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電圖〉 我的月季無言而柔柔 悠悠地植根於骨牢之內 淺眠後,呵——欠——帶著——嬌艷、欲滴 優雅地展開 一瓣,再、一瓣,落下妳嬌艷的赤淚…… 赤淚落至泥土成紅溪,卻慵懶如主人 流不到末梢,載不動 紅溪裡的舴艋舟。於是舟又停泊在月季身邊 我柔柔的月季,看似悠悠地吞嚥 舟上將要滿瀉而出的黃連 黃連在妳之上放了個秋天 妳專注於自己的枯葉而聽不見骨牢外面的鵜鴂鷓鴣杜鵑苦苦哀啼。 我遠離啼鳥躲入堆滿花上秋的區樹洪 誤判妳的乖戾是乖巧,沒想到 妳啞著,還是會造反的。在骨頭間的空隙 目見高聳入雲的書櫃,俯視 只有赤淚沒有墨水而渺小的妳,生怕 生怕三冊重的劉大杰壓下來榨乾妳的嬌艷。 妳連跺著腳狂流著淚命我遠離危險地帶 氣急敗壞揮著妳的紅瓣兒敲打著骨牢 強忍肋骨之後深處的鼓動,我 悠悠地,伸出終於暖了的手安撫惴惴不安的牢中花: 「沒事,一切都將會過去」 卻無法瞞騙聰明的妳 妳狠狠地踹著牢門——仍看到躺在還書車上的王力 幽幽地向妳招手。 自此妳反客為主,徹底地 我無力阻止妳因恐懼而來的脾氣,以及 隨之沸騰而洶湧的赤淚 翻了舟,黃連終究是要融入血中而顯於皮肉的。 我開始吐出絲來綁住兩道遙遙相望的眉毛 您似乎期望曾經假裝悠悠的我鬆開扭成一團的眉頭,或者 只是不願見理應如盛唐之音的年輕人扭著眉罷了。 「我們來讀讀淵明吧」
1
悟而未悟的我想要用眼睛駁斥您: 「追求快樂,像您這樣的人 怎麼會懂得至樂無樂?」 卻也刻意忘記要記得,無樂的反面非憂 柔弱產下了憂憂,那是我再也無力悠悠的真面目 但強忍想要明言的衝動: 臍帶向未成形的月季輸來不規律的脈搏 還灌輸容易下了眉頭還得上花頭的基因 可吐絲自纏是我的責任,只得 狡辯: 「只是因為驚蟄將近而血脈急了吧」 您不曾在乎我仍笑道,以為我只是在九點鐘的朝晨感到疲累 我仍笑道,始終 卻不知不覺笑成了一朵荼蘼,暗地裡 自知跺腳跺得累了的月季逐漸萎靡,將會長成不吞黃連不跺腳不流淚的石蒜 花知肚明——即使讓我笑的 您擁有開得健康燦爛的月季,也 不能避免月季枯萎成徹底無聲的石蒜。早晚的問題 只是無明灌溉了月季,我的月季 加速,枯成石蒜。 花上秋已經潰爛成火上鳥 深思熟慮過了火會燒焦,終於成了人人喊打的缺點 我臉上的荼蘼都要謝了,杜鵑都要走了 何以我仍在惦記花事了? 妳是我的月季,因而我聲稱: 「但願妳,繼續嬌艷欲滴 綻放出一幅規律的心電圖。」 明知我的絲作了纏縛住妳的繭,使妳 陷入恐慌之中。 偽善促使我 悠悠地,伸出又再冷卻的手安撫驚慌失措的牢中花: 「沒事,明天我帶妳看診」 卻無法瞞騙聰明的妳 不敢嗅的消毒藥水迷失了我的鼻子——到底是心臟科還是精神科的病房? 與其思考這樣的摩訶難題
2
學識淺陋且柔柔的我決定情不自禁地待在窒息的鄭翼之講堂 透過拚命呼吸恐懼,進行名為坐以待斃的儀式: 首先繼續細聽陳望道或者倉頡穿越時空講話 其次用眼睛對著投影布幕偷偷念一聲「休休!這回去也」 同時在腦中描繪,白髮未長的您不會流淚 前來花香撲鼻的靈堂,在真正的荼蘼凋謝後 與一頭黑髮的我胸間安靜的石蒜 汲井輪中看似是最後一次會面的畫面。 當我像當初的月季無言 而心電圖亦將無言
3