜她又快有新寶寶 爸爸 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小偷摘了我們的桑葚 手上沾滿紅汁 做成炸藥 轟隆隆 路人跌倒 變作紫色蚯蚓 一條條 我只能將牠們救回 放入堆肥桶 吃飽飽 爸爸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有人打翻了水壺 裏面全是消毒水 全城的人 好好洗了個澡 現在可以出去 不戴口罩 隨便握手和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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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偉力:屍體發現(第54+55期) 腐爛屍體墮樓 警察說:「無可疑。」 這是這一年的新聞 為不正常死亡找說法,說成正常 配合掌權者指令,製造恐懼 歷史上並非新鮮 蛆蟲大量繁殖 戰爭時、革命時、疫症蔓延,以及 二加二等於五的時代 大屠殺、人為大饑荒、民族浩劫 都曾經冠以非常漂亮的說法 這是一種歷史的幪面 「從來就沒有甚麼救世主!」 於是,他們拆除十字架,重新 定義信仰,以及神,所以 是哲學家宣告上帝已死 而非已死的上帝向人類展示 祂的解體 燈泡昏沉,房間狹小 靜靜觀察飛蛾 想像生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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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 盤古開天闢地 死後身體化為世上萬物 夸父追逐太陽 飲盡河水口渴而死 手中之杖生出一片桃林 花開有時花落有時 我們從街頭的風雨聲 聽到四季的更替 解放耳朵 不同世界的震動 波濤洶湧 船決不辜負大海 拖著湮沒了的夢 載浮載沉前行 噪音沒有邏輯 卻有訊息 緊鎖於日子中 時間在角色扮演 輪迴,幕起幕落 舞台上鏡子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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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開眼睛 面對世界與自己 意志就是鑰匙 把不同時代的翅膀併在一起 飛一段一段旅程 悼亡 二○二○年四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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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敬源:面罩下的時間(第54+55期) 路面的煙霧沒有散去 十年時光被藏在面罩之下 我們以為音樂的旋律 會緩和子彈撞擊時的悶響 所以流血時會哼起些音樂 就像焦土填補馬路邊 花漕的缺口 尚記得某些拋起磚頭的日子 有時,會撞花了天 那些不允許被超越的高度 連拋物線都長出了角 陽光便將人們的信念裹成黑影 然後在槍口前 吟誦一些開始被燒的經文 和十年的徒刑 只當路邊揚起的蒲公英 夾雜了硫磺 少年尖叫的聲音也逐漸發痠 就像伊甸園裏長出的禁果 和十八歲蒙面的少年 他們有著被亂槍掃射時 更頻密的腳步 只是在那些散不去的霧裏 或巷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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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被找回的面容 或許早已溶爛得 不用再遮掩,也不用再查證 死因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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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浩榮:列車(第54+55期) 伊利沙白,關於我們這一代青年 我漸始相信,注定要成為帝俄小說裏的一個章節 見證革命的人群,黑色的巨流 自身旁呼嘯遠逝,奔向茫然的命運 頭盔與面罩亦難掩民眾眼眸裏的怒火 那是時代的燈塔。你瞧見沒有? 伊利沙白,我還聽見一句接一句的口號 自月台地下,傳至馬路中央 澎湃地在城市的胸中激盪 誰,哪個冷血的人可以安眠? 經過數小時的跋涉,伊利沙白 我登上最後一班的列車,慚愧與惶恐 均使我不敢想像外面失陷於極權的世界 而今車廂寂靜,只有風聲無休止地迴響著 縷縷的魂魄踟躅蹓躂,煙霧冪冪 伊利沙白,我看見一對夫婦跪饒地上 滿頭濡濕,嘶啞悲號—— 他們緊緊擁抱,單以手掌擋格亂棍 我看見少年瑟縮角落,背包扁癟 糧斷水絕,困於冥冥的陰曹 伊利沙白,去國久矣的你根本無法想像 如你一般金髮燦爛的少女 倒臥隧道,血眼模糊,再難以瞻望未來與幸福 如果列車失控,火花四濺,錯入西北的軌道 伊利沙白,而你恰巧又與我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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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荒草悽悽的異域扣查遇襲 月黑風高的夜晚,又有誰 可以打開逃生的閥門,讓我們奔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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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智謙:柏林薩克森豪森猶太集中營(第56期) 在刻上勞動換取自由的鐵閘內 圍牆隔不開天空的藍與白 顏料把時間停留於十一時零七分 一群人在聆聽這永遠的一分鐘 槍管下的日常 不同顏色的六星徽章 雙腿裝上蒸氣摩打 以血肉作為燃料 厚實軍靴重複測試汗濕囚衣 多餘重量持續壓抑自由想像 終點設於彩虹末端 在刻上勞動換取自由的鐵閘內 一群人從過去前往過去 數十雙腿踐踏碎石道路 重複歷史的殘喘 傳來一道疑問 勞動能否換取自由 分不清這聲音 來自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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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梓煬:後話三首(第56期) 一、麥當勞叔叔 祖母會帶小學的我 到麥當勞吃下午茶 我喜歡吃豬柳蛋漢堡 上下兩塊包,夾了一塊豬柳一隻煎蛋 用細小的雙手把他們壓緊 薯條粗幼各異,形狀相似 我抓起一把,塞進口裏 祖母勸我別吃太快 六歲生日我坐在長椅上 搭住麥當勞叔叔的肩膀,對他炫耀: 我能分辨麥樂雞的四種形狀呢 他慈祥地笑了笑,指著前面的許願井 我探頭,水底的硬幣閃閃發光 抬頭,麥當勞搬遷了 搬到商場的另一角 而麥當勞叔叔的雕像和祖母消失了 是麥當勞叔叔變成人了?是祖母變成雕像了? 還是過去的我定格 成一個個冰封的雕像? 伏在桌子上的中年漢沒有回應,鼻鼾如常 頭上鮮豔的M字招牌低頭不語 我點了餐,算好金額不過三十 從銀包拿出放了兩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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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三張現金券 充滿摺痕裂痕,斑駁如窗外 用麥樂雞泥草草填滿的行人路 緩緩吞下最後一口漢堡 我拿起餐巾,仔細擦拭 確保嘴角沒有一絲殘跡,起身,離去 衣袖卻沾到了餐盤上的茄汁 回頭,雕像矗立如鹽柱 下半身正在融化 二、與肯德基爺爺 有些回憶像薯條般相似 有些被發明其他稱呼 例如薯格 初中時與住在同一社區的他 一起到樓下的肯德基吃午餐 我們善於敷衍視我們為小孩的店員 放學後再沒有人迫令我們打好校呔 鬆垮的校呔是反叛的校徽 從他鬆開的頸喉鈕望去 喉結上微滲的汗隱約可見 額外點了一份薯格 店員笑我們分不清芬達與美年達 可樂和百事 他告誡所有的觸碰 都要在沾上炸雞的油膩之前 搶過我吃了半口的雞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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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按住伸向他大腿的手 我們糾纏像摔角 渴望把對方壓在身下 就像麥當勞與肯德基的競賽 一不小心令他的校呔沾上茄汁 我仔細擦拭,他以搔癢回敬 我們以食物的名字互相稱呼 改名是一種親暱的權力 吃完午飯便一起完成補習功課 偶爾享受計錯數的快感,他適時指點 或會走到羽毛球場 扯下校呔大力扣殺 羽毛像雙翼在空中來回,飛揚 髮上的汗水急濺在地 歇息喝水時他說要搬遷了 鐘聲在整點準時響起 我們撤出球場,肯德基撤出商場 店員打開焗爐,釋出 的熱氣吹開所有的汗水與油膩 和裝修時的灰塵同時 擲地 三、麥當勞向左,肯德基向右 高中時經常與同學一起吃午餐 從校門走斜波下去,樹影如蔭 左邊是往中環右邊是往金鐘 很多時候我們走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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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香港公園,穿過的士站的車龍 就是海富的入口 往左是麥當勞往右是肯德基 中間通往明淨的港鐵大堂 較多時候我們向左 從不會叫貴價的漢堡或沙律 用流氓的語言嚼冷掉的包 茄汁經常不夠 偶爾向右,叫一兩份三四人餐 帶著手套隔開少年的油膩 大口咬著炸雞,我總要不辣的 飯後進地鐵站,走樓梯下去 依次下車 升上大學後我們沒有到海富了 「我們」的意涵隨季節各自嬗變 間或成功相約火鍋或韓燒 灌滿食物的肚子像熟透的果,搖搖欲墜 餐店仍在,但我不會向左,亦不會向右 離開的路徑迂迴,彷彿無路 但我們、我們與我們定曾到過海富 無臉的影子曾在添馬某株樹下交疊 腳印凌亂,仍能盛載一塊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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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炎培:個展有感(第57期) 香港中央圖書館 輪到我個展 小小感念是有的 當年同作夢的小伙子 * 去了哪 斯琴高娃在唱: 似水流年 流年換 詩的面目本如此 帶走了人 留下了藝術 二○二○年十月 * 一九五○年代,學界文風鼎盛,《星島日報》週日 版「學生園地」,大大話話麕集二三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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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杏楓:長途(第57期) 都說萬法一心 intension and attention 為航班定好意向以後 長途便不比 長杯咖啡和長島冰茶長 通宵收拾行李以後 闔眼飲品花生短寐又午餐 側身向右靠上頸枕 洗手間黃燈昏眼圈 試探著把椅背靠後 但空姐又來問晚餐吃甚麼了 冷空氣在機倉外耐心等待 仍然渴睡的所有細胞 那 些報告的前夕 在半空分裂成兩個 在地球背面抵埗後日曆停留但 多出的一天只延宕於黑洞 一燈熒然長夜是那樣漫漫啊 續航力必得滴答呢喃著筆電 意念、焦慮和雜草才有所附麗 而枝蔓中十六小時如電抹 與余同屬無間者 就惟有機底攝錄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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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有當初戲接戲劇駁劇的豪情 在那無人知認的生暴空間 彷彿回到一天 跑三場楚浮的浮華青春 連吃也礙事我不苟言語 明明是三四一十二我總不明白 時間都跑哪裏我總無法看完那第四部 時光從來珍貴如珍寶珠 一年是十二個月 一小時也是十二個刻度 如果一小時比一年 十六小時的航班已是 維洛列加的匆匆雙世 在沒有如果只有後果的體系裏 一切羅恨綺恨加恩怨情仇 都將說未說而只問一心如何說 二○二○年一月二十九日返港長途航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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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儀:罪河(第57期) 像已很久沒有聽見水流的聲音 在你臉上,一條古老的 河川突然冒出 流瀉,且拒絕我—— 我看著河川流經你溫暖的頭顱 穿過你濡濕的眼睛 甚至聽見鳥 沿著你的髮端唱起頌歌 連同鮮活的咒詛 也在霧中掠過。我默默 與那雙眼睛對峙,別無所見 一轉身,卻走進那扇 長在你臉上被河川圍繞的木門 木門帶鎖,匙孔長得恰巧 就是我罪孽的形狀。每當門開 我就看見一輩子刮過的痧 都在空中飛舞,所有發出過的尖叫 都長得轟烈熱鬧,邊緣泛金 就像要我說:神在,就有神在 門開,就要憶及罪孽 因我知道祢存活於空氣深處 在火與水之間盤腿而坐 沉默震怒。即使我已經闖過所有 的禍了。祢仍依舊閃爍,直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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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跡潦草,喜歡領棕櫚枝散步 適合被火包圍,不適合害羞 是以我宣判祢為一個不協調音 一個高智能的縱火犯:要賦予我 又剝奪我,不相信我 卻命定我:僅僅以一個手勢 來缺陷生 當你的臉孔被水流縈繞,長成綠州 我就退化成蛇,僅蜷縮於 冷洌河川,只懂遙望鳥翼承認我也 曾奢望迎向美迎向光明,迎向愛迎向天空 要望那羽毛的微冷,拂過雲端 像一面臨風的旗幟 擺動如綿絮 可是,眾天使:我是印記 我甚或是一個疑惑者,是你 行星的棄子,沒辦法 一邊擺動尾鰭,一邊又在星際間 拖拉出一整串純淨發亮的善良 器官,在寂靜的操場裏 不辨方向,看風箏滑落 當流在你臉上的河川輕巧地 竄進我眼底,早已降落眼窩的石頭 只懂拴緊眼睛,不去咆哮 就像你要神在,就有神在 我一眨眼,就有石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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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路的人,請告知我出發的方向 「我可以將一切都償還給祢 身體,愛,靈魂,感覺,大海 那盛極一時的陽光……」 只要祢告訴我,每當天空晃動時 那道流經我眼瞼的罪河 將怎樣變成櫻桃酒 又怎樣貪婪地 在祢唇邊,折射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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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偉謙:K51號巴士線(第57期) 巴士順著 地產商命名的領土 駛入初秋的紅林 林木早被廢棄 於船屋之間 它們遮掩著 暫停營業的推土機 和鬆散的砂 平裝書 異常炙熱 故事划著颼颼 乾燥之風 使砂粒從眼角跌下 口角 嚐了最鹹的淚 我摺了一角 早已疲勞的書頁 睡了 在幻夢中 滿漁 都被岸風催眠 氧化的群山 早已剩下寥落的 輪廓 孤懸在 虛假的厚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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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打濕了燈面 眼簾餳澀 我看見了 撐起了傘的她 渡過秋日 最熱的一天 那書脊 突然消解 它全身 文字的炙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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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瀚欽:夜話(第57期) 敵意消除過後 我們都找到安逸的理由 上一個冬季終於踡縮在貓的耳朵裏 雪地,陰影是熟睡的自己 隨著日光切割領地 一整年,詞語紛紛入葬 為了開棺的必然而不再訴說寒冷 不再訴說鑰匙撬動的觸感以及聲響 天黑了便入睡,枕頭是一片海 床是海裏溺亡的我們 睫毛遮掩月色的一夜 我們把彼此睡成墨綠色的礁石 和日子一樣時刻剝落著甚麼 誰偷走了胡同和清晨 誰打翻桌前的葡萄酒 誰趁著暮色成為戀人 誰抖落肩頭久積的雪花 每片雪都是一盤殘局多年不解 你我對峙,布陣 思忖如何進入彼此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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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散則成風(第58期)

說了太多人類的壞話 結果被人類殺掉 也很公平 (旅人問和尚:你想必不寂寞? 和尚答:你說的寂寞意思是 疲倦?你也許還不疲倦?) 沒有比死更寂寞 我從不怕寂寞 為何會怕死 不過是一件需要 一個人完成的 眾多事情之一 之最後 (可能,只是不懂得疲倦 明明路過,卻戀上路旁的石頭 忘了石也言倦,散則成風) 只是 這事完了 沒有 debriefing 沒有 follow up 沒法於世交代 完成的過程 一件無法改良累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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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傳檢討回看 一下子的事 難怪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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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九龍城往北角的船上(第58期)

謝謝天空依然廣闊 謝謝海洋依舊深邃 謝謝夕陽竟然明亮 謝謝大廈依舊美麗 謝謝你沒有跟我割 我也不會跟你割。 我們要一直交流交匯 有時我是洶湧的海 有時你是尖刻的石頭 時間走過珍珠流血 但是我們仍要一直交流交流 就像明天會有新的太陽 直至 某天 我們彼此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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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政恆:在一片冰原之上(第59+60期) —— 聞貌玉百入獄 前記:緬甸詩人貌玉百(Maung Yu Py)和我一同參加2015 年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劃,如今我還記得他急促的朗誦聲 音。2021年緬甸軍方政變,貌玉明參與抗爭被捕,在拘留期間 遭到毒打,他被判處兩年監禁。《在一片冰原底下》是貌玉百 的詩作,譯本見《緬甸詩人的故事書》(Burma Storybook) 。我依他的題目另擬一作。

在一片冰原之上 一個武裝起來的國家 國家之上 一個空無一人的廣場 廣場之上 被消滅聲音的衝突 在衝突之上 一座遺忘了歷史的博物館 在博物館之上 一堆抗爭者的衣物 在衣物之上 手無寸鐵的抗爭者 抗爭者之上 沒有了手指、嘴巴和耳朵的年輕人 年輕人之上 空白的電視畫面 電視畫面之上 死於自相殘殺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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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之上 另一片面積一樣的冰原 冰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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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謝氏補鞋(石蔭街市)(第59+60期)

一個老者,一頭稀疏沒有一根黑髮的頭 像一門手藝要經得起時間的漂白 年輕人都不願入補鞋的行業 老花鏡放大引線的針孔 粗糙的十指沾滿黑色的鞋油 鋼錐鈎針銳利,用力穿透堅韌的鞋底 戒指抵擋針尖的鋒利,血染的戒律 成就一門手藝爐火得以純青 名牌是年輕人的身分 男女朋友不停輪換 像隨便丟掉的一雙雙裂口的波鞋 縫補了的裂口,用萬能膠黏緊鬆散的鞋身 像多年的感情怎捨得丟棄 皮鞋的鐵碼是賽馬的蹄 斗零踭行走在街上是咯咯的馬蹄聲 裂開的球鞋完成不了比賽 最後的馬啼聲也跑過了終點 皮鞋鋥亮配一頭閃亮的黑髮 一個人的身分要襯一對身分的鞋 打磨,拉布,鞋要擦得烏黑閃亮 匠人的功夫無須要理會對方的身分 戴著墨鏡,躺在竹片沙灘椅 功夫是功夫外的馬經 「轉個靚彎入直線,兩匹馬衝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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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不清頭馬,要影相。」 賽馬講解員,慢如畫馬,快如射馬 恍如一個補鞋匠一針一線穿縫的工夫 還要準時交貨給顧客的諾言 頭頂吊滿昨天完成補鞋的編號 旁邊警帶圍住了一間空置的斗室 滿室佈滿風塵的蜘蛛網 一隻蜘蛛爬出蛛網張望 像記掛當年旺舖的主人 曾經失傳了的一門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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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循環(第59+60期)

一條眼鏡蛇咬了十一姑丈的指頭 讓他在深宵毒發身亡的時候 顯然不曾想過 他有一個患精神病的妻子 還有一個沒有精神病的女兒。 多年之後,我家印傭關上小屋的門 把一條眼鏡蛇活活打死的時候 顯然不曾想過 牠或許也有一個 患精神病的妻子⋯⋯ 二○二一年六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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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貴祥:如常(第59+60期) 甚麽也沒發生 生活如常 口罩令街上多了俊男美女 日子依舊 毋須真相一個 限聚令陌路人更多相互扭扯 生命的突發遭遇 要難以呼吸的人 堅持喘息苟存 甚麽都沒發生 一切如常 即使遠行沒了 足下還有世界 誰還要出門遠行呢 未能脫胎的已決斷不要逃離 感情被攔腰攔截 展示舊日臂上的傷疤 不作無聊的反抗 甚麽未發生 如去如常 回到未來亦沒甚麼幻想的打擊 我們本來就完整良善 自由浮動盡教人眼花目眩 不如讓全數馬上停下來 任腦袋還在發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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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板踩緊地面 把已過去還未過盡的偏偏能記下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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