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不回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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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喚不回的青春 《走過長夜》總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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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長夜》總序

一一年成立以來,分別於二 ○

一二年十二月與 ○

白色恐怖受難文集的第一輯》與《看到 ─

白色恐怖受難文集的第二輯》,兩本書受到外界高度的肯定, ─

一四年一月出版《秋蟬的悲鳴 ○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自二 二 陽光的時候 一五年九 ○

一四年底再度進行《喚 ○

白色恐怖受難文集的第三輯》的出版籌畫,並於二 ─

並獲得許多來自各界的支持鼓勵,因此人權館遂於二 不回的青春 月完成出版。

有 鑑 於 過 去 兩 本 文 集 的 銷 售 管 道 有 限, 造 成 許 多 讀 者 的 困 擾, 因 此 人 權 館 在籌 劃第三 輯出 版的同 時亦 規畫併 同第 一輯與 第二輯, 出版 成系列 的套 書 《走過長夜》;一來透過與出版社的合作讓本系列文集能有更多的銷售管道, 使 讀 者 能 更 加 方 便 地 購 得 文 集 ; 二 來 人 權 館 也 透 過 這 次 的 機 會, 將 文 稿 依 其 內 容 重 新 編 排, 除 了 將 內 容 頁 數 調 整 得 更 一 致 以 外, 內 文 也 分 成 受 難 者 本 人

親自撰寫或接受口訪的「親歷」篇、透過受難者家屬所撰寫或接受口訪的「追 憶 」 篇, 以 及 透 過 第 三 者 角 度 來 撰 寫 受 難 者 生 命 故 事 的「 側 寫 」 篇, 讓 讀 者 可以更清晰地透過各種不同的角度來閱讀受難者們的生命故事。 除 了 原 本《 秋 蟬 的 悲 鳴 》 與《 看 到 陽 光 的 時 候 》 兩 本 生 命 故 事 中 所 收 錄 的 四 十 多 篇 生 命 故 事 外,《 喚 不 回 的 青 春 》 再 次 向 幾 位 政 治 受 難 者 及 受 難 者 家 屬 徵 集 了 十 三 篇 的 生 命 故 事, 每 一 篇 故 事 都 值 得 細 細 翻 閱, 從 中 省 思 過 去 歷 史 所 造 成 的 傷 痕, 透 過 閱 讀 這 些 故 事 讓 未 來 世 代 能 夠 珍 惜 與 捍 衛 現 今 得 來 不 易 的 人 權 成 果, 也 正 是 人 權 館 出 版 這 系 列 書 籍 的 初 衷。 最 後, 人 權 館 再 次 於 此 由 衷 感 謝 協 助 這 三 本 書 籍 付 梓 出 版 的 政 治 受 難 者 前 輩、 受 難 者 家 屬, 與 前 兩 冊 付 出 相 當 多 心 力 的 陳 銘 城 先 生 與 曹 欽 榮 先 生, 當 然 還 有 許 多 在 幕 後 工 作 的團隊,在此致上人權館最深的感謝,是以為序。 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主任


IV 喚不回的青春 人權歷史顯影,點燃青春熱情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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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人權歷史顯影,點燃青春熱情

這 是 一 套 寫 給 青 年 人 的 故 事 書, 書 中 每 位 主 角, 在 那 個 不 自 由 年 代, 點 燃 了 青 春 熱 情, 有 人 甚 至 因 此 犧 牲 生 命。 他 們 的 奉 獻, 成 就 了 今 天 臺 灣 的 百 花 齊放,值得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向前輩們致敬。 這 也 是 一 套 為 臺 灣 重 拾 記 憶 的 珍 貴 文 集, 在 那 個 無 聲 的 年 代, 許 多 家 庭 都 活 在 至 親 隨 時 可 能 失 蹤 的 恐 懼 陰 影 裡。 感 謝 書 中 的 每 位 作 者, 用 最 真 切 的 文 字, 使 曾 被 社 會 遺 忘 的 歷 史 逐 漸 顯 影, 彌 補 成 長 過 程 裡 的 不 足, 更 深 切 認 識 這塊土地上的悲慘遭遇。 《 喚 不 回 的 青 春 》 是 國 家 人 權 博 物 館 籌 備 處 成 立 三 年 多 來, 歷 經 多 時、 多 管 道 徵 集 白 色 恐 怖 受 難 者 文 集 的 完 整 出 版, 過 程 中 感 謝 所 有 受 難 者 長 輩、 家 屬、 專 家 學 者、 同 仁 與 民 間 出 版 單 位 的 通 力 合 作 ; 讓 曾 受 創 的 歷 史 經 驗, 留

下永恆見證,也促使苦難昇華,引領國家社會邁向更美好的未來。 書 中 每 篇, 都 是 受 難 者 身 歷 其 境 的 真 實 遭 遇, 每 讀 一 篇, 就 感 動 一 次, 相 信 大 家 細 讀 之 後 也 會 深 受 啟 發。 國 家 人 權 博 物 館 籌 備 處 下 轄 綠 島、 景 美 兩 處 人 權 文 化 園 區, 都 是 戒 嚴 時 期 白 色 恐 怖 的 重 要 歷 史 現 場, 保 留 許 多 關 鍵 物 質

國家人權館籌備處主任

證 據, 歡 迎 社 會 各 界 隨 時 前 來 參 與 體 驗, 協 助 散 播 人 權 觀 念, 共 同 深 耕 臺 灣 公民文化。


輯三

喚不回的青春


輯三

目次

人權歷史顯影,點燃青春熱情

《走過長夜》總序 前言

親歷 白色記憶回想 我的十年牢災

王逸群 王逸群

阮紅嬰口述 簡萬坤口述

木棉花又開了

喚不回的青春

消失的黃金歲月

劉辰旦

楊田郎口述

吳逸民口述

吳水燈口述

涂朝吉口述

驚死驗無傷 鄧伯宸

那段在黑牢的日子

我的白色恐怖經驗

追憶

那般模糊的背影

如煙往事

父親的陰影

我的尋親故事

我有兩個爸爸

找尋亡父林葉洲的足跡

臺灣民主運動的人權鬥士

我終於見到了父親

思親

呂洪淑女

施又熙

施雪蕙

劉鏗口述

黃新華

林長茂

林式奐

黃素心

林一奇

歐陽煇美

林小雲

側寫 吳炳坤三兄弟的白色恐怖悲劇

索引

陳銘城

拖鞋和帽子的故事

我的白色生命之旅

Ⅴ Ⅱ 7 41 65 205

187 177 159 131 91 411 402 383 351 331 305 287 269 259 245 425


親歷 阮紅嬰/簡萬坤/涂朝吉/吳水燈/吳逸民/楊田郎/劉辰旦/鄧伯宸


阮紅嬰 1928-_ 一九二八年二月六日出生,新北市瑞芳區九份人。日治末期受養成教育而成 為基隆造船廠技工,一九四六年曾於廠內發起罷工,因而成為基隆地區工會 的領導人物,被中共潛伏人員視為積極拉攏的對象;據保安司令部與國安局 相關檔案指稱,一九四九年底中共基隆市工作委員會遭破獲,阮紅嬰受牽連 年五月入獄,先後曾關押於青島東路、新店看守所、新店軍監及綠 ○

被納入「基隆市工作委員會鍾浩東等人案」,遭判刑十年褫奪公權五年,在 一九五

島等地,一九六 ○ 年五月出獄。出獄後曾於鋼架公司服務,後自行創業,從 事承包工程的工作。


白色記憶回想 阮紅嬰訪談記錄

幼年生活

李福鐘採訪

一 九 二 八 年 二 月 六 日, 我 出 生 於 臺 北 九 份 礦 區, 阿 公( 祖 父 ) 和 父 親 都 是 金 礦 的 礦 工。 媽 媽 因 為 是 獨 生 女, 為 了 要 維 持 媽 媽 家 的 香 火, 招 贅 了 父 親。 我 父 親 姓 胡, 因 為 我 是 家 中 長 子, 出 生 後 便 跟 著 媽 媽 姓「 阮 」, 這 就 是 臺 灣 民間習俗所稱的「抽豬母稅」。在我二歲的時候,阿公就揹著我到基隆定居,

(註

由 阿 嬤 養 育。 我 和 阿 嬤 在 基 隆 的 生 活 費 用 以 及 一 些 食 糧 用 品, 都 是 阿 公 定 期 從九份帶到基隆來。我在八歲入學,就讀基隆市觀音町的寶公學校

二 角 錢, 一 兩 圓 的 收 入 是 相 當 不 錯 的。 雖 然 好 賺, 但 我 們 每 次 都 要 躲 礦 場 巡

每 次 洗 出 來 的 砂 金, 大 概 總 能 賣 到 日 圓 一 至 二 圓, 當 時 物 價 水 準 一 斤 米 才

來。最後獲得的砂金,再拿去變賣賺外快。

就 開 始 動 手 洗 金 子, 拿 一 張 毯 子 裝 了 礦 石, 再 用 水 不 斷 沖 洗, 把 黃 金 篩 洗 出

要 看 到 石 頭 中 有 一 點 點 金 金 亮 亮 的 顏 色, 就 趕 緊 將 石 頭 拽 進 口 袋, 到 了 晚 上

所 謂「 金 米 仔 」, 是 挖 出 來 的 碎 礦 石 中, 有 些 帶 有 一 點 點 的 碎 金 砂, 我 只

到礦場撿「金米仔」。

何 況 我 唸 書 也 要 花 錢, 想 來 想 去 沒 別 的 辦 法, 為 了 家 計, 只 好 跟 著 大 姊 一 起

這 段 讀 書 期 間, 家 境 陷 入 困 境, 單 靠 爸 爸 的 礦 工 收 入 難 以 維 持 一 家 開 銷,

我就搬回九份定居,轉學到九份公學校,完成學業。

氣侵入肺部,不幸感染肺炎。自此,阿公無法再負擔我和阿嬤在基隆的生活,

在 我 十 歲 的 時 候, 阿 公 因 長 年 往 返 基 隆、 九 份 兩 地, 長 途 奔 波 加 上 雨 水 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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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人 員 的 追 捕。 當 時 九 份 礦 山 屬 於 基 隆 顏 家 第 二 代 顏 欽 賢 (註

所 有, 顏 家 會

一 九 四 四 年 七 月, 日 本 在 太 平 洋 的 塞 班 島 被 美 國 人 佔 領 之 後, 美 國 空 軍 便

片山總裁死後前來接收,薪資改由軍方負擔。

會 社 的 薪 水, 變 成 領 軍 餉。 基 隆 造 船 廠 原 本 屬 於 日 本 三 菱 株 式 會 社, 軍 方 在

入 日 本 海 軍。 被 編 入 日 本 海 軍 體 制 後, 薪 水 沒 變, 只 不 過 從 原 本 領 三 菱 株 式

片 山 總 裁 死 後 不 久, 日 本 海 軍 前 來 接 收 造 船 廠, 我 們 這 批「 養 成 工 」 被 編

本和臺灣的船隻經常被擊沉。

畫 也 就 不 了 了 之。 事 實 上, 就 算 當 時 想 送 到 日 本, 難 度 也 很 高, 因 為 往 來 日

乘 的 船 隻 在 沖 繩 海 面 被 魚 雷 擊 沉, 也 因 此 而 喪 命, 送 這 批 養 成 工 到 日 本 的 計

結 果, 當 他 從 日 本 回 臺 灣 準 備 參 加 我 們 這 批「 養 成 工 」 的 畢 業 典 禮 時, 搭

廠的經營問題,他特地回日本去尋求援助。

受 影 響。 造 船 廠 總 裁 名 叫 片 山, 同 時 也 是「 技 能 養 成 所 」 所 長, 為 解 決 造 船

惜 當 時 太 平 洋 戰 爭 進 入 後 期, 基 隆 港 經 常 遭 到 美 軍 轟 炸, 造 船 廠 的 生 意 大

備了行李,滿心期待去日本。

策 是 要 送 我 們 去 日 本 繼 續 深 造, 作 為 日 後 南 進 東 南 亞 的 儲 備 人 才。 為 此, 準

擔 任 技 工, 一 天 領 一 圓 五 角 的 薪 水。 原 本, 這 批 養 成 工 畢 業 後, 造 船 廠 的 政

在 基 隆 造 船 廠 技 能 養 成 所 讀 了 三 年, 一 九 四 三 年 畢 業。 畢 業 後 進 了 造 船 廠

以買二斤半的米,夠一個人的生活所需。

生 活, 每 天 早 上 上 課, 下 午 在 工 廠 工 作, 一 天 領 五 角 的 生 活 補 助 費, 五 角 可

去 報 考 ; 結 果, 皇 天 不 負 苦 心 人, 金 榜 題 名。 隨 後 的「 基 隆 造 船 廠 」 養 成 工

初 中 生 程 度, 可 惜 我 只 有 公 學 校 畢 業 的 學 歷, 但 為 了 家 計, 還 是 不 顧 一 切 前

招 收 半 工 半 讀 性 質 的 養 成 工, 便 去 報 考。「 基 隆 造 船 廠 」 設 定 的 招 生 標 準 是

好 了, 只 得 另 覓 工 作。 這 時 剛 好 基 隆 造 船 廠 技 能 養 成 所( 位 於 基 隆 社 寮 島 )

一 九 四 一 年, 我 讀 完 六 年 公 學 校 畢 業, 當 時 基 隆 礦 山 的 景 氣, 已 經 沒 那 麼

基隆造船廠

須跑得氣喘吁吁。

派 人 巡 山, 防 止 有 人 偷 礦 石, 偷 洗 金 砂。 為 了 不 被 巡 山 人 員 抓 到, 我 經 常 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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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 常 派 飛 機 來 空 襲 臺 灣。 當 時 日 本 軍 方 的 政 策, 只 要 每 次 美 軍 空 襲, 我 們 都 能 獲 得 額 外 津 貼。 例 如 早 上 來 空 襲, 那 天 我 們 便 能 領 到 二 天 半 的 薪 水。 如 果 是 下 午 來 空 襲, 那 麼 我 們 也 可 以 領 到 一 天 半 的 薪 水。 而 實 際 上, 我 們 什 麼 也 不 必 做, 只 是 不 斷 躲 空 襲、 跑 防 空 洞 而 已。 那 種 狀 況 下 我 們 很 難 從 事 生 產, 船 隻 都 被 封 鎖 無 法 進 出 港 口, 就 這 樣 日 復 一 日, 一 直 到 一 九 四 五 年 八 月 十 五 日,日本投降。 國民政府接收

老 實 說, 日 本 時 代 臺 灣 人 生 活 過 得 比 較 快 樂, 一 九 四 五 年 中 國 接 收 之 後, 問 題 接 二 連 三 也 跟 著 來。 在 陳 儀 的 統 治 下, 臺 灣 的 經 濟 每 下 愈 況。 一 九 四 五 年九月十四日,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祕書長葛敬恩率員到臺北展開接收作業, 葛 敬 恩 向 日 本 末 代 臺 灣 總 督 安 藤 利 吉 傳 達 的 命 令, 是 中 國 政 府 要 求 在 行 政 長 官 陳 儀 到 來 之 前, 日 本 要 維 持 臺 灣 原 有 的 秩 序, 日 方 財 產 不 論 公 家 或 私 人, 不 得 任 意 轉 移 他 人。 這 個 政 策, 其 實 是 擔 心 日 本 人 將 財 產 轉 移 給 臺 灣 人, 就

這一點來說,中國政府根本就是將臺灣視為戰利品。 中 國 軍 隊 到 達 臺 灣 又 是 另 一 個 大 問 題。 一 九 四 五 年 十 月, 國 軍 一 萬 二 千 人 抵 達 基 隆。 當 時 運 載 國 軍 登 陸 的 美 國 軍 艦 有 五、 六 十 艘 之 多, 臺 灣 人 一 大 群 來到基隆港十八號碼頭迎接國軍。 但 不 看 還 好, 一 看 到 上 岸 的 國 家 部 隊, 簡 直 捶 心 肝。 國 軍 的 穿 著 邋 邋 遢 遢 也就罷了,反正八年抗日,政府財政困難,國軍穿得不好看大家都可以理解。 但 是 大 庭 廣 眾 下 直 接 用 手 擤 鼻 涕, 蓬 蓬 鬆 鬆 的 軍 服 上 一 層 油 光, 還 有 背 上 揹 雨 傘 的, 大 家 看 到 都 傻 眼 了。 於 是 就 有 人 出 面 幫 國 軍 說 好 話, 說 他 們 都 是 陸 軍,不習慣搭船,老遠來到臺灣難免沒元氣。 上 岸 後, 高 級 官 員 們 都 直 接 到 臺 北 去, 留 下 來 的 士 兵 們 被 安 排 在 碼 頭 倉 庫 外的走廊集合休息。中國軍隊的行為舉止對當時臺灣人來說,簡直難以想像, 有 的 士 兵 在 休 息 時 直 接 把 軍 服 脫 下 來 抓 蝨 子, 這 在 日 本 軍 人 身 上 根 本 不 可 能 看 得 到。 原 本 來 歡 迎 的 臺 灣 人 還 準 備 了 鑼 鼓、 獅 隊, 這 一 下 全 都 敗 興 而 歸。 中國軍隊給臺灣人留下第一個非常惡劣的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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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 然 國 軍 已 經 登 陸 臺 灣, 但 當 時 街 上 巡 邏 維 持 秩 序 的 還 是 日 本 兵。 有 一 次 一 名 日 本 兵 在 路 上 遇 到 中 國 士 兵, 於 是 向 這 位 戰 勝 國 的 軍 人 敬 禮, 然 而 日 本 軍 人 敬 禮 時 的 大 踏 步 聲, 嚇 到 了 這 位 中 國 士 兵, 於 是 趕 忙 躲 到 巷 尾 去 了。 對 基隆市民來說,看到這些事情後,對國軍完全失去信心。 跟 著 陳 儀 來 臺 灣 的, 還 有 一 批 接 收 人 員。 以 我 們 造 船 廠 來 說, 來 接 收 的 全 是「 福 建 幫 」, 都 是 福 建 省 人。 擔 任 廠 長 的 是 薩 本 基, 還 有 另 一 位 接 收 委 員 王 慶 芳, 他 們 都 來 自 於 廈 門 造 船 廠。 大 約 是 一 九 四 五 年 年 底, 他 們 來 接 收 的 第 一 天, 在 造 船 廠 空 地 上 舉 行 升 旗 典 禮, 來 賓 包 括 基 隆 市 政 府 的 官 員, 並 且 還安排一位來自艋舺的臺灣人主持儀式。 這 位 艋 舺 人 在 講 話 中 強 調 :「 工 人 只 能 乖 乖 服 從, 沒 有 別 的 路 可 走, 我 們 今 天 來 接 收, 你 們 只 有 服 從 命 令, 沒 有 第 二 條 路。」 他 最 後 還 說 若 不 相 信, 可 以 到 大 稻 埕 探 聽 看 看。 這 些 話 讓 人 聽 了 之 後, 非 常 不 滿。 因 為, 話 裡 頭 充 滿 威 脅, 基 隆 造 船 廠 的 人 哪 能 讓 人 威 脅。 聽 了 這 些 話 之 後, 我 們 沒 等 升 旗 典 禮開始就一哄而散,讓臺上那些造船廠高層很尷尬。

因 為 對 這 次 的 升 旗 典 禮 不 滿, 第 二 天 起, 工 人 就 不 出 工 了, 廠 方 不 得 不 派 代 表 來 與 工 人 開 協 調 會, 澄 清 該 位 艋 舺 人 的 講 話 並 不 代 表 廠 方, 之 後 工 人 才 復 工。 或 許 因 為 這 樣, 從 此 之 後, 再 也 沒 見 過 那 位 艋 舺 人, 可 能 廠 方 決 定 和 他 做 切 割。 薩 本 基 當 上 廠 長 之 後, 帶 了 好 幾 位 他 的 家 人 和 親 戚 過 來, 都 是 姓 薩 的。 他 們 又 不 是 技 術 人 員, 沒 辦 法 擔 任 廠 內 任 何 職 務, 於 是 就 聘 他 們 為 補 習老師,教國語。 但 因 為 他 們 講 話 帶 著 福 建 腔, 國 語 音 調 常 不 準。 另 外 像 王 慶 芳, 也 是 帶 了 許 多 親 戚 家 人 過 來, 在 造 船 廠 裡 佔 用 職 缺。 算 一 算, 那 時 候 造 船 廠 每 三 個 工 人 就 一 個 職 員, 工 人 上 工 的 時 候, 這 些 職 員 就 站 在 一 旁, 雙 手 抱 胸 監 看。 這 些職員都是接收委員們帶來的,根本沒有技術,卻是外行領導內行。 罷工事件

一 九 四 六 年 六 月 ,造 船 廠 內 發 生 一 場 罷 工 ,罷 工 原 因 是 ,米 價 漲 得 太 離 譜 。 米 價 在 一 九 四 五 年 日 本 戰 敗 時 一 斤 才 二 角, 到 一 九 四 六 年 時, 已 經 來 到 一 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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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二 元, 工 人 們 的 薪 水 根 本 無 法 負 荷。 當 時 臺 灣 米 被 用 各 種 辦 法 運 到 大 陸, 且 親 眼 看 到 軍 隊 用 大 卡 車 把 基 隆 港 倉 庫 的 米 一 車 一 車 運 走, 運 到 哪 裡 沒 人 知 道,這些米都是日本戰敗後被接收的政府公糧。 為此,工人罷工持續了十二個小時,主要訴求是要求廠方以三個月為一期, 隨 著 物 價 指 數 來 調 整 薪 水。 那 時 候 基 隆 造 船 廠 駐 有 一 小 隊 的 工 礦 警 察, 名 義 上 是 要 維 持 造 船 廠 治 安, 但 是 又 怕 他 們 用 武 力 鎮 壓 罷 工 行 動, 於 是 大 家 先 將 這 些 工 礦 警 察 送 進 廠 內 的 鐵 籠 子 關 起 來。 這 個 鐵 籠 子 本 來 是 廠 方 威 脅 要 處 罰 不聽話的工人,結果最後卻是拿來關這些警察。廠方後來接受了我們的要求, 罷工順利落幕。 二二八事件

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爆發後,造船廠原本沒有什麼活動,大家都在觀望。 三 月 八 日 上 午 政 府 派 來 鎮 壓 的 整 編 二 十 一 師 登 陸, 未 經 任 何 警 告, 隨 即 對 基 隆港的碼頭工人與苦力掃射,造成慘重傷亡。

基 隆 造 船 廠 位 在 社 寮 島, 也 就 是 今 天 的 和 平 島, 那 時 候, 我 因 人 在 廠 內, 並 未 親 眼 目 睹 ; 但 是, 被 害 者 的 屍 體 漂 到 社 寮 島 來, 屍 體 五 個 人 或 者 十 個 人 用鐵絲串成一串,脹滿海水後從基隆漂到社寮島。聽說許多市民一大早上班, 走在路上來不及閃避,被軍隊抓到之後就地槍決。 配 合 軍 隊 登 陸, 半 年 前 在 罷 工 事 件 中 被 我 們 關 到 鐵 籠 裡 頭 的 工 礦 警 察, 這 回 要 找 機 會 報 復, 於 是 三 月 八 日 傍 晚, 招 呼 了 幾 大 卡 車 的 軍 隊 來 圍 造 船 廠。 只 不 過 當 時 造 船 廠 裡 的 工 人 在「 二 二 八 事 件 」 發 生 後 不 久, 擔 心 之 前 的 罷 工 事 件 會 遭 到 報 復, 因 此 紛 紛 離 開 工 廠, 回 鄉 避 難 了, 造 船 廠 變 成 一 座 空 城, 所以軍隊來包圍時抓不到任何人。 我 當 時 倒 未 離 開 造 船 廠, 前 一 天 我 還 送 了 一 批 造 船 廠 的 學 生 回 家, 讓 他 們 搭 造 船 廠 的 渡 船 回 去 基 隆, 造 船 廠 宿 舍 剩 下 我 一 個 人。 所 以, 三 月 八 日 那 天 我 跑 到 附 近 找 朋 友, 兩 個 人 找 了 一 艘 沒 有 出 海 的 漁 船, 船 艙 還 有 一 些 魚, 我 們在船上弄生魚片吃。 吃 到 一 半, 忽 然 看 到 工 廠 方 向 出 現 一 輛 又 一 輛 卡 車, 衝 進 造 船 廠 裡 抓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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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實 上, 當 時 造 船 廠 工 人 都 離 開 了, 他 們 沒 找 到 人, 之 後 開 著 車 就 走 了。 我 躲在漁船上,等軍隊都離開,才敢回宿舍。要不是和朋友跑到漁船上躲起來, 我日後也碰不到白色恐怖了。 鐵器工會

一 九 四 八 年, 我 們 基 隆 造 船 廠 和 八 堵 的「 前 田 鐵 工 廠 」, 以 及 基 隆 港 務 局 修 理 場 的 工 人, 一 起 組 成 鐵 器 工 會。 俟 工 會 成 立 以 後, 吸 引 了 各 方 勢 力 前 來 爭 取 拉 攏。 第 一 個 前 來 拜 訪 的 就 是 國 民 黨 基 隆 市 黨 部, 邀 請 我 們 入 黨, 只 要 我 們 入 黨, 國 民 黨 就 方 便 管 理 我 們 工 會。 但 是 我 們 覺 得, 公 司 都 已 經 是 國 民 黨的,如果我們也加入國民黨,豈不是「賣身求榮」?因此就婉轉地拒絕他們。 一 九 四 六 年 罷 工 事 件 結 束 後, 有 一 位 日 本 時 代 參 加 過「 文 化 協 會 」 的 老 先 生, 名 叫 黃 海 洋, 他 特 地 送 了 我 四 個 字 :「 欲 罷 不 能 」。 他 的 意 思, 是 我 惹 上 了 這 些 事 以 後, 勢 必 只 能 越 陷 越 深, 沒 有 脫 身 的 可 能。 工 會 成 立 之 後, 因 為 是 三 個 單 位 聯 合 組 成, 所 以 各 單 位 各 推 派 一 名 常 務 理 事, 我 於 是 出 任 基 隆

造 船 廠 的 常 務 理 事。 鐵 器 工 會 的 幹 部 裡 頭, 有 四 個 人 來 自 造 船 廠, 包 括 工 會 理 事 長 楊 進 興, 幹 事 蔡 秋 土, 我 是 常 務 理 事, 還 有 一 位 姓 林 的 監 察。 後 來 保 密局到基隆造船廠抓人,就先抓我們四個人。 除 了 國 民 黨 基 隆 市 黨 部, 另 一 個 前 來 拜 訪 我 們 鐵 器 工 會 的, 是 警 備 總 司 令 部。 警 總 要 求 我 們 每 次 開 會, 公 文 都 要 提 交 警 備 總 司 令 部, 方 便 他 們 派 員 參 加。 各 路 人 馬 因 為 我 們 組 織 工 會, 都 被 吸 引 了 過 來 ; 我 們 幾 個 造 船 廠 工 人 之 所以會因為基隆市工作委員會案件被捕,我猜大概就是從這裡引起的。否則, 我並不認識基隆中學校長鍾浩東,怎麼會捲進他的案子裡? 我 們 工 會 一 組 起 來, 李 蒼 降 就 透 過 熟 人 關 係, 和 他 太 太 曾 碧 麗 有 空 就 來 我 們 工 會 走 走 晃 晃, 找 我 們 聊 天 釣 魚。 不 過 我 並 沒 有 參 加 李 蒼 降 的 組 織, 沒 有

年 以 後, 李 蒼 降 就 再 沒 有 到 我 們 造 船 廠 來 找 朋 友 釣 魚 聊 天。 那 時 ○

宣誓,沒有入黨手續,什麼都沒有。 被捕經過

一九五


年 五 月 一 日 勞 動 節, 我 們 工 會 製 作 了 大 型 模 型 參 加 勞 動 節 遊 行, ○

候我還不知道他出事了。 一九五 模 型 的 樣 式 是 一 艘 軍 艦, 以 及 旁 邊 拿 著 鐵 鎚 的 工 人, 模 型 交 由 許 省 五、 許 省 六 他 們 兄 弟 開 的 海 燕 廣 告 社 製 作。 許 省 五、 許 省 六 是 客 家 人, 日 治 時 代 隨 著

年 五 月 十 四 日 我 到 海 燕 廣 告 社 去 繳 模 型 製 作 費 用, 順 道 和 他 們 吃 ○

日 本 軍 隊 到 中 國 廣 東 做 日 軍 翻 譯, 一 九 四 五 年 戰 爭 結 束 後, 來 到 基 隆 成 立 海 燕廣告社。 一九五 飯 聊 天。 吃 完 回 家 後 一 直 在 拉 肚 子, 所 以 隔 天 到 了 下 午 才 去 造 船 廠 上 班。 警 備 總 部 他 們 在 五 月 十 五 日 早 上 就 在 抓 人, 我 下 午 一 進 造 船 廠, 就 馬 上 被 兩 個 人抓住。 我被抓住後,先被帶到廠長薩本基那邊報備,之後被押到基隆要塞司令部, 坐 上 一 部 黑 頭 車, 遮 住 眼 睛 送 到 基 隆 警 察 局。 在 基 隆 警 察 局 的 看 守 所 住 了 一 晚。 他 們 為 了 要 把 政 治 犯 和 一 般 犯 人 區 分, 特 別 清 空 牢 房, 讓 我 一 個 人 待 一

(阮紅嬰提供)

我 在 南 所 跟 李 蒼 降 被 關 在 同 一 間 牢 房, 牢

板釘、棍子,什麼都有,好像地獄的場景。

裡 面, 大 廳 擺 放 了 許 多 刑 求 的 工 具, 有 長

密 局, 就 是 後 來 通 稱 的「 南 所 」。 在 南 所

在 基 隆 待 了 一 晚, 隔 天 我 被 送 到 臺 北 保

間。那整晚都聽到警察局在刑求犯人的聲音,整晚都睡不著覺。

處看守所阮紅嬰的檔案照

法處看守所,然後又移送到新店的看守所待了個把月。

到 高 砂 鐵 工 廠 改 成 的「 北 所 」。 之 後, 又 一 度 被 送 到 青 島 東 路 保 安 司 令 部 軍

在 審 訊 階 段, 我 最 先 被 送 到 南 所, 後 來「 南 所 」 實 在 太 擁 擠 了, 才 又 移 送

我不敢相認,兩個人都互相裝作不認識,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 在 牢 房 裡 看 到 李 蒼 降, 被 刑 求 到 臉 都 變 形 了。 我 知 道 那 是 李 蒼 降, 可 是

腳站著,幫忙搧風。

頭 都 昏 了, 只 看 到 一 雙 雙 的 腳。 晚 上 睡 覺 要 分 三 班 輪 流 坐 著 睡, 其 他 人 用 單

著,根本沒有空間可以坐或躺。當牢房兩尺半高的門一打開,我往裡面一看,

房 裡 非 常 擁 擠, 一 間 三 坪 左 右 的 房 間, 就 塞 了 二 十 七 個 人, 所 有 人 都 只 能 站

一九五○年警備總部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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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 送 到 新 店 看 守 所 的 時 候, 發 生 了 一 起「 香 蕉 事 件 」。 我 們 一 批 從 青 島 東 路 送 過 來 的 獄 友, 想 慶 祝 一 下 換 了 新 住 所, 大 家 討 論 買 香 蕉 吃, 因 高 雄 的 案 子 被 捕 的 朱 子 慧, 拿 了 一 百 塊 錢 請 看 守 幫 我 們 買 香 蕉, 結 果 看 守 只 給 我 們 七 根 香 蕉。 當 時 一 百 元 是 一 筆 不 小 的 錢, 豈 止 買 七 根 香 蕉。 後 來 我 們 趁 上 級 來 訪 視 時, 向 看 守 所 上 級 反 應。 結 果, 當 天 晚 上 牢 房 裡 十 幾 個 人, 全 都 被 看 守 雙手綁起來吊了一整晚。 我 在 臨 宣 判 前, 再 從 新 店 的 看 守 所 被 送 回 保 安 司 令 部 軍 法 處, 宣 判 後 直 接 送 到 隔 壁 的 軍 事 監 獄 發 監。 在 軍 事 監 獄 待 了 幾 個 月 後, 才 送 到 綠 島。 記 得 我 離 開 監 獄 的 那 天 也 是 五 月 十 五 日, 剛 好 就 是 一 年 前 我 被 捕 的 同 一 天, 所 以 我 對這個日子印象非常深刻。 一 九 五 一 年 五 月 十 五 日 這 天 的 清 晨, 天 都 還 沒 亮, 獄 方 的 人 就 打 開 牢 房 叫 我 們 收 拾 行 李 到 廣 場 集 合。 我 們 在 廣 場 集 合 之 後, 每 兩 個 人 銬 一 副 手 銬, 然 後 以 十 二 個 人 為 一 組 用 綿 繩 串 成 一 串, 就 跟 唸 珠 一 樣, 天 還 沒 亮 就 被 送 到 華 山 車 站, 坐 上 貨 運 列 車, 天 亮 時 到 達 基 隆 碼 頭, 坐 開 往 綠 島 的 船。 當 時 不 曉

得 要 到 綠 島, 還 以 為 要 被 送 去 填 海, 內 心 覺 得 就 好 像 是 二 二 八 的 場 景。 在 我 們 準 備 上 船 時, 剛 好 基 隆 造 船 廠 的 交 通 船 停 在 十 八 號 碼 頭, 交 通 船 上 我 的 同 事們認出我來,默默地用手勢對我比了比。 綠島

從 基 隆 搭 船 到 綠 島 花 了 大 半 天, 五 月 十 六 日 早 上 到 達 綠 島, 五 月 十 七 日 第 一 次 參 加 新 生 訓 導 處 的 升 旗 典 禮。 一 九 五 一 年 五 月 十 七 日 這 天, 剛 好 是 新 生 訓導處成立週年的紀念日。我是第二批到綠島的政治犯,被編在第六中隊。 第 六 中 隊 在 一 九 五 三 年 ,被 發 現 有 人 傳 閱 共 產 黨 的 書 籍 ,還 發 展 組 織 ,所 以 調了幾十個人回臺灣,導致第六中隊人數不足,所以後來這個中隊解散重編, 併入第四中隊。第六中隊的指導員叫王君可,也跟著轉到第四隊當指導員。 送 了 一 批 政 治 犯 回 臺 灣 之 後, 新 生 訓 導 處 立 即 著 手 推 動 一 場 名 叫「 一 人 一 事良心救國」的運動,鼓勵新生們在手臂上刺青,宣示反共抗俄決心。 新 生 訓 導 處 挑 上 激 烈 分 子 沒 那 麼 多 的 第 七 中 隊, 來 推 動 他 們 的 新 政 策。 某


樹下留影。(阮紅嬰提供)

中隊長下令解散,大家回去睡覺。既然連在第七中隊都推不動,結果這個「一

件 事 急 不 得, 大 家 不 妨 想 一 想, 如 果 想 通 了, 有 意 願 的 話, 再 來 找 他。 於 是

幹 事 和 分 隊 長 開 始 按 捺 不 住, 大 聲 斥 責。 最 後 是 中 隊 長 出 來 打 圓 場, 他 說 這

結 果 指 導 員 支 支 吾 吾 答 不 上 來。 氣 氛 這 時 候 蠻 緊 張 的, 一 看 到 這 種 情 況,

這邊有什麼好處?如果我們不簽,訓導處又有什麼壞處?

這 時 候, 中 隊 裡 打 籃 球 的 球 隊 隊 長 開 口 講 話, 他 問 如 果 我 們 簽 了, 訓 導 處

期。結果還是沒有人自願。

一 看 沒 人 有 意 願, 指 導 員 又 加 碼, 宣 佈 願 意 刺 字 的 人, 說 不 定 可 以 減 少 感 訓

在身上刺字。這時候分隊長、幹事開始在寢室中走來走去,看大家反應如何,

政 策 宣 佈 之 後, 沒 有 人 自 願, 而 且 開 始 有 人 私 下 嘀 咕, 寧 可 被 槍 斃 也 不 要

在身體刺上『反共抗俄』四個字。」

訓話,表示處方要求大家有一點表現:「今天我在這裡宣佈,希望大家報名,

員、 中 隊 長、 三 名 分 隊 長, 以 及 九 名 幹 事, 統 統 一 起 現 身。 接 著 指 導 員 開 始

一 天 夜 裡, 原 本 點 完 名 後 已 經 就 寢, 突 然 間 整 個 寢 室 又 燈 火 通 明, 包 括 指 導

一九五二年,阮紅嬰於綠島新生訓導處海邊打石頭時,於林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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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事良心救國運動」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陳華與傅如芝

因 為「 一 人 一 事 」運 動 失 敗 ,新 生 訓 導 處 再 次 動 手 送 第 二 批 政 治 犯 回 臺 灣 。 這 次 被 送 回 去 的 是 吳 聲 達、 陳 華 等 十 幾 個 人。 陳 華 原 本 在 第 六 中 隊, 在 第 一 批人被送回臺灣之後,第六中隊併入第四中隊,陳華跟我一起轉到第四中隊。 第 四 隊 的 位 置 距 離 女 生 分 隊 比 較 近, 使 得 陳 華 有 機 會 和 女 生 分 隊 的 傅 如 芝 私 下 交 往。 陳 華 利 用 在 廚 房 幫 忙 的 機 會, 和 前 往 流 鰻 溝( 流 麻 溝 ) 挑 水 的 傅 如芝傳遞信件,而且陳華還閱讀共產黨的宣傳書籍,像是《論人民民主專政》 之類的,陳華將書傳閱給傅如芝。 當 時 在 綠 島, 政 治 犯 私 底 下 會 傳 閱 一 些 共 產 黨 的 書 籍, 我 自 己 也 曾 從 同 隊 的 黃 垚 那 裡 看 過 類 似 的 書。 只 不 過 我 不 會 留 底, 看 過 之 後 不 會 抄 下 來, 留 下 記 錄。 當 然, 書 是 誰 的, 我 不 知 道, 也 不 會 去 問。 傅 如 芝 讀 了 陳 華 傳 給 她 的 禁書,而且還抄下來,藏在熱水瓶裡頭,結果被發現。

其 實 新 生 訓 導 處 也 公 開 給 我 們 看 類 似 的 書, 保 安 司 令 部 印 了 不 少 共 黨 理 論 批 判 之 類 的 宣 傳 品, 正 好 讓 我 們 可 以 進 一 步 了 解 共 產 黨 的 理 論。 所 以 我 們 在 綠島並沒有學到三民主義,反而受的都是「紅色」訓練。 陳 華 和 傅 如 芝 的 事 件 被 破 獲 之 後, 連 同 吳 聲 達, 還 有 其 他 十 幾 個 人, 在 一 九 五 三 年 成 為 第 二 批 被 送 回 臺 灣 的 政 治 犯。 這 一 批 送 回 臺 灣 的 人, 絕 大 部 分都被判了死刑,包括陳華和傅如芝。 據 說, 陳 華 和 傅 如 芝 被 送 回 臺 北 軍 法 處 之 後, 還 透 過 外 役 人 員 通 信。 陳 華 寫 信 企 圖 和 傅 如 芝 串 供, 藉 口 說 禁 書 是 在 船 上 撿 到 的, 再 沒 辦 法 的 話, 則 把 一 切 責 任 都 推 給 陳 華。 結 果 這 個 外 役 把 兩 個 人 通 信 的 內 容 呈 報 給 獄 方, 白 紙 黑字,無法狡賴。 陳 華 在 一 九 五 四 年 被 槍 決。 傅 如 芝 原 本 只 加 判 三 年, 刑 期 從 十 年 變 成 十 三 年,但後來不知道什麼緣故,在一九五五年又重新被判死刑。 藍欽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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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九 五 四 年 夏 天 綠 島 有 一 件 大 事, 就 是 美 國 駐 中 華 民 國 大 使 藍 欽( )到綠島訪問。 Rankin

Karl

由 於 有 大 批 媒 體 記 者 跟 著 藍 欽 一 起 來 到 綠 島, 尤 其 是 外 國 記 者, 因 此 新 生 訓 導 處 把 一 些 平 常 比 較 不 聽 話 的 新 生, 都 派 出 去 工 作。 那 天, 我 就 被 第 四 中 隊的指導員王君可,要求帶兩個饅頭和一壺開水,上山去砍一棵樹。老實說, 砍 一 棵 樹 要 不 了 多 久, 所 以 有 大 半 天 時 間 我 就 成 了「 放 山 雞 」, 砍 完 樹 之 後 就 溜 到 新 生 訓 導 處 後 面 的 海 邊 溫 泉 洗 澡 去 了。 反 而 是 留 在 營 區 的 人, 忙 進 忙 出,還要準備歡迎晚會,累得半死。 藍 欽 來 訪 另 外 造 成 了 一 起 意 外 事 故。 當 天 海 軍 出 動 了 四 艘 艦 艇 運 載 藍 欽 和 石上的軍艦,最後被

大 批 媒 體 記 者 來 綠 島, 結 果 其 中 一 艘 軍 艦 擱 淺 在 綠 島 海 邊 的 礁 石 上, 動 彈 不 得。所以藍欽回去的時候,只剩三艘船。那艘擱淺在 拆解運走。 不 過 我 在 藍 欽 來 訪 這 一 天 被 野 放 到 山 上 當「 放 山 雞 」, 也 說 明 我 在 處 方 的 眼裡是個有問題的人,他們對我是有疑慮的。

演歌仔戲

既 然 新 生 訓 導 處 方 面 對 我 有 疑 慮, 我 也 盡 量 不 想 被 他 們 看 到, 同 時 又 為 了 躲 開 那 些 打 小 報 告 的「 狗 仔 」, 所 以 我 都 盡 量 爭 取 可 以 離 開 營 區 的 工 作。 由 於 我 出 身 造 船 廠, 因 此 經 常 被 派 到 外 面 打 鐵。 新 生 訓 導 處 四 周 有 很 多 荒 地, 必 須 靠 新 生 們 動 手 割 草、 劈 柴, 因 此 就 需 要 鐮 刀、 柴 刀。 我 和 另 一 位 工 程 出 身的難友,兩個人經常被派到綠島街上打鐵,製作工具。也因為這樣的機會, 所 以 慢 慢 接 觸 綠 島 居 民 的 機 會 就 比 較 多。 綠 島 居 民 過 去 都 被 教 育 說 我 們 這 群 人多壞、多兇惡,但後來雙方接觸多了,他們也對我們改觀。 新 生 訓 導 處 為 了 敦 親 睦 鄰, 過 年 過 節 都 會 邀 請 綠 島 居 民 來 營 區 觀 賞 我 們 準 備的餘興表演,稱作軍民聯誼會。每個中隊都有自己的表演團隊,自備節目。 一 開 始, 許 多 中 隊 演 的 都 是 反 共 抗 俄 的 戲, 或 是 京 劇, 連 我 們 自 己 人 都 不 愛 看,要不然就是看不懂,更不用說綠島居民。 後 來 ,就 是 我 們 第 四 中 隊 率 先 演 起 了 歌 仔 戲 ,一 位 出 身 西 螺 、姓 羅 的 難 友 , 我 們 都 叫 他「 羅 師 傅 」, 我 們 隊 上 生 產 班 種 菜, 都 是 他 在 教 導 ; 靠 著 他 自 編


厚、謝進財。(阮紅嬰提供)

自 導, 演 出 了 一 齣「 孤 女 怨 」, 劇 情 描 述 一 對 孤 女, 父 母 隨 軍 出 征, 她 們 只 好 寄 養 在 苛 刻 的 母 舅 家 裡, 受 盡 虐 待, 還 被 母 舅 趕 出 家 門, 於 是兩人結伴流浪天涯。 新生訓導處要我們準備表演節 目, 其 實 就 是 要 控 制 你 的 時 間, 控 制 你 的 思 想, 讓 你 忙 得 沒 時 間 想 東 想 西。 所 以 我 們 覺 得, 與 其 配 合 處 方 演 一 些 樣 板 戲, 還 不 如 自 己 來 演 一 點 不 一 樣 的, 所 以 就 弄 出 了 歌 仔 戲。 因 為 戲 中 需 要 有 人 演 小 女 孩, 我 們隊的指導員王君可又找我的麻

歌 仔 戲 不 能 演 之 後, 訓 導 處 安 排 我 們 表 演 舞 獅 隊, 或 是 演「 桃 花 過 渡 」,

島推動的文化政策有關。

然 是 姚 盛 齋。 我 不 知 道 為 什 麼, 應 該 跟 政 策 有 關, 甚 至 是 跟 蔣 介 石 在 臺 灣 本

不 過 我 們 的 歌 仔 戲 只 演 了 一 次, 之 後 就 不 再 讓 我 們 表 演 了。 當 時 的 處 長 仍

除了賺人熱淚,更重要的是改變了綠島居民對新生訓導處新生的看法。

可憐了,一些小孩忍不住把手中的壓歲錢都丟到臺上來。三、四個小時的戲,

禁 不 住 淚 如 雨 下。 而 臺 下 的 觀 眾 也 看 得 入 戲, 覺 得 劇 中 當 乞 丐 的 孤 女 實 在 太

我 們 表 演。 我 因 為 演 出 戲 中 流 落 街 頭、 乞 討 維 生 的 孤 女, 觸 景 傷 情, 在 臺 上

演 出 歌 仔 戲 的 消 息 很 快 就 轟 動 了 綠 島 四、 五 個 村 子, 大 家 都 擠 到 中 寮 來 看

色。

不 能 順 利 演 出 還 要 看 指 導 員 的 臉 色。 被 他 這 麼 一 勸, 後 來 我 只 好 接 演 這 個 角

把 小 命 都 送 掉。 更 何 況, 我 們 表 演 的 不 是 樣 板 戲, 不 是 反 共 抗 俄 那 一 套, 能

我, 王 君 可 平 常 對 我 已 經 很 有 意 見 了, 沒 必 要 為 這 種 事 情 得 罪 他, 免 得 以 後

煩, 要 我 演 這 個 角 色。 起 初 我 不 願 意, 不 過 同 隊 一 位 姓 黃 的 外 省 流 亡 學 生 勸

一九五三年與難友合影於綠島新生訓導處的海邊,右起阮紅嬰、張欽傑、陳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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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渡船伯和年輕女子對唱,或是〈牛犁歌〉,也是男女對唱,或者是蛤仔舞, 用紙糊一個大蚌殼,然後人撐著這個蛤仔跳舞。每一隊大概就表演這些東西。 唐湯銘與姚盛齋

一九五五年開始,唐湯銘接任新生訓導處的處長。唐湯銘這個人比較開化, 這 跟 他 出 身 政 治 系 統 的 背 景 有 關, 他 不 是 帶 兵 打 仗 的 軍 人, 而 是 文 職 軍 官, 在 姚 盛 齋 當 處 長 的 時 候, 唐 湯 銘 就 是 新 生 訓 導 處 的 總 教 官。 姚 盛 齋 當 了 四 年 處 長, 一 九 五 五 年 卸 任, 然 後 換 唐 湯 銘 升 任 處 長。 唐 湯 銘 的 第 一 任 也 當 了 四 年, 一 九 五 九 年 卸 任, 然 後 換 周 文 彬 擔 任 處 長。 但 是 周 文 彬 只 當 了 一 年 就 死 年唐湯銘又回鍋擔任處長。 ○

年 獲 釋 的 時 候, 就 是 唐 湯 銘 當 處 長。 唐 湯 銘 因 為 屬 於 文 職 軍 ○

了,死在任內,所以一九六 我在一九六 人, 所 以 在 待 人 處 世 上, 較 不 會 給 人 壓 力 感。 他 講 話 也 是 溫 溫 的, 所 以 跟 他 講 話, 經 常 拿 他 沒 皮 條, 你 很 難 跟 他 唱 反 調。 因 為 唐 湯 銘 跟 新 生 之 間 的 關 係

嬰提供)

當 座 上 客, 由 黃 祖 權 拉 胡 琴, 姚 盛 齋 的

因 此 經 常 被 姚 盛 齋 的 太 太 叫 到 他 們 家,

叫 黃 祖 權, 外 省 人, 胡 琴 拉 得 非 常 好,

京 劇 戲 旦 出 身, 我 們 第 四 隊 有 一 個 新 生

姚 盛 齋 是 個 軍 閥 型 的 人, 他 的 太 太 是

大家感情比較好。

比較好,所以後來新生獲釋回臺灣之後,很多人還跟他有聯絡,會找他幫忙,

導 處 中 期 時 的 照 片。( 阮 紅

出獄

我在一九六

釋 的 有 不 少 人, 坐 了 滿 滿 一 艘 船, 光 是 我 們 基 隆 案 就 有 四 個 人。 到 了 臺 東 已

年 五 月 十 六 日 獲 釋, 下 午 離 開 綠 島 來 到 臺 東。 和 我 同 一 天 獲 ○

釋回臺灣之後,還當上了建築師。

且 因 為 他 跟 姚 盛 齋 太 太 的 特 殊 關 係, 所 以 不 少 新 生 都 要 來 巴 結 他。 黃 祖 權 獲

免 除 掉 了。 我 們 打 石 頭 累 得 半 死, 他 可 以 悠 哉 悠 哉 地 在 隊 上 拉 胡 琴 唱 戲。 而

太 太 吊 嗓 子 唱 戲。 黃 祖 權 因 為 有 這 個 特 殊 才 能, 因 此 上 山 下 海 的 公 差, 他 都

一 九 五 五 年, 於 綠 島 新 生 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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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沒有火車回臺北,一位以前是臺大醫院眼科主任的胡醫師(胡鑫麟)就說, 既 然 大 家 今 晚 留 在 臺 東, 那 就 我 請 客。 王 醫 師 是 有 錢 人, 他 出 獄, 全 家 到 臺 東來接他,所以我們索性就讓他請吃飯。 隔 天 從 臺 東 坐 火 車, 回 到 九 份, 之 後 又 要 到 臺 北 縣 警 察 局 板 橋 分 局 辦 理 報 到。 回 來 之 後 開 始 煩 惱, 造 船 廠 回 不 去 了, 於 是 我 拜 託 以 前 造 船 廠 的 同 事, 看 能 不 能 幫 我 找 看 看 有 什 麼 工 作。 這 時 候 我 已 經 三 十 二 歲 了。 後 來 找 到 臺 北 市 士 林 區 的 社 子 里, 一 家 新 開 張 五 個 月、 生 產 鋼 架 的 工 廠, 叫 作 中 國 力 霸 鋼 架。 考 試 通 過 之 後, 我 就 到 這 家 工 廠 工 作。 剛 上 班, 工 廠 廠 長 姓 孟, 便 要 我 擔 任 領 班, 我 沒 答 應。 我 擔 心 特 務 不 知 道 什 麼 時 候 又 找 上 我, 也 不 知 道 自 己 能 在 這 個 工 廠 待 多 久, 怕 當 了 領 班 走 不 掉。 這 時 候 我 還 沒 告 訴 廠 方 我 的 政 治 犯背景。 這 個 姓 孟 的 廠 長 一 看 說 不 動 我, 於 是 又 找 了 工 廠 的 總 務 來 勸 我。 這 個 總 務 名叫楊周善,後來我才知道他竟然是個情治機關的特務,他在工廠是臥底的。 他 跟 我 說, 他 完 全 知 道 我 的 背 景, 但 他 不 會 找 我 麻 煩, 只 要 我 按 廠 規 辦 事,

其 他 事 就 不 用 擔 心。 廠 長 要 你 當 領 班, 你 就 安 心 地 做, 我 會 支 持 你。 大 概 就 講了這些。既然講到這樣,我也就接了領班的工作。 後來,這位楊周善經常找我搭檔出差,我慢慢觀察到他有非同小可的權力。 例 如 有 一 次, 我 們 要 帶 油 漆 上 公 車, 那 個 時 代, 油 漆 是 易 燃 品, 不 能 帶 上 大 眾 交 通 工 具。 結 果 他 跟 公 車 司 機 講 幾 句 話, 我 們 就 公 然 把 油 漆 搬 上 公 車。 後 來 又 有 一 次, 我 被 派 到 日 月 潭 搭 一 批 活 動 房 屋, 楊 周 善 給 我 一 張 名 片, 叫 我 去 向 日 月 潭 當 地 警 察 局 知 會 一 聲, 名 片 上 的 名 字 變 成「 蔣 周 善 」。 所 以 他 的 真名到底是蔣周善還是楊周善,我從來也沒搞清楚。 有 一 次, 我 因 為 沒 日 沒 夜 地 工 作, 累 到 受 不 了, 和 廠 長 翻 臉。 結 果 楊 周 善 來 當 和 事 佬, 他 向 廠 長 講 了 一 些 話 之 後, 廠 長 放 低 姿 態 跟 我 說, 叫 我 到 他 的 床 鋪 睡 一 下, 等 手 下 的 人 弄 好, 再 來 叫 我。 可 見 楊 周 善 在 工 廠 裡 的 影 響 力 有 多大。 我 們 工 廠 有 兩 位 姓 楊 的, 都 是 特 務。 這 位 楊 周 善 我 叫 他 中 楊, 另 一 位 我 叫 他小楊。小楊的名字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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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剛 到 力 霸 上 班 時, 工 廠 制 度 很 不 好, 亂 七 八 糟 的。 我 後 來 改 革 了 裡 頭 的 制 度, 採 取 個 人 包 工 制, 提 高 了 生 產 力, 工 廠 慢 慢 上 軌 道。 之 後 有 個 姓 吳 的 同 事 離 職 後 自 己 開 工 廠, 也 是 做 鋼 架 的, 把 我 挖 角 到 他 的 新 公 司 去 當 廠 長。 所以我在中國力霸鋼架只待了兩三年,然後就到別的公司當廠長。 管區警察

從 我 獲 釋 之 後, 管 區 警 察 每 個 禮 拜 都 會 來 我 家 巡 視 一 次。 當 時 我 開 始 在 中 國 力 霸 上 班, 住 在 公 司 宿 舍, 管 區 警 察 就 來 找 我 們 姓 孟 的 廠 長, 廠 長 才 知 道 我 有「 紅 帽 子 」 底, 他 很 驚 訝, 問 我 :「 你 這 個 人, 看 不 出 來 呀! 你 有 那 麼 兇 嗎? …… 搞 什 麼 嘛!」 這 個 姓 孟 的 廠 長 是 個 外 省 人, 我 都 用 臺 語 叫 他「 老 猴仔」。 後 來 我 結 婚 之 後, 搬 出 公 司 宿 舍, 在 社 子 里 租 了 一 個 房 子。 管 區 警 察 又 來 拜 訪, 然 後 跑 去 找 我 的 房 東, 問 他 為 什 麼 把 房 子 租 給 我。 真 的 非 常 過 分。 還 好 我 這 個 房 東 沒 被 嚇 到, 只 回 答 說 :「 他 付 我 房 租, 我 租 他 房 子, 沒 什 麼 不

對呀。」 不 過 我 自 己 想 想 不 是 辦 法, 這 也 是 我 想 離 開 社 子 里 的 原 因 之 一。 等 到 我 吳 姓 朋 友 另 開 公 司, 叫 作 新 世 代 鋼 架 公 司, 找 我 去 當 廠 長, 工 廠 位 置 在 桃 園 縣 平 鎮 鄉 北 勢 村, 所 以 我 就 搬 到 中 壢, 在 中 壢 國 校 對 面 租 一 間 房 子。 但 是 中 壢 的 管 區 還 是 來 騷 擾, 又 跑 去 找 我 房 東, 挑 撥 說 像 這 樣 的 人 你 也 租 房 子 給 他? 這件事讓我非常火大。 有 一 天 ,大 溪 轄 區 的 特 務 主 管 來 找 我 ,一 名 少 校 ,說 要 找 我 了 解 一 下 狀 況 。 他 要 請 我 喝 咖 啡, 我 說 不 如 坐 他 的 車 找 地 方 談, 結 果 我 們 開 車 到 山 邊。 我 乘 機 向 他 投 訴, 抱 怨 管 區 警 察 三 不 五 時 來 騷 擾 的 事。 這 個 少 校 答 應 會 幫 我 想 想 辦法。之後不到一個禮拜,那個中壢國校的管區警察就調走了。 慈雲旅社

除了管區警察的困擾,政府還規定我在每年雙十節之前,一定要請假一天, 到 臺 北 市 仁 愛 路 和 復 興 南 路 路 口 轉 角 的 慈 雲 旅 社 報 到, 然 後 訊 問 一 整 天, 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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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 要 死。 這 個 慈 雲 旅 社 的 位 置, 就 在 今 天 的 空 軍 軍 官 俱 樂 部。 這 個 旅 社, 其 實 是 情 治 機 關 開 的, 裡 頭 的 工 作 人 員 都 是 特 務。 訊 問 的 內 容, 大 概 就 是 了 解 我 從 綠 島 回 來 之 後 的 生 活 工 作 狀 況, 然 後 提 醒 我 雙 十 節 快 到 了, 臺 北 市 區 會 有 許 多 外 賓, 問 我 對 此 有 何 看 法, 諸 如 此 類。 其 實 就 是 警 告 你 不 要 在 這 段 時 間 找 麻 煩。 這 件 事, 經 常 讓 我 聯 想 到 一 九 五 四 年 在 綠 島, 美 國 大 使 藍 欽 來 訪 問 的 時 候, 我 一 個 人 被 調 到 山 裡 去 砍 樹 的 事 情。 為 何 針 對 我 特 別 小 心 提 防, 我 實 在 搞 不 懂。 就 算 是 跟 我 同 案 的 許 省 五、 許 省 六, 他 們 回 來 之 後 也 沒 遇 到 過這種待遇。 每 年 的 這 件 例 行 報 到, 都 是 一 大 早 就 要 到, 然 後 問 話 一 整 天, 疲 勞 轟 炸, 天 黑 才 放 你 走。 我 問 過 那 些 特 務, 為 什 麼 針 對 我 做 這 件 事? 他 們 說 是 政 府 關 心我。 創業

我 在 新 世 代 鋼 架 公 司 待 了 差 不 多 五 年 時 間, 這 時 候 已 經 有 三 個 小 孩, 薪 水

有 三 萬 元, 但 是 要 付 房 租、 小 孩 的 教 育 費, 我 覺 得 應 該 離 開 自 行 創 業。 大 概 在 一 九 六 八 年 左 右, 我 開 始 自 己 承 包 工 程。 但 是 因 為 過 去 政 治 犯 的 背 景, 我 沒 辦 法 承 接 政 府 機 關 的 工 程。 有 一 次 有 個 廠 商 承 包 龍 潭 中 山 科 學 院 的 工 程, 設 計 一 個 門, 但 是 沒 通 過 檢 驗。 這 個 廠 商 後 來 透 過 我 太 太 的 叔 叔 找 到 我, 要 我 幫 他 善 後。 我 重 新 畫 了 一 張 圖 給 中 山 科 學 院 院 方, 問 這 樣 的 設 計 行 不 行? 他 們 大 為 欣 賞, 還 鼓 勵 我 去 承 包 院 區 的 案 子。 我 說 不 行 不 行, 推 掉 了, 以 免 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老 實 說 ,從 自 己 出 來 創 業 開 始 ,就 一 直 提 心 吊 膽 ,擔 心 會 不 小 心 惹 上 麻 煩 。 有 時 候 甚 至 連 出 門, 都 會 懷 疑 是 不 是 受 到 監 視。 這 個 情 形, 要 一 直 等 到 解 嚴 之 後, 才 覺 得 稍 微 緩 和 一 點。 即 使 在 解 嚴 之 前, 管 區 警 察 還 是 會 幾 個 禮 拜 就 來 拜 訪 一 下。 而 且 我 的 過 去, 還 影 響 到 我 的 小 孩。 曾 經 有 朋 友 想 介 紹 我 兒 子 去 應 徵 中 山 科 學 院 的 工 作, 但 這 種 單 位 會 調 查 五 代 的 家 世, 光 是 我 這 一 代 就 過不了關。 我 一 直 做 承 包 工 程 的 工 作 到 七 十 幾 歲, 十 年 前 才 退 休。 退 休 之 後 還 偶 爾 接


受人家邀請擔任工程顧問,多少賺一點老本。

註釋 今基隆市安樂區安樂國小。

採訪者

員、臺灣省參議員等職,一九七

簡萬坤 1930-_

一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採訪 ○

工作,先後曾服務於罐頭工廠、紡紗工廠。

的記錄,致使找工作時四處碰壁,後在親友的幫助下,在叔叔與嬸嬸的工廠

獄的部分房舍;因出獄後常受警總與管區警察的監視騷擾,以及有入獄服刑

於新店軍人監獄及綠島等地,在綠島時被編入第十一中隊,參與建造綠島監

無線電臺支部案」而被捕,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及褫奪公權十年,先後曾關押

簡萬坤先生,一九三 ○ 年生,桃園人,一九四四年進入桃園收報臺工作,戰 後繼續於臺北電信局桃園收報臺服務,一九五一年遭控涉「臺灣省工委桃園

李福鐘,國立政治大學臺灣史研究所副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戰後臺灣史、二十世紀中國 史、臺海兩岸關係史。曾參與《臺灣人權史》的撰寫與國科會研究計畫「情治機構與白色 恐怖之進行」,近三年參與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景美人權文化園區的「仁愛樓空間復原 展示(第二期)計畫」、「景美人權文化園區歷史建築暨國防部汽修大隊建築」等調查研 究案。

年當選國大代表。 ○

顏 欽 賢( 一 九 ○ 一 一 九 八 三 年 ),基 隆 顏 家 重 要 的 成 員 之 一 ,畢 業 於 日 本 立 命 館 大 學 經 濟 學 科 ,返 臺 後 進 入 基 隆 炭 鑛 株 式 會 社 擔 任 見 習 生、 正 式 雇 員 等 職, 一 生 主 要 均 以 經 營 礦 務 為 主, 戰 後 曾 先 後 擔 任 基 隆 市 參 議 會 參 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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