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曠野」裏行走
一個星期一的清晨，陽光透過木屋的窗欞，投下一 道道斜長的光影。我和太太都在五點多起床。靈修禱告完 後，太太就開始為我們和同工做早飯，我則給養的鵝群、 雞群和狗喂食，也為我們草棚周圍養的花菜和辣椒澆完 水。外面家家戶戶的公雞已經啼了好幾輪，教會門外的土 路上，一群一群的高棉白牛和黑色水牛一聲聲「哞哞」走 過去，向遠處的草叢走去。遠處的田埂上也可以聽到有人 用鐮刀割草的「刷刷」聲。熱帶的晨曦帶著潮潤的氣息， 摩托車和拖拉機的聲音穿過大門口。
「今天是周休日，我們該出門走走了。」我對太太 說。她邊做飯邊聽Charles F. Stanley 牧師的In Touch Ministry 網上廣播節目，這是她每天必做的事。我聽見裡面正在分 享詩篇二十三篇：「祂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 歇的水邊。」她說吃完飯後再決定。
飯後，她抬起頭，微微一笑：「好吧，我們今天換條 沒有走過的路試一下。」
我們每周一出門散步從未認為只是身體的鍛鍊，往 往是一種屬靈的操練。我們在這片土地上服事雖然剛剛開 始，但知道每一天都不是偶然，每一條道路都可能帶領我 們遇見新的人，就像《使徒行傳》裡腓利被聖靈帶到曠野 的路上，遇見了那位埃塞俄比亞的太監——上帝總是在我 們意想不到的地方動工。
於是，我們準備好防曬霜、防蚊液，戴上寬邊的防 陽帽和墨鏡，肩上背著裝滿水瓶的雙肩包，裡面塞了一些 餅乾和堅果，還有一些糖果給遇到的孩子們。然後，我們 各自拿起一根比我們身高還要長的竹竿。這竹竿是平日趕 狗、防蛇和探路的好夥伴，但對我們來說，它也像摩西的 杖——雖然只是普通的竹竿，卻是上帝所賜的憑據，在看 似荒涼的路途上給我們信心。
出門時，天色仍帶著晨光的柔和，村頭的孩子赤著腳 在各自的高腳屋前玩耍，幾隻雞低頭啄食地上的穀粒。走 出村口，村民們見到我們，遠遠地笑著揮手，用簡單的柬
語打招呼。我們回應他們，也許因為語言有限，我們的笑 容便更為豐富，手搖動的也更為生動。我們告訴他們，我 就是在屋頂上有十字架的教會教英文課，讓他們的孩子們 來教會學語言；也告訴他們我太太在教會診所醫病，歡迎 他們生病來教會治療。這些話語，我們已經重複無數遍， 但每一次，仍然帶著誠摯的盼望。
這次我們走了一條從未走過的路。那條小徑只是被 摩托車壓出的車轍，彷彿是一條被風和時間輕輕撫過的痕 跡，時隱時現地蜿蜒在田野之間。熱帶地區路邊上長出的 野草各式各樣，卻都帶有不同揮發性味道的特性。這些像 薄荷類的草有些可以生吃，有些可以放入柬埔寨的酸湯提 味。
一路上，我們看見有人在田裡收穫木薯，一些人在 盆裡蹲下來清洗木薯外的泥土，一些人則拿著刀切片，然 後鋪在地頭上的大片塑料紙上讓太陽曬乾。他們的動作有 一種緩慢而篤定的節奏，像是與時間結盟，而不是與它競 爭。這些木薯是有毒不可以食用的種類，而是曬乾後賣出 去製作工業酒精。
我們的腳步輕快，心情開闊，邊走邊唱。走著走著， 天色已然不同。太陽逐漸升高，田埂上的熱氣翻騰起來， 腳下的土路變得灼熱，空氣裡的蟲鳴聲愈發急促。汗水順 著背脊滑落，衣衫漸漸濕透。
兩個多小時過去了，當我們走過幾個轉彎時，發現前 方的景色陌生，已經無法辨認方向，心裡有些擔心走在何 處。這裡的小路在 GoogleMap 上是一片模糊不清，無法 告訴我們東南西北。四周都是一片延綿的農田，低矮的樹 叢和一簇一簇的竹林搖曳著細碎的影子，唯一能聽見的， 只有風穿過樹葉的聲音。我太太停下來，皺著眉問：「我 們是不是該折返回去了？」
「或許吧⋯⋯」我望向前方，試圖按照太陽的方向尋 找熟悉的路標。「也許再往前走一段，就能找到一條通往 村莊的路？」
我們選擇繼續往前。
然後，一陣狗吠聲打破了沉寂。前方有一座簡陋的高 脚木屋，屋棚底下坐著幾個村民，他們看到我們，露出驚 訝的表情。其中一位年長的婦人站起來，向我們揮手，說 了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我們禮貌地回應，屋裡走出一個 年輕人，略帶羞澀地用簡單的英文問：「你們迷路了嗎？
我們苦笑著點點頭。他笑了笑，說：「來，休息一 下。」
我們坐在他們高腳屋連成一片的床邊喘口氣，接過他 們剛剛砍下來的椰子，沒有吸管就端起椰子，口對著刀開 的邊上喝起椰子水來。邊喝邊流到外面，覺得微甜沁涼， 就是上帝賜下的甘露。我突然想起《馬太福音》：「我渴 了，你們給我喝……」上帝總是這樣，在最需要的時刻透 過別人供應我們。在宣教的這麼多年，祂通過各處教會和 弟兄姐妹們為我們在這裡的需要供給口渴的「水」。這個 年輕人告訴我們，這條路通往另一個村落，如果要回去， 最好趁現在太陽還沒有很熱，還有體力，沿著另一條較平 坦短的路返回。我們也將一些糖果送給院子裡玩耍的小孩 子。我們連聲道謝，揮手告別，再次踏上歸途。
這一次，我們沿著他指的方向走，果然順利許多。 然而，炙熱的陽光讓我們愈發疲憊，汗水浸濕衣衫，雙腳 如灌了鉛般沉重。走著走著，我們就在路邊一個芒果林邊 坐下來休息。突然，一陣摩托車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停在 我們身邊。一名中年男子坐在車上，身後載著一位婦人， 手裡抱著一大編織袋，裡面裝著青草，另一隻手握著兩把 鐮刀。他們對我們說了些什麼，我們聽不懂，只能微笑回 應，他們就離開了。
十幾分鐘後，那男子竟又騎車折返，這次，婦人不在 車上，他向我們揮手，示意我們倆上他的車。原來，他特 意回家放下婦人和東西，然後專程回來接我們。我們猜測 他們可能在教會診所或那裡見過我們。我們不記得他們的 樣子，但他們卻認得我們。
於是，在顛簸的摩托車後座上，我們踏上歸途。風吹 過耳際，像是一雙看不見的手，輕輕撫平了我們的疲憊。 我們心裡感恩上帝，祂知道我們在「曠野」乾旱疲乏之地 搭救我們，並在接著他人來幫助我們。
幾天後，週六晚上的成人團契聚會，他們兩個也來 了。男子和婦人帶著他們的孩子，來到我們團契聚會的門 口。我們歡迎他們入座，和其他人一起圍成一圈分享神的 話。我們談論的主題就是「上帝的愛與恩典」，我們分享 了在各種情形下如何在上帝藉著動員「天使」在我們困難 時期得到幫助，學會了愛與接納。當然，我們也提到週一 出門碰到的事情。
當輪到他們兩人發言時，男子靦腆地笑了笑，然後 說：「那天，我們只是想幫助你們一程，因為天太熱路又 遠，沒想到你們還記得這一切。」
我望著他們，回以微笑：「因為我們的主耶穌記得你 們的作為。」
那天晚上，燈光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溫暖而柔和。 上帝在這片土地上種下的每一顆微小種子，或許都會在某 個不經意的時刻發芽，迎向光。就像我們那天在田野間的 迷失，並不是偶然，而是上帝讓我們在迷途中遇見了他 們，也讓他們在某個時刻，遇見了神，進入祂裡面改變他 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